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方的闷响裹着泥浆砸落,苏言彻底被埋进污浊深处。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黑石匣的警告冰冷烙印:【秽体假死生效。剩余时间:三刻钟。触碰即真死。】
死寂的烂泥深处,他连心跳都微不可查,像块冷却的火山石。唯有污秽包裹的假死躯壳深处,一缕极微弱的气息被死死锁住。
地面之上,孙厉震散爆燃的烟尘。袍角被燎黑一片,无伤大雅。他盯着塌陷的污渠口,泥浆翻涌。苏言的尸体被埋了?不,是消失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死气从泥浆深处透出,沉滞、冰冷,如同刚掘开的无名古坟。
“小畜生,倒是滑溜。”孙厉冷笑,袖袍一抖,七根幽暗的骨梭脱手射出,钉入塌陷的泥潭四方。梭尾嗡鸣,猩红光芒如毒蛇吐信,丝丝缕缕探入泥中,搜寻一切活物生魂气息。
很快,一根骨梭嗡嗡震颤,血芒死死锁定苏言沉没处——死气最浓的淤积点。
“抓到你了。”孙厉五指虚握,隔空摄拿!污浊泥浆如受巨力牵引,一坨烂泥裹着“尸骸”破土欲出。
就在那污泥团即将脱离泥潭的刹那——
“李魁,你袖子上沾的什么东西。”孙厉身后传来一个药堂执事惊恐的尖喊。
众人猛回头。只见李魁被毒烟腐蚀得破破烂烂的法袍左袖,烂布条下渗出丝丝缕缕粘稠的暗金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正顺着他手腕的血管拼命往小臂皮肤下钻。
“符……符骨上的金血?”李魁魂飞魄散,声音嘶哑变调。他发疯般拔出随身的短刀,毫不犹豫朝着自己左小臂狠削下去!暗金液体随污血狂喷而出。
“呲——”几滴金血溅上旁边一块青石条凳,竟像强酸般腐蚀出几个扭曲深邃的坑洞,纹路蜿蜒,如同古老原始的符咒刻痕。
这骤变吸走了所有人注意。没人发现,孙厉脚下淤泥中,那团正被他隔空摄起的“苏言尸体”腰间,一块沾满污泥的杂役木牌无声碎裂。藏在木牌背面的暗色残骨彻底暴露,正缓缓渗出同样的暗金液滴,悄无声息渗入包裹苏言的污秽死气中。
淤泥中属于“假死”苏言的沉滞死气,瞬间被另一股更浓郁的、来自大地深处的阴冷荒芜气息覆盖——那是葬土尸骸的腐味。
搜魂骨梭扫描的死气骤然扭曲、异变。孙厉隔空抓取的那团淤泥中——一只深紫近黑、指节干枯扭曲的骨爪猛地刺出污泥,锋锐的指尖带着黏腻的暗金泥浆,闪电般抠向他脚踝胫骨。
“什么鬼东西?”孙厉脸色剧变,护身罡气本能炸开,向后疾退。
假死泥棺深处,苏言腰间断骨处的暗金血渗得更快。黑匣屏无声刷过最后一行字:
【“秽体假死”→“尸怨伪装”。剩余时间:半刻钟。】
【代价:左肾永久性衰竭。】
骨爪破土时的泥腥气混着尸骸独有的腐臭,刺得鼻腔发麻。
干枯的指骨带着残留的黏腻暗金淤泥,离他颈侧只剩三寸,爪尖微微弯曲的弧度像死神的镰刀钩,裹着冰冷锐利的破空声落下——那不是活人该有的动作,是沉睡地底的凶物苏醒后的第一记杀戮本能。
速度极快。
快到苏言的意识才刚从假死的泥潭里挣出一线清明,那带着死亡锈迹的爪尖就已戳到他喉咙口的泥壳上。
噗嗤…
凝固的泥壳像腐烂的木板一样被轻易戳破,冰冷的锐感瞬间抵在喉结皮肤上,一股阴寒刺入骨髓。
他甚至能“感觉”到爪尖上那股沉淀了不知多久的血腥气、葬土的阴冷湿气、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灭绝意志——吞噬。
假死僵化的身体像生锈的傀儡。
黑匣一片死寂,显然已计算过任何闪避都是徒劳。
生死一瞬。苏言几乎是凭着残存灵魂的本能咆哮:“操,老子还没死透…”
被逼到绝路的凶性,混杂着葬土金血污染带来的、半人半尸的诡异疯狂,从每一个濒死的细胞里炸开。
尸化的左手猛地抬起。
不是格挡——那不可能挡得住。也不是对着骨爪——
他用尽最后一丝能控制的力气,左手成爪,带着指缝里还没干透的污黑泥浆,狠狠抓向自己颈后埋着半截暗金残骨的伤口。
噗嗤……
指甲嵌进自己皮肉里。
一块沾着新鲜血肉和污秽淤泥的暗色碎骨,被他硬生生从颈后伤里扯了出来。骨茬断裂面,暗金色如活物般的光泽正疯狂闪烁扭动,狂暴的怨念和不甘的葬土气息瞬间炸开。
与此同时,那股侵入喉间的阴寒紫煞妖气,如同嗅到剧毒花蜜的疯蜂,猛地改变了目标。爪尖微微一滞,竟舍弃了喉咙,转向更快地——直插苏言抠出残骨的左手手腕。目标明确:吞噬那沸腾的暗金本源。
来了!
