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暴雨困住的七个知青 > 第一章

为打发时间,有人提议玩百物语——讲完99个鬼故事后,真正的鬼就会出现。
轮到第99个故事的讲述者时,那个最胆小的女孩突然指着门外说:它来了。
我们回头,只看见纸窗上印满密密麻麻的湿手印。
香炉突然倒扣在地,手电筒集体熄灭。
黑暗中,我听见一个湿漉漉的抽泣声在数数:……九十八、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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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像是发了疯,天河倾泻,狠狠砸在荒村这片早已死去的土地上。我们七个被这场邪性的雨逼得走投无路,一头撞进了这座废弃祠堂的怀抱。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陈腐味,混杂着雨水浸泡朽木的酸气,直往人鼻孔里钻。几支手电筒的光柱虚弱地刺破浓稠的黑暗,光束里,灰尘像受了惊的幽灵,疯狂地飞舞。光斑扫过之处,是蒙尘的神主牌位,它们歪歪斜斜地挤在布满蛛网的龛笼里,空洞地俯瞰着下方这群不速之客。
这鬼地方……
戴眼镜的王学民缩着脖子,声音在空旷的堂屋里撞出回音,又被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吞掉大半。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手电光下意识地扫向墙角那堆黑黢黢、轮廓不明的破烂杂物。
知足吧,
李卫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甩在地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他嗓门洪亮,似乎想用这声音驱散祠堂里无形的压抑,总比在外面淋成落汤鸡强!干坐着听这鬼哭狼嚎的雨声,非疯掉不可。
他环视了一圈被黑暗和雨水围困的同伴,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小身影上——林秀。她裹着一件褪色的旧外套,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脸深深埋进去,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额头和几缕汗湿的头发。李卫国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熏黄的牙齿,哎,我说,咱玩点啥吧干熬着不是事儿。
玩啥这鬼地方连副扑克都没有。
靠柱子抽烟的赵强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烟雾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凝滞不散。
李卫国嘿嘿一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蛊惑:听说过‘百物语’吗老辈儿传下来的玩意儿,点一支香,围坐一圈,一人讲一个‘那东西’的故事。讲完九十九个……
他故意顿了顿,让那冰冷的数字悬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真正的‘那个’,就会来听第一百个。
扯淡!
一直沉默的秦川猛地抬起头,他是我们这群人的主心骨,此刻眉头拧得死紧,嫌不够瘆人是吧净整这些封建迷信的幺蛾子!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李卫国嘴里吐出的不祥气息。
哎呀,秦哥,就是个游戏嘛!
另一个叫孙海涛的瘦高个儿插嘴,脸上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讲讲故事,提提神!再说了,咱这么多人,阳气重着呢!
他试图活跃气氛,但那点兴奋在祠堂巨大的阴影下显得单薄又脆弱。
王学民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我好像在哪本民俗书里看到过这个说法……是有点邪性……
争论像水泡一样在祠堂里浮起又破灭。最终,疲惫、无聊,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被这环境勾起的病态好奇占了上风。连最反对的秦川也阴沉着脸,不再说话,算是默许。李卫国动作麻利地从自己湿漉漉的背包侧袋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线香和一个扁扁的金属香烟盒。他费力地掰开锈迹斑斑的盒盖,从里面抠出一点干燥的烟丝,揉搓着塞进香炉里——那是个布满绿锈、缺了一角的铜香炉,也不知在供桌下蒙尘了多少年。他擦燃一根火柴,跳跃的火苗舔舐着烟丝,一股呛人的、带着焦糊味的烟袅袅升起。李卫国小心翼翼地把那支线香插在烟丝中间,细弱的香头燃起一点猩红,在浓重的黑暗里微弱地呼吸着。
成了!
