作为娱乐圈顶流,我被迫代替惹祸的双胞胎弟弟进名校当学渣。
片场遇见女神顾书欢,我低头装不认识。
她却突然把剧本拍我桌上:沈墨同学,这道微积分帮我解一下
全场哄笑中,我盯着她推来的方程式头皮发麻——
当年高考数学148分的我,现在的人设是连九九乘法表都会背错的笨蛋。
直播镜头突然怼到面前:答错的话,要接受顾老师的惩罚哦。
---
操。
心里低低骂了一句,我用力把帽檐往下又压了压,几乎要盖住眼睛。额头压着冰冷的车窗玻璃,窗外京市傍晚的霓虹光怪陆离地流淌过去,模糊成一片片刺眼的色块。车里的空调开得死足,冷气针一样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可后背衬衫下那一层薄汗却怎么也干不了,黏腻腻地贴着脊梁骨,难受得要命。
沈墨!经纪人李姐的声音像根鞭子,又急又利地抽过来,给我打起精神!待会儿在顾老师面前,给我把‘沈墨’这个人设焊死在身上!听见没
我闭上眼,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声音闷得像堵了团棉花。沈墨,沈墨。这倒霉名字现在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滋滋作响。要不是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混账双胞胎弟弟沈墨,又双叒叕惹出天大的篓子——这次是把某位校董心爱的限量版跑车开进了学校喷泉池,还得意洋洋地拍了视频发朋友圈——我也不至于被家里老头子的雷霆之怒波及,被按着头,硬生生塞进这所汇集了各路神仙学霸、号称天才摇篮的京大附中,顶替沈墨那个学渣天花板的身份,替他擦屁股,顺便扮演一个行走的智商盆地。
天知道,我沈砚,娱乐圈公认的卷王,新晋顶流,高考数学148分的男人,现在要在这鬼地方,演一个连九九乘法表都能背成七八五十六的绝世草包。光是想想,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到了!李姐一声令下,保姆车稳稳停住。
车门滑开,外面鼎沸的人声和刺目的镁光灯瞬间涌了进来,像滚烫的潮水劈头盖脸砸下。我下意识地眯起眼,身体条件反射地绷紧,属于沈砚的肌肉记忆几乎要破体而出——挺直背脊,下颌微扬,嘴角挂上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疏离的营业微笑。
沈墨!低头!驼背!眼神放空!李姐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
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把那点属于沈砚的顶流光环掐灭。肩膀垮下去,脖子往前一探,眼神努力聚焦在脚前五厘米的地砖缝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我是谁我在哪别看我的茫然与笨拙。
小墨,这边!一个戴着场务牌子的年轻男人挤过来,热情地招呼。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片场里面挪。这里是京大附中借给一个热门青春剧剧组拍摄的场地之一,今天要拍一场图书馆的群戏。作为沈墨——这个靠家里关系硬塞进剧组的关系户学渣,我的任务就是在背景板里,努力扮演一个对着书本抓耳挠腮、一看就智力发育不太健全的吉祥物。
刚走进临时搭建的巨大图书馆布景区,一股混杂着新书油墨、旧书尘螨、咖啡香精和人群体温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灯光打得极亮,将一排排高大仿古书架和埋头苦读的学生群演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高速运转的拍摄气氛。
我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像个幽灵一样飘向角落那个属于沈墨的座位。那是整个布景最偏僻、光线也最昏暗的角落,正合我意。
就在我快要成功遁入阴影时,眼角的余光,像被一道无形的、却无比强烈的光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朝布景中心飘去。
那里,一张宽大的实木阅览桌旁,坐着一个人。
顾书欢。
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羊绒毛衣,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小段莹白的后颈皮肤。暖黄的顶光柔柔地洒下来,仿佛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釉质。她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正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剧本,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纸页边缘,指甲是干净的裸粉色。周遭所有的喧闹和忙碌,似乎在她身周几尺之内,自动消弭于无形,只剩下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
是我的女神顾书欢。一个出道即巅峰,演技封神,还拥有顶尖学府双学位的传奇。更是……我沈砚私藏歌单里循环播放次数最多的那个名字。
心脏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撞了一下胸腔,发出沉闷的回响。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几乎是狼狈地加快脚步,一头扎进属于我的那个阴暗角落,重重地把自己摔进硬邦邦的木头椅子里。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
动静不小,引得附近几个群演都侧目看过来。我赶紧把头埋得更低,胡乱抓起桌上那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高等数学(上)》,哗啦啦地翻着,书页被我翻得像狂风里的破帆。书上的符号和公式像一群扭曲的黑色小虫子,在眼前乱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刚才那惊鸿一瞥。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部戏的女主角不是另一个当红小花吗难道……是客串
各单位注意!演员就位!准备试光!
导演拿着喇叭的声音穿透布景。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这本天书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指甲缝里很快沾满了白色的纸屑。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起来,捕捉着场地中央的动静。我听见顾书欢和导演低声交谈的只言片语,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一种玉石相击的质感,穿过嘈杂的空气,精准地钻进我的耳朵,每一个音节都像羽毛搔刮着心尖。
顾老师,您看这句台词的情绪……
嗯,这里‘迷茫’的底色里,其实还藏着一点‘不甘心’,可以再收一点,用眼神带出来……
她说话条理清晰,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动,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此刻坐在这里的是沈砚,或许还能和她讨论一下剧本结构或者人物动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白痴一样对着高数书发呆。
突然,一阵香风靠近。
不是浓烈刺鼻的香水味,而是一种极淡的、清冽的雪松混合着阳光晒过纸张的气息,干净得让人心头发颤。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视线死死钉在书页上,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一朵绝世奇葩。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我的桌边,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没有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角落里这个学渣的僵硬。下一秒,一份摊开的剧本被轻轻放在了那张被我画满了无意义线条的草稿纸上。
紧接着,一根纤细的食指,指尖泛着健康的淡粉色,点了点剧本中间某个位置。那指尖离我的手背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动作带起的微弱气流。
沈墨同学,
顾书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在我心里炸开滔天巨浪。
我猛地抬起头。
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她的眼睛真美,像蕴藏了整个星河的深潭,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剧中高冷学姐的疏离和审视。
这道微积分,
她顿了顿,指尖在那行天书般的公式上又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哒哒声,能帮我解一下吗我推演到这里,感觉有点卡住了。
她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得像在请教一个真正的学霸同学。可那内容,配上沈墨这个人尽皆知的人设……
轰——!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图书馆布景区瞬间炸开了锅!
噗——!
离我最近的一个群演小哥直接笑喷,捂着嘴肩膀疯狂抖动。
我的妈呀!顾老师这波操作……
绝了绝了!问沈墨解微积分这比问猴子写代码还离谱啊!
快看快看,‘墨鱼丸’那表情,绝了!像被雷劈了!
哈哈哈哈哈救命!大型公开处刑现场啊这是!
顾老师故意的吧太狠了!我喜欢!
窃笑声、压抑的喷笑声、毫不掩饰的哄笑声、夹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议论声,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瞬间将我包围。每一道投射过来的目光都带着赤裸裸的戏谑和嘲弄,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又烫又痛。脸颊和耳朵像被丢进了熔炉,滚烫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我甚至能感觉到额角有汗珠正不受控制地渗出来,沿着太阳穴往下滑。
我死死盯着剧本上那几行陌生的符号和公式:
[
int
frac{dx}{xsqrt{x^2
-
a^2}}
=
]
它们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黑色魔鬼,在我眼前疯狂地旋转、跳跃、扭曲。脑子里一片空白,高考148分的数学知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空,连个渣滓都没剩下,只剩下沈墨是个学渣这个认知在疯狂尖叫。
解解个屁!我现在连这公式是求导还是积分都快分不清了!
就在这地狱般的哄笑声浪和大脑宕机的双重夹击下,一个扛着沉重摄影机、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灵活地挤开人群,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冲到了我的桌边!
黑洞洞的镜头,带着冰冷坚硬的金属质感,猝不及防地、几乎要怼到我的鼻尖上!
