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令将那碗蠕动的蛊虫灌入我口中时,我没有挣扎。
满朝文武跪在地上,高呼陛下圣明,妖后伏诛。
而我只是透过模糊的血色,看着龙椅上那个我爱了五年,也骗了五年的男人——周玄。
他双目赤红,指尖颤抖,那张俊美的脸上,恨意与痛楚纠缠撕扯,像一幅即将崩坏的绝美画卷。
他不知道。
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赐死,正是我为他、为这大周天下,布下的天罗地网。
1
我从京郊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大雨滂沱。
雨水混着血污冲刷着我的脸,身体像是被拆碎了又胡乱拼凑起来,每动一下,骨头都在尖叫。
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腹中那碗万虫噬心,没能要了我的命。
它们与我五年里为求自保,偷偷服下的上百种奇毒相互纠缠、厮杀,最终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我活了下来,并且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能力。
我能清晰地看见周围所有生物的情绪。
它们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受,而是一张在我脑中铺开的,实时情绪热力图。
不远处,一只野狗的恐惧是冰冷的铁锈味,另一只饿狼的贪婪是粘稠的沼泽。
我心念一动,试着将那份恐惧抽离出来。
那感觉很奇妙,就像从一团乱麻中精准地抽出了一根线。
恐惧的能量在我面前化为一道无形的屏障。
扑来的饿狼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停下,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呜咽,夹着尾巴退缩了。
我扯出一个笑容,血水顺着嘴角滑进脖子。
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这情况,不但没崩,还免费升级了个豪华VIP功能。
我换上一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拿走了黑市里最好的身份文牒,从此,世上再无皇后谢知微,只有情报贩子三千鸦。
重回京城,我没有去任何熟悉的地方。
第一站,是京城最大的情报集散地——鬼市。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建立我的数据库。
我用一锭金子,买下了所有关于我死后一个月的朝堂动向、人事变迁,以及所有能搜集到的,关于周玄的起居注。
情报被我摊在破旧的客栈桌上,我用炭笔画出了复杂的图谱。
重点分析两个指标:
一,哪些官员在我死后获利最大,我称之为风险受益模型。
二,周玄的情绪波动曲线,这是我的核心用户K线图。
情报显示,在我被赐死后,周玄连续三日罢朝,砸了我们曾经住过的坤宁宫,然后下旨,册封了我的堂妹谢知晚为贵妃。
呵。
这么快就找好了我的平替
不,这不对劲。这更像是一种笨拙的情绪对冲。有人在刻意用一个新的情感刺激,去覆盖旧的创伤。
爱情里找平替,是治标不治本的典型案例。这就像你卸载了一个让你电脑卡顿的软件,然后立刻装上了一个功能相似、但优化更差的盗版,除了自我安慰,毫无用处。
我混在人群中,远远看着皇家仪仗从朱雀大街经过。
周玄坐在龙辇上,俊美的脸庞憔悴不堪,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身边的谢知晚,穿着华丽的宫装,正一脸天真烂漫,试图剥一瓣橘子喂到他嘴边。
周玄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
机会来了。
我集中精神,将一丝极淡的、独属于谢知微的悲伤念力,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精准地投射到周玄身上。
这缕悲伤,是我曾在他怀中哭泣时,被他牢牢记下的情绪签名。
下一秒,周玄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猛地推开谢知晚递过来的手,橘子滚落在地。他像一头被刺伤的野兽,霍然回头,视线如鹰隼般死死扫过我所在的人群。
他身边的太监立刻会意,尖着嗓子喊道:护驾!有刺客!
御林军瞬间封锁了整条街道,刀剑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
我则在骚乱开始的第一时间,悄然后退,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在更深的人潮里。
成了。
这叫测试。确认了用户痛点,接下来就可以针对性地投放『情绪物料』了。第一步,先让他无法忽视我的存在,哪怕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的风险受益模型很快锁定了第一个目标:户部侍郎,张御。
此人是我死后晋升最快的官员之一,也是当初在朝堂上,主张将我谢家满门抄斩的急先锋。
他的资料我了然于心:出身寒微,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娶了吏部尚书的独女,却一直被岳家看不起。
当晚,我像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侍郎府。
书房里,张御并未处理公务,而是跪在一尊造型诡异的黑色佛像前,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
我闭上眼,启动噬心化念。
张御的情绪世界,像一口翻滚的油锅。
最上层,是几乎要溢出来的贪婪,对更高权位的渴望烧得他浑身发烫。
而在这层滚油之下,是更深、更冷的恐惧。那恐惧并非针对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是指向他面前那尊佛像,指向一个他无法理解、却必须臣服的存在。
他的情绪,像一根被两股力量极限拉扯的弦,随时都会崩断。
我确定了。
他就是蛊王发展的一个外围成员,一个被低阶心蛊控制了欲望的傀儡。
在任何一个组织里,最先跳出来咬人的,往往不是核心成员,而是那些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边缘人物。他们是最好的突破口,也是最廉价的消耗品。
次日早朝,我远远地躲在宫门对面茶楼的顶层。
距离刚刚好,能让我将念力精准地覆盖金銮殿前的广场。
很快,张御出列,开始了他慷慨激昂的表演,再次弹劾所谓的谢家余党,要求斩草除根。
我笑了。
就是现在。
我没有灌输任何外来情绪,只是找到了他内心深处,那根名为自卑的弦,轻轻拨动了一下。
然后,我将它催化、放大。
把他对自己寒微出身的怨恨,对岳丈一家鄙夷的嫉妒,全部点燃。
朝堂上,张御的声音开始变调。
他前一秒还在义正辞严地谈论国之蛀虫,后一秒,话锋猛地一转,竟指向了他的岳父——吏部尚书。
陛下!臣还要弹劾吏部尚书王德安!他……他瞧不起我!总说我是攀龙附凤的泥腿子!
