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承了街角那家古怪的彩票店。
店主老槐临走前叮嘱:中奖号码全是真的,但每帮一人解忧,你就折寿一年。
看着雨中哭泣的妇人,我递出印着中奖号的纸条。
她丈夫车祸失忆,彩票钱正好付清医药费。
可第二天,老槐的警告竟成真——我镜中容颜衰老十岁。
当绝望男人跪求彩票救绝症女儿时,我咬破手指写下一串数字。
这次,我付出二十年阳寿。
女孩康复那日,我已成白发老翁,再也无法助人。
可他们却扶我来到后院——那棵枯死老槐竟抽出新芽,片片叶子都印着未开奖的号码。
雨,从铅灰色的天空里泼洒下来,砸在柏油路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空气又湿又冷,粘在皮肤上,像裹了一层冰冷的裹尸布。我撑着那把快要散架的旧伞,伞骨在风里嘎吱响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开。街角,解忧彩票店那块褪色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晕开一片模糊的红绿光晕,像一只疲惫不堪、却强撑着不肯闭上的眼睛。
推开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玻璃门,一股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是灰尘、旧纸张、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几乎被遗忘的香火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店里异常安静,只有屋顶某处漏下的雨水,发出单调而执着的滴答声,砸在一个不知何时摆放在那里的白搪瓷脸盆里。
老槐就坐在柜台后面那张嘎吱作响的藤椅里,整个人陷进去,像一尊风干的泥塑。店里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岁月和秘密。他身上的旧夹克灰扑扑的,颜色早已模糊不清。听到门响,他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半点光彩。
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干涩得几乎要裂开。
嗯。我应了一声,把湿漉漉的伞靠在门边的墙上,伞尖立刻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淌,无声地渗进地面。我走到柜台前,冰凉的玻璃柜台面刺激着手掌的皮肤。
老槐没动,只是目光缓缓地、沉重地移向我。那眼神很奇怪,像是穿透了我的身体,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又或者只是在确认一件既定的、无法更改的事实。他沉默了好一阵,那滴答的水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耳膜。
这店,他终于又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分量,以后是你的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惶恐的激流瞬间冲上头顶。接手这家店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盘旋过无数次,但从未像此刻这样真实而迫近。
真的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那干枯的手指却动了动,指向柜台深处。那里静静躺着一台老旧的机器,笨重的铁壳子,蒙着一层薄灰,几个按钮早已磨损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在如今满大街都是崭新、炫目的电子彩票机的时代,它显得格格不入,像从旧时光里遗落下来的古董。
那东西,老槐的声音更低了,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是真的。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那台其貌不扬的机器上,有些困惑。真的什么真的
它能解忧。老槐的目光紧紧锁住我,浑浊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它能给出真正的、能兑现的、解决眼前大难的中奖号码。
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台灰扑扑的老机器。解忧靠中奖号码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或者某种拙劣的骗局开场白。可老槐的神情,那沉重得几乎凝固的氛围,让我无法把这仅仅当作一个玩笑。
代价呢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脱口而出。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这样直接解决大难的馅饼。
老槐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关节泛着青白。
每帮一个人解了心头的大忧,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清晰地敲在我的神经上,用掉一张那样的彩票……你就要折损一年阳寿。
冰冷的寒气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椎一路炸开,直冲头顶。我猛地打了个寒噤,仿佛整个彩票店里的温度骤然跌到了冰点。阳寿折损一年这些词像是冰锥,狠狠凿进我的意识里。
什么我的声音变调了,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折寿一年
老槐只是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疲惫,有解脱,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他没有再解释,仿佛这个残酷的规则本身就无需多言。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撑着藤椅的扶手,试图站起来。那动作迟缓而沉重,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啦声,仿佛随时会散架。他扶着柜台,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门口挪去。那背影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背负着无形的、足以压垮一切的重量。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玻璃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重而喑哑的吱呀声,缓缓合拢,将他枯瘦的身影彻底隔绝在门外迷蒙的雨幕之中。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台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旧彩票机,以及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滴答水声。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老槐留下的那句关于折寿的警告,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紧紧缠绕在我的心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令人窒息的寒意。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光滑,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温热。一年阳寿这代价太过虚幻又太过沉重,沉重得让我本能地想要逃离这台诡异的机器,逃离这个突然被诅咒笼罩的小店。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走到窗边,试图用窗外流动的雨景驱散内心的不安。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视线。
那是一个女人。她站在店门外的屋檐下,距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整个人暴露在斜扫进来的雨丝里,似乎浑然不觉。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早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酸的轮廓。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梢往下淌,流过她苍白失神的脸颊,和脸上纵横交错、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痕迹混合在一起。