镜头后面,戴着耳麦的跟拍摄像师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职业素养和看热闹兴奋的奇异笑容,声音透过耳麦清晰地传出来,带着扩音器特有的、刺耳的金属质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哄笑,响彻整个片场:
沈墨同学!答错的话——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制造着紧张感,镜头挑衅般地在我和顾书欢之间来回扫了一下,最终定格在我那张血色褪尽、写满惊恐的脸上,——可是要接受顾老师的‘惩罚’哦!
惩罚两个字,被他咬得又重又暧昧。
整个片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了比刚才更加响亮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哄笑声、口哨声和起哄声!
哇哦——!!!
惩罚!什么惩罚!
顾老师!别客气啊!
沈墨!是男人就扛住!
直播!直播呢!快切近景!怼脸拍!
混乱中,我甚至能听到导演拿着喇叭,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笑意在喊:灯光!快!给顾老师和沈墨特写!二号机位跟上!
刺目的追光灯唰地打了下来,将我和顾书欢所在的角落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我像一只被钉在聚光灯下的标本,无所遁形。巨大的、冰冷的镜头黑洞死死锁住我,屏幕上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脸色煞白,额角挂着冷汗,眼神涣散,嘴唇微微颤抖着,像个被吓傻的鹌鹑。
而顾书欢……
在一片狼藉的哄笑声和刺目的灯光中,她依旧安静地站在桌边,微微侧着头。暖白的光线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垂下,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浓密的阴影,恰好遮住了她眼底可能存在的所有情绪。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清澈得像一汪山泉,却又深得让人心头发慌。
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提问,和此刻这地狱般的哄闹,都与她无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哄笑、口哨和摄像师兴奋的指令声,眼前是黑洞洞的、吞噬一切的镜头,还有那行在强光下显得无比狰狞的微积分公式。汗水沿着额角滑下,痒痒的,像冰冷的虫子爬过,我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
怎么办怎么办!
大脑像一台严重过载、冒着黑烟的机器,CPU彻底烧毁。属于沈砚的、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解题逻辑和公式定理,此刻被沈墨这个巨大的、笨重的学渣壳子死死压住,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和反复回荡的绝望嘶吼:完了!要露馅了!沈砚你完了!顶流学霸装学渣第一天就要被女神亲手扒皮!还是在全国观众(潜在的直播)面前!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恐慌和羞耻彻底淹没,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像条缺氧的鱼时——
顾书欢动了。
她放在剧本上的那根手指,非常非常轻微地,在我的草稿纸上,点了两下。
哒。哒。
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水面,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周遭震耳欲聋的喧嚣和刺目的灯光下,这个微小的动作,只有离她最近、视线完全被钉死在桌上的我,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异样。
我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聚焦到那根手指刚才点过的地方。
是我之前无意识画下的那些混乱线条。
在那些毫无意义的涂鸦旁边,靠近剧本边缘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人用极细的、几乎看不清的笔触,写下了两个极其潦草、却又异常关键的符号:
[
frac{1}{a}
]
后面还跟着一个模糊的、像是匆忙写下的字母:arcsec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子里那团混沌的迷雾!
[
int
frac{dx}{xsqrt{x^2
-
a^2}}
=
frac{1}{a}
arcsec
left|
frac{x}{a}
right|
+
C
]
这个被遗忘在角落许久的三角代换积分公式,如同被施了魔法,瞬间清晰地跃入脑海!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推导步骤,都无比鲜明!
是她!是她写的!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沈墨出尽洋相的时候,在镜头和哄笑的包围下,她竟然用这种近乎于地下党接头的方式,给我递了答案!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恐慌和羞耻。我猛地抬起头,再次撞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这一次,在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清澈之下,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狡黠像平静湖面下倏忽游过的一尾银鱼,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高岭之花般的淡然。
是她!绝对是她!
这个认知像一股滚烫的岩浆,猛地冲进我的四肢百骸,点燃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勇气和……近乎疯狂的冲动。
我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在摄像师答错要接受惩罚哦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嗡嗡作响、全场起哄声浪达到顶峰的瞬间,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旁边那支被冷落许久的圆珠笔!
嚓啦——
笔尖划过草稿纸的声音,在嘈杂中微弱却异常刺耳。
我完全顾不上什么沈墨该有的畏缩和笨拙了。身体里属于沈砚的那部分灵魂,被那个潦草的提示彻底点燃、激活!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又被女神亲手拉了一把的孤注一掷感,混合着被戏弄的憋屈和某种奇异的兴奋,让我彻底豁了出去。
笔尖在纸上飞速移动,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刷刷刷地写了起来!字迹虽快,却不再是沈墨那种歪歪扭扭的狗爬,而是属于沈砚的、带着锋利棱角的行书。
[
text{令
}
x
=
a
sec
theta,
,
dx
=
a
sec
theta
tan
theta
,
dtheta
]
[
text{原式}
=
int
frac{a
sec
theta
tan
theta
,
dtheta}{a
sec
theta
cdot
a
tan
theta}
=
int
frac{dtheta}{a}
=
frac{1}{a}
theta
+
C
]
[
=
frac{1}{a}
arcsec
left|
frac{x}{a}
right|
+
C
]
一气呵成!
写完最后一个C,我重重地、几乎是带着点挑衅地,将圆珠笔啪地一声拍在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上!笔身弹跳了一下,滚落到桌沿,被顾书欢伸出的手,轻轻按住了。
整个世界,在我落笔的最后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震天的哄笑声、口哨声、摄像师的催促声……所有的喧嚣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偌大的片场,只剩下摄影机运行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以及无数道目光聚焦时那种无形的压力。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扛着摄像机的师傅嘴巴微张着,脸上那种看热闹的兴奋笑容彻底僵住,眼神里充满了活见鬼般的震惊和茫然。他下意识地把镜头又往前怼了怼,似乎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周围那些刚才还笑得前仰后合的群演和工作人员,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有瞠目结舌的,有使劲揉眼睛的,有嘴巴张成O型能塞进鸡蛋的,还有几个互相交换着我是谁我在哪这他妈是沈墨的惊恐眼神。
导演手里的大喇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发出空洞的回响。他本人则是一副下巴快要脱臼的表情,死死盯着我面前那张写满了天书的草稿纸。
时间凝固了。
在这片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唯一的声音,是顾书欢。
她微微俯下身,靠近那张草稿纸。一缕乌黑的发丝从她耳后滑落,垂在颊边,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她的目光极其专注地落在我刚刚写下的那一行行推导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伸出了手。不是刚才点剧本的那根食指,而是整只白皙的手掌,轻轻覆盖在了那张写满答案的草稿纸上。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不经意地擦过了我因为用力书写而有些发烫的手背。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我猛地一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缩回手。
顾书欢却仿佛毫无所觉。她抬起眼,目光终于从那堆公式上移开,再次落回到我的脸上。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审视,也没有了那转瞬即逝的狡黠。那是一种……全新的、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像是冰冷的湖面骤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带着探究,带着一丝了然的玩味,甚至还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秘密的兴味盎然。
她的唇角,不再是之前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弧度,而是非常清晰、非常缓慢地向上扬起。
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
像初春薄冰乍裂,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清澈的溪流上,碎金跳跃,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洞悉一切的美。
她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仿佛蕴藏了整个星河的眼睛看着我,唇角噙着那抹意味深长的、几乎要将我灵魂都看透的笑意,然后——
在所有人尚未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在摄像机的镜头还在尽职地记录着这历史性一幕时,她极其轻微地,对着我,挑了一下左边那精致秀气的眉毛。
那眼神,无声胜有声,明明白白地写着:还装的下去吗
无数道目光,或震惊、或茫然、或活见鬼,死死钉在我面前那张薄薄的草稿纸上。纸上那几行属于沈砚的、锋芒毕露的行书推导,此刻在惨白的追光灯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都在发颤。
扛着摄像机的师傅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镜头还固执地怼在我的脸上,仿佛想从这张属于沈墨的、此刻血色褪尽又因极度紧张而微微扭曲的脸上,抠出一点合理的解释。
导演张着嘴,大喇叭孤零零地躺在他脚边,像个被遗忘的笑话。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然后,顾书欢动了。
她微微俯身,靠近那张承载了太多惊吓和秘密的草稿纸。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拂过她光洁的颊边。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专注,缓缓扫过我刚刚写下的每一行推导。从令
(
x
=
a
sec
theta
)
的三角代换,到
(
dx
=
a
sec
theta
tan
theta
,
dtheta
)
的微分,再到化简后干净利落的
(
int
frac{dtheta}{a}
=
frac{1}{a}
theta
+
C
),最终指向那个关键的结果——
(
frac{1}{a}
arcsec
left|
frac{x}{a}
right|
+
C
)。
她的指尖,白皙、修长,带着一丝微凉,轻轻落在了纸面上。不是点,而是划过。从那个关键的、被我最后重重写下的arcsec符号上,一路轻盈地滑过,仿佛在无声地确认一条早已预知的路径。指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纸张,清晰地传递到我按在桌沿、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像冰水滴入滚油,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我猛地一颤,几乎要弹起来,却又被她接下来的动作钉在了原地。
她抬起了眼。
那目光,终于从那堆救了我命也差点要了我命的公式上移开,穿透凝固的空气,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这一次,她眼底没有了探究,没有了审视,也没有了那转瞬即逝、让我心头发慌的狡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一种洞穿所有伪装、直抵核心的了然。那了然里,甚至还糅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兴味,仿佛一个解开了复杂谜题的智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谜题本身。
她的唇角,不再是之前那细微得如同幻觉的弧度,而是非常清晰、非常缓慢地向上扬起。
那笑容,如同初春破开冰封湖面的第一缕阳光,清澈,耀眼,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洞悉一切的美。
沈墨同学,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寂静的片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玉石般清泠的质感,却又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深藏不露
轰——!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裹挟着万钧雷霆,狠狠砸在我的鼓膜上,瞬间引爆了我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耳根和脖颈一片滚烫,烧灼感一路蔓延到脸颊。
瞎……瞎蒙的!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嫌恶的颤抖和心虚。眼神狼狈地躲闪着,死死盯着桌面上被我抠出的一个小坑,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埋进去。完了完了完了!她知道了!她绝对知道了!那眼神,那笑容,那了然于胸的语气……沈墨这个草包人设,在她面前彻底碎成了齑粉!