李卫国拍拍手,脸上带着一种完成了某种神秘仪式的得意,谁先来
最初的几个故事像隔夜的凉粥,稀松平常。无非是些乡野流传的鬼打墙、黄皮子迷人之类的老套段子。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被屋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包裹、挤压,显得干瘪而遥远。然而,随着那支线香一寸寸化为灰白,跌落在冰冷的炉底,随着黑暗在周围越收越紧,随着那点猩红的香火在众人眼中越来越像一只窥伺的眼睛,气氛悄然改变了。
故事开始滑向深渊。
轮到孙海涛时,他讲起了村外那条据说淹死过无数人的野河。他声音发飘:……水鬼啊,就藏在河底的烂泥里,头发像水草一样缠人脚脖子……水面上看不见,只有靠近了,才能听见水底下……有东西在哭……
他话音刚落,一阵狂风猛地撞在祠堂破败的木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板剧烈地晃动着。所有人都惊得跳了起来,手电光柱乱晃。林秀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几乎要缩到秦川身后去。
风!是风!
王学民声音发颤地喊,不知是在安慰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赵强狠狠吸了口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急促地明灭:妈的,讲点别的!说点别的!
他声音里的烦躁盖不住那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线香无声地燃烧,猩红的光点缓慢下移,香灰积了半炉。轮到李卫国自己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莫名地低沉沙哑下来,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我进山前,听老猎人提过一嘴……说几十年前,这村子闹饥荒,邪乎得很……村里人信了邪巫的话,说……说要用‘童祭’才能平息山神爷的怒……
他猛地顿住,眼神闪烁,飞快地瞟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小小的香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咳,算了算了,晦气,不说了!
他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无形的秽物,直接跳过了自己的故事。但童祭这两个字,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已经像钉子一样楔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在死寂的祠堂里嗡嗡作响。
没人追问。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下来,比窗外的雨幕更沉重。只有那支香,固执地燃烧着,灰白的烬无声堆积,猩红的光点执着地向下爬行,仿佛在丈量着通往某个终点的距离。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
香,只剩短短的一小截了。那点微弱的红光,此刻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刺眼得像一颗将熄的星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命悬一线的脆弱。
下一个,就是第九十九个。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胶质,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所有的目光,恐惧的、紧张的、逃避的,最终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汇聚到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上——林秀。她是队伍里年纪最小,也最胆小的女孩。
秀儿……
秦川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到你了。随便……随便讲点什么。
他甚至不敢说讲个故事。
林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她依旧死死地抱着膝盖,脸深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小片毫无血色的皮肤和凌乱的发丝。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爬行。祠堂外,暴雨如注,哗啦啦的声响单调而庞大,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背景音,却更衬得祠堂内部的寂静如同坟墓。
快……快点啊!
赵强忍不住低吼出声,声音里的焦躁几乎要冲破屋顶,他指间夹着的烟头在黑暗中神经质地抖动着。
我……我……
林秀终于抬起了头,嘴唇哆嗦着,像离水的鱼。她那双眼睛,在几束手电筒微弱光线的映照下,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却空洞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神采都被某种巨大的恐惧瞬间抽干了,只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的视线没有焦点,茫然地扫过众人惊恐的脸,最后,却死死地定在了祠堂那扇破旧的、糊着发黄窗纸的木格窗上。
窗外,是泼墨般的浓黑和永无止境的雨声。
就在这死寂即将把人逼疯的临界点,林秀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那口型,分明是:它……
下一秒,她猛地抬起一只颤抖得如同痉挛般的手,食指笔直地戳向那扇紧闭的、布满灰尘的纸窗!
她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又尖又细,像是被极度的恐惧撕裂了声带,带着一种非人的、凄厉的调子,穿透雨幕,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它来了!
唰!
所有人的脖子像被同一根无形的绳索猛地勒紧,动作僵硬而整齐地转向她所指的方向!
祠堂里几支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受惊的毒蛇,倏地全部射向那扇纸窗!
惨白的光线下,那扇糊着陈旧发黄窗纸的木格窗,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窗纸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柔韧,变得酥脆、斑驳,布满虫蛀的小孔和经年累月的污迹。而此刻,在那薄薄的一层窗纸后面,在泼天暴雨的无边黑暗里——
印满了密密麻麻的手印!
每一个都小小的,轮廓清晰得诡异,分明是孩童的手掌!
