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意外提前回家,撞见妻子在洗沾满血迹的地板。
她慌慌张张解释是杀鸡弄脏了厨房。
可案板上没有任何鸡毛内脏,刀口却锋利得泛着寒光。
她推我去浴室,我却闻到一股浓重消毒水掩盖下的腥气。
趁她熟睡,我偷偷拉开冰箱冷藏最底层。
冷冻格里蜷缩着的男人睫毛冻成霜,那张脸竟和今早镜子里的我一模一样。
突然,藏在抽屉深处的旧手机响了。
号码是我真正的备用机号。
冰柜运转的低沉嗡鸣声,像是某种垂死挣扎的呼吸,在异常安静的凌晨两点半格外清晰,固执地钻入我的耳膜。我靠在冰冷的厨房瓷砖墙壁上,借着客厅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着妻子林薇。
她才刚睡下不久,那张平日里温婉漂亮的脸,此刻陷在柔软枕头里,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安静得像个孩子。
但我知道,那份安静是假的。像一张绷紧的、随时会碎裂的白纸。
几个小时前,不是这样的。
几个小时前,我刚从一场冗长得让人神经麻木的异地培训会议提前脱身。本该明天下午到家的航班因为天气取消,阴差阳错挤上了凌晨的红眼航班。一路奔波,疲倦像湿透的棉絮裹住全身。推开家门时,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都透着沉重的滞涩感。
客厅一片漆黑,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林薇肯定睡了。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尽量放轻脚步,想先去厨房倒杯冰水,冲刷掉喉咙里的干渴和一路奔波的尘土气。光脚踩在温凉的木地板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
离厨房越近,一股奇怪的味道就越发清晰。不是食物的香气,也不是清洁剂的柠檬香,更像是……一种生铁的锈味,混合着类似海鱼的微腥,被一种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粗暴地掩盖着。那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反常,仿佛有人刚打翻了整整一瓶。
脚步在厨房门口顿住。一股森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麻痹了四肢的疲惫。
厨房没有开大灯,只点着操作台上方一盏孤零零的筒灯。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浅灰色长袖棉睡裙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蹲在地上,异常用力、专注地擦拭着什么。
是她。林薇。
可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擦地睡裙后腰的位置,赫然印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呈喷射状的暗色污渍。那颜色很深,在浅灰的布料上像一块不祥的胎记。她手里拿着一块厚重的、深蓝色的厚抹布,那抹布看起来沉甸甸的,吸饱了水。
她擦得很用力,肩膀的肌肉透过薄薄的睡衣紧绷着,动作幅度大得近乎粗暴,一下,又一下,手臂带动身体微微前倾、后缩。抹布挤压着瓷砖地面,发出轻微的、粘稠的噗叽声。
她面前那一大片浅灰色的瓷砖地面上,水渍蔓延开一大片。而在那湿漉漉的反光边缘,清晰地晕染开几缕极淡、几乎要融入水痕、却顽固地保持着自身诡异形态的……暗红色。
灯光太暗,那红色像稀释过的陈旧红酒,又像融化的铁锈。它们蜿蜒着,被她的抹布不断拖拽、淡化,却始终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痕迹。空气里那股混合的腥气与消毒水味道,源头就是这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呼吸停滞了一瞬,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我喉咙里溢出短促而沙哑的一声:……薇薇
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厨房里像投入滚油的水滴。
唰!
林薇的背脊猛地僵直!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她擦地的动作瞬间定格,那沾满污水的厚重抹布啪地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地上,溅起细小的、混合着暗红水点的水花。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暴露无遗——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厨房冷白的瓷砖还要白上几分。嘴唇微微哆嗦着,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剧烈放大,漆黑的眼仁周围只剩下窄窄的一圈眼白,死死地、惊恐万分地攫住了我。
老……老公她的声音尖利地变了调,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你……你怎么回来了!