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反问,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小钩子。
我的心脏跟着那钩子猛地一揪。
紧接着,那只刚刚划过推导公式的、带着微凉触感的指尖,又落了下来。这一次,它没有滑过那些惊世骇俗的步骤,而是精准地点在了草稿纸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我之前以为是她匆忙写下的、潦草模糊的提示符号上。
arcsec。
她的指尖,就点在那个小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单词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微不可闻的哒、哒声。
这个,
顾书欢的声音里,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终于清晰地漾开,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清晰地荡漾开来,带着一种近乎促狭的明知故问,也是蒙的
轰隆——!!!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羞耻、慌乱、被彻底看穿的窘迫,还有一丝……隐秘的、被女神如此近距离戏弄而产生的奇异悸动,混杂成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
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耳尖更是像被点着了火。我猛地低下头,下巴几乎要戳到锁骨,整个人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恨不得立刻化身鸵鸟,把脑袋死死埋进沙子里。
Cut——!!!
导演如梦初醒般的大吼,如同炸雷般撕裂了片场诡异凝固的气氛,也暂时解救了我于水火。
好!非常好!这条情绪……呃……非常……真实!过了!过了!导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挥舞着手臂,脸上还残留着巨大的震惊,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兴奋,顾老师神来之笔!沈墨……呃……沈墨同学反应绝了!神来之笔啊!这条肯定爆!
哗——
随着导演的喊声,凝固的空气瞬间解冻。片场重新活了过来,但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窃窃私语声如同涨潮般迅速蔓延开来,所有投向我的目光都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戏谑和嘲弄,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惊奇,甚至还有一点点……敬畏
我的天……真解出来了
步骤看着好专业啊,不像蒙的……
沈墨那个沈墨他
顾老师刚才点那个‘arcsec’是什么意思他们俩……
靠,我刚才是不是见证历史了沈墨逆袭现场
嗡嗡的议论声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耳朵,每一个字都在提醒我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后背的衬衫又被冷汗浸透了一层,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小墨!小墨!
李姐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脸上混杂着狂喜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苍白,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你……你……
她你了半天,看着桌上那张被顾书欢指尖点过的草稿纸,又看看我惨白如纸的脸,最后只憋出一句,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回去再说!快走!
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来,用身体强硬地隔开那些探究的目光和试图围拢过来的工作人员,像押解犯人一样,把我往片场外推搡。
混乱中,我下意识地回头,仓惶地朝顾书欢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已经被她的助理和工作人员簇拥着,正低头听导演说着什么。暖白的灯光下,她侧脸的线条柔和而沉静,长长的睫毛垂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带着洞悉一切意味的笑容已经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疏离,仿佛刚才那场差点让我心脏停跳的公开处刑从未发生。
只有在她微微抬眸,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时,那深潭般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极快,却让我心头再次狂跳的……了然与玩味。
像在说:跑跑得掉吗
保姆车像一头受惊的野兽,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疯狂穿梭。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京市璀璨喧嚣的夜景,却隔绝不了车内几乎要爆炸的低气压。
李姐坐在我对面,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几乎要把平板电脑的屏幕戳穿。屏幕上,微博热搜榜那一片刺眼的爆字,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沈墨
微积分战神

顾书欢灵魂拷问沈墨

沈墨图书馆高光时刻(动图)
沈墨是隐藏学霸还是超常发挥
沈墨顾书欢
片场互动好磕
点开最顶上的话题,排在最前面的就是一个高清动图。正是片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顾书欢指尖轻点剧本,我如遭雷击般抬头,然后镜头猛地推近我写满惊恐的脸,接着画面一转,是我抓着笔在纸上疯狂书写,最后定格在我拍下笔、顾书欢伸手按住滚落笔身的瞬间,以及她抬眼时那个意味深长、碎金跳跃般的笑容。动图循环播放,配文:卧槽!卧槽!卧槽!这是沈墨那个靠脸(和家世)吃饭的沈墨这解题速度!这气场!顾女神那眼神绝了!‘深藏不露’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下面的评论更是炸开了锅:
【我人傻了!这真是沈墨他经纪人给他报错人设了吧这解题步骤比我们系学霸还溜!】
【啊啊啊顾书欢那个笑!那个点‘arcsec’的动作!妈妈我磕到了!高冷女神x隐藏学霸小狼狗】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沈墨最后的表情像被捉奸在床吗慌得一批!顾老师到底知道什么】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瞎蒙的’笑死,那步骤蒙一个给我看看沈墨你马甲掉了!】
【纯路人,这解题水平……他当年高考多少分确定不是替考】
【替考+1!强烈要求沈墨重考高考!@京市教育考试院】
【只有我觉得顾书欢是故意的吗她肯定早就知道沈墨不简单!那句‘深藏不露’和点‘arcsec’太戳了!姐姐钓系天花板!】
看看!沈砚!你好好看看!
李姐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尖利起来,她把平板狠狠拍在我面前的桌板上,‘微积分战神’‘隐藏学霸’‘替考疑云’!你告诉我!这他妈就是你给我演的‘学渣’!演到热搜第一去了!还他妈是爆!
我缩在宽大的座椅里,像个鹌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真皮座椅的边缘,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过来。完了,彻底完了。沈砚的身份,沈墨的烂摊子,老头子的雷霆之怒……还有顾书欢……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媒体等着扒你的皮多少黑粉等着狂欢‘替考’这种帽子是随便扣的吗!还有那个顾书欢!
李姐猛地拔高音调,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她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是认出你了她最后那个眼神什么意思她点那个‘arcsec’什么意思!你们俩到底有什么猫腻!
没……没有猫腻……
我艰涩地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她……她可能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李姐咄咄逼人。
就是故意在试探我就是早就知道我是沈砚就是……在玩我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烫得我舌根发苦,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李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立刻!马上!给我把这个‘学霸’人设圆回来!就说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说你刚好复习过那个类型的题!就说你超常发挥!总之,咬死了你就是运气好!听见没有!
