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4
青一突然送来一套华贵的衣裙,说是王府设宴,要我出席。
我对着铜镜嘟囔着。
宴无好宴。
任由侍女们给我梳妆打扮。
这八成是沈厌设的局,想试探我的深浅。
宴席设在花园水榭,到场的是几位沈厌的心腹将领。
我刚入席,就感受到数道审视的目光。
一位姓赵的将军率先发那么。
听闻王妃出身书香门第,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否让大家伙开开眼。
我抿嘴一笑,毫不犹豫的反问：敢问将军,这是哪里
赵将军一愣：这......这是王府。
我轻晃酒杯,抿嘴一笑。
本妃是王府的女主人,什么时候还要沦落到卖弄才艺了莫不是赵将军打心眼里看不起王爷,也连同看不上我这个王妃
席间一阵轻笑,赵将军面红耳赤。
沈厌挑眉看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接着又有人问我兵法,朝政,我巧妙周旋,既不露怯也不张扬。
最后一位文官刁难：王妃如何看待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放下筷子,大人可知前朝第一女将
文官语塞,我微微一笑。
前朝史书上不少能人异士,男女皆有,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岂不是捧杀前人,那也太过大不敬了。
席间寂静片刻,突然爆发出笑声,连沈厌都低咳一声掩饰笑意。
宴席散后,沈厌破天荒地送我回院。
路过书房时,我瞥见桌上摆着精致的城池模型。
这是......边防布阵
我忍不住驻足。
沈厌眼神骤冷：你懂军事
不懂。
我指着模型一角,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但这个墙角设计有问题,若敌军从西南角火攻,守军会困死在里面。
沈厌震惊地看着我。
我暗道不好,一时嘴快暴露了。
沈厌朝我步步逼近一步。
顾尚书从不涉及这些,你为何会如此了解
我后退抵到书柜,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他忽然伸手撑在我耳侧的书架上,将我困在方寸之间：顾圆,你究竟是谁
我心跳如鼓,正绞尽脑汁想借口,外面突然传来通报：顾二小姐到访。
顾婉一袭白衣楚楚动人,见到沈厌立刻红了眼眶：王爷...姐姐......我是不是打扰了
不打扰。
我迅速从沈厌臂弯下钻出,恨不得将沈厌推进顾婉的怀里。
妹妹来得正好,王爷正嫌我无趣呢。
顾婉假意关心我在王府的生活,话里话外却暗示我从小粗鄙无礼,还状若不小心透露我曾与太子府侍卫私交甚密。
妹妹记性真差。
我叹气,随即补刀。
那年明明是你约那侍卫赏花,被我撞见才作罢。
怎么,现在太子殿下满足不了你,又来勾搭王爷
顾婉脸色煞白。沈厌眸光一沉,突然开口：顾二小姐若无要事,请回吧。
顾婉走后,书房静得可怕。
我正想溜走,沈厌却道：今晚本王会路过你院子。
我瞪大了眼睛,啊
晚上雷雨交加,他浑身湿透地出现在我院里。
他自顾自脱下外袍,眉眼挑衅,语气十足的欠揍。
王妃,还不替本王更衣
我结果布巾,指尖无意识触摸到沈厌的后背,身体不由得一僵。
窗外电闪雷鸣,我却隐约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5
次日,我带着孩子们上街采买笔墨,撞见礼部侍郎的公子在欺负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孩子。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因为不小心弄脏了贵公子的衣摆,被按在地上抽打。
我猛地冲过去护住孩子,后背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
那纨绔扬起鞭子又要抽下。
哪里来的贱婢敢管本公子的事
我一把抓住鞭梢：燕王府的人,你也敢打
那纨绔一愣,随即冷笑：原来是燕王妃,听闻王爷厌恶你至极,今日我替他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又如何
我正要反驳,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本王的家事,何时轮到李公子代劳了
沈厌不知何时出现,一身玄色锦袍,气势逼人。
那纨绔顿时蔫了,灰溜溜地道歉逃走。
王爷怎么来了我揉着后背反问。
沈厌目光落在我背后的鞭痕上,眼神阴沉。
青一说你带孩子们出府。
他顿了顿,拉起我的手。
先回去上药。
回府后,他亲自拿来药膏,动作笨拙却轻柔地帮我涂药。
我疼得嘶了一声,他立刻放轻力道：知道疼还逞强
那孩子更疼。
我小声反驳。
沈厌的手顿了一下,突然道：明日我派人去把那糖人摊子买下来,安置在西市。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口轻轻撞了一下。
孩子们都很争气,我开始想要教他们更多,想请夫子来进行有序的教导,却遭到了沈厌的拒绝。
他说嗯,尊卑有别,乱了体统。
我据理力争。
知识面前人人平却。
沈厌冷笑,脸上满是讥讽。