那份惊骇里甚至掺杂着一丝……恐惧一丝被猝然揭破的仓皇失措。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猛,带得她踉跄了一下,几乎撞到旁边的冰箱门。身体因过度紧绷而微微发抖。
会议……飞机……我喉咙发干,眼睛无法从那片湿漉漉的、晕染着可疑暗红的地面移开,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大脑一片混乱,提前了……你怎么……没睡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地面上梭巡。那滩水渍很大,被擦过的部分颜色浅淡了许多,但边缘地带,墙角与橱柜接缝处一些难以擦到的微小凹陷里,一点更为凝滞、颜色更深的暗红格外扎眼。像是粘稠的半凝固状态。
血腥味!那股被消毒水凶狠压制的铁锈腥气,此刻直冲脑门,混合着她身上浓重的消毒水味,几乎要让我干呕出来。
林薇像是被我这句没睡的疑问刺痛了神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在强行平复那恐怖的惊悸。
我……我睡不着!她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一种强行拔高的清脆,却绷得极其不自然,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断裂的边缘,刚才……刚才想起冰箱下层要收拾一下,放久了有味儿……结果……结果真是倒霉!她的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那块掉在地上的抹布,又迅速回到我脸上,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眼神游移,不敢与我对视。
看到一只活鸡,不知道是谁落下的还是野生的……扑腾着从后阳台破的纱窗钻进了厨房……吓死我了!扑腾得地上到处是血和毛!她边说边比划,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我手忙脚乱才抓住……好不容易处理掉了……这不想着赶紧擦干净嘛……没、没注意时间……她絮絮叨叨地解释着,眼睛依旧不敢真正看我,而是越过我的肩膀,盯着客厅方向的黑暗。
她的目光,像受惊的兔子,根本不敢落在我的脸上,焦点是虚的,越过我的肩膀,钉在客厅那片更深的黑暗里。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寂静。
鸡我的声音飘忽着,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干涩和空洞。脑袋木木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投向那个本该是屠宰现场的核心区域——厨房中央,巨大的白色案板。
案板台面光洁异常。不锈钢质地在筒灯光下反射着冰冷、毫无感情的金属光芒。平滑,干燥。没有一丝血污,半滴内脏的残留也看不见。别说乱飞的鸡毛、挣扎的痕迹,连一粒细小的肉屑都没有。它干净得……像是刚从商场里拆封出来摆上去的展示品。过分干净的冷光,对比着地上那片刻意擦拭过的狼藉水痕和角落那点凝滞的暗红,构成一种割裂到诡异的画面。
扔了!鸡血太脏太腥了,我……林薇像是看穿了我的视线所向,声音陡然拔得更高更尖,语速快得像爆豆子,我戴着厚手套处理的,弄完就把垃圾袋扎紧扔楼下大垃圾桶了!案板和刀用开水冲烫了好几遍!她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无意识地抬起手想拢耳边不存在的碎发,动作到一半又僵住,手指蜷缩着放下。
就在她放下手的瞬间,我的目光被猛地拽向了操作台边缘悬挂的厨刀架。
几把长短不一的刀插在上面。其中那把厚重的、刃口最宽、平日里用来处理生肉大骨的砍骨刀,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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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那把刀。
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刺感从尾椎骨顺着脊柱瞬间爬升。目光不受控制地向地面、角落、垃圾桶……疯狂搜索那把大砍骨刀的踪影。
没有。不在它该在的地方。
……刀呢这两个字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滚出来,轻飘飘的,却砸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林薇的身体如同被看不见的电击狠狠击中!她刚刚放松了一点的肩膀猛地重新绷紧,整个人瞬间变成一张拉满的弓。那张脸上最后一丝强挤出来的笑意彻底冻结,然后碎裂、剥落。眼底的惊慌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扩散,几乎要溢出来。她下意识地、极其明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头滚动,清晰可见。
刀噢……她的声音绷得更紧,像是随时会断裂的琴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嘶哑,刚……刚擦干净,刀刃还没干透,我怕挂上去有水汽生锈……我……我收进那边的抽屉里了!她的手指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指向水槽下方的一个狭长木制地柜抽屉。
那个地柜平时放些不常用的烘焙模具和沉重的铸铁锅。那把每天都要用的砍骨刀,需要特意收进伸手不便的深处抽屉里避水汽这个理由,像一张戳满了洞的破网。
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血腥味搅拌在一起,黏腻地糊在每一个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带着细小玻璃碴的空气,刮擦着气管。厨房里压抑到极限的死寂,让我和林薇僵持的身影像是凝固在这片光怪陆离的背景中。
沉默在令人发疯地蔓延、积聚。几秒钟像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突然,林薇动了。她几乎是强行拖动着自己僵硬的身体,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夸张而虚假的笑容,透着一股近乎刻意的热切,几步就走到我面前,带着一身浓烈的消毒水味。
哎呀你看你!她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肘,力道大得有些失控,指尖透过薄外套传来硬邦邦的触感,脸都白了!吓坏了吧她的笑容虚浮在脸上,眼珠不自然地转动,都是我不好!这么大晚上不睡觉折腾这个,害你担心……快!别杵在这儿吸这消毒水味儿了,对气管不好!累坏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放水!