我机械地点点头,脑子一片混乱。
还有那个顾书欢!
李姐的眉头拧成了死结,我会去打听一下她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小破剧组客串。你给我离她远点!越远越好!这个女人……太危险了!她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把你架在火上烤!明白吗!
……明白。
我低声应道,心脏却因为她那句离她远点而莫名地抽紧了一下。
车子终于驶入我居住的高档公寓地下车库。李姐又反复叮嘱了几句危机公关的要点,才一脸凝重地匆匆离开,显然是要连夜去灭火。
我像个游魂一样飘进电梯,刷卡,开门。
冰冷的、空旷的、巨大的顶层公寓,死寂无声。昂贵的装饰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我把自己重重摔进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沙发里,陷进去,疲惫如同实质般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沈墨那个混蛋发来的消息,一连串幸灾乐祸的表情包和语音:
哈哈哈哈哥!热搜看了吗牛逼啊!微积分战神!这下老头子总不能说我给沈家丢人了吧丢人的是你啊学霸哥!装学渣第一天就翻车哈哈哈哈!
顾书欢女神!哥你怎么勾搭上的传授点经验啊!她那句‘深藏不露’啧啧啧,听得我骨头都酥了!
喂喂喂在吗装死啊是不是被女神迷得找不着北了
烦躁地摁掉语音,把手机丢开。屏幕暗下去几秒,又执着地亮了起来。
不是沈墨。
是一条微信新消息。
发信人的备注,只有一个简单的字母:G。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抛向高空,失重感瞬间攫取了全身。
指尖带着不受控制的微颤,点开。
对话框里,只有孤零零的一行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映在刺眼的手机冷光里:
顾书欢**:沈砚同学,装学渣的惩罚,想好怎么付了吗[微笑]
那个系统自带的、最普通不过的黄色笑脸表情,此刻在黑暗里,却像一个淬了毒的钩子,闪着冰冷而戏谑的光。
它无声地昭示着:
她知道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沈砚。
图书馆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偶遇,那个看似随意的微积分问题,那个精准的arcsec提示,那个洞悉一切的眼神和笑容……全都是她精心织就的网。
而我,就是那只一头撞进去、还傻乎乎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的蠢飞蛾。
惩罚
我盯着那两个字,后背刚刚干涸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冰凉的湿意贴着衬衫布料。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开始发烫,耳根那点被顾书欢目光和指尖触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细微的、灼人的麻痒。
惩罚……什么惩罚
她想要什么
巨大的、未知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悄然爬升,缠绕收紧。但同时,在那恐慌的缝隙里,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带着点自毁倾向的兴奋和……隐秘的期待,如同暗夜里的火星,悄然闪现。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微笑表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该怎么回
是继续装死
是负隅顽抗地辩解你认错人了
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
就在我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犹豫着是该装死还是该硬着头皮回复一句顾老师您认错人了时,手机屏幕又倏地一亮!
又是一条新消息。
依旧是那个备注G。
我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指尖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发麻,我屏住呼吸,点开。
顾书欢:忘了说,惩罚利息按复利计算。从……图书馆灯光打在你脸上的那一刻开始。[微笑]
同一个黄色的微笑表情。
可这一次,那简单的符号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清泠泠的、带着雪松气息的、居高临下的戏谑。
复利
图书馆灯光打在我脸上的那一刻
我眼前瞬间闪过那地狱般的场景:刺目的追光灯,黑洞洞的镜头,震耳欲聋的哄笑,还有她那双在强光下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的眼睛……以及我如同被剥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的羞耻和恐慌。
从那一刻起……就开始计算利息了
一股寒意混合着更加强烈的、被彻底拿捏的荒谬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女人……她是魔鬼吗!
她不仅知道我是谁,不仅看穿了我拙劣的伪装,现在还要一本正经地跟我算惩罚的利息!复利!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此刻的表情——大概混合了震惊、茫然、羞愤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破罐破摔。我像个傻子一样僵在沙发里,昂贵的意大利真皮坐垫也驱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和……燥热。
我死死盯着那两行字,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个念头在激烈地冲撞:
她到底想干什么
公开我的身份让我身败名裂看沈家的笑话
还是……单纯觉得耍我很好玩
那个惩罚,到底指的是什么钱资源还是……别的什么更难以启齿的东西
手指悬在对话框上,删删改改,打出一行顾老师,这是个误会……,又觉得苍白无力得可笑。打出一行你想怎么样,又显得过于弱势和妥协。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把手机捏碎的时候,第三条消息,如同精准投放的炸弹,再次震动了屏幕。
顾书欢:第一个还款期。明天下午三点,京大附中图书馆,老地方。带上你的草稿纸和……脑子。
>
PS:穿校服。沈墨同学的。[微笑]
校服沈墨的校服!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是被针扎了屁股。
京大附中图书馆老地方那个差点让我社会性死亡的角落!
还要带上草稿纸和脑子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嘲讽!
最后那个PS:穿校服。沈墨同学的。
更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她不仅是在提醒我继续扮演沈墨,更是在强调——沈砚,你现在的身份,你的处境,你的把柄,都在我手里。乖乖按我的剧本走。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照亮我惨白的脸。我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中央,落地窗外是整个京市璀璨却遥远的夜景。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彻底掌控的眩晕感席卷而来。
跑跑得掉吗
她就像一张早已编织好的、无形的网,精准地笼罩下来,而我,就是网中那只徒劳挣扎的飞虫。
我颓然地跌坐回沙发里,昂贵的皮革发出沉闷的呻吟。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目光再次落在那句惩罚利息按复利计算上。
复利……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自带的计算器。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开始输入:
本金:1(假设单位惩罚值)
年利率:……设多少她没说!魔鬼!
时间:从片场到现在……大概……6小时
复利周期……按秒算按分钟算按小时算!
数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像一个荒诞的黑色幽默。
我盯着那串毫无意义的、不断膨胀的数字,最终,自暴自弃地把手机狠狠扣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
黑暗中,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嗡鸣。
明天下午三点……
京大附中图书馆。
顾书欢。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她指尖点着arcsec时,唇角那抹碎金跳跃般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惩罚……才刚刚开始。
清晨七点,京市初秋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昂贵的大理石地砖上切割出冰冷锐利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中央空调恒温的、毫无人气的清新剂味道。
我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被抽干了灵魂的雕塑。
视线死死钉在沙发上那套叠放整齐的衣物上——京大附中那套标志性的、蓝白拼色、土得掉渣的校服。旁边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夸张动漫logo的双肩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几本花花绿绿的漫画书书角。
沈墨的行头。
属于那个惹祸精弟弟的、带着汗味和廉价洗衣粉气息的、象征着学渣身份的铁证。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昨晚顾书欢那两条带着微笑表情的信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脑子里,嘶嘶地吐着信子,搅得我一夜无眠。复利。利息。校服。图书馆老地方。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神经末梢都在抽搐。
操……
低哑的咒骂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宿醉般的疲惫和绝望。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李姐。
沈砚!起了没!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尖锐又紧绷,热搜暂时压下去一点了!通稿已经发了,就说你运气好,刚好考前复习过类似题型!咬死了就是蒙的!听见没!今天给我老实待着,哪也别去!尤其离那个顾书欢十万八千里!我派人在公寓楼下守着……
李姐,
我打断她,声音嘶哑得厉害,目光却无法从沙发上那套该死的校服上移开,我……我得去趟学校。
什么!
李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几乎要刺穿耳膜,你疯了!现在去学校!你是嫌记者堵不到你还是嫌热搜不够爆!沈砚我警告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在公寓里装死!一步也不准踏出去!听到没有!
有……有东西落学校了。
我艰难地撒谎,指尖掐进掌心,很重要的……复习资料。必须去拿。
草稿纸……顾书欢点名要的草稿纸。
资料!什么资料比你的命还重要!我让助理去给你拿!你给我老实在家待着!
李姐咆哮。
不……不用!