她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随时会被撕碎的枯叶。偶尔从喉咙深处溢出的、被强行压抑的呜咽,比任何放声痛哭都更让人揪心。那是一种灵魂被彻底碾碎、连哭喊都失去了力气的绝望。她茫然地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雨帘,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已被抽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痛瞬间弥漫开来。老槐那冰冷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可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我刚刚筑起的、名为自保的脆弱堤坝。她的痛苦如此真实,如此具象,沉甸甸地压在这小小的屋檐下,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什么折寿,什么警告,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我——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她被绝望吞噬,就在我的店门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雨水的腥气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和那份冰冷的恐惧。我猛地转身,不再犹豫,大步走向柜台深处那台蒙尘的老机器。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铁壳,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气息。我凭着刚才老槐所指的记忆,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隐藏得极好的投币口。指尖微微颤抖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
硬币落入投币口,发出一声沉闷、仿佛来自地底的咔哒轻响。
紧接着,机器内部骤然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噪音!那声音尖锐得如同生锈的铁片在疯狂地互相刮擦,又像是无数细小的金属齿轮在不堪重负地尖叫、崩裂!这声音绝非正常的运转声,它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意味,瞬间刺破了小店死寂的空气,震得我头皮发麻,耳膜嗡嗡作响。
我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那机器内部似乎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地咬住了我的指尖。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的皮肤猛地窜了上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扎进了骨髓深处!这股寒意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是生命被强行剥离的虚弱感,让我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令人心悸的噪音和刺骨的冰寒中,机器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布满锈迹的狭窄缝隙里,咔的一声,吐出了一张极其单薄、近乎透明的纸条。
那纸条的材质很奇特,摸上去冰凉滑腻,不像纸张,倒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膜。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只有一行用极细的、仿佛凝固的暗红色血丝写成的数字:**
07
14
23
29
35
02
08
**。
数字微微凸起,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质感。
我捏着这张冰凉刺骨、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纸条,指尖残留着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老槐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铁锤,再次重重砸在我的心上——一年阳寿。这薄薄的一张纸,代价竟是我的生命刻度。
我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楚和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强行驱散了那阵几乎让我窒息的眩晕。不能犹豫了。我攥紧纸条,转身冲向门口。
屋檐下的女人依旧沉浸在她那无边无际的痛苦之海里,对外界的一切声响都毫无反应。雨点无情地敲打着她单薄的肩背。
大姐!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甚至微微发颤。她毫无反应,像是灵魂早已抽离了躯壳。
我不得不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大姐!
这一次,她似乎被惊动了,身体极其缓慢地、像生了锈的机械般转过来。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我,焦距涣散,里面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我尽量放缓声音,把那张写着不祥数字的纸条递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冰凉滑腻的触感:拿着这个……去……去买一注彩票吧。就买这组号。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也许……也许能解你眼前的难。
她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迟钝,落在我手中的纸条上。那眼神里没有惊喜,没有希望,只有一片麻木的灰烬。她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冰冷潮湿的手指颤抖着,碰到了我的指尖,也碰到了那张同样冰冷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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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冷得像冰。
她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用那冰冷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仿佛捏着什么易碎的琉璃般,从我手中接过了那张纸条。然后,她缓缓地、无比珍重地将它攥紧在手心,紧紧地贴在胸前,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寒夜里唯一的一点微弱火星。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转动那僵硬的脖颈,目光重新投向店外无边无际的雨幕。仿佛刚才接过纸条的动作,已经耗尽了她仅存的一丝力气。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不断冲刷的悲伤石像,只是那攥着纸条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我站在门内,看着她凝固的背影,一种混合着不安、怜悯和莫名负疚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搅。那张纸条,真的能解她的忧吗而我付出的代价……那冰冷的寒意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提醒着我某种无法挽回的失去。
这一夜,我躺在彩票店后面狭窄的隔间里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上,辗转反侧。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有死寂沉沉的黑暗包裹着我。每一次闭上眼,老槐那张沟壑纵横、写满疲惫的脸,女人雨中绝望麻木的眼神,还有那台老旧机器发出的刺耳尖叫和指尖刺骨的冰寒,就交替着在我眼前晃动、耳边回响。
折损一年阳寿……这六个字像冰冷的毒蛇,在寂静的深夜里反复噬咬着我的神经。那感觉太真实了,指尖残留的寒意,身体深处那一瞬间被抽空的虚弱感……我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仿佛想确认那份光滑和温热是否还在。这代价,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甚至不敢去细想,只能强迫自己数着屋顶漏水的滴答声,直到意识在疲惫和混乱中沉沦。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又急又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猛烈地撞击着单薄的玻璃门板。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是老槐回来了还是那个女人……出了什么事
我胡乱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子冲到店门前。隔着布满雨痕的玻璃,我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心头猛地一沉——是那个女人!