她的声音依旧拔得很高,又脆又快,掩饰不住那份深藏的恐慌和急于掩盖什么的焦虑。她的动作更是带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强行推送的力量,推搡着我往浴室的方向移动。
我没有抗拒。或者说,身体被那股巨大的信息量和寒意冲击得有点麻木。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她的力道踉跄着后退。
刚被推出厨房门口几步,一股截然不同的、更加浓烈诡异的味道毫无征兆地,在进入通往浴室的走廊时,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像是猛地撞进了一堵粘稠、冰冷的墙。
依旧是消毒水味!却比刚才厨房里的要浓重、霸道十倍不止!强烈到几乎令人窒息。但这一次,那股拼命掩盖之下的味道……变了。不再是家禽铁锈般的血气和腥臊。是一种更深沉、更阴冷,像是深海中腐烂的巨大生物,或者铁器在陈旧血泊里浸泡了无数日夜后才散发出的……铁锈夹杂着浓郁腐败感的……尸腥味!
那股味道,浓烈、黏腻,带着死亡特有的甜腻感,霸道地钻进鼻腔,直冲脑髓!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
这……绝对不是一只鸡能散发出的气味!绝不可能是!
那股浓烈得几乎要成形的恐怖气味,像带着实体的、冰冷的蛇,倏地钻进鼻腔,狠狠勒紧了我的喉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瞬间有黑影闪过。
林薇推搡着我胳膊的力量猛地加大,指尖掐得我生疼,几乎是把我往浴室的亮光处顶。快!快进去!水都放好了!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形,脸上那张精心维持的假笑面具几乎要崩裂,露出底下苍白如纸的真容,洗洗就舒服了!洗干净了什么都好了!
最后一句,像是某种疯狂的祈祷词,又像是自我催眠。
浴室门被她砰地一声从外面用力关上。巨大的关门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温暖的水流从头顶的花洒倾泻而下,滑过皮肤,却带不来一丝暖意。只有一种无法驱散的、深及骨髓的寒冷,牢牢地包裹着我。每一次呼吸,鼻腔和肺叶深处似乎都残留着那股要命的消毒水与腐烂气息混合的味道,浓得化不开。胃还在隐隐抽痛。皮肤上的水珠蒸发时带走更多热量,激起一阵阵战栗。
我用力地搓洗着手臂,水流带着泡沫冲过,皮肤被摩擦得微微发红生疼。可那股无形的冰冷粘稠感,附着在肌肤上,盘旋在脑海里,根本洗不掉。
脑子里疯狂回旋着厨房里的每一个细节:林薇睡衣上那块喷射状的暗渍,水痕边缘那一点凝滞的暗红,光洁到诡异的案板,不翼而飞的巨大砍骨刀,她惊惧到失焦的眼神……还有最后,门外走廊里那股浓得令人作呕的死寂气味……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那只该死的鸡!那消失的刀!那浓得异常的消毒水!那……掩盖之下的、绝非家禽的腐败腥气!