我急忙拒绝,声音因为心虚而发飘,我自己去……很快,拿了就回来。保证……保证不惹事。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几秒钟后,李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沈砚,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你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一点纰漏,老头子那边,我第一个保不住你!还有那个顾书欢……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离她远点!那个女人太邪门!我不管你跟她有什么旧账,现在!立刻!给我断干净!听见没有!
知道了。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飞快地挂了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一片湿冷。
旧账我和顾书欢能有什么旧账除了……除了我那该死的、循环播放的私藏歌单里,全是她的名字。
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我走向沙发。手指触碰到那粗糙的、带着廉价化纤感的校服布料时,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触碰到了某种肮脏的、令人作呕的诅咒。
十分钟后。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我想一拳砸碎玻璃。
宽大不合身的蓝白校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像披了个麻袋。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同样皱巴巴的廉价白色T恤。头发被故意揉得乱糟糟,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耷拉在额前,遮住了过于锐利的眼神。脸上刻意维持着一种睡眠不足的、带着点呆滞的茫然——属于沈墨的标准表情。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那个塞在沈墨那个幼稚双肩包最里层、被漫画书裹着的文件夹。里面,是那张差点引发核爆的草稿纸,还有一支笔。
像一个全副武装奔赴刑场的死士,只是武器是微积分公式和一支破圆珠笔。
我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那个狼狈又滑稽的沈墨,厌恶地别开眼,抓起书包,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冲出了公寓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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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五十分。
京大附中图书馆。
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光洁如镜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静谧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油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香精味。巨大的仿古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深邃的阴影。只有极少数真正埋头苦读的学生分散在阅览区深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阴影,贴着高大的书架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熟悉的、位于最偏僻角落的座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沈墨那身校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书包里那张草稿纸,像一块烧红的炭,隔着几层布料烫着我的后背。
近了。
更近了。
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我甚至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终于,那个熟悉的角落映入眼帘。
光线依旧昏暗,只有远处窗棂投过来的一缕微光,勉强照亮桌面上堆积的灰尘。那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空着,像一个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冰冷刑具。
而旁边的位置……
她已经在等。
顾书欢。
她今天没有穿昨天片场那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而是换了一件剪裁极简、质感挺括的烟灰色衬衫。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袖口随意地挽起两折,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她微微低着头,面前摊开的不是剧本,而是一本……厚重得能砸死人的硬壳书封皮上印着复杂的几何图案和几个醒目的英文字母,隔得太远看不清。
她的一只手肘随意地撑在桌面上,掌心托着线条优美的下颌。另一只手,修长白皙的食指和中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无声韵律的节奏,轻轻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
那声音,在过分寂静的图书馆角落里,清晰得如同敲在我的心尖上。
敲击的落点,不偏不倚,正压在一张熟悉的、边缘卷曲的纸上——正是我昨天写满微积分推导、此刻像烫手山芋一样躺在我书包里的那张草稿纸的复印件!
她什么时候复印的!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看透、无所遁形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脸颊和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烧灼起来。沈墨那顶用来遮掩的鸭舌帽檐,此刻沉重得压得我抬不起头。
就在这时。
那缓慢敲击桌面的手指,倏地停住了。
顾书欢抬起了眼。
目光穿透书架间昏昧的光线,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我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早就预料到的、带着点慵懒的平静。像一只在阳光下假寐的猫,终于等到了那只慌不择路撞上门来的笨老鼠。
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太浅,几乎难以察觉,却比任何夸张的笑容都更具穿透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无声的压迫感。
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蕴藏着星河的深眸看着我,然后,极其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她对面的空椅子。
一个再清晰不过的指令:过来。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步子。身体里属于沈砚的骄傲和属于沈墨的伪装在激烈地撕扯、对抗。
跑念头刚起,顾书欢指尖下那张草稿纸复印件的影像就在眼前闪过。还有她昨晚那两条带着微笑表情的信息——复利、利息……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破罐破摔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
我认命般地垂下眼,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冰冷的、等待审判的椅子。每一步都踩在图书馆厚实的地毯上,却发出沉闷的、如同丧钟般的回响,敲打在我自己的神经末梢。
终于,挪到了桌前。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像等待处决的囚徒,动作僵硬地卸下肩上的书包,拉开拉链。劣质拉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我手忙脚乱地从一堆漫画书里抽出那个文件夹,拿出里面那张承载着所有罪证的、边缘甚至有些被我揉皱的草稿纸。
手指带着不受控制的微颤,将那张纸,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推到了顾书欢面前,推到了她那根刚刚停止敲击桌面的手指旁边。
纸张摩擦桌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然后,我像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里。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再次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打破了角落的沉寂。
我死死地低着头,视线聚焦在自己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脸颊滚烫,耳根那点皮肤像是被火燎过,清晰地残留着她昨天指尖划过时留下的微凉触感,此刻却灼烧般滚烫。后背的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黏腻地贴在粗糙的校服布料上。
空气凝固了。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翻书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哒。
一声轻响。
是顾书欢的指尖,再次落在那张我刚刚呈上的、属于沈砚的罪证上。不是复印的那张,是我带来的原稿。
她的指尖,沿着我昨天写下的、那些锋芒毕露的行书推导公式,缓慢地、带着某种审视意味地划过。冰凉的指尖偶尔擦过纸张上我因为紧张而留下的、不易察觉的汗渍印记。
那细微的摩擦声,像砂纸在打磨我的神经。
终于,她开口了。
声音不高,清泠泠的,带着玉石相击的质感,在这寂静的角落里却清晰得如同耳语。
沈砚同学。
四个字。
像四把淬了冰的小锤,精准地砸在我的鼓膜上,砸得我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撞进了她含笑的眼底。
她看着我,眼尾微微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像只终于抓到猎物破绽的、得意又慵懒的猫。那笑容不再像昨天片场那般带着公众人物的距离感,而是更加真实,更加……恶劣。她甚至好整以暇地,用指尖点了点草稿纸上那个我昨天最后重重写下的arcsec符号。
装学渣,
她顿了顿,声音里那丝笑意终于清晰地漾开,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清晰地荡漾开来,挺辛苦的吧
轰——!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慌乱地避开她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睛,视线无处安放地飘向桌面,飘向她面前那本厚重得吓人的硬壳书。
封皮上的英文标题在昏暗光线下变得清晰:
**Advanced
Fluid
Dynamics
and
Aerospace
Applications**
《高等流体动力学与航空航天应用》!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果然。
下一秒,顾书欢那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离开了我的草稿纸,落在了那本厚重如砖的专业书籍上。
啪嗒。
一声轻响。
她干脆利落地将那本《流体力学》推到了我的面前。沉重的书脊撞击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桌面微微颤动,也震得我心脏骤停。
书页在她手指精准的拨弄下,哗啦啦地翻动着,最后停在了某一页。
密密麻麻的、如同天书般的偏微分方程、张量符号、复杂的流场图示……瞬间充斥了我的视野!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复杂的几何图形,比昨天的微积分狰狞百倍,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眼前一阵发黑。这他妈……是航空航天工程专业研究生级别的课程!我一个娱乐圈的,就算高考数学148,也早把这些高深的玩意儿还给老师了!
顾书欢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官宣判般的清晰,在我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惩罚第一条:
她顿了顿,指尖在那堆恐怖的天书上轻轻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替我写完这章的习题集。
轰隆——!!!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习题集!《高等流体动力学》的习题集!杀了我吧!
就在我被这晴天霹雳劈得魂飞魄散、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昏厥的时候——
一股清冽的、带着雪松和阳光气息的淡香,毫无预兆地靠近。
顾书欢的身体微微前倾,越过那张堆放着刑具的桌子,朝我靠了过来!
距离瞬间被拉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烟灰色衬衫领口细腻的纹理,看到她白皙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看到她垂落颊边的一缕乌发,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带着清甜气息的呼吸,轻轻地、若有似无地拂过我滚烫得快要烧起来的耳廓!
