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择天结婚五年,每隔半年就被推进手术室一次。
医生熟练地剖开我,将活体器官移植给沉睡的白月光苏晚意。
那女人在ICU躺了五年,全靠我的器官续命。
第五次手术后,陆择天吻着我的额头:她醒了就放你走。
可我在停尸间发现苏晚意半年前的死亡记录。
抽屉里躺着五份活体捐献记录:皮肤、角膜、骨髓…
翻开最后一页,活体心脏移植赫然在列。
手术室外,陆择天问:她的眼睛,什么时候可以再取
血。
浓得化不开的血气又一次野蛮地钻入林烬的鼻腔,霸道地扼住她的呼吸,每一次吸入都像是在吞刀子。她昏沉沉地漂浮在一片刺目的白光里,那不是天光,是手术无影灯那张冷冰冰、毫无怜悯的脸。细碎的说话声像裹着冰碴的针,断续地刺进她勉强拉回的、一丝模糊的神志里。
……这次取哪……肾
老规矩……上面点名要的……眼角膜……时间卡紧点……陆先生……那边……
可惜了,陆太太这身体底子……再折腾下去……
后面的话被一串器械碰撞的叮当脆响粗暴剪断。
眼角膜。
原来这次轮到了眼睛。
一阵生理性的、无法抑制的痉挛猛地攥住了她冰冷的身体,细密的冷汗瞬间从每一个打开的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黏腻地糊在病号服下的皮肤上。脊椎深处,那些被反复剖开又缝合的地方,五道深浅不一的刀疤,像五条淬毒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下,此刻同时发出阴鸷的剧痛。这痛楚过于清晰,过于熟悉,像五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了她已然千疮百孔的脏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被撕裂的腥甜。
五年。
嫁给陆择天的整整第五个年头,也是她林烬,被当成一件会呼吸、会痛、会流血的活体器官仓库的第五年。
麻药的潮水艰难地缓慢退却,像黏稠肮脏的沥青,每退一寸,就将更深沉的痛苦清晰地刻入她的骨髓和神经末梢。她吃力地、无比缓慢地掀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一线微弱的光艰难地挤了进来。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灯……入目皆是令人窒息的雪白,白得晃眼,白得刺骨,白得不带一丝活气。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过于浓烈,几乎盖过了那顽固的血腥气,却依然没能压住那股专属于苏晚意、若有似无的特殊药味——一种昂贵的、象征着无微不至照顾的气息。她知道,这里是那女人的专属病房区外,那条冰冷得能冻结呼吸的等候走廊。
走廊尽头那道厚重隔音门后面,就是陆择天为苏晚意斥巨资打造的空中水晶宫——一整个楼层只为她一人流转心跳和呼吸的ICU。恒温恒湿,无菌环境,最顶尖的设备,最昂贵的药物和二十四小时无休止的守护,维持着那具在营养液和机器管线包裹下、依靠着从别人身上活剥下来的器官维持着表象沉睡的躯壳。
而她林烬,不过是陆择天圈养在身边,只为随时供给他那尊琉璃美人所需养分的牲畜。
冰凉的空气灌入肺叶,呛得她猛地咳嗽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牵扯着胸口下方那道最新、也是最狰狞的刀口,那里才被医生剥走了一小块肋骨,用以替换掉苏晚意某个发生感染的骨头。痛得她想蜷缩,却像是被无数根无形的钉子钉在了这张铁架病床上,动弹不得。
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了她痛苦的抽搐。一只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掌突然覆盖住了她正在颤抖的指节。那力度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紧接着,一张放大的、英俊到近乎无情的脸遮住了她头顶那片刺眼的白光,带着压迫性地落下来。
陆择天。
他的眉梢眼角,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此刻苍白如纸、痛得嘴唇都在哆嗦的模样。他的视线在她脸上缓缓移动,带着一种鉴赏物品般的审视,掠过她眼尾残留的泪痕,在她刚被缝合不久、还在隐隐作痛的眼周停留了片刻。他俯身,薄而冷硬的唇落在她冰凉汗湿的额头上,像一个轻柔却毫无温度的印章。
……她的眼角膜,很透亮。和你的一样好。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嗡鸣,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冰水,医生说,匹配度几乎没有损耗。
林烬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然抽紧,连带着刚被取走部分骨头的胸口也传来钻心的闷痛。她想抽回手,指尖却连动弹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
他吻过的额头皮肤,像被烙铁烫到一般,迅速蔓延开一片尖锐的、烧灼的耻辱感。这五年,他每一次施舍般靠近,每一次看似温存的触碰,都只为下一次更深刻的切割。她的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