这些手印层层叠叠,一个压着一个,像是无数个孩子争先恐后地把湿漉漉的小手拍在了窗纸上!水渍沿着那些小小的指印边缘晕染开来,在昏黄发脆的纸面上,洇开一片片更深、更暗、更不祥的湿痕!它们无声地覆盖着整扇窗户,像某种令人作呕的密集虫卵,又像是无数双来自幽冥的眼睛,正透过薄薄的窗纸,死死地盯着祠堂里面,每一个惊骇欲绝的灵魂!
哐当——!
一声沉闷刺耳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死寂中炸开!
供桌下,那个缺了一角的绿锈铜香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抽了一巴掌,猛地向一侧翻倒!炉身沉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炉腹里积攒的、尚带着余温的香灰,如同白色的沙瀑,瞬间倾泻而出,在地面泼洒开一大片刺目的惨白!那点仅存的、象征着一线生机的猩红香火,在撞击中彻底熄灭,连一丝青烟都没来得及冒出,就被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
几乎是同一瞬间!
啪!啪!啪!啪!
祠堂里所有的手电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同时掐断了喉咙,所有的光柱瞬间熄灭!绝对的、没有丝毫缝隙的黑暗,像一桶粘稠冰冷的墨汁,兜头盖脸地泼了下来,瞬间淹没了祠堂里的七个人!
视觉被彻底剥夺。耳朵里只剩下祠堂外那永不停歇的、狂暴的雨声,哗啦啦,哗啦啦……像无数双手在疯狂地拍打着屋顶和墙壁。
不!
不对!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雨声之下,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浓黑深处,另一个声音,清晰地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声音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深水里捞出来,带着溺水者喉咙里咕噜咕噜的水泡破裂声,又夹杂着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抽噎。这哭声不是来自一个方向,它仿佛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渗透出来,黏糊糊地包裹着每一个人。
呜……呜……呜……
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巨大的恐惧。
紧接着,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间隙,一个更清晰、更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稚嫩,却毫无孩童的生气,平板得如同机器,带着一种机械的、计数的冷漠,一字一顿:
……九十八……
短暂的、死一般的停顿。只有那湿漉漉的抽泣声在背景里呜咽。
然后,那计数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地穿透黑暗,如同丧钟的敲击:
……九十九。
声音落下的刹那,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窗外的暴雨声都诡异地消失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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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极致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钢针,扎穿了他的头皮,刺透了他的骨髓。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浓重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
他僵在原地,如同石雕,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在无边的黑暗里疯狂地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左边,是王学民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像垂死的鸟在颤抖。
右边,赵强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绝望的嘶声。
前方,是李卫国喉咙里压抑不住的、濒死的呜咽。
还有孙海涛……他似乎在拼命地往后缩,身体摩擦着冰冷粗糙的青砖地面,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沙沙声。
秦川在极度惊骇中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在心里默数这些熟悉的、属于同伴的声响:王学民的牙齿声,赵强的喘息,李卫国的呜咽,孙海涛的摩擦声……还有……还有……
他猛地顿住!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冻结了他的思维!
除了他自己,祠堂里本该还有六个人!
六个!
可刚才那片刻的寂静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七个声音!
七个不同的、充满恐惧的声音!
那多出来的一个……
秦川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地尖叫。他像个溺毙者沉入漆黑冰冷的海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屏住呼吸,调动起全部残存的感官,在死寂中再次凝神细听。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同伴们发出的各种声响——牙齿的磕碰、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身体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依旧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恐惧图景。
就在这片混乱的、充满惊悸的背景音之下,就在离他右耳不远的地方,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不再是计数。
不再是那冰冷平板的报数声。
是哭泣。
一种极细微、极压抑的啜泣声。仿佛一个孩子用尽了全身力气捂住自己的嘴,却依然无法阻止那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从指缝里、从喉咙深处一丝丝地泄露出来。
呜……呜……
声音湿漉漉的,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感,像是喉咙里永远堵着一口浑浊的泥水。
每一次抽噎,都伴随着一种古怪的、令人作呕的吞咽声,仿佛在艰难地咽下冰冷的河水。
这声音……就在他右边!
