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走,冬天便萧索而至,李侯府东跨院的青砖地上结了一层薄冰。钰骄捧着刚熬好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她麻木而淡然,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夫人,侯爷说汤太烫了。"大丫鬟翠缕掀帘出来,嘴角噙着冷笑,"让您跪着等汤凉了再送进去。"
钰骄深叹了口气,睫毛在冬天的霜雪中微微颤了颤。膝盖上尚未痊愈的淤伤隐隐作痛,那是三日前因她"管教不力",让嫡长子王喆风逃了先生的课逛青楼,长子顽劣不堪,王宁却让钰骄管教,为难的意思已经很到位了。
帘内传来李侯爷与三姨太的调笑声。那女子原是花楼妓女之女,最会撒娇卖痴,此刻正娇声道:"侯爷尝尝这蜜饯,是奴家亲手腌的..."李侯爷的醉笑声也随之传来,钰骄没什么在意,只是小心翼翼的用一角衣袍垫着膝盖。
"…母亲”一个声音细细的女声,是李宁先夫人之女,王婉儿,可能是因为早产的原因,脸上略显苍白,狐裘大敞在她的身上也略显单薄,她的那声母亲喊的为难,毕竟她也就比这个所谓的继母小一岁。
温婉儿只是给了把伞,钰骄却也是感激的点了点头,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善意了。
"呦~拜见大娘子。"三姨太的丹色长甲抚着额从屋内出来,假意搀扶钰骄,指甲却狠狠掐进她肘间遗留的疤痕,"姐姐定是想着玄将军今日凯旋,心神不宁呢。"
记院仆婢顿时屏息,这是明晃晃的挑衅,也是直白的暗示。钰骄感到血液瞬间冻结——那天在后花园听到的声响,她以为只是一只野猫…
"贱人!"李侯爷一巴掌将她扇倒,钰的额头正好摔在了台阶的覆雪青石上,红白相染,好一朵朵血梅。
额角传来剧痛时,钰骄恍惚想起及笄那日。玄堂翻墙来看她,见她正在学梳妇人髻,急得扯散她的发带:"我的钰儿永远梳少女发式最好看。"少年手指穿过她缎子似的长发,笨拙地系上他偷偷买的珊瑚珠串。
"拖去祠堂跪着!"李侯爷的怒吼将她扯回现实,"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雪下得更大了。钰骄被剥去外裳扔在祠堂冰冷的青砖地上。没有冷,只是好疼,疼着疼着,突然感觉到暖和,这周遭的一切,好像都被揉碎揉进了云彩。祠堂门突然开了。钰骄已经冻得神志不清,恍惚看见玄堂穿着银色铠甲向她奔来。
"骄骄!"只感觉到温暖的貂氅裹住她,带着梅的气息。钰骄只感觉到云彩消散了,随之笼罩而来的又是一阵冷,却听见翠缕的尖叫:"玄将军擅闯宗祠啦!快来人啊!"
原来不是梦。钰骄用尽全力推开他:"你走...”
擅闯别府,是要治罪的,我的一生本就是不值的,毁了就毁了吧,何苦连累你…
再醒来时,她还是躺在自已房内,自已的陪嫁侍女玲珑眼睛肿的像桃核正在涂着药膏,钰骄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哭”梳妆台旁有一条帕子,好生熟悉…
钰撑着身子去拿,竟是钰从前送给玄的那一条,刺绣的并蒂莲早已泛出白色,应当是主人经常抚摸摩擦,最边角是小小的两个字:等我…
因为钰宰相被贬,朝廷日益腐败,早已腐朽不堪,此次北疆的胜利是近百年来唯一一次战胜,当局更是激动万分,大办庆功宴。
庆功宴这日,钰骄被按在妆台前厚敷脂粉。铜镜里的女子苍白,面容依旧漂亮,却少了两分俏丽。
"侯爷到——"
李侯爷一身绛紫朝服进来,突然掐住她后颈:"记住,你若是敢在玄堂面前..."
"妾身明白。"钰骄木然道。
朱雀大街上张灯结彩。钰骄跟在李侯爷身后下车时,正听见礼官唱名:"镇北将军玄堂到——"
银甲将军策马而来,引得平民姑娘们一阵羞怯。却在看见她的瞬间勒马不前,眼中翻涌着滔天巨浪。
"听说玄将军至今未与王氏圆房...""李侯爷的续弦好像是他前妻..."一阵窃语
宴席上,皇后招呼着女眷。钰骄被安排在女眷靠前的席位,玄坐在皇帝的旁侧。钰骄却仍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
"玄将军少年英雄,本侯敬你一杯。"他王宁故意提高声音,"听说尊夫人至今未有喜讯?本侯嘛,虽年近半百,上月还得了个庶子..."
记座哗然哄笑。
玄堂缓缓起身,只是弯唇笑笑,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寒光:"李侯爷老当益壮。"他突然话锋一转,"只是不知令郎在兵部贪污军饷之事,可曾向您禀报?"
李侯爷脸色骤变。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弹碴弹到了钰的手背,伶俐的痛意。
"啊!"她本能地缩手,却听见李侯爷当着记宴席怒喝:"蠢货!有没有点规矩?!"他拽起她的手腕,"还不滚去偏殿收拾!”
偏殿偏西,窗户微微透风,萧索的风一阵又一阵涌过来,钰拿小针想把手背上的小碎渣挑出来,手却抖个不停。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却连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别过来。"她后退到墙角,"外面全是耳目..."
"我看见你膝盖上的伤了。"玄堂声音哑得可怕,"王宁这个畜生..."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血丝。钰再也忍不住,本能的赶紧用袖子擦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殿外传来李侯爷的怒吼:"好一对奸夫淫妇!"
接下来的混乱像场噩梦。李侯爷当众扇她耳光,骂她勾引有妇之夫;众女眷们窃窃私语,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语言的匕首刺穿钰的心脏。
最后,是皇后以不守妇道为由,关了钰骄三个月的禁闭。
当夜,钰骄发起了高热。自已的陪嫁侍女们被三姨娘押扣了起来,王侯爷下令谁给钰骄送被子就把谁仗坐毙。
暮色四合时,前院突然传来嘈杂声,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哭声与骂声:“完了,边境线破了,玄将军谢王还有前宰相钰烨反了,逼宫时皇帝妃子们都自尽了,快逃吧…”
钰骄还没回过神,房门已被踹开。是王宁的咒骂“死娘们,你就死在这吧”说着用大锁将门锁死,钰想拦,却被一脚正踹在心口,王宁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坐着马车南下了。
外面嘈杂一片刀光剑影,钰想把门打开,却都于事无补,天色渐深,她只能透过小小的窗缝,看见一切东西崩塌瓦解,然后被暮色吞没,化为一片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