陆择天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躲闪,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指骨甚至有些发白。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英俊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像一尊完美却冰冷的玉雕。只有那双深眸,沉淀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深重的疲惫和更深处无法撼动的决绝。
医生说,这将是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平稳得毫无波澜,每一个音节都敲在林烬早已被绝望冻透的心弦上,再撑一撑,林烬。只要她醒了……苏晚意真的醒过来……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仿佛说出她醒了这几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眼神深处那难以察觉的疲惫瞬间转化为一种几乎偏执的炽热,只要她睁开眼睛,我就放你走。用最少的代价。
他用的是代价。不是自由,不是解脱,仅仅是一个冰冷的代价。
林烬只觉得一股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咽了回去。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苍白的脸颊,因为急促而短暂的呼吸浮起不正常的潮红。放她走用最少的代价这五年取走的皮肉、骨髓、眼睛、肾脏……难道还不够偿还吗他的最后一次,每一次都是用她身上新添的一道刀口换来的苍白承诺。每一次,都是谎言编织的绝望螺旋。
他口中的苏晚意醒了,遥远得如同天方夜谭里的星光,却成了套在她脖子上最沉重的那道锁链的钥匙。五年来,这醒来的曙光从未照进过现实半步。林烬甚至有种扭曲的悲鸣,在那个奢华水晶棺里的女人,或许早已习惯了依靠榨取她的血肉来维系那尊贵的沉睡,根本不愿醒来。
麻药残留的钝感和绝望的冰冷交织着,像无数只冰冷的针在刺扎着神经。昏沉,不受控制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陆择天那张英俊却冷冽的面容在她视线里开始摇晃、分裂、模糊……最终,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是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渴、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生生拽了回来。林烬睁开眼,视野里依旧是那片令人心头发紧的空洞的白——陆择天的病房。
他走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种冷冽又强势的雪松香水的尾调,混合着医院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病房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单调声响,和她自己微弱而艰难的呼吸。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疼痛。尤其是眼睛,那种空茫茫的酸痛,混合着切口周围的肿胀和紧绷感,像有人用生锈的钝器不断研磨着她的神经。
护士进来了几次,动作利索却透着职业化的冷漠。量体温,检查切口,换药,调整点滴。每一次,林烬都尽力闭紧眼睛,不敢去看护士脸上的表情,害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同情或鄙夷。
陆太太,护士第三次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单据,声音平板无波,陆先生交代了,您身体里还有术后植入的监测和支撑小器械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完全取下。您需要转到楼下的特需护理病房进行后续观察,调养好后……好安排下一次手术。
下一次……
林烬猛地睁大了眼睛,牵动了眼部的伤口,尖锐的痛刺得她眼眶瞬间湿润。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才没有让那声凄厉的质问冲出喉咙。那个男人!他的最后一次,才过去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新添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又在惦记着下一次的切割!
指甲深深掐进身下的白色床单里,留下凌乱不堪的凹痕。那股被当作活体器官库反复凌迟的屈辱和恐惧,混着铺天盖地的愤怒,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痉挛。不行!她必须知道陆择天和苏晚意之间到底还藏着什么!她的未来,难道真的就在这一次次的手术台上,被肢解殆尽、只剩一具空壳不,哪怕是死,她也要死个明白!她想看清,那个水晶棺里的女人,究竟值不值得她被这样活生生地抽筋剥皮!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胸腔里疯狂滋长,带着鱼死网破般的决绝。她要亲自去那个地方!那个位于医院深处、被重重安保包裹、她作为陆择天法律上的妻子,却从未被允许踏入一步的禁区——苏晚意所在的特护ICU!
