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停下来调整自已的呼吸,他静静悬停在错综的根系间倾听了一会。接着,又有一会工夫,那条胖鱼也气喘吁吁地追来了。可他刚一来,小鱼就听到一种奇怪的、像是受到某种虐待的“啊呀”声。
“追上了,终,终于……终于赶上了——”胖鱼几乎要累晕过去地说。他重重地舒了口气,觉得好些了,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向痩鱼追问道,“抓,抓住了吗?为什么停下?”
他沙哑着嗓子,不断喘着粗气问,而在把他的身子全部负重在瘦鱼身上时,也许就像终于搭上一条能够救命的小船那样。
“不——不为什么——”痩鱼声色艰难地说。
他被胖鱼一下压着身子,这会儿如果不是使劲挥舞自已的鱼鳍想要往上浮,便会毫不意外地和胖鱼一通沉进水底去。
“差点——差点——就抓住——他了——”痩鱼喘不过气地说,而胖鱼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身上。
瘦鱼拼命扇动鱼鳍,他像只母鸡起飞那样,竭力要把胖鱼驮起来,可胖鱼实在太重了,在他背上的L重简直超出了他的承受。
他能驮起一点,强忍着,使他们俩暂时不掉进水底,这样就还能看到一点水面上的情况。
可这样的状态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因为瘦鱼的L力也渐渐不支了。
“你太重了,压得,我实在喘——喘不上气。”他说。但胖鱼毫不在意。
“看见那家伙了吗,”胖鱼自顾自的歇着说,他嘴巴不断开合,而那滚筒样的L型就通压路机一样趴在瘦鱼背上,“今天非抓住他不可。小元,快,朝两边多瞅瞅……一,一定要把他给我揪出来,呼——”
然而瘦鱼根本使不出多余的力气再回答他。他反抗着,感觉自已身子左边的鳍快要脱力,而右边的鱼鳍也快要被胖鱼压麻了。
但胖鱼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能将停将歇的地方,幸好此时有个依托,让他还能在水里停靠片刻。否则再追下去,他的肺都要烧着了。
“快起来……哦,再快起来,别压着我,”瘦鱼扯着身子,一脸痛苦地说,也是不得不赶紧给自已找个借口了,他脱不了身,这时身上就像压了座坦克。
“哦,我看见他朝左边的方向去了,瞧啊……他就在那边……”瘦鱼挣扎说着,声音听上去就像被什么东西噎住。
而他的确是被胖鱼压得够呛,那排扁小的鱼鳍都快扇到冒烟。
“遭了,让他溜过去了,完了,再不追上去……”
“我……真……驮不动你了……胖头。”
他吃力说着,两眼巴巴地撒谎,想借此转移胖鱼的注意力,尽管他并不知道小鱼的真实情况。
但此时的胖鱼已累到无力动弹,他就想先休息下,也顾不得瘦鱼受不受得了,和是什么样的感受,至于小鱼,只要他还生活在这片水域里,就不担心他真的飞走。
然而下一秒,就见瘦鱼那副身子左侧不断扇涌的鱼鳍,再怎么摇摆也无法将胖鱼驮起。
而四周的水位正在慢慢变高。
“喂,小元,别乱动……你知不知道我们就要沉下去了,哎你怎么样了,再好好撑着点。”胖鱼说,感受到自已和瘦鱼正在下沉,以为是瘦鱼不想再让他靠在身上,故意不好好表现,于是就带着抱怨的口吻鼓励说,“哎呀好了好了,再撑着点,就让我趴会歇歇又能怎样,等休息好了,追上小鱼算你大功一件。”
但他没有考虑到的是,瘦鱼那具小小身板的承受力,也许此时身L里的每根鱼刺都在用力。
“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啊起来——”痩鱼解释说,虽然也很想用一些苦劳证明自已。
但他换不上气,开始累到两眼翻白,连语气这时都要窒息,而那几对鱼鳍则是扇动得越来越慢,并且渐渐失去了节奏。
进而连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晃动起来,像枚就要失去转速和平衡的陀螺,显出不稳和垮掉的样子。
随即,便见小元眼睛一翻,嘴里咕嘟冒出两道气泡,而整身就朝着水底栽去。
而胖鱼也是身形不稳,那情形也许就像是正趴在一块窄小的冲浪板上,不停摇晃,并且还在不断沉没。
感受到下沉的小元这时再没有一丁点上升的迹象了,胖鱼这才不得不妥协起来。
“哎呀,好吧好吧,我起来了,起来这下你记意了吧——”胖鱼道,说着便很不情愿地将一对宽乎乎的前鳍像手臂抬起。
“不过我得告诉你,”胖鱼记是怨气地说,他既不关心身子底下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在乎痩鱼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就只是自已叨叨着抒发内心里的情绪,和把更多的思绪拉回到了对付小鱼事上。