苏言瞳孔中灰暗与仅剩的微光同时跳动,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本能偏移。
他那僵硬的脖子,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几乎掰断颈椎的角度,死命向后一仰。
噗嗤……
撕心裂肺的锐痛传来,肩胛骨连同后颈一大片皮肉,被骨爪撕开几条深可见骨的恐怖血槽。污黑的鲜血和暗金色的粘稠液体(金血残留)猛地喷溅出来。
但喉咙…终究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致命的贯穿。
“呃啊——”剧痛让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几乎是本能,他那沾满了自己血和污垢的左手,连同抠出来的那截暗金碎骨,借着仰头撕扯的力道,顺势向上狠狠一塞。
目标——紫煞妖骸张开欲噬的、布满细小尖齿的森白下颌。
噗!
那截闪烁着暗金异光的碎骨连同苏言血肉模糊的两根指头,被他自己强行捅进了妖骸冰冷的下颌深处。
腥甜、腐臭、怨毒、渴望……数种气息瞬间爆发。
嗷——
一声不似人间的尖锐嘶鸣从妖骸喉管深处爆出。
那截被强行塞入的葬土残骨,如同烧红的烙铁掉进了滚油。狂暴的葬土金血怨气与妖骸本身的地煞尸气,在它口腔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碰撞、引爆。
紫煞妖骸的下颌骨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暗金异光如同活了的寄生虫,疯狂钻进它骨骼的每一道缝隙,巨大的痛苦让它那枯骨身躯疯狂剧震。
苏言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左手的存在了,被咬穿的地方骨头似乎都碎了。他用尽最后半口气,完好的右脚猛地蹬在身后塌陷渠壁的硬泥块上。
咔嚓!
脆响来自他的脚踝,但反作用力让他终于摆脱了骨爪的钳制,如同断线的破麻袋,滚进旁边更深、更黏稠的一片污水洼里。
污水淹过口鼻,腥臭冰凉。
他蜷缩着,像只被撕烂的耗子,在污浊的水坑里剧烈呛咳。每一次喘气都伴随着断骨摩擦和脏腑撕裂的剧痛。喉咙没碎,但肩颈后大片皮肉翻开,深可见骨。左手两根指头消失,手腕关节扭曲,骨头茬子刺破皮肤,混在污黑的泥水里。更糟的是……
意识沉入身体。
左肾的位置,如同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金血的污染在刚才那同源碎骨相斥的狂暴冲突中被强行引动、扩散,彻底失控了。一股灼热、阴毒、带着毁灭与再生交错感觉的力量,正顺着残损的经脉,在他脏腑间左冲右突。
假死的状态早已解除。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诡异的“活”着。
像尸体,像被强行粘合的碎陶。
死亡的味道混杂着葬土的气息在他体内发酵。
不远处,紫煞妖骸仍在污水中疯狂扭动、嘶鸣,下颌处那一点暗金异光如同跗骨之蛆,灼烧着它枯骨深处的黑暗。
黑暗的污水深处,苏言仅剩的那只左眼睁开。
浑浊的污水和血污里,他的瞳孔深处,不知何时,竟悄然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浑浊的暗金色。
非人,非尸,非活。
喉管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尝到了溺毙般的锈腥味,和葬土深处那股……催命的甘甜。
冰冷的污水没过口鼻,苏言蜷在泥泞里呛咳。每次呼吸都牵扯着肩颈撕裂的伤口,肺像破风箱般嘶哑作响。左臂失去了知觉,断腕处的骨头刺出皮肉,浸在污黑的泥浆里。更深处,左肾的位置如同塞进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混合着葬土金血的阴冷毒素,沿着残损的脉络向五脏蔓延。