秦川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转轴,发出细微的咔声,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试图转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眼珠在黑暗中徒劳地转动,却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他转向右侧的瞬间,那湿漉漉的啜泣声,毫无征兆地,停了。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
秦川僵在原地,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流,带着浓重的、如同河底烂泥般的水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水浸泡物的腐朽气息,轻轻地、轻轻地拂过他暴露在外的右耳廓。
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死亡的味道。
紧接着,一个冰冷、粘腻、带着水汽的东西,轻轻地、如同试探般,触碰了一下他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右手手背。
触感滑腻,像是覆盖着水藻的石头。
秦川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放大到极限!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彻底扼住的、无声的嘶吼。他猛地想要抽回手,身体却像被冻僵在寒冰里,动弹不得。
黑暗中,那个湿漉漉的啜泣声,在离他耳朵不到半寸的地方,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委屈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轻轻地、幽幽地响了起来:
哥哥……
死寂。
那一声湿漉漉的哥哥,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秦川的耳膜,钻进他的颅骨深处。极致的恐惧瞬间引爆,炸碎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他猛地向后一仰,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祠堂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撕裂般的惨嚎:
啊——!!!
这一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引爆了祠堂内压抑到极点的恐怖!
鬼!有鬼啊——!
王学民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眼镜在黑暗中不知飞到了哪里,他像只没头的苍蝇,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地面上胡乱扒拉、翻滚,发出咚咚的闷响和绝望的呜咽。
操!操!操!
赵强疯狂地咒骂着,声音里是野兽般的狂躁和濒死的惊惶。他猛地挥舞起粗壮的胳膊,黑暗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李卫国一声痛苦的闷哼和更凄厉的哭喊:谁!谁他妈打我!
不是我!滚开!都滚开!
孙海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似乎在拼命踢打着靠近他的任何人或东西,身体在青砖地上摩擦、翻滚,带起一片混乱的撞击和摩擦声。
黑暗成了最恐怖的催化剂。理智彻底崩盘,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刚才还挤在一处的七个人(或者说,是六个人和……那个东西),瞬间变成了黑暗中互相撕咬、践踏的困兽。惊叫声、咒骂声、肉体撞击墙壁和地面的闷响、被踩踏的痛呼、歇斯底里的哭嚎……所有声音疯狂地搅拌在一起,在这座被暴雨和死亡围困的祠堂里,奏响了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
秦川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粗糙的砖石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反而让他从最初那灭顶的恐惧中稍稍拉回一丝神志。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和同伴身上散发的汗臭、血腥味,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来自河底淤泥的腐朽气息。
混乱中,他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身体重重撞在他腿上,伴随着压抑的啜泣。是林秀!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抱住了秦川的小腿,冰凉的手指隔着湿透的裤管掐进他的皮肉里,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秦……秦哥……
她牙齿打着颤,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秦川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猛地意识到,这混乱,正是黑暗中那个东西最想要的!它在玩弄他们,用恐惧驱使他们互相伤害,如同猫戏弄爪下的老鼠!
别动!都别动!
秦川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试图压过这片混乱,聚在一起!背靠背!别分散!
他的吼声在疯狂中显得如此微弱。只有紧抱着他腿的林秀似乎听进去了,颤抖稍稍减弱,但依旧死死抓着他。王学民还在不远处的地上翻滚呜咽,赵强和李卫国的咒骂和厮打声没有停止,孙海涛似乎撞到了供桌,发出一声痛呼和木头的吱呀声。
就在这时——
嚓!
一点微弱的火光,在秦川左前方不远处亮起!
是赵强!他不知何时摸到了掉在地上的火柴盒,此刻正背靠着供桌的桌腿,颤抖的手擦亮了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在他惊恐扭曲的脸上跳跃,映亮了他布满血丝、圆睁欲裂的眼睛,也照亮了他鼻梁上一道新鲜的、正渗出血珠的擦痕。那点小小的光明,在无边的黑暗里,脆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却瞬间吸引了祠堂内所有幸存者的目光,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
强子!