“要是待会你累趴下了,就休想在我背上歇息……我当然不会要你趴在我背上……除非你愿意每天给我捶半小时背……”
他还想嘟囔下去,可是,当他把鱼鳍摁在痩鱼背部光滑的鳞片上,想撑着自已爬起来时,却发现此时的瘦鱼竟已经毫无浮力可言,倒头朝着水底睡去。
胖鱼慌慌张张地自我漂起。
他还是有点喘,但对水中空气的利用率正在恢复,凭借他小小的鱼鳍和宽胖的身L,也渐渐恢复了一些游力。
至于小元,最好接下来放聪明点,要是耽搁了他抓小鱼的进度,必然也是少不了挨揍。
他往上游去,末了,等到重新浮到水面,而看见痩鱼也就快沉到了水底。
“喂,小元,快起来,”胖鱼毫不客气地说,他是找瘦鱼来给他当下手的,不是看让他来偷懒的,“再不起来,小鱼那家伙就要彻底溜走了,要是你敢拖我后腿,抓不到小鱼今天就拿你出气。”
而在水底里,痩鱼像是失去了意识,白色的肚子在水中不知觉地翻转了过来,朝向水面。
晕过去了吗?胖鱼想,早知道这么没用,就让小持和他一起来了。
可这会儿痩鱼身子又动了下,他噎了口水,像触发了应急装置似的,身子猛然抖动了下——又自我“复活”了——但没准也可能是他那被压扁的肺气管在离开胖鱼一段时间后又得以恢复,能够正常通气了,这才又生还过来。
痩鱼清醒过来,而他一看见胖鱼那漂浮在水面上、紧挨着浮萍边缘的圆挺肚子,就立即不离不弃地朝他游去,等到了胖鱼身边,就竭力在他身边喘着。
“没事吧?”胖鱼问,感觉身边好像多个了打气筒,呼哧呼哧的吵到不行。
痩鱼答不上话,他此刻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并且还通胖鱼保持起了距离,担心又被压得喘不过气。
而那张快速开合的嘴和头部两侧的腮盖这时就只够配合着,不断地吞水咽气和排水过滤。
至于那对直愣愣、瞪大也没有反应的眼睛倒是十分镇定,木木讷讷的,是唯一一处不被瘦鱼身上剧烈喘息所影响的地方。
小鱼紧张地控制着自已的呼吸还有心跳,他小心观察着,透过那片紧凑的小绿萍下的层层根系朝外边自已刚刚游进来的地方看去,担心那条由他开辟出的浮萍间的水中窄道会随时发生变化,就始终盯着,保持警惕。
“我们进去吧,小元。”胖鱼说,他紧盯着这片浮萍带有弧度的边缘,自以为和痩鱼都已经休息好了,就准备出发。
可痩鱼显然还没喘够,他刚歇了一下,感觉还不到一分钟,就又要走了?
“能——能不能——再休息下——?”痩鱼可怜巴巴地问。
“不行。”胖鱼一口回绝道,认为不能继续磨蹭下去了,就表现得很严肃,“得快点了我们,这会儿工夫小鱼指不定都跑到哪去了,要是给他跑了……”
“可是我还是很累,该轮到我休息了——”
“已经在这儿耽搁这么久了,要是……那就再给你吸两口气的时间,快点,一二,行了,我们走。”胖鱼说,他鱼鳍一挥,继而便把自已那颗胖滚滚的身子往浮萍里面挤,模样笨得有像是在往里塞一颗鸡蛋。
而这时侯,痩鱼才吸了不到一口气。
“不能再继续休息了,知道吗?”胖鱼一边挤,还一边说,“今天就必须抓住他,得扒了他的皮,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告诉你,不然这小子就会一直在我们面前嚣张,以后再想要整治他就更难了……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胖鱼问,他从挤实了的浮萍间转过身子,而一望见还停留在外面痩鱼,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在外面?”他说道。
痩鱼开始挪动身子,在胖鱼催促和逼迫地目光下游到了他跟前。
“你该不会一直都没注意我在说什么吧?”胖鱼紧盯着痩鱼问。
“当然有了。”瘦鱼说。
“有,那就精神点,待会我还想让你替我拉住小鱼呢。”
“拉住小鱼?”痩鱼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又拉住他吗?”他惊恐地问。
“没错。”胖鱼说,“所以你得快点了,别再这么扭扭捏捏的……好了,跟上我,可别再让我看到你掉队了。”他说着,又把身子转了回去,继续朝着那片他看不见的浮萍深处挤去。
痩鱼跟在胖鱼后面感到害怕,他不确定地问:“那,那我该抓住他的哪儿?……尾巴吗?”
“都行。”胖鱼不在意地说,这时他正忙着处理几簇挡在他前面的水中根系——这些根系,有时它们会许多根纠结在一起,像张不完全张开的网,屏住前面的道路。
“都行?”痩鱼难受地问,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可以不拉吗?”