你所谓的平等,只会害了那些孩子。
下人识字太多,恐有易主之心,反生祸端。
你盲目仁慈,更是愚蠢。
我气得发抖：王爷的意思是,穷人就活该愚昧
他猛地拍案,墨汁溅了一地。
本王是说,这世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
我们冷战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我发现书房门口放着一摞新书。
抬眼望去,沈厌站在廊下远远看着,我冲他一笑,他却转身就走,只是脚步比平日轻快了些。
我们似乎无声无息的和好了。
整理沈厌的书房时,偶然发现他生辰将至。我灵机一动,决定给他一个现代风格的生日惊喜。
当天夜里,我把他骗到后院。
那里摆着我亲手做的蛋糕,上面还有我用果酱写的生日快乐。
他皱眉说我胡闹,眼神却盯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字迹看了许久。
我掏出用硬纸板做的皇冠戴在他头上：寿星要戴这个。
他嘴上嫌弃,说着成何体统,却任由我摆布。
渐渐地,沈厌允许我进入他的私人领域。
我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一沓来自边境的书信。
全部都是沈厌的捐款。
王爷原来是个慈善家。
我晃着书信打趣道。
他一把抢过,面色微红：多事。
顾婉的突然来访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哭诉太子纠缠,求我帮忙送信拒绝。
我本不想管,顾婉却以原主生母为要挟,我不得不答应。
送信途中,我偶然撞见顾婉与太子在茶楼密会。
太子搂着她的腰,她娇笑着凑在他耳边说什么。
见我出现,两人脸色大变。
我转身就走,心里警铃大作。
6
当晚,沈厌面色阴沉地闯进我的院子,手里捏着那封所谓的拒绝信。
解释。
沈厌将信甩在桌上,脸上晦暗不明。
那信纸被调包了,上面赫然是写给太子的情诗,落款是我的名字。
我刚要辩解,青一匆匆进来：王爷,顾二小姐送来急信,说太子要强娶她,求您相救。
沈厌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他曾经钟情于顾婉,而现在,我和太子私通的证据就摆在眼前。
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王爷,若我说这都是顾婉和太子的阴谋,您信吗
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对青一道：备马,去顾府。
走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顾圆,待在这里。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我望着他的背影,笑了又笑,掩住了心如刀绞的悲痛。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顾婉。
那夜,沈厌没有回来。
我辗转难眠,忽然听见窗外有响动。
推开窗,满身是血的青一跌了进来。
王妃,快走。
太子派人来抓您,王爷中了调虎离山计......
我手忙脚乱地帮他包扎：沈厌呢
救回顾二小姐后发现中计,正赶回来......青一咳出一口血,对我叮嘱了最后一句。
府里有内奸王妃千万小心......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我咬了咬牙,迅速收拾了几件必需品,从后窗翻了出去。
刚跳出墙,就被一块湿布捂住口鼻。
挣扎中,我听见太子阴冷的声音。
沈厌的女人,本王收下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沈厌,你会来救我吗
我被囚禁在敌国营帐。
手腕上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
帐外传来敌国士兵粗鲁的笑声,他们在讨论如何用我这个燕王妃要挟沈厌退兵。
我咬紧牙关。
昏迷那日,太子这个狗杂种亲手将我交给了敌国将领。
送给你们主帅当礼物。
他笑得阴险,满脸得意。
这可是沈厌的心头肉。
我心里冷笑,我连沈厌的心头肉都算不上。
帐帘突然被掀开,一个满脸横肉的将军走进来。
王妃娘娘,想清楚了吗写信求沈厌退兵,你就能活命。
不写。
我哑着嗓子回答,这已经是第七次拒绝。
将军暴怒地踹翻水壶：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抽出匕首抵在我脸上,听说沈厌喜欢你这张脸
我直视他的眼睛,无所谓的动了动嘴唇。
划吧,沈厌最讨厌被人威胁,你们越折磨我,他打起来越狠。
将军愣住,悻悻地收起匕首：疯女人。
他们走后,我松了口气。
其实我哪知道沈厌会怎么做
也许他正忙着安抚顾婉,早把我忘了。
在敌国营地的日子里,我靠医术赢得了一点生存空间。
敌国将领的幼子高烧不退,军医束手无策,我用土方子救了那孩子。
孩子母亲偷偷塞给我一块干粮,向我透露了一点消息。
小心大帅......他要拿你祭旗。
这几日,我暗中观察营地布局,记住了换岗时间和粮草位置。
只要找到机会......