李卫国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朝那点火光的方向挪去。
王学民也停止了翻滚,朝着光的方向伸出了手。
孙海涛捂着撞痛的额头,也下意识地向光源靠近。
那点火光,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绝望中唯一的希望。混乱似乎有了一瞬的平息。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点摇曳的火光吸引的刹那——
秦川感觉到紧抱着他小腿的林秀,身体猛地一僵!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极其怪异的吸气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深处。紧接着,那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水腥和淤泥腐败的气息,如同最粘稠的寒流,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秦川背后——那堵他正紧贴着的墙壁方向——弥漫开来!
那气息如此浓郁,如此贴近,几乎包裹了他的整个后背!
秦川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想也不想,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将身体向侧前方扑倒!同时用尽力气将抱着他腿的林秀狠狠往前一推!
噗通!
两人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就在秦川扑倒的瞬间,他刚才背靠的那片墙壁位置,黑暗中传来啪叽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清晰的黏腻声响。像是一大块湿透了的、沉重的破布,从高处落下,砸在了青砖地上。随之而来的,是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水腥腐败气息的爆发!
啊——!
离得最近的李卫国刚刚爬到赵强火柴光亮的边缘,猛地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凄厉恐怖的惨叫!那叫声里蕴含的惊骇,足以刺穿人的耳膜!他像是看到了这世间最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整个人触电般向后弹开,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疯狂后退,撞倒了后面正爬过来的王学民,两人滚作一团,发出绝望的哭嚎。
赵强手里的火柴,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得猛地一抖!
那点微弱的火苗,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一切。
光!光!强子!点起来!快点火!
孙海涛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中疯狂地嘶喊。
火柴……火柴掉了!
赵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摸索着,充满了绝望,妈的!掉哪儿了!掉哪儿了!
点……点火……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在秦川身边响起,是林秀。她似乎被刚才秦川那一推摔得不轻,声音里带着痛楚和无法抑制的恐惧。她摸索着,冰凉的手指抓住了秦川的手臂,声音如同蚊蚋,秦哥……背包……我背包侧兜……有……有蜡烛……
蜡烛!
秦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记得林秀总是随身带着一小节备用的蜡烛!
在哪边!
秦川压低声音急问,同时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警惕着黑暗中那无声无息、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存在。那股冰冷的水腥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
右……右边……
林秀的声音抖得厉害。
秦川立刻伸出手,凭着记忆和感觉,在林秀湿漉漉的背包侧兜里快速摸索。冰冷的帆布,湿透的内衬……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圆柱形的、裹在薄薄塑料纸里的硬物!
找到了!
他一把将蜡烛攥在手里,同时低吼:火柴!谁还有火柴!强子!卫国!火柴!
我这!我这还有!
王学民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一阵慌乱的摸索声,我……我裤子口袋……
丢过来!快!
秦川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
黑暗中,一个硬物被胡乱地抛了过来,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秦川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指尖触到了粗糙的纸质小盒——火柴!
希望重新燃起!
他手忙脚乱地撕开蜡烛外面的塑料纸,将蜡芯暴露出来。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僵硬颤抖,几次才勉强将蜡烛立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他颤抖着打开火柴盒,摸出一根火柴。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响起,一点橘红色的火苗骤然跳跃而出!
这微弱的光芒,再次成为黑暗中唯一的焦点。秦川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点跳动着的火苗凑向蜡烛的蜡芯。
近了……
更近了……
火光映亮了他沾满灰尘和冷汗的脸,映亮了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也映亮了紧挨着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的林秀。
就在那跳跃的火苗即将舔舐到蜡烛芯的瞬间——
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猛烈地从祠堂深处——那堆放着神主牌位的龛笼方向——席卷而来!
那风阴寒彻骨,带着浓烈的水腥和坟墓般的土腥气,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吐息!
呼——!
秦川手中的火柴火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灭,瞬间消失!