一个冰冷、尖锐、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液从冰冷的地底渗出,缓缓爬满我的整个脑海,冻结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它无声而狰狞,带着绝对否认不得的重量,狠狠挤压着心脏。
林薇……她到底在掩饰什么她擦的……到底是什么!
我……我根本不信那只鸡!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细微响动,隔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如同锋利的针,刺破流水声和混乱的思绪,骤然响起。
是极其细小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旋钮在转动
水流声轰然砸在耳膜上,心脏如同被冰水浸透,骤然停止了跳动。我猛地抬头,水线沿着额头滑入眼睛,一阵刺痛模糊了视线。
摩擦声金属旋钮在这个方向……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动作比思考更快!我反手一把抹开脸上冰冷的水流,两步就跨到浴室门口,手掌握住冰凉的门把手,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拧!
纹丝不动。
门,从外面反锁了!
轰的一声,所有猜测被证实带来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实质的爆炸,瞬间将我吞没!她刚才关门时……那巨大的声响……掩盖的……是这个!
冰冷的寒意从被攥紧的心脏深处炸开,疯狂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把骨头都冻透。花洒的水依旧温烫地冲刷着我的后背,可皮肤下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喉咙干涩发紧,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管被无形之手扼住的滞涩感。
几分钟前还同床共枕的妻子,此刻将我反锁在了浴室里。她用那虚假的热情和刻意的慌张推我进来,然后……锁上了门。
为什么
外面……她要去做什么
或者……她不想让我看到什么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脑子里疯狂闪过林薇苍白惊恐的脸,擦地的专注模样,指向水槽下方那个狭长地柜的手指……
水槽下的地柜!她说那把沾了鸡血的砍骨刀被她收进去了!那个平常只放锅具和模具的……狭长抽屉!
身体里被冻结的血液像是被瞬间点燃!一股混杂着彻骨恐惧和强烈探索欲的狂热电流,猛地窜遍全身!锁门一扇门的锁,困不住一颗被逼到悬崖的心!
我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探照灯,猛地扫向洗漱台上冰冷的金属置物架。
……
花洒的水依旧在哗哗流淌,蒸腾的热气在玻璃门上凝起一层厚重的白雾,模糊了外面世界的轮廓。我沉默地站在水帘里,低着头,任由水流冲刷着肩颈僵硬的肌肉,如同在完成一件机械的任务。
没有呼喊,没有拍门。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水流声是这方寸牢笼里唯一的伴奏。但我的耳朵,却像最精密的声纳,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个细微动静。
终于,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后,一丝极其细微、几近于无的衣物摩擦声隔着门板与水流传来。像是赤脚踩在冰凉地面,小心至极地挪动了几步。
紧接着,是另一个方向——通往客厅方向的脚步声。很轻,但带着一种放下重担后的虚浮和疲惫。
走了。
她以为我还没发现或者以为我会安静地待在里面
几乎在她脚步声消失在客厅方向的同时,我就关掉了花洒。巨大的寂静骤然降临,只有头顶水管残留的几滴水砸在湿漉漉瓷砖上的滴答声。
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磨砂玻璃上。屏住呼吸,捕捉着外面世界最细微的气息。
一片死寂。只有冰箱在遥远角落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单调的嗡鸣。
就是现在!
我的身体迅速后撤两步。深吸一口气,胸腔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目光锐利地扫过浴室不算宽敞的空间。靠墙立着一只沉重的实木凳子,是我坐着换衣服用的。
没有半点犹豫。我上前,双手抓住凳子冰冷光滑的坐板边缘,手臂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焦躁,将其高高举起!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带动着耳膜嗡嗡作响!
对准门把手旁边那片光滑的磨砂玻璃门!
砸!
呼——
沉重的木凳带着我所有的惊惧与决绝,撕裂沉闷的空气,狠狠砸下!
哐啷——————!!!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巨响撕碎凝固的死寂!磨砂玻璃不堪重击,瞬间炸裂成无数尖锐、参差的雪白碎片!如同巨大的冰瀑轰然崩塌!碎裂的渣滓混合着木凳砸在门框上发出的沉闷回响,冰雹般四下飞溅!浴室门口一片狼藉!