那细微的气流,像带着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带来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战栗!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彻底屏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温软的、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恶魔般的冰冷,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钻进我烧灼的耳道:
写不完的话……
她顿了顿,那温热的呼吸似乎又近了一分,羽毛般搔刮着我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利息,
她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致命的、甜美的残忍,会很高哦。
轰——!!!
世界彻底崩塌。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血液轰鸣和心脏狂跳,眼前是那本厚重如同墓碑的《高等流体动力学》,鼻尖萦绕的是她清冽又致命的体香,耳廓残留着她呼吸拂过的、如同烙印般的灼热麻痒。
利息……会很高……
这几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摇摇欲坠的意识里。
我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提线木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脖颈,视线从桌上那本恐怖的天书,艰难地挪向她近在咫尺的脸。
顾书欢已经微微退开了一点距离,重新靠回了椅背。阳光穿过高窗,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单手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唇角噙着那抹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碎金跳跃般的笑意。
那眼神,清澈,平静,却又深不见底。像猎人欣赏着网中猎物徒劳的挣扎,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味,和一种……近乎纵容的恶劣。
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是沈砚。
知道我在替沈墨收拾烂摊子。
知道我此刻的恐慌、羞耻和……那点被她轻易撩拨起的、该死的悸动。
惩罚才刚刚开始。
而我,甚至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视线落在她推过来的习题集上,第一个题目映入眼帘:
1.
推导可压缩Navier-Stokes方程在柱坐标系下的完整形式,并讨论其在高速边界层流动中的应用。
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我认命般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绝望,颤抖着伸出手,抓过了书包里那支唯一的武器——廉价的圆珠笔。
笔尖悬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微微颤抖着,留下一个无措的墨点。
顾书欢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图书馆角落里,只剩下笔尖偶尔划过纸张的、艰涩沙哑的摩擦声,和我自己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混乱的呼吸声。
阳光无声地移动着,将我们两人沉默对峙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的尘埃、油墨的气息、她身上清冽的雪松香……以及一种无声的、名为惩罚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时间,在笔尖的凝滞和心跳的轰鸣中,缓慢地、煎熬地流逝。
利息,正在一分一秒地,疯狂累积。
笔尖悬在惨白的草稿纸上空,微微颤抖着,留下一个洇开的、丑陋的墨点。像一颗凝固的、绝望的泪。
视线里,是顾书欢推过来的那本《高等流体动力学》。摊开的书页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密密麻麻的偏微分方程、扭曲的张量符号、复杂的流场图示,散发着冰冷而狰狞的气息。第一个题目如同拦路的天堑:
**1.
推导可压缩Navier-Stokes方程在柱坐标系下的完整形式…**
每一个字母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我濒临崩溃的神经。脑子里属于沈砚的、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数学和物理知识,早已在娱乐圈的浮华和此刻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碎成了无法拼凑的齑粉。只剩下嗡嗡作响的空白,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冰凉的汗珠。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图书馆角落里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无声地飞舞。旧书纸张的干燥气味混合着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雪松尾调的淡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奇异的张力。
顾书欢就坐在对面。
她微微向后靠着椅背,姿态慵懒而放松。烟灰色的衬衫衬得她脖颈的线条愈发修长白皙。一只手肘随意地撑在桌沿,掌心托着下颌,另一只手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无声压迫感的节奏,轻轻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
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上。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面前那张只留下一个墨点的草稿纸上,再缓缓上移,落在我因为用力握笔而指节发白的手上,最后,定格在我低垂的、试图用沈墨那顶宽大帽檐遮掩慌乱的眼睫上。
那目光,清澈,平静,却又像淬了冰的探针,轻而易举地穿透我所有拙劣的伪装,直抵核心的狼狈和恐慌。
她在看戏。
看我这个顶着弟弟名头、穿着廉价校服的冒牌货,在她精心布置的惩罚陷阱里,如何徒劳挣扎。
羞耻和一种被彻底拿捏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声濒临崩溃的呜咽。笔尖颤抖得更厉害了,在纸上划出几道无意义的、扭曲的短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我彻底压垮时——
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毫无预兆地再次靠近。
顾书欢的身体微微前倾,越过了那张堆放着刑具的桌子。
距离瞬间拉近!
我甚至能看清她衬衫领口第一颗纽扣细腻的贝母光泽,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带着清甜气息的呼吸,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若有似无地拂过我滚烫得快要烧起来的耳廓边缘!
那细微的气流,带着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一颤,僵在椅子上,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撞击着,震耳欲聋。
她温软的、带着一丝奇异磁性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恶魔般的蛊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钻进我烧灼的耳道:
沈砚同学,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尾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拖长,这个方程……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轻轻地、精准地点在了书页上某个复杂得令人眼晕的偏微分表达式上。
……
我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你看它,
她的指尖在那堆天书般的符号上缓缓划过,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琴键,这个涡量输运项的结构……这个压力梯度的表达……
她顿了顿,那温热的呼吸似乎又近了一分,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
我的血液彻底凝固了!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点被她的气息拂过的皮肤上,灼热、麻痒,带着致命的战栗。
然后,我听到了我这辈子听过最魔幻、最不可思议、也最让我魂飞魄散的一句话。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怀念的温柔笑意,轻轻地、清晰地敲击着我的鼓膜:
……像不像你写给我的那首歌
轰——!!!
像一颗原子弹在脑海里炸开!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所有意识!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耳朵里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嗡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崩塌!
笔尖,啪嗒一声,从彻底失去力气的手指间滑落,掉在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草稿纸边缘,留下一条歪歪扭扭的墨痕。
歌……歌!
哪首歌!她怎么会知道!!
心脏在那一瞬间彻底停跳!血液似乎倒流回四肢百骸,带来刺骨的冰冷!巨大的、灭顶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大得差点掀翻椅子,帽檐下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惊骇而睁到极致,瞳孔紧缩,死死地、难以置信地撞进顾书欢含笑的眼底!
她……她在说什么!
那首歌……那首我十七岁时,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抱着吉他,对着录音笔,磕磕绊绊录下的、充满了笨拙少年心事的曲子……那首被我偷偷投稿到一个极其小众的原创音乐平台,署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化名Yan,藏在无数作品最角落里的……写给她的歌!
她怎么会知道!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是我藏在心底最深处、连沈墨都不知道的秘密!是我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对着她电影海报时,无声倾泻的、卑微而滚烫的妄想!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将我烧得体无完肤!脸颊和耳朵滚烫得仿佛要融化,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眼前阵阵发黑,缺氧的感觉扼住了喉咙。我像一只被彻底剥光了皮毛、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幼兽,只剩下最原始、最狼狈的颤抖。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浓重的心虚。我的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抓,死死按住了沈墨那个幼稚的双肩书包——那里面,藏着我更深的秘密!
顾书欢看着我瞬间失态的反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碎金跳跃般的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纵容的恶劣。
她没说话。
只是在我死死按住书包、试图遮掩什么的瞬间,那只刚刚还点在流体力学公式上的、白皙修长的手,如同最灵巧的魔术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探向了我紧抓不放的书包侧袋!
不……!
我惊恐地低吼出声,想要阻拦,却已经太迟了!
她的指尖灵巧地一勾,一本边缘磨损、封面是深蓝色星空、用银色墨水笔写着一个潦草Y字的、薄薄的硬皮笔记本,就被她轻而易举地从我徒劳的防御中抽了出来!
我的歌词本!
那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无人知晓的旋律片段、破碎的灵感、还有……无数个她的名字,以及那些羞于启齿的、带着少年人滚烫温度的歌词草稿!
还给我!