一个模糊的影像在混乱的脑海中闪过。那是很多个月前一次偶然,她听见苏晚意的专属特护和一个新来的护士小声抱怨。大概是新护士搞不清楼层复杂的通道,那特护低声提了一句:笨,拿错药了!B栋东区三楼尽头停尸间的走廊过去,左转第二个气密门,刷最高权限的门禁卡才能进!别走错了,那边更阴气……
停尸间的走廊……
林烬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下午,她刻意支开了守在门口的保镖,只说要下楼呼吸新鲜空气。拖着沉重到几乎散架的身体,她绕到了大楼背面。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阴冷,连呼吸都带着寒意。周围静得可怕,偶尔有穿着绿色工作服、推着沉重器械车的人匆匆经过,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她扶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艰难地挪动脚步。左腿深处隐隐作痛,那是第三次手术时,医生取走她左侧髂骨一块用于修补苏晚意缺损的骨骼时留下的永久印记。每一步迈出,都牵扯着那道旧伤疤发出无声的痛呼。
走廊的尽头,终于看到了指示牌。一个简洁而冰冷的箭头,指向东区停尸间。箭头旁边印着一个骷髅头的标志,白森森的。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那标志上的死亡气息也仿佛带着重量,沉沉压下来。
她在那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灰色泽的巨大气密门前停住脚步。门禁系统上亮着一个幽绿的提示灯。林烬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耗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氧气。她的目光落在门旁边挂着的一个金属小架子上,那里整齐排列着几十张白底黑字的登记卡片,每一张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生命。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陌生冰冷的姓名和日期。
就在她准备转身寻找通往ICU的岔路时,角落里一张边缘有些卷曲的卡片猛然攫住了她的视线。
那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名字。
一个本该在陆择天水晶棺里沉睡的女人。
一个本应在阳光下、或至少在无微不至的医疗看护下保持心跳呼吸的女人。
苏晚意。
死因:晚期系统性器官衰竭。
死亡时间:
201X年12月20日
16时07分。
白纸黑字,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林烬的瞳孔深处,刺穿了她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
十二月二十号!
正是上一次她被推进手术室,取出一部分肋骨之后没多久的日子!
半年前!
这怎么可能!那个躺在顶楼、持续消耗着她身体里鲜活器官的女人……早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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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小小的死亡通知卡,薄如蝉翼,却像一块万吨重的寒冰,狠狠砸在了林烬剧烈跳动的心口,发出碎裂的巨响!一股冰冷麻痹的感觉瞬间从脚底板蛇一样窜上脊柱,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耳畔尖锐的耳鸣声骤然炸开,淹没了整个阴森走廊里所有的声音。
十二月二十号……半年之前。那正是她因为剧痛和虚弱,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两周,刚从断骨的剧痛中勉强喘过气来的时候。那段时间,陆择天似乎格外烦躁,守在顶楼的时间越来越长,周身的低气压几乎冻伤靠近他的人。她只当是苏晚意病情反复。
可如果……如果苏晚意真的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就已经没了呼吸心跳……
那么这半年来,每一次手术前,陆择天在她耳边重复的这是最后一次、她快醒了、我需要你再帮她一次,是什么!这半年里,那些从她身上活生生取走的眼角膜、皮肤、骨髓……流向了哪里!
胃袋里猛地一阵剧烈的翻搅,酸腐灼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她痛苦地弯下腰,几乎要将整个胃都呕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她死死扶着墙壁冰冷粗糙的瓷砖表面,指甲抠在上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半年前就已经死了……那顶楼ICU里躺着的……是谁那些从她身体里新鲜摘取的器官……又移植给了谁!
轰——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里炸开!一个恐怖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带着彻骨的寒意击穿了她所有的思绪!
没有苏晚意了!
那个被陆择天奉若神明、宁愿活剖妻子也要供养的女人,已经死了!死了整整半年!
那她林烬这半年来献出的东西,是为了谁!她拖着只剩半条命的身体回到空旷冰冷的病房,像个幽魂,脚步虚浮,浑身冰凉,每一步都踏在虚无之上。
房间角落那个镶嵌着电子密码锁的胡桃木储物柜,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这柜子,是陆择天专门拿来存放……存放她的医疗档案。是的,他是这么对她说的,轻描淡写:那些东西放着碍眼,锁进去吧。
五年了,他从未让她碰过这个柜子分毫。
密码……会是什么
苏晚意的生日陆择天的生日或者他们之间某个纪念日每一次都是冰冷的数字,每一次输入都只会让他的眼神更加不耐烦。过去,林烬不敢探究,她顺从得像只被拔掉了所有獠牙的困兽。
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指,缓慢地伸向了冰冷的触摸屏。指尖的冰凉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一组数字——她和陆择天结婚证上印着的日期。这个被她当作生命开始的日子,也是她五年无边地狱的起点。
滴——
密码错误!红光闪烁,刺眼得像冰冷的嘲笑。
林烬的心沉得更低。她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酸涩和汹涌的恨意。指尖悬在按键上,这一次,她按下的是苏晚意的生日。那个被陆择天刻在心尖上的名字,她曾经听管家背过无数遍。
滴——
又是一声冰冷的拒绝。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结。就在指尖的力气快要耗尽,冰冷得即将失去知觉时,一个荒诞而扭曲的念头鬼魅般浮现。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再次抬起,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绝望,缓慢地按下了属于她自己的出生日期。那个在陆家无人问津的日子,一个本该被遗忘的符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开!