没有停顿!不等尘埃落定!我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那摇摇欲坠、布满蛛网裂纹的玻璃门残骸上!断裂的木质门框发出一声呻吟!整扇门向内轰然倒塌!砸落在湿滑的瓷砖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冰冷的夹杂着浓烈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扑面而来!我赤裸着上身,只裹着湿透的浴巾,浑身湿漉漉地从破碎的门框豁口一步跨出!
脚下全是冰冷硌脚的玻璃渣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碎片嵌入脚跟柔软的皮肤,尖锐的刺痛传来,但我毫不在意。目光如同出匣的利剑,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死死刺向黑洞洞的走廊尽头——冰箱所在的位置!
客厅一片黑暗。没有亮灯。只有从主卧门缝底下渗出的一线微光,如同垂死者眼中最后的光亮,映照着走廊冰冷的地板轮廓。
我像一个刚从湿冷地狱爬出来的亡魂,光脚踩在冰冷、湿滑的瓷砖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快得惊人。湿透的浴巾沉重地裹在腰间,吸水后不断往下坠,每一步都摩擦着湿冷的皮肤。心跳沉重地在胸腔里擂动,带动着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盖过脚下偶尔碰触到玻璃碎屑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穿过破碎的浴室门框留下的黑暗甬道,厨房冰箱那巨大冰冷的轮廓在前方渐渐显现。它在寂静中发出持续、单调、毫无感情的嗡鸣。银白色的外壳映着从破碎浴室方向漏进来的一点惨白微光,勾勒出它硬朗死板的线条。
主卧的门紧闭着,那一线微弱的光晕纹丝不动。
近了。
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滑进厨房。瓷砖地面冰冷刺骨,脚下黏连的冰冷水渍让我险些滑倒,及时扶住了冰冷的橱柜边缘才稳住身形。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败铁腥味,如同无形的胶质紧紧包裹过来。
厨房像极寒的冰窖。
目光没有任何迟疑,直射向那个散发出嗡鸣的源头——嵌入墙壁的巨大双开门冰箱。
它像蹲踞在黑暗中的沉默巨兽。
我的目标不是上层冷藏格。林薇睡前反常地清理的,是冰箱下层。那个深不见底、冰冷幽暗的冷冻空间。
手指因冷意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塞满了带着碎冰碴的棉花。手掌小心地按在冷冻层右侧厚厚的、边缘带着橡胶密封条的银色冰箱门上。
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
猛地发力!手臂肌肉紧绷!
咯吱……
门轴发出一声滞涩低沉的摩擦声。冰箱门应声被我拉开了一道缝隙。
瞬间!一股极其霸道、刺骨的白色寒气如同挣脱牢笼的恶灵,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打在我赤裸的上身和脸上!皮肤接触的瞬间仿佛被无数冰针刺入!激得我全身一个剧烈的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出声音!
寒气浓得像是固态,视线瞬间被白雾充满。一股极致的冰寒夹杂着比走廊里浓烈十倍、纯粹百倍的……刺鼻血腥味和一种带着冰渣的……肉类冰冻后特有的凝滞的、不新鲜的怪味,野蛮地冲入我的鼻腔!霸道无比地驱逐了周围所有的消毒水气味!
胃里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的灼烧感!
我强忍着刺骨的冰寒和想要后退的本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厚重的冰箱门彻底拉开!
呼——
更大、更浓的白色寒流咆哮涌出!冰箱内置的照明灯自动亮起,清冷的白色光芒瞬间洒满整个冷冻层内部!
巨大的冷冻抽屉分两层。现在,它们彻底暴露在光线下。
我的目光,如同冻结的冰锥,死死地、一寸寸地……钉在了最底层那个巨大的抽拉式冷冻抽屉上!
那抽屉,被拖出来了吗还是……它被额外清理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我!
我没有去拉抽屉的把手。
视线越过上层冷冻格里码放整齐的速冻水饺、饺子皮,直接射向最底层那个巨大抽屉的顶部边缘。
然后,我的身体猛地向前弯曲!上半身完全探进了冰箱冷冻层恐怖的低温深渊!