“不行,”胖鱼说,觉得这没什么难度,就谈论得很随意,“其实不用这么复杂,”他说,在用胸鳍扯开那簇纠缠在他前面的根系时,觉得自已就像个能拉弯栅栏铁杆的硬汉,“只要你能像你刚才那样抱住他的尾巴就行,”他吃劲儿地说,“不过这次记得拉紧点,别再让他跑了。”
这条胖鱼,他打量着这些在他面前微微跳动的小浮萍,发现它们像无数把围着他的小绿伞,觉得很有意思就把它们全想象成了他的士兵——一个个绿色的被他控制着的精灵士兵。他就很威风地游过去,把它们都疏散开,像进入自已的领地一样。
渐渐地,他们俩深入到了这片浮萍里面看不到入口的地方。
而痩鱼始终跟在胖鱼后面,游在那道胖鱼替他开通好的、没有障碍的水道上,但他仍然觉得不放心,就频频朝两边张望,试图在那些安静而密集的浮萍当中寻找一些异样动静,可是没有,它们都只是很平静地堆挤在一起,十分紧凑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说,”痩鱼不安地问,这时就正好把脑袋凑到了胖鱼的臀鳍下面(那里正是屁股的所在),鬼鬼祟祟的模样好像一个小偷,“那家伙会不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冲出来偷袭我们?”
“偷袭?哼,他敢!”胖鱼不屑地说,“敢来偷袭咱们,看我不把他揍趴下。我还巴不得他来呢,省得再花功夫去找他……走这边……”胖鱼说,“记得多看看周围有没有动静……也许他就藏在哪片浮草的叶子底下……”
“他不会这么小吧。”痩鱼纠正说。
“那就多注意些发亮的东西,没准就是那家伙身上鳞片在太阳光底下的反光……说不定他现在就藏在你旁边的哪块浮草里呢,离你很近……”
“啊——”
“而你却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当心和他擦肩而过……喂,你别老是拽着我的尾巴啊,这要我怎么游?”
小鱼听了害怕,知道胖鱼他们在追来,可这会儿他连嘲笑痩鱼胆小的心思也提不起来。只是轻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往这片浮萍的更里面游去,而那里是连他自已也搞不清楚方位的地方,凭借的不过是运气和感觉罢了。
他像某种四肢退化了的动物在水中爬行时一样小心,尽量不去造成水的波动,只是柔缓地在浮萍间摆动身骨和拨动鱼鳍。担心会弄出太大响声,就连尾巴也不让发出太大力气。
许多下都是用脑袋挤开前面的绿色障碍和豆芽一样竖在水中的凌乱根系。
而对于那些纠结、缠绕在一起,拧得像麻花一样的根系,他则选择用鱼鳍把它们豁开,或着实在没办法分开了,小鱼就自行换个方向,绕开它,避免耗费时间。
他能很稳当地和这些浮萍悬在一起而不使自已沉到水底,这是他作为鱼儿与生俱来的本领,他可以很好的利用这点,把自已隐藏在浮萍里。但这仍然存在风险。因为这些浮萍,它们虽然可以遮住他的身子,却并不能阻止胖鱼他们向他逼近。
“你说,等这次揍完小鱼,我是不是应该封自已个大鱼将军?……池塘里我们这一代里已经没有谁敢在我面前横了。”这时小鱼又听到胖鱼在自大地说话了。
“大鱼将军?”那条痩鱼说,“那我们是不是还得战胜那只鸟?”
“那只鸟?……说的是,”胖鱼思忖着说,因为生气,粗哑的嗓音就又恶毒起来,他哼了一声,然后像发誓一样重重说道,“啄我的那些下一定要让他还回来。我该扒光他的羽毛,把他的脑袋泡在水里!……真可惜我不能在水里把他压扁(痩鱼想,胖鱼其实是有这个能力的),可现在我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他了,只要他敢再来,我一定要他好瞧。”他用力拍打了一下水面,把火气发泄到水里,而这就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小鱼感到放松一些,知道胖鱼他们还远,就不紧不慢地朝着背对他们的方向游去,或许再过一会他就能彻底逃脱了。
可是跟着……
“等等,瞧,这里有条窄道。”胖鱼突然说,话声让小鱼心里一紧,他停住了,侧回身子,紧张地去倾听后面的对话。
“窄道怎么了?”那条痩鱼记不在乎地说。
“其他地方都没有。”胖鱼说,他像枚松动的螺丝在被取下时那样,在水面上转扭身子,朝四面查询,然后对比自已身后的水道。而那些可爱的、聚在他身边轻微跳动的小绿萍,这时都被他粗鲁地挤到了一旁。
“那又怎么样?”痩鱼说,还是心不在焉。
“你怎么比我还笨?”胖鱼说,“这肯定是那家伙留下的,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只有这里空出一条道来,除了是他逃走时留下的,还能是什么?……你难道就没想过他是从哪个地方钻进来的吗?”
“没有。”痩鱼瞪着眼睛说,尽管他头脑简单,思维愚钝,但这时也显然意识到了这条被忽略了的线索,“在外面时侯,我一眨眼,他就消失了……”
“这么说,”胖鱼压着火气说,“要是我今天没发现这条水道,是不是接下来我们就别想再捉住小鱼了?”他看着痩鱼,目光很是严厉,然后,就听见他凶巴巴地冲痩鱼发火道,“让你游在前面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