但眼前的她,与昨日那个被绝望浸泡得几乎化掉的影子判若两人!虽然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泪痕,但她的腰背挺直了,那几乎被压垮的麻木和死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强烈倾诉欲的激动。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崭新的报纸。
开门!快开门!小老板!她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带着哭腔,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我慌忙拉开门栓。
门刚开了一条缝,她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带着一股清晨微凉的空气和浓烈的悲伤混合的气息。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
中…中了!真的中了!头奖!头奖啊!她把手里的报纸猛地塞到我眼前,手指用力点着社会新闻版面上一个并不算醒目的标题。
我下意识地接过报纸,目光扫过那几行冰冷的铅字:
【本市昨夜突发惨烈车祸!面包车失控撞上隔离墩,司机重伤昏迷,恐有生命危险……】
报道下方附了一张现场照片,扭曲变形的车体残骸在惨白的闪光灯下触目惊心。我的目光猛地被照片一角吸引——那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面包车侧翻在地,碎裂的前挡风玻璃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而在那扭曲变形的车门内侧,一个巴掌大的、褪色的平安符挂饰被拍得异常清晰,上面绣着两只笨拙的鸳鸯。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是她丈夫!那个家暴男!昨天老槐的机器吐出的那串数字,所谓的解忧……解的方式,竟如此残酷!
他……他……女人见我看清了报道,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指着报纸上的照片,泣不成声,他昨天晚上……喝多了……开车……就……就撞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医生说……说醒过来的机会……很小很小……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着,但是……但是……医药费!天价的医药费啊!我们……我们哪里拿得出来……
她突然松开我的胳膊,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抓住那颗狂跳的心脏,脸上交织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庆幸:可……可是……那张彩票!你给我的那组号码!头奖!扣了税,剩下的钱……刚刚够付清他那该死的医药费!刚刚够啊!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后怕,有无法理解的震撼,还有一种被巨大命运玩弄后的茫然:小老板……你……你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会这样你怎么知道……这钱刚好能填上这个窟窿
她的声音在小小的彩票店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耳膜上。神仙不,我只是一个……刚刚付出了某种可怕代价的凡人。
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和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淹没了我的意识。眼前女人的脸开始晃动、模糊,她的声音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我下意识地想扶住柜台支撑身体,手刚伸出去,指尖却意外地碰到了柜台玻璃那冰冷的表面。
光滑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了一张脸。
一张陌生而苍老的脸。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那是我吗镜面里映出的人,轮廓依稀还是我的模样,但……那绝不是昨天的我!眼尾爬满了深刻的、如同刀刻般的纹路,皮肤失去了光泽和弹性,呈现出一种松弛的、灰败的质感。鬓角,原本乌黑的头发,竟赫然生出了一缕刺眼的白霜!
仅仅一夜之间!
老槐的话,冰冷地、残酷地在我脑海中炸开:每帮一个人解了心头的大忧……你就要折损一年阳寿……
一年阳寿!这张一夜衰老了十岁的脸,就是那一年生命被活生生撕扯、剥夺后留下的惨烈印记!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掏空的虚弱感瞬间攫住了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冰冷的柜台玻璃,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女人那带着哭腔的、惊惶失措的呼喊声,如同隔世的噪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越来越远……
……小老板!小老板你怎么了!醒醒啊!