林烬浑身一颤,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柜门,弹开了浅浅的一道缝隙。
她的生日……居然是她的生日!
呵……
一股腥甜瞬间顶到了喉咙口。这是多么令人作呕的讽刺!他用她的生日作为锁住她所有苦难证明的密码!这巨大的羞辱感让林烬眼前一黑,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柜门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柜子内部空间很大,里面被分隔成几格。其中一个分隔里,安静地躺着一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它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带着不祥的冰冷。
林烬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她伸出不住颤抖的手,将那个沉重的文件夹抽了出来。纸张冰冷僵硬,散发出档案室陈旧的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令她窒息。
文件夹侧面标注着几个打印的黑色宋体字:活体器官捐献确认书(林烬).
活体……捐献确认书
她猛地翻开第一页。
纸张的摩擦声在空旷死寂的病房里如同鬼魅的低语。
第一份文件,崭新,日期赫然是昨天。活体眼角膜摘取与移植手术同意书。
同意人签名处,那笔力遒劲、冷硬得如同刀锋切割出来的字迹——陆择天。
林烬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纸页,她强迫自己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越翻,手指越抖。越翻,那冰冷纸张上的铅字就像无数把淬毒的冰凌,疯狂地扎向她。
第二份:皮肤组织活体移植手术同意书。日期:十个月前。同意人签章:陆择天。
第三份:活体骨髓抽吸及异体移植手术同意书。日期:一年零八个月前。同意人签章:陆择天。
第四份:单侧肾脏活体摘除与移植手术同意书。日期:两年零三个月前。同意人签章:陆择天。
第五份:……
她的指尖冰凉得失去了知觉,动作僵硬地划到最后一页。
那文件的时间戳更久远一些,几乎刺破纸张的黑体大字标题,带着地狱森然的审判,狠狠撞入她的眼帘,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抽干了周围所有的空气:
活体心脏摘除与异体移植手术知情同意书。
日期:五年前,那个飘雪的冬夜——她被陆择天强行推进第一场手术的两个月之后。
冰冷、坚硬的签名,一如既往,像墓碑一样清晰地刻在同意人那栏的空白处:陆择天。
活体心脏摘除。
五年前。
知情……同意书
林烬的胸腔深处猛地一空!那里面本该是心脏跳动的地方,此刻仿佛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窟窿,被彻骨的寒意贯穿!
五年前
就是那场噩梦的开端
她下意识地抬手,手指冰凉僵硬得如同死人的,死死按在左侧胸膛下。隔着薄薄的病号服,那肌肤之下,皮肉之中,是五年来不断被切割留下的累累疤痕,以及……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它还在跳。
那么……这张心脏摘除同意书意味着什么是打算……什么时候取!
陆择天那句这是最后一次、等她醒了就放你走的谎言,带着五年来所有的残忍切片,铺天盖地涌来!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成冰,又在下一秒被地狱之火点燃,疯狂地冲撞着血管壁,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撑爆!
眼前闪过五年来每一次从手术台下来时的剧痛和虚弱,每一次被剥离器官后的麻木和空洞。那些承诺过的最后一次,都成了下一次更残酷手术的开场白!原来,从五年前踏入陆宅的那一刻起,她的结局就已经被这张冰冷的纸张刻死!那个男人,在五年前就为她的心脏签好了死亡契约!他圈养她,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最终的成熟等到所有能剥离的外围器官都榨干之后,剖开她的胸膛,把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活生生地剜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寒流,顺着她的尾椎骨直冲脑髓,让她头皮瞬间炸裂!胃里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一口带着胆汁苦味的酸水剧烈地呕了出来,溅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就在这时!