我几乎要扑过去,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愤而变了调,带着哭腔。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慌钉死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翻阅一本有趣的童话书一样,漫不经心地翻开了那本承载着我所有隐秘心事的本子。
顾书欢的指尖,轻轻拂过扉页上那个孤零零的、代表着砚也代表着Yan的字母Y。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涂涂改改的音符,扫过那些零散的、带着青涩悸动的词句片段。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欣赏艺术品的专注,唇角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却始终未曾褪去。
终于,她的指尖停在了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复杂的公式,只有几行反复修改、最终定稿的歌词。字迹是沈砚的,锋芒毕露,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滚烫:
歌词片段:
光穿过指缝的尘埃,勾勒你沉默的侧脸轮廓。
像未解的方程,缠绕着星河,答案在你眼底沉没。
我笨拙地演算,每一步都错
心跳是唯一的常数,在名为你的宇宙里……共振着。
空气彻底凝固了。
图书馆角落里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阳光透过高窗,将她垂落的发丝染上金边,也将她指尖下那几行滚烫的歌词照得纤毫毕现。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狂舞。
我的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一种被彻底剥开、赤裸裸地暴露在她审视目光下的、灭顶的羞耻与绝望。完了。一切都完了。最不堪的秘密,以最狼狈的方式,摊开在了我最不想被知道的人面前。
顾书欢的目光,终于从那几行歌词上抬起,再次落回我惨白如纸、写满惊恐和羞愤的脸上。
她合上了那本深蓝色的歌词本,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珍宝。
然后,她看着我,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的、如同冰消雪融、春水初生的笑容。那笑容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纯粹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图书馆角落的阴霾和冰冷。
沈砚,
她叫了我的真名,声音不再带着之前的戏谑和压迫,而是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我心头的焦灼,装学渣的惩罚……
她顿了顿,将那本厚重的、如同墓碑般的《高等流体动力学》习题集,干脆利落地合上,推到桌角最边缘,仿佛那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
……结束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天籁。
结束了惩罚……结束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攫住了我。我呆呆地看着她,大脑一片混沌,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悸动。
结束了那……然后呢
顾书欢将那本深蓝色的歌词本,轻轻地、珍重地放在了她自己的面前。然后,她双手交叠,优雅地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蕴藏着星河的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种……近乎温柔的认真,直视着我依旧慌乱躲闪的眸子。
她的声音,清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如同最终宣判:
现在,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敲进我的灵魂深处:
该算算你偷偷写情歌的利息了。
利息!
情歌的利息!
刚刚才稍微平复一点的心跳,再次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撞击着胸腔!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根刚刚褪下去的热度,以十倍百倍的烈度重新烧灼起来!比刚才被戳穿身份、被逼做流体力学题时,更甚百倍!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撞进她含笑的眼底,那里面不再是洞悉一切的戏谑,而是一种……温柔的、带着点纵容的、如同看着自家闯祸大型犬般的无奈和……期待
我……我没有……
我徒劳地张嘴,试图做最后的、苍白无力的辩解,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
顾书欢微微挑眉,指尖轻轻点了点桌上那本深蓝色的歌词本,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那这些……是写给空气的
……
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烧得我舌根发苦。
利息嘛……
她拖长了调子,身体慵懒地靠回椅背,单手支着下颌,目光在我烧红的脸和那本歌词本之间流转,眼底的笑意如同碎钻般闪烁,很简单。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清晰地、不容拒绝地说道:
以后,每一首写给我的歌,
她的指尖,再次点了点歌词本,都要第一个唱给我听。
轰——!!!
像是最绚烂的烟花在脑海里轰然炸开!巨大的、失重的狂喜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眩晕感,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羞耻、恐慌和绝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着,几乎要跳出喉咙!血液奔腾着,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暖流,瞬间驱散了所有寒意。
唱……唱给她听
第一个……唱给她听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唇角那抹温柔的、带着纵容和期待的笑意,看着她眼底倒映出的、那个穿着可笑校服、一脸呆滞的自己。
阳光透过高窗,温暖地洒在我们身上,将那本厚重的流体力学书和写满微积分的草稿纸彻底笼罩在阴影里。尘埃在光柱里安静地漂浮,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馨香和她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温柔而缓慢。
顾书欢看着我依旧傻乎乎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没有再去碰那本歌词本,而是越过了桌面,轻轻地、带着一丝试探的暖意,覆在了我因为紧张而紧紧攥成拳、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指尖微凉,触感却如同烙铁,瞬间点燃了我全身的血液!
我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在我僵硬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轻轻拍了拍。
然后,她收回了手,重新拿起那本深蓝色的歌词本,像拿着最珍贵的战利品。她站起身,烟灰色的衬衫在阳光下勾勒出纤细而挺拔的身影。
走了,
她看着我,声音轻快,带着一丝终于尘埃落定的轻松,‘沈墨’同学。
她故意加重了那个名字,眼里的促狭一闪而过。
明天下午,
她晃了晃手中的歌词本,唇角扬起一个明媚的、如同三月暖阳的笑容,老地方。带上你的吉他,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套皱巴巴、象征着所有狼狈开端的蓝白校服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校服就不用穿了。
说完,她不再看我瞬间再次爆红的脸颊,转身,乌黑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像一只终于心满意足的猫,踩着图书馆厚实的地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远处高大的书架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留下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僵在图书馆寂静的角落。
阳光暖暖地包裹着我。
膝盖上,手背上,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像烙印般滚烫。
桌面上,那本厚重如墓碑的《高等流体动力学》被彻底遗忘在角落,取而代之的,是那本摊开的、写满少年心事的深蓝色歌词本。阳光跳跃在那些锋芒毕露的字迹上,将那句心跳是唯一的常数,在名为你的宇宙里……共振着染上了温暖的金色。
空气里,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旧书的馨香。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刚刚被她拍过的手背。那里,仿佛还停留着细微的电流,带来一阵心悸的酥麻。
然后,一个傻乎乎、完全不受控制的、巨大的笑容,如同冲破乌云的朝阳,在我脸上缓缓地、彻底地绽放开来。
惩罚结束了。
利息……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阳光无声地流淌,将那个穿着校服、笑得像个傻瓜的身影,和那本摊开的、写满情歌的蓝色笔记本,温柔地笼罩在一起。
夕阳熔金,将京大附中图书馆巨大的拱形玻璃窗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高耸的书架在光线下投下深邃而静谧的阴影,空气中漂浮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而令人心安的气息。远处阅览区稀疏坐着几个埋头的身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我像个怀揣着巨大宝藏的窃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手心一片湿冷,紧紧攥着怀里那个沉甸甸的琴包——里面是我的吉他,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脚步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无声,却沉重得像奔赴一场决定生死的战役。目光死死锁着那个位于最偏僻角落、几乎被遗忘的座位。阳光吝啬地只洒下窄窄一缕,照亮桌面上漂浮的尘埃。
就是那里。
昨天,那个差点将我打入地狱、又最终将我救赎的角落。
顾书欢……她会在吗
她会……听我唱歌吗
那句带上你的吉他和校服不用穿了如同魔咒,在脑子里循环了一整夜,搅得我辗转反侧,脸颊到现在都残留着未褪尽的滚烫。那本深蓝色的歌词本被她带走了,像带走了我一半的灵魂,又像是……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令人眩晕的、充满甜蜜未知的可能。
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混合着巨大期待和羞怯的悸动,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朝着那个角落小跑过去。琴包随着动作轻轻磕碰着我的腿侧,发出沉闷的声响。
近了。
更近了!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血液在耳膜里轰鸣。我甚至已经能看到那张空着的、等待我的硬木椅子,以及旁边……那个位置……
光线太暗,书架投下的阴影过于浓重,看不真切。
就在我即将冲出最后两排高大书架的遮挡,彻底暴露在那个角落的光线下时——
沈砚!!!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熟悉的、带着滔天怒火的尖利嘶吼,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图书馆的宁静!
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油,兜头浇下!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猛地刹住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视野里,是李姐。
她就站在距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脸色铁青,嘴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濒临爆发的喷火龙。她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震惊与恐惧。
她的手里,死死地攥着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似乎定格着一张模糊的照片——图书馆角落,一个穿着校服的背影,和一个穿着烟灰色衬衫的窈窕身影……
完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闪烁。寒意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皮肤,扎进骨髓。怀里的吉他变得无比沉重,像一块即将把我压垮的巨石。
李姐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我身上,然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仿佛看到世界末日的惊骇,缓缓下移,落在我怀里那个无比扎眼的、黑色的琴包上。
你……你跟顾书欢……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嘶嘶的破风声,你抱着吉他……你想干什么!啊!沈砚!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昨天热搜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老头子那边刚压下去的火!你现在!现在!抱着吉他跑到这里来!你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想拉着整个公司给你陪葬!!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回荡,引得远处几个学生惊愕地抬起头张望。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看着李姐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她眼中燃烧的、足以将我焚烧殆尽的怒火。怀里的吉他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脱手扔掉。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说话啊!哑巴了!