自那日之后,解忧彩票店那扇褪色的玻璃门,被我挂上了一把沉重的大锁。冰冷的金属锁舌咔哒一声咬合,仿佛也锁住了我与外界那份沉重而危险的牵连。
我把自己关在狭小的隔间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缩回壳里的蜗牛。那张在柜台玻璃映照下骤然衰老的脸,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日夜在我眼前晃动。手指抚过眼尾深刻的纹路,触碰到鬓角那几缕刺眼的白发,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冰冷刺骨的战栗,提醒着我那无法挽回的、被生生夺走的一年光阴。
阳寿!那是生命最本质的刻度!而我,仅仅因为一次无法抑制的冲动,一次自以为是的解忧,就轻易地支付了出去,换来的,是镜中这张提前衰老的面孔。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令我窒息。我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光线和声响,也隔绝门外那个可能再次响起的、代表绝望的敲门声。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只有屋顶漏水的滴答声,固执地提醒着光阴的流逝。每一滴水珠砸在搪瓷盆里,都像是一把小锤,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门外,终于传来了声音。
不是敲门声。
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却又无法完全控制的呜咽。那声音很低,很沉,断断续续,像是从濒死的胸腔里艰难挤压出来的。它不像女人那样带着崩溃的嚎啕,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悲鸣,如同受伤野兽在洞穴深处舔舐伤口时发出的、无法抑制的呻吟。
这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穿透了被我刻意营造的死寂,像一根冰冷的针,准确地扎进了我的耳膜,也扎进了我试图封闭的心房。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呜咽声……带着一种父亲独有的、山崩地裂般的绝望。
恐惧瞬间攥紧了我。不!不能再开门了!镜子里那张提前苍老的脸就是最残酷的警告!我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从心底翻涌上来的、该死的怜悯和冲动。
可是……那呜咽声……它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它不再仅仅是声音,它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带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过门缝,渗透进来,试图将我淹没。我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一个被命运逼到悬崖边缘的父亲,正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门,在无声地泣血。
不……不行……我痛苦地低语,用力摇头,想把那声音甩出脑海。但每一次那压抑的悲鸣响起,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试图筑起的堤坝上。
终于,在那呜咽声变成一种近乎窒息的、濒临崩溃的抽气时,我所有的抵抗彻底土崩瓦解。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推动着我,双腿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那扇隔绝了绝望的门。
咔哒。
沉重的铁锁被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听到门响,他猛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上去四十多岁,或者更年轻一点但生活的重压和此刻的绝望,已经彻底扭曲了他的面容。头发凌乱得像鸟窝,脸上布满了油污和泪痕混合的污迹,一双眼睛红肿得吓人,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里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他身上的工装沾满了灰土和可疑的深色污渍,散发着机油和汗水的酸馊味。
老板……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哭腔,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了……
他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额头紧接着狠狠磕向地面。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那声音沉闷而绝望,像丧钟敲在我的心上。
她才九岁啊!老板!他猛地抬起头,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血丝渗了出来。泪水混合着污垢在他脸上肆意流淌,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燃烧着最后一丝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希冀,白血病……医生说……说就这几天了……没救了……花多少钱都没用了……可我不信!我不信啊!老板!我听人说……听人说你这店……你这店能解忧!能救命!求求你!给我一张彩票!给我一张能救她的彩票!多少钱我都买!我卖血卖命都给你!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妞妞!
他的哭喊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哀嚎,撕裂了清晨的空气,也彻底撕裂了我仅存的犹豫和恐惧防线。那一声声妞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
女儿……九岁……白血病……最后几天……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令人心碎的末日图景。那个叫妞妞的女孩,她本应拥有的阳光和欢笑,此刻正被冰冷的病床和死亡的阴影吞噬。而这个跪在我面前、卑微如尘、磕头如捣蒜的父亲,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抓住一丝渺茫的光。
老槐的警告镜中衰老的脸折损的阳寿
在这一刻,在这如山崩海啸般的父爱面前,它们都变得轻飘飘的,如同尘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土和绝望的味道涌入肺腑,却奇异地让我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我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地上那个被绝望彻底压垮的男人,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转身,走向那台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旧彩票机。
这一次,我没有去找硬币。我的目光落在那冰冷、锈蚀的投币口上。它像一个微缩的、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食指。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将食指送入口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尖锐的剧痛瞬间传来!
温热的、带着铁锈腥甜的液体立刻涌满了口腔。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花朵。
我面无表情地将沾满鲜血的手指,用力地、决绝地按在了那个冰冷的投币口上!
嗤——
一股远比上次更加狂暴、更加刺耳的尖啸声猛地从机器内部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再是刮擦,而是如同无数厉鬼在炼狱中同时发出绝望的嘶吼,尖锐得仿佛要撕碎人的耳膜和灵魂!整个机器剧烈地震颤起来,锈蚀的铁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极致冰寒,顺着我按在投币口的手指,如同无数条疯狂的毒蛇,瞬间钻进了我的血管!这股寒气比上一次猛烈十倍、百倍!它不再是侵入骨髓,而是直接冻结了我的血液,抽空了我体内所有的热量和生机!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正在我的身体内部,疯狂地撕扯、攫取着某种最本源的东西!