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在接触到蜡芯的前一秒,彻底湮灭在冰冷的黑暗里。
不——!
秦川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
火柴熄灭的瞬间,黑暗重新合拢。但就在那火光湮灭前的最后一刹那,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光亮,秦川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就在离他放蜡烛位置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有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
那湿痕的形状……像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人影。
水渍的边缘,在火光湮灭前的微光下,似乎还反射着一点诡异的、粘腻的光泽。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同伴们粗重、惊恐的喘息声,还有窗外那永无止境的、如同无数双手拍打的暴雨声。
哗啦啦……哗啦啦……
在这令人窒息的背景音下,那个湿漉漉的、带着水泡破裂声的抽泣,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幽幽地、清晰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离得更近,仿佛就贴在某个人的后颈上。
呜……哥哥……冷……水里……好冷啊……
声音里充满了孩童般稚嫩的委屈和无尽的怨毒。
呜……哥哥……冷……水里……好冷啊……
那湿漉漉的、带着水泡破裂声的哭诉,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紧贴着后颈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濒死的寒栗。冰冷的水腥气和淤泥腐败的恶臭如同实体,瞬间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程度,几乎要凝成水滴,黏糊糊地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上。
跑!分开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秦川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瞬间撕碎了祠堂内令人窒息的死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什么聚在一起、什么背靠背,在绝对的非人恐怖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自欺欺人!分散,是唯一渺茫的生机!
黑暗成了最凶险的猎场。
啊啊啊——!
王学民第一个崩溃,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四肢着地,朝着印象中祠堂大门的方向疯狂地、毫无章法地爬去!手肘和膝盖在冰冷粗糙的青砖地上撞得砰砰作响,嘴里只剩下无意义的、恐惧到极致的呜咽。
操你妈!老子跟你拼了!
赵强狂吼着,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猪,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凭着感觉朝祠堂深处那堆神主牌位的方向猛冲过去,似乎想用蛮力撞开一条生路!黑暗中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不知撞翻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是他痛苦的闷哼和更疯狂的咒骂。
这边!门在这边!跟我来!
李卫国带着哭腔嘶喊,他似乎在摸索墙壁,试图找到出口,脚步声踉跄混乱。
孙海涛则像无头苍蝇般在黑暗中乱窜,身体不断撞到柱子或同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压抑的痛呼。
秦川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一把拉起身边瘫软如泥、只剩下本能颤抖的林秀,用尽全身力气低吼:秀儿!起来!跟我走!
他记得,刚才点蜡烛时,借着那瞬间的光亮,似乎瞥见祠堂右侧墙壁有一处更深的阴影,像是一个被杂物半掩的偏门或小窗!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方向!
林秀的身体软得像面条,冰冷的雨水和极度的恐惧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只是本能地、死死地攥着秦川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濒死的抽气声,任由秦川半拖半拽着她,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的右侧墙壁方向扑去!
呼——!
那股冰冷刺骨的阴风再次毫无征兆地卷起!这一次,它带着更加浓烈的腥臭和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湿漉漉的发丝在风中纠缠甩动的细微声响!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目标却无比明确——直扑向那个在黑暗中疯狂爬行、发出绝望呜咽的身影:王学民!
呃啊——!
王学民爬行的动作猛地一滞!一声短促、怪异到极点的吸气声从他喉咙里挤出,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堵住了气管!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剧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挣扎声!身体疯狂地扭动、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闷响,伴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溺水之人被强行拖入深水时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粘稠水泡声!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极致的恐惧,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钟,便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死寂再次降临。只有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水腥味,在原地弥漫开来,无声地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王学民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学民!
李卫国带着哭腔、充满惊骇的呼喊在黑暗中颤抖着响起,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这无声的死亡如同最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秦川感觉林秀抓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几乎要抠穿他的皮肤,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彻底扼住的、无声的尖叫,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走!
秦川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恐惧和悲痛化作一股蛮力,他几乎是拖着林秀,不顾一切地朝着右侧墙壁冲去!脚下踢到散乱的杂物,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撞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不管不顾,双手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墙壁上疯狂地摸索!