他盯着水面自己模糊的倒影。污水浑浊,但那仅存的左眼瞳孔深处,一缕浑浊的暗金色悄然沉淀,如同古墓深处渗出的苔藓。
非人,非尸。这副残躯,正在葬土的侵蚀下缓慢变质。
不远处,刺耳的骨骼摩擦声撕裂死寂。紫煞妖骸深陷泥沼,枯瘦的脊柱疯狂扭动。它下颌深处,那截被强塞的暗金碎骨正与尸气激烈冲突。暗金流光在朽骨缝隙间狂乱窜动,如同滚烫的油滴在冰面爆开细密裂纹。每一次灼烧,妖骸喉管就喷出一股混杂着尸气和暗金光点的恶臭黑烟。
它无法挣脱。本能驱使着它用骨爪撕挠下颌,每一次刮擦都带下腐骨碎屑,徒增痛苦。这妖骸暂时成了困兽,但那对燃着幽绿磷火的眼眶,却死死锁定了污水中的苏言,饥饿和狂暴从未消退。
苏言移开目光。疼痛变得迟钝,但感官却诡异清晰。他能嗅到妖骸骨缝间溢出的尸毒与金血激烈反应的铁锈腥气,能感觉到左臂伤口泡在阴冷泥水里的黏稠湿重,甚至能感知到肺里每吸入一口浑浊空气时细微的滞涩感。
活着?不如说是腐朽得更慢一些。
他微微蜷起还能活动的右腿,脚跟试探着触到渠底某个坚硬光滑的东西。不是石头。触感冰冷刺骨,沉甸甸的。昏迷前最后一瞥的记忆碎片闪过——塌方时被卷入污泥的几块火裂玉?李魁那帮人清炉底的垃圾,混杂着剧毒残渣。
火裂玉……苏言残破的念头被黏滞的思维裹着艰难转动。葬土妖骸属阴湿秽物……怕火?怕剧毒灼烧?那这些带着炉毒的火玉……
一缕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如同濒死者指尖弹出的最后一枚铜钱,落入意识中央那点沉寂许久的【概念笔】微光之中。
激活!
幽暗的识海里,那粒几近熄灭的微光骤然跳动!黯淡,却极其精准稳定地,勾勒出一排冰冷的字迹:
【目标:沟底火裂玉(三块)】
【属性附加(临时):1.腐毒炎爆(定向诱染);2.妖骸骨源(同源牵引);威力:+200%(过载状态)】
【生效范围:限定】
【代价:右手食指永久粉碎(筋骨溶解)】
念头落下的瞬间,剧烈的刺痛从指尖传来,随即是更为诡异的……融化感。右手食指的皮肤、血肉、骨骼仿佛在某种无形力量下崩解消融,只剩下麻木的虚无感。无形的规则之力缠绕上污水深处三块冰冷沉重的石块。
苏言的身体动弹不得,唯有完好的右脚,凝聚起最后残余的力气,用脚后跟对着渠底感知到的位置,狠狠向下一碾。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从脚踝传来。但脚底传来的触感反馈更清晰——三块被压碎的表层火玉,内部灼热的能量瞬间被引动。
没有巨响。
只有一种低沉、压抑的嗡鸣。如同地底熔炉的闷吼。
三团刺目的暗红色光焰猛地从淤泥深处炸开。光芒并非散逸,而是像被无形的丝线引导,带着浓郁如实质的污浊毒性和一股奇特的、与妖骸同源的阴冷引力,化作三条毒火狂蟒,瞬间扑向还在疯狂挣扎的紫煞妖骸。
滋滋滋——
毒火触及妖骸朽骨的瞬间,立刻如跗骨之蛆般疯狂缠绕。葬土的阴湿尸气与焚毒的灼热爆炎本就是天敌。更可怕的是那股奇异的“骨源牵引力”,让火焰像嗅到本尊气味一样,疯狂地朝它骨缝里每一个暗金色的灼蚀点钻去。
妖骸的尖啸彻底化为令人牙酸的骨骼爆裂声。暗红毒炎与它下颌骨内那截暗金碎骨互相刺激呼应,在朽骨内部猛烈冲击。每一次撞击都爆出细小的骨骼碎屑和更多的腥臭黑烟。
它枯瘦的骨臂疯狂挥舞,想拍灭火焰,毒火反而顺着指骨缠绕而上。它试图沉入更深的淤泥,可那条注入“骨源牵引”的规则之力,像钉子一样将它死死锚定在原地承受灼烧。
污水翻滚。恶臭弥漫。刺目的暗红光芒在枯骨上燃烧跳跃,夹杂着朽木爆裂的噼啪闷响。
它成了一个困在污水坑里的、被点燃的黑暗火炬。
苏言蜷缩在更暗的污水角落。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左肾深处金血毒素扩散的撕裂感和灼热剧痛。右手指尖空荡荡的感觉如同深渊。他透过浑浊的水面,看着那具在毒火中痛苦抽搐燃烧的骨架。
瞳孔深处的暗金色,在跃动的火焰映照下,忽明忽灭。
水面倒映的火焰在舞蹈。水下,是彻骨的冰冷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