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无数扭曲旋转的金星在黑暗中疯狂爆裂。身体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骨头和血肉,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皮囊。我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机器铁壳上。
哐当!
剧痛让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就在这意识模糊的瞬间,我看到机器侧面那道狭窄的缝隙里,一张纸条被猛地吐了出来。
这张纸条比上次那张更加诡异。它不再是近乎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上面,赫然是用我刚刚咬破手指流出的、尚未凝固的鲜血,写就的一串数字:**
01
11
18
27
33
04
09
**。血珠在灰白的纸面上微微晃动,尚未干涸,散发着浓烈的腥甜气息。
纸条飘落在地。
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地上那张浸透了我鲜血的纸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拿……去……救……她……
视线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意识沉沦前,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个绝望的父亲连滚爬爬地扑向那张染血的纸条,像抓住唯一救赎的溺水者,将它死死地攥在手心,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绝望中的光芒……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感官,不知持续了多久。意识像是在无尽的冰冷深海中漂浮,每一次试图挣扎着上浮,都会被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感狠狠拽回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更长的时间。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费着难以想象的气力。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的幕布。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满水汽的毛玻璃。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灯泡的光晕,在我眼中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喉咙里干得像是着了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身体……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沉重、麻木,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抽干了活力,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虚弱。连动一动手指,都感觉像是要搬动一座大山。
我费力地转动着眼珠,视线缓缓扫过这间狭小的隔间。破旧的桌椅,斑驳的墙壁,一切都熟悉又陌生。最后,目光落在床边不远处,靠着墙立着的一面小小的、边缘锈迹斑斑的方镜上。
镜子……镜子里……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残存的所有思绪。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头发,曾经浓密的黑发,此刻已是满头如雪般的银白,干枯而稀疏,贴在同样苍白如纸的头皮上。脸上的皮肤松弛下垂,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龟裂大地般的深刻皱纹,层层叠叠,每一道都深得能夹死苍蝇。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浑浊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几乎看不到一丝光彩。嘴唇干瘪,毫无血色,微微张开着,露出里面同样黯淡无光的牙齿。
这张脸……陌生得可怕。只有那依稀可辨的轮廓,还能勉强看出一点点我过去的影子。
二十年的阳寿……
老槐冰冷的话语如同丧钟,在死寂的房间里轰鸣:每帮一个人……折损一年阳寿……
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妞妞,为了那个绝望的父亲,我付出的不是一年,是整整二十年!我的生命,被那台冰冷的机器,用那张染血的彩票,硬生生撕掉了二十年!
巨大的悲凉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全身。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被掏空、被燃尽的虚无感。身体沉重得像一具腐朽的棺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朽坏的声响。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那只曾经年轻有力的手,此刻皮肤如同枯槁的树皮,布满深褐色的斑点,瘦骨嶙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自己沟壑纵横的脸颊。
粗糙、冰冷、毫无弹性。
指尖触碰到鬓角那刺眼的白霜,又滑到额头上刀刻般的皱纹。触感真实得残忍。镜中的老人,浑浊的眼底似乎也闪过一丝同样的、死水般的悲凉。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缓缓闭上眼,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溢出眼角,顺着深陷的皱纹沟壑蜿蜒而下,留下冰凉的轨迹。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似乎也随着这滴泪水流走了,我整个人更深地陷进冰冷僵硬的床铺里,如同沉入无光的海底。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虚无中再次模糊、飘散……
阳光,不知何时变得强烈起来,透过狭小的、布满灰尘的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块晃眼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舞动。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个声音穿透了隔间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清脆、稚嫩,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有些中气不足的虚弱感,却又充满了新生的活力,像初春第一只破土而出的嫩芽。
妈妈,爸爸,是这里吗那个老爷爷的店声音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紧接着,一个哽咽的、带着巨大感激的女声响起:是这里,妞妞,就是这里!是这位老爷爷……救了你啊!
然后是那个男人,那个曾在我门前磕头如捣蒜、绝望嘶吼的父亲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哽咽:恩人!恩人啊!我们……我们带妞妞来看您了!