找到了!
触手是一块腐朽的、边缘粗糙的木板!后面是空洞!是窗户!一个被木板钉死的破窗!
这里!有窗!
秦川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劈裂。他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那块腐朽的木板!
砰!
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一道缝隙!一股夹杂着冰冷雨水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秦川一个趔趄!
再来!
秦川怒吼,后退一步,再次蓄力猛踹!
咔嚓!
这一次,腐朽的木板彻底碎裂,连同后面糊着的破烂窗纸一起,被踹开了一个足够一人钻出的大洞!祠堂外狂暴的雨声和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
走!
秦川猛地将几乎瘫软的林秀推向那个破洞!
就在这时!
祠堂深处,赵强所在的方向,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惊骇和崩溃的狂笑!
嘿嘿……嘿嘿嘿……手印!全是手印!墙上!地上!都是!都是你们!是你们!
赵强的声音癫狂、扭曲,完全失去了理智,是你们把我推下去的!是你们!水好冷啊!嘿嘿……来啊!都下来陪我啊!
他的狂笑声在空旷的祠堂里疯狂回荡,伴随着身体重重撞在墙壁上、柱子上的闷响,以及某种东西被疯狂撕扯、碎裂的可怕声音。仿佛他正在黑暗中和无数个看不见的、湿漉漉的东西搏斗、撕咬!
强子疯了!他疯了!
孙海涛带着哭腔的尖叫在不远处响起,充满了绝望。
卫国!海涛!这边!快过来!
秦川朝着黑暗中嘶吼,同时用力将林秀上半身推出了破窗洞!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后背。
秦哥!等等我!
李卫国哭喊着,循着声音和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孙海涛也发出惊恐的喘息,朝着洞口方向摸索。
秦川一边奋力推着林秀往外爬,一边焦急地回头望向黑暗深处。赵强那癫狂的、非人的笑声和撞击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仿佛他正被什么东西驱赶着、追逐着,朝着洞口方向狂奔而来!
快!卫国!海涛!
秦川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李卫国的手终于抓住了洞口的边缘!他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就在孙海涛的手也即将触碰到洞口边缘的瞬间——
呼啦!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水腥气的气流,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猛地从祠堂深处、赵强狂奔而来的方向汹涌扑至!
啊——!
孙海涛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被瞬间掐断的惊叫!
秦川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湿意猛地扑在脸上,带着无法形容的、仿佛河底腐烂物的恶臭!他下意识地闭眼扭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砰!
一声沉重的、肉体与硬物猛烈撞击的闷响!
噗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赵强那癫狂的笑声,在距离洞口极近的地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破风箱被水灌满的嗬嗬声,还有液体……大量液体喷溅在地面上的粘稠声响!
秦川猛地回头!
借着洞口外微弱的天光,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孙海涛的身体软软地倒在破窗洞下方的墙根,脖子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双目圆睁,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嘴巴大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而在孙海涛尸体旁边不到两步远的地方,赵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后脑勺位置……一片模糊的深色正在青砖地上迅速洇开。一根断裂的、碗口粗的腐朽房梁,沉重地压在他的背上。
李卫国半个身子卡在破窗洞里,目睹了这发生在咫尺之间的恐怖一幕,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一样的怪响,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裤裆处瞬间湿透,散发出浓重的骚臭。极致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
走!走啊!
秦川目眦欲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一脚踹在李卫国的屁股上!
啊!
李卫国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被踹得从破窗洞里滚了出去,重重摔在外面的泥水里。
秦川看也不看地上孙海涛和赵强的尸体,一把抓住还在努力往外爬的林秀的脚踝,自己也猛地从那个破开的洞口钻了出去!
冰冷的暴雨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在脸上、身上,瞬间将他浇得透心凉!祠堂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雨声,脚下是没过脚踝的冰冷泥泞。
跑!别回头!
秦川嘶吼着,拉起刚从泥水里挣扎爬起的林秀,又拽起旁边瘫在泥泞中、如同烂泥般只知道发抖呜咽的李卫国,朝着远离祠堂的方向,一头扎进了狂暴的雨幕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山林!