敌国营地里,我正用偷藏的碎瓷片磨割绳索,突然听见外面骚乱。
报,燕王击溃我军前锋。
燕王说是杀是剐,他们不管,大敌当前,王妃为国牺牲乃是光荣。
我听见大帅仓促的命令。
快！把那中原女人押到阵前。
我的心一沉。
完了,他们要拿我当人质了。
此时,营地西侧突然火光冲天。
粮草着火了。
我心念一动,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挣开松动的绳索,趁乱钻出营帐,向着记忆中的马厩狂奔。
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声,一支箭擦着我的耳朵飞过。
我拼命爬上马背,狠狠一夹马腹......
我在心里默念,沈厌,这次我要自己救自己。
马儿冲进茫茫夜色,我不知道能否逃出生天。
但我知道一件事,从今往后,我顾圆的命,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7
我在边境小镇的酒馆里,亲耳听到了那个消息。
听说了吗燕王单枪匹马杀进太子别院,救出了顾家二小姐。
一个醉醺醺的商贩拍着桌子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沈厌的英姿。
那场面,据说血洗了三进院子里的人。
手中的茶碗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沈厌又一次选择了顾婉,心脏还是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那......燕王妃呢我强作镇定地问。
那谁知道大概死在敌营了吧。
商贩耸耸肩,随即笑嘻嘻道：听说敌国大帅气得砍了好几个手下,说让人跑了......
我悄悄离开酒馆,裹紧粗布斗篷融入人群中。
这一个月来,我靠着一路行医换得衣食,终于逃到了两国交界的山谷。
沈厌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吧
也好,顾圆这个身份,本就是被迫接受的。
三日后,我在悬崖边伪造了跳崖的痕迹,将一只绣花鞋和带血的衣角留在显眼处。
从此,世上再无燕王妃顾圆,只有游医顾娘子。
转身离去时,我仿佛听见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大概是错觉吧,沈厌此刻应该正陪着顾婉,哪会来这荒山野岭
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我在江南开了间小医馆,专治小儿病症。
偶尔听闻京城消息。
燕王沈厌成了人人畏惧的暴君,血洗了半个朝堂。
顾婉被做成人彘挂在城门口,太子被幽禁至死......
沈厌一夜白头,不惜花费重金到处搜寻先燕王妃的下落,还倾举国之力找能够起死复生的道士......
我每日忙的满足,一日,小药童跑来告状。
顾大夫,有个怪人总是在医馆外看孩子们玩。
看他穿得可华贵了,但眼神吓人得很。
还怎么赶都赶不走。
我走到门口,刹那间如遭雷击......
街角那道玄色身影,不是沈厌又是谁
他瘦了许多,眼下青黑一片,曾经俊美的面容如今只剩凌厉的线条和骇人的戾气。
我们的目光隔空相撞,他瞳孔骤缩,手中折扇啪地落地。
我转身就往内室跑,却听见身后一阵骚乱。回头一看,沈厌竟当街跪了下来,猩红的眼里满是疯狂与绝望。
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脸上满是悔恨。
圆圆,求你别走。
我......来受罚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我绝不还手,只求你,别走,别离开我......