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把小刀切割着我的皮肤和呼吸道。冷冻层深处角落的照明光线并不强,但我必须看清楚!
我把头压低,再压低。脸几乎要贴到那个巨大抽屉顶部的透明塑料盖上。冰冷的塑料灼烧着脸颊的皮肤。呼吸喷出的白气在塑料盖上瞬间凝结成厚厚的白霜。
我的眼睛,死死地透过霜气朦胧的塑料盖板,拼尽全力地向下看去!瞳孔在极寒刺激下急剧收缩!
冷光穿透冰霜模糊的盖板,勉强照亮了底层抽屉幽深的内部轮廓。
一个轮廓!一个巨大的、扭曲蜷缩着的……人形轮廓!
像一具被强行塞进去、冻结在冰层中的古怪塑像!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巨手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冻结倒流!耳畔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
就在那白霜覆盖的塑料盖板上方,因为极寒而水汽瞬间凝固,竟形成了一小块意外的清晰区域。如同一扇命运无意间打开的窥视窗!
幽暗的光线透过塑料盖,落在那人形轮廓的上半部。
光线下,一张完整的脸清晰地暴露出来!
那张脸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凝固脂油般的惨白,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白霜。口鼻处凝结着扭曲变形的暗红色冰晶,像是凝固的血液泡沫。双目紧闭,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了密集的白色霜晶,像结冰的蛛网。那张脸的棱角……五官的分布……
如同被高压电瞬间击中!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一震!瞳孔因极致惊骇而猛缩至针尖大小!
今早离家前!镜子里那个刮胡子的男人!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嘴唇的形状!
不可能!
一模一样!镜子里那个活生生的我,和冰柜深处蜷缩着的这张僵死的面孔!
每一个细微的轮廓,每一处熟悉的阴影,都精准地重叠在一起!
嗡————
大脑里像是有一颗炸弹瞬间引爆!震耳欲聋的轰鸣摧毁了所有的思维!视觉、听觉、一切感官都被这残酷重叠的景象强行撕裂!整个世界的光线似乎都在眼前扭曲、变形、炸裂成无数染血的碎片!
冷冻层冰冷的白光不再明亮,它变成了刺眼的、切割灵魂的利刃!那把失踪的巨大砍骨刀似乎还悬在头顶!消毒水的味道、腐败的腥气、刺骨的冰寒……所有的感官信号在这一刻狂暴地倒灌进我崩溃的神经!
那是……是谁!
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呜咽从我抽搐的喉管深处挤了出来,随即被冻结在冰冷的空气中。我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猛地向后蹬蹬倒退了三四步!脊背狠狠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灶台边缘上!剧痛沿着脊柱传开,却丝毫无法压过那几乎要撑爆头颅的恐惧和混乱!
假的!镜子里的才是假的!还是……眼前的才是……幻觉!我是谁!那个冻僵的又是谁!
就在身体剧烈摇晃、心神几欲崩溃、所有视线都因极度震惊和本能的回避而即将从那张冻僵的脸孔上移开的刹那——
滴铃铃铃铃——!!!
一声极其刺耳、音量放到最大、充满了廉价的塑料感的电子铃声,如同鬼魂的尖啸,毫无征兆地在厨房死寂到凝固的空气中——爆炸响起!
那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响亮!如此刺耳!带着一种要将人耳膜撕裂、将魂灵从躯壳中硬生生震出来的恐怖爆发力!
嗡鸣的耳道瞬间被这魔音狠狠贯穿!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我的手机!绝对不是!
在这片恐惧、荒谬和混乱达到顶峰的喧嚣声中,我的眼珠如同被看不见的丝线骤然拽动!
循着那炸响的源头!
声音……
来自我的右前方!
来自那个……那个水槽下方!那个狭长的、她声称用来放置那把刚刚清洗过的、沾着鸡血的巨大砍骨刀的地柜抽屉!
那铃声……是从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