病房门厚重的高级隔音层被彻底打穿!两个男人的交谈声毫无征兆地钻了进来,像两把冰锥,直直钉进她的耳膜!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淬满了比停尸间的寒气更甚的冰冷!
李医生,她的状况……恢复到可以进行下一步提取操作,预计还需要多久
是陆择天!那个声音低沉平静,带着某种令人遍体生寒的例行公事的腔调,清晰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
……眼睛,陆择天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某个精密的物件细节,上次移植的眼角膜,效果非常完美……她右眼那只……什么时候可以安全地再取一次组织活性,还能维持在那个峰值水平多久
眼睛!再取一次!
她昨天才被挖掉一只眼角膜!麻药消退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还在噬咬她的神经!现在……这个魔鬼……在问医生,她仅剩的右眼……什么时候可以安全地……再取一次!
林烬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指缝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濒死般的呜咽,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身下冰冷的铁架病床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响。
她仅剩的左眼,那只刚从惨白停尸间记录里确认、半年前就已正式宣告死亡的苏晚意的名字烧灼着她视神经的左眼,骤然睁大!瞳孔里爆裂开一片骇然的血红!
门外清晰的问询,冰冷的手术通知单,五年前的心脏死亡判决书……无数碎片如同疯狂旋转的冰棱风暴,瞬间卷成一股狂暴的毁灭洪流,将她仅存不多的理智彻底碾得粉碎!
那扇门……那扇隔绝了人间与地狱的病房门……
砰——!
一声沉闷厚重的巨响撕裂了病房内外压抑的死寂!门板裹挟着一股巨大的、失控的力量猛地朝外弹开!狠狠撞在走廊冰冷的金属门挡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整个楼层的空气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狠狠震碎了!
门外,身形颀长、穿着昂贵挺括黑色西装、正微微侧身专注询问主治医师细节的陆择天,被这毫无征兆、如火山喷发般的轰响惊得猛一转身。
他永远完美无瑕的俊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一双深不见底、惯常只盛着冰冷命令和掌控的眸子,锐利地抬起,望向门口那片弥漫的烟尘和光影扭曲。
光尘弥漫、阴影晃动的门框里,并没有他预想中失控的身影冲出来。那里是空的。
下一秒,他的目光急速下落!
林烬像一只被彻底碾碎了脊梁骨、又被绝望岩浆瞬间浇灌塑形的残破人偶,死死瘫倒在冰冷坚硬的门槛内侧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瘦得脱形的手指,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着濒死的青白,如同鹰爪般死死抠住冰凉光滑的地面,指甲几乎要折断在石缝里。那身蓝白条的病号服,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异常空荡肥大,此刻沾满了她自己喷溅出的酸水和胆汁秽物,狼藉一片。
她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扭曲地蜷伏在地上,姿态是一种让人心脏骤然揪紧的濒死蜷缩。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只剩下半条命、卑微蜷缩在尘埃里的她,却用一种非人的力量,一寸寸地、无比艰难地将那颗披散着枯槁长发的头颅,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牵动着眼部可怕的伤口,血丝混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再次从纱布边缘渗出,蜿蜒而下,在她那张毫无血色、只剩颧骨高耸的病容上划下刺目的、妖异的血泪。可那只完好的右眼,那只因为巨大刺激和滔天恨意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右眼——
此刻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穿透病房门口弥漫的微尘光影,钉在了陆择天那双深不可测、此时难得泄露出一丝真实惊愕的眼眸上!
她的目光。
那目光。
不再有丝毫的懦弱,不再有卑微的顺从,不再有绝望的麻木。
里面翻涌着的,是地狱业火焚尽残躯后升腾起的、最污浊最粘稠的剧毒!是万千被凌迟切割的亡魂一起发出的无声尖啸!是不死不休、注定要一同坠入无间深渊的怨毒诅咒!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裂开的口子撕扯出淋漓的血线。她似乎想嘶吼,想诅咒,想把五年来被活剖的每一寸痛苦都加倍奉还!可是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刀片,竟只能发出嗬……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那极致的痛恨与愤怒被生生堵在胸腔炸开,几乎要焚毁她的五脏六腑!
只有那只恐怖燃烧着的右眼,如同深渊裂缝里爬出的复仇恶鬼之眼,死死地、刻骨铭心地将门外那个西装革履、代表着一切苦难源头的英俊男人的影像,烧烙在血红的视网膜上!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