街坊邻居全都惊呆了。
谁能想到,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暴君,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跪在一个女大夫门前,哭得浑身发抖。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王爷认错人了。
顾圆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在那个悬崖下。
他猛地抱住我的腿,力道大得生疼：那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他的眼泪浸湿我的裙摆,没有你,我早就疯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
我看着他斑白的鬓角,心尖一阵刺痛。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紧紧抓着我,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深渊。
我终于叹了口气,心软了一瞬。
起来,别吓着孩子们。
沈厌仰起脸,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我知道,从此再也甩不开这个偏执的男人了。
但奇怪的是,我竟不再想逃。
或许有些缘分,注定要纠缠一生。
8
沈厌在我医馆门口跪了整整三天。
街坊们从最初的惊恐变成了如今的津津乐道。
小药童甚至每天给这位怪伯伯送水送饭,回来还跟我汇报。
今天那个伯伯又哭了,说对不起圆圆。
第四天清晨,我推开门,看见沈厌还跪在那里,露水打湿了他的长发,眼下青黑一片。他怀里紧紧抱着个木匣子,见我出来,立刻举起匣子,像个献宝的孩子。
我......我找到证据了。
他声音嘶哑,当年你被掳走时,我派去救你的人半路遭伏击不是故意不去救你......
我鼻子一酸。
沈厌面上满是焦急,手舞足蹈的解释着。
我没有喜欢过顾婉,从始至终,我只当她是一颗棋子,圆圆,我唯一心动的只有你。
至于选了顾婉,那更是无稽之谈,是太子算计我,才让我晚了一步赶到。
沈厌眸光微红,眼里满是害怕。
还好,还好你逃了出去。
我侧身让开门。
进来吧。
沈厌踉跄着站起来,我知道膝盖必然已经淤青发紫。
进了内室,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匣放到我的面前。
里面全是这三年来他搜集的证据。
太子与顾婉的密信,当年埋伏地点的地图,被灭口的侍卫遗物......
你看,我真的派人去了。
他急切地指着那些证据,手指微微发抖。
只是没想到太子布了埋伏......
我按住他的手：沈厌,都过去了。
他浑身一震,眼眶瞬间红了。
你......你叫我名字了。
圆圆,你终于肯理我了。
下一秒,我被他狠狠搂进怀里。
这个拥抱紧得几乎让我窒息,他的心跳如雷般在我耳边轰鸣。
他哽咽着在我颈间呢喃,泪水顺着我的脖子滑入衣间。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三年我像个行尸走肉......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好。
原来,我假死后,沈厌几乎血洗了半个朝堂,性情大变。
他夜不能寐,靠酒精麻痹自己,朝政荒废,边境战事再起。
我捧着他消瘦的脸颊,心疼得厉害。
难怪你把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脸上。
你不在,我活着都是煎熬......
那天后,沈厌像块牛皮糖似的黏在我身边。我去看诊,他帮忙提药箱；我教孩子们识字,他就在一旁研墨。
曾经杀伐决断的燕王,如今乖顺得像只大狗。
好几次,青一忍不住劝道：陛下,您该回京了。
沈厌头也不抬,专心给我剥莲子。
我叹了口气,夺过他手中的莲子：沈厌,你不能一直这样。
他眼中浮现恐慌,措手不及的抱紧我。
那我该怎样
你又要赶我走
我无奈地擦掉他嘴角的莲子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得回去做个好皇帝,百姓需要你。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抬头：那你跟我回去。
你要办学堂是不是
他急切地说,我建一百个学堂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只求你别离开我......
看着他近乎卑微的眼神,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把整颗心都捧在我面前,任我宰割。
好。
我轻声道,但有个条件,沈厌,无论何种情况,你都要做个明君。
他眼睛一亮,立刻指天发誓。
回京后,沈厌真的变了。
他重新整顿朝纲,减免赋税,还在全国各州县建起了学堂。
又过了五年,某天夜里,沈厌搂着我坐在庭前看星星,突然说道：圆圆,谢谢你回来。
我靠在他肩头,望着满天繁星。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掐我脖子的暴戾王爷,如今会为我洗手作羹汤。
我轻笑出声,打趣了一句。
如今陛下可是人尽皆知的惧内,会觉得丢人吗
他低笑一声,将我搂得更紧。
圆圆,我只恨不能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若有下辈子,我定要早早找到你,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