深一脚浅一脚,冰冷的泥水灌进鞋子,荆棘划破皮肤,树枝抽打在脸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每一次摔倒,都带着刺骨的寒冷和濒死的恐惧。秦川根本分不清方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远离!远离那座祠堂!远离那片被诅咒的土地!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秦川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都要燃烧殆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林秀早已体力透支,全靠秦川死死拽着才没有倒下,她的喘息微弱得像游丝。李卫国更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被秦川拖着在泥泞中滑行,喉咙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呜咽。
就在秦川感觉自己也要支撑不住的瞬间,前方浓密的雨幕和黑暗里,突兀地出现了一棵巨大、扭曲的老槐树!虬结的树根如同怪物的爪子,深深扎入泥泞的土地。树下,似乎有一个低矮的、被风雨侵蚀得看不出原貌的石头轮廓,像是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又像是一块巨大的界碑。
这里……是村口!那棵老槐树,是进村的标志!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秦川濒临熄灭的心底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拖着两个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踉跄跄地扑到了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粗壮的树干暂时阻隔了狂暴的雨鞭,树下形成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小小空间。
到……到村口了……
秦川松开手,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瘫软地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流下。
林秀也瘫倒在他身边,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李卫国则像一滩烂泥,直接趴在了树根下的泥水里,脸埋在冰冷的泥浆中,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暂时脱离了那座吞噬一切的祠堂,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三人彻底淹没。
秦川闭上眼,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祠堂里那地狱般的景象——密密麻麻的湿手印、翻倒的香炉、熄灭的手电、王学民戛然而止的挣扎、孙海涛扭曲的尸体、赵强后脑的深色……还有那湿漉漉的计数声和哭泣——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湿透的裤袋,想找根烟压压惊,尽管知道烟早就湿透了。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东西。
是那支林秀备用的蜡烛。刚才在祠堂里,他慌乱中把它塞进了裤袋。
秦川把它掏了出来。短短一截白蜡,沾满了泥水,蜡芯也被雨水打湿了,软塌塌地垂着。
他苦笑了一下,这无用的东西,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纪念品。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泥水里呜咽的李卫国,身体猛地一僵!他的呜咽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冻僵般一动不动。
卫国
秦川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李卫国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沾满了黑黄的泥浆,只有一双眼睛,在浓重的夜色和雨幕中,瞪得滚圆,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秦川……不,是盯着秦川手里的那支蜡烛!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祠堂里更可怕的东西!
手……手印……
李卫国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细微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他抬起一只沾满泥浆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指向秦川握着蜡烛的手。
秦川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借着老槐树缝隙间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他看见——
自己握着蜡烛的那只右手手背上,不知何时,印上了一个小小的、轮廓清晰的、湿漉漉的手印!
水渍尚未干透,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冰冷的微光。那大小,分明是一个孩童的手掌!
秦川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头!
目光越过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林秀,越过僵硬如石、瞳孔涣散的李卫国,投向那棵巨大、扭曲、如同鬼影般矗立在村口的老槐树树干!
树干粗糙龟裂的树皮上,在那些经年累月的沟壑和苔藓之间——
密密麻麻!
印满了层层叠叠、数不清的、小小的、湿漉漉的手印!
一个压着一个,布满了整个朝向祠堂方向的树干!新鲜的雨水正顺着那些小小的指印边缘缓缓流淌下来,在深色的树皮上,划出一道道冰冷的水痕!仿佛有无数的、看不见的孩童,刚刚从这里经过,将湿漉漉的小手印满了树干!
死寂。
只有狂暴的雨声,永无止境地敲打着山林和大地。
哗啦啦……哗啦啦……
在这震耳欲聋的、如同无数双手疯狂拍打的雨声之下,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水泡破裂声的抽泣,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幽幽地、清晰地,在三人身后的雨幕深处,在祠堂的方向,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委屈的哭诉,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空洞的、如同宣告终结的平静:
……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