李姐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唾沫星子喷溅在我脸上,你他妈是不是被顾书欢那个妖精灌了迷魂汤!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啊!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动动手指就能把你碾死!把你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全抖出去!让你身败名裂!让沈家彻底沦为笑柄!你……
李姐的咆哮如同狂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扎进我的神经。我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散发着陈旧油墨气息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怀里的吉他琴包滑落下去,被我下意识地死死抱住,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节用力到泛白。
我没有……
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李姐……你听我说……
听你说!
李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到尖利刺耳,听你说你怎么自毁前程!听你说你怎么被那个女人玩得团团转!沈砚!我最后警告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去!离顾书欢远点!否则……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
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却又无比自然地,从我身后浓重的书架阴影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和力量,精准地、轻而易举地,从我因为震惊和恐慌而微微松开的臂弯里,抽走了那个沉甸甸的黑色琴包。
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我猛地回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书架投下的阴影被来人拨开。
顾书欢。
她今天没有穿那件烟灰色的衬衫,而是换了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脖颈修长,肤色如玉。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颊边。她一手轻松地拎着我的琴包,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浅咖色休闲裤的口袋里,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她微微侧着身,斜倚在巨大的、散发着木质气息的书架旁。暖金色的夕阳余晖,穿过高窗,恰好落在她半边身体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发丝都跳跃着细碎的光晕。
她的目光,没有看我。
而是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落在了我面前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血色尽褪、表情彻底凝固在暴怒和极度惊愕之中的李姐脸上。
图书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远处那几个被惊动的学生也屏住了呼吸,好奇又紧张地望向这边。
顾书欢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带着点慵懒的弧度。她没有理会李姐那副活见鬼的表情,也没有在意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拎着琴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掂量吉他的分量。
然后,她抬起眼,那双蕴藏着星河的深眸,终于看向了我。眼底不再是昨天图书馆里的洞悉和戏谑,也不是片场时的清冷疏离,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笑意。
那笑意,瞬间驱散了我周身的寒意和恐慌。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清泠泠的,带着玉石相击的质感,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图书馆里,清晰地传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李姐,
她对着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的李姐,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别紧张。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怀里的琴包(现在在她手上)和我依旧写满惊惶的脸上流转了一下,唇角那抹笑意加深,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狡黠:
我们在排新歌。
排……新歌
李姐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脸上混杂着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你们当我是傻子吗的荒谬感。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也彻底懵了。排新歌这……这算什么解释李姐能信这比说我们在解流体力学还不靠谱!
顾书欢仿佛没看到我们俩精彩纷呈的表情。她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带着询问,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眼神清澈、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她的指尖,没有去碰琴包的拉链,而是随意地、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轻轻拂过琴包光滑的尼龙表面,像是在抚摸琴弦的幻影。
然后,她看着我,清晰地、带着一丝期待的笑意,问道:
歌名
歌名
轰——!
血液瞬间再次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根如同被点燃!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天被她抽走歌词本、念出歌词时的羞耻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
歌名……那首写满了不敢宣之于口的、笨拙心事的歌……名字……
顾书欢还在看着我,耐心地等待着。夕阳的金光跳跃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在她眼底投下温柔的阴影。她的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鼓励的、如同在等待一个珍贵礼物的暖意。
巨大的羞怯和一种豁出去的冲动在激烈地撕扯。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沙漠。视线慌乱地扫过李姐那副依旧处于宕机状态、写满你们在搞什么鬼的脸,扫过远处那几个伸长了脖子的学生,最后,猛地撞进顾书欢那双含着笑意、仿佛能包容我所有狼狈的深眸里。
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自暴自弃,如同破闸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迎着顾书欢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将那深藏心底、滚烫无比的名字,宣之于口:
《在顾老师的宇宙里共振》。
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李姐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脸上的表情彻底碎裂,混合着极致的震惊、茫然、荒谬和一种这个世界疯了的呆滞。
远处那几个学生也发出低低的、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图书馆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只有夕阳的光线,无声地流淌。
顾书欢脸上的笑容,在我念出歌名的瞬间,如同冰消雪融后彻底绽放的春花,明媚得晃眼。那笑意从唇角蔓延至眼底,碎金般的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愉悦和……得逞的狡黠。
她没有说话。
只是拎着琴包的手指紧了紧,然后,在我和李姐(尤其是李姐)如同石化般的注视下,极其自然地、像招呼一个熟悉的老朋友一样,对我偏了偏头。
进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目光示意着书架阴影深处、那个属于我们的角落,试音。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拎着我的吉他,转身,米白色的毛衣身影轻盈地融入了书架投下的、温暖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留下我,像个刚刚发射完洲际导弹却不知道是否命中目标的傻瓜,僵在原地。
以及,我面前,如同被一道天雷劈得外焦里嫩、彻底失去语言功能的李姐。
她呆呆地看着顾书欢消失的方向,又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我依旧因为紧张和羞耻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她的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个破碎的、带着浓浓茫然和世界观崩塌气息的单音节:
……哈
图书馆恢复了寂静。
远处学生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兴奋和难以置信的八卦气息。
阳光暖暖地洒在我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我看着李姐那副彻底懵掉的表情,看着她眼中顶流学霸装学渣被死对头女神抓包还当众表白的混乱风暴,一个巨大的、不受控制的、带着点傻气和如释重负的笑容,缓缓地、缓缓地在我脸上绽放开来。
我深吸一口气,图书馆里旧书纸张的馨香混合着她残留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涌入肺腑。
然后,在经纪人李姐彻底宕机的目光注视下,我挺直了脊背(属于沈砚的脊背),迈开脚步,像走向一个崭新的、充满未知却无比甜蜜的战场,坚定地走进了那片温暖的、属于顾书欢的书架阴影里。
角落里,光线柔和。
顾书欢已经坐在那张硬木椅子上,琴包放在脚边。她没有急着拿出吉他,只是单手托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走进来,唇角噙着那抹洞悉一切、又带着纵容的狡黠笑意。
歌词本呢
她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指尖在昏昧的光线下泛着莹白的光泽,理直气壮得像在要回自己的东西。
我看着她摊开的手掌,看着那熟悉的、带着命令却又无比亲昵的姿态,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从书包里(这次沈墨的包里终于装了点正经东西),我拿出那本崭新的、封皮是星空蓝的笔记本——这是昨晚我连夜买的,扉页上,是我重新、无比郑重地写下的那个代表砚也代表Yan的字母Y。
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我轻轻地将它放在了她的掌心。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触碰到了我的手指。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她接过本子,没有翻开,只是用指尖摩挲着光滑的封面,然后抬起眼,看向我,眼底的笑意如同碎钻般闪烁。
开始吧,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期待,沈砚同学。
利息,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那本崭新的歌词本,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从今天起,按日结算。
我看着她,看着她在昏黄光线下格外柔和的眉眼,看着那本承载着未来的蓝色笔记本。
然后,我下决心,深吸一口气,俯身,拉开了脚边琴包的拉链。
木吉他那温润的轮廓在阴影中显露出来。
指尖,轻轻搭上了冰凉的琴弦。
第一个音符,带着一丝生涩的颤抖,却无比坚定地,在图书馆寂静温暖的角落里,轻轻响起。
阳光透过书架缝隙,流淌进来,将我们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而温柔的光晕里。
远处,隐约传来李姐终于找回声音、带着崩溃和抓狂的、压得极低的咆哮:
沈砚!!!顾书欢!!!你们俩给我解释清楚!!!
以及学生们压抑不住的、兴奋的窃笑声。
但这些,都变得无比遥远。
我的宇宙里,只剩下指尖流淌的音符,眼前含着笑意凝视我的她,和那本崭新的、写满了无限可能的蓝色笔记本。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