隔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光线涌入,有些刺眼。我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掀起沉重的眼皮。
门口,逆着光,站着三个人影。
中间那个小小的身影,被她的父母小心翼翼地护在中间。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干净但略显宽大的病号服,头上戴着一顶可爱的粉色毛线帽,遮住了化疗后可能稀疏的头发。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瘦得让人心疼,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两颗刚刚被雨水洗过的黑葡萄,清澈、纯净,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刚刚重新燃起的希望。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画纸。
她的父母——那个曾绝望崩溃的男人和旁边泪流满面的女人——此刻也像是脱胎换骨。男人脸上的油污和绝望荡然无存,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充满了重获珍宝的亮光。女人紧紧搂着女儿的肩膀,看向我的目光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感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老爷爷!小女孩妞妞怯生生地、却又带着一种甜甜的勇气开口了,声音像清脆的铃铛,谢谢您救了我!妈妈说,是您给爸爸的神奇彩票,让医院有了最好的药,妞妞才能好起来!
她往前小心翼翼地挪了一小步,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然后,她举起了怀里那卷画纸。
妞妞画了画送给您!她的小脸上绽开一个羞涩又灿烂的笑容,像一朵终于挣脱了寒冬的小花,是彩票哦!好多好多彩票!妈妈说,彩票能帮人,就像您帮了妞妞一样!
她的父母含着泪,脸上是欣慰和鼓励的笑容。
妞妞在我床前,有些笨拙地、却又无比珍重地展开了那卷画纸。
画纸很大。上面,用稚嫩却充满童趣的笔触,画满了……彩票。不是一张,而是无数张!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每一张彩票上,都画着歪歪扭扭、色彩斑斓的数字,有的像跳舞的小人,有的像五彩的糖果,还有的画着太阳、花朵和小鸟。整张画充满了童真的想象力和一种近乎神圣的、纯粹美好的祝愿。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展开的画纸上。那些稚拙的数字、鲜艳的色彩,在光线下仿佛有了生命,微微发亮。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在我那早已枯竭冰冷的心湖深处,轻轻荡漾了一下。看着妞妞那双亮晶晶的、盛满感激和希望的眼睛,看着她父母脸上那重获新生的光芒……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滋生。镜中那张枯槁的老脸带来的绝望和虚无感,似乎被这稚嫩的画和纯粹的生命力,极其轻微地撼动了一丝缝隙。
男人抹了一把脸,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充满了感激和一种深切的担忧:恩人……您……您还好吗我们……我们扶您出去透透气吧后院……后院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我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疑惑。这破败小店的后院,除了一棵早已枯死多年的老槐树,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在男人和女人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我像一个腐朽的木偶,极其缓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短短几步路,走得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
终于,穿过了狭小的过道,来到了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前。
门被男人轻轻推开。
午后的阳光,带着初春特有的温暖和明亮,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瞬间充满了整个视野,刺得我下意识地眯起了浑浊的双眼。
然而,当我的视线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看清后院景象的刹那——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后院中央,那棵原本枯槁、虬枝扭曲、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槐树,此刻……
它活了!
枯死的、如同焦炭般漆黑的树干上,竟不可思议地,钻出了无数点娇嫩的、充满生机的绿意!那是新芽!密密麻麻,如同无数翡翠般的小点,缀满了每一根曾经死寂的枝桠!它们在金色的阳光下舒展着,颤动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散发出一种蓬勃得令人心悸的生命气息!
这还不是最震撼的。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些刚刚抽出的、还带着嫩黄底色的新叶——每一片叶子的形状,都并非寻常的槐叶椭圆形!
它们……竟然都酷似一张微缩的、精巧的彩票!
叶片的边缘呈现出清晰的、锯齿状的票根轮廓!而在那嫩绿透明的叶片脉络之间,在阳光的透射下,竟然清晰地浮现着一组组、由叶脉天然构成的、尚未开奖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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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数字随着叶片的轻微摇曳而光影流转,仿佛蕴藏着无数尚未揭晓的命运和可能。
微风拂过。
满树新叶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充满希望的私语。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不再是彩票机那刺耳的尖叫,而是如同天籁般的和鸣。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彩票新叶,在地上投下无数晃动跳跃的、铜钱般的光斑。
我僵立在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枯槁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眼前这超越理解、充满神迹的景象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地溢出眼眶,顺着布满深壑的脸颊,滚滚而下。
原来,老槐……他从未真正离开。
原来,解忧的代价,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生生不息。
风更温柔了,满树奇异的叶子轻轻摇曳,沙沙声如同无数温柔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