满朝哗然。
张御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似乎想停下,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将自己如何巴结、如何被当众羞辱的丑事全盘托出,甚至咆哮着喊出了自己贪墨军饷的数目。
我就是要比他有钱!我要买比他尚书府还大的宅子!让他跪下来求我!
周玄的脸色铁青,他坐在龙椅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困惑,随即被滔天的怒火覆盖。
拖下去!给朕堵住他的嘴!
侍卫如狼似虎地冲上来,将还在疯狂叫骂的张御拖走。
我知道,这颗棋子废了。
但蛊王,一定也收到了我这份别开生面的战书。
对付这种被欲望撑大的气球,你不需要用针去扎,你只需要往里再吹一点气,他自己就会『砰』的一声,炸得比谁都精彩。
我转身准备离开,一股冰冷、阴沉的意念,如同深海的触手,猛地扫过整个宫城。
它在寻找。
寻找那个拨乱琴弦的人。
太后,我们终于正式交手了。
2
张御被拖下去后,京城迎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根紧绷的弦断了,可余音未绝。
我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负面情念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涨潮的海水,浓度在无声地提升。
太后,那个真正的蛊王,开始谨慎了。
她没有再派人来送死,而是换了一种更高级的玩法。
很快,宫里传出风声,新晋的谢贵妃,性情纯良,温婉酷似当年的我,最能抚慰圣心。
我的线人,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传话给我,太后几乎日日都在周玄耳边吹风。
晚晚这孩子,真是个有福的。不像某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谢知晚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有大臣开始上书,引经据典,盛赞贵妃贤德,请立其为后。
这是阳谋。
用一个善的谢知晚,来衬托我这个恶的妖后,从道义上彻底抹杀我存在的痕迹。
你看,高端玩家从不亲自下场撕B。她只需要打造一个完美的竞品,利用舆论和用户惯性,就能让你自动退出市场。
可惜,她不知道,我早就不是产品了,我是平台本身。
我非但不阻止,反而决定给她添一把火。
我藏在暗处,再次启动噬心化念。
这一次,我没有去拨动任何人的心弦,而是做起了情绪的搬运工。
我将整个京城里,那些对妖后谢知微的怨恨、恐惧和唾弃,那些残存在街头巷尾的情绪碎片,全部收集起来。
然后,像打包一份礼物,巧妙地转化,再精准地投放到对仙女谢知晚的期望里。
一夜之间,关于谢贵妃的传说开始升级。
她路过御花园,枯木会逢春;她为陛下祈福,天边会现祥云。
她成了活菩萨,成了大周的福祉化身。
她被捧得越高,神性越足,就越不容许出现任何一点人性的瑕疵。
我需要她成为一个足够分量的靶子,吸引太后全部的火力。
也需要她成为一把钥匙,去打开周玄心中那间被心蛊锁死的房间。
毕竟,赝品再像,也永远越不过正品。
捧杀,是千古不变的阳谋。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圣人时,你连放个屁都是错的。我要做的,就是把谢知晚这尊泥菩萨,用金箔层层包裹,再亲手把她推下神坛。
周玄对谢知晚的恩宠日隆,赏赐如流水般进了她的宫殿。
但他的人,却越来越暴躁。
线报说,谢知晚为他献舞,跳的是我当年最擅长的那支《惊鸿》。
跳到一半,周玄猛地掀了桌案,咆哮着让她滚。
因为她的舞姿,像我,又处处都不像我。
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梦里全是我。
有时是冷笑着看他的我,有时是当年在秋山围场为他挡下那一箭的我。
他体内的心蛊,在太后的刻意引导和我暗中刺激的双重作用下,开始出现致命的逻辑冲突。
爱她,恨她。
杀她,念她。
CPU被两种不兼容的指令反复攻击,结果就是系统频繁蓝屏。
小太监冒死传出消息,周玄开始秘密翻阅卷宗,调查当年太子中蛊一案。
他开始怀疑了。
他的痛苦,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变量,也是我最不想看,却又必须亲眼见证的数据。
胜利在望,我的身体却发出了警报。
噬心化念的反噬在加剧,心口时常传来被灼烧的痛楚。
我咳出的血,从鲜红变成了暗沉的褐色。
我必须找到那个传说中懂情念之术的隐世神医。
线索指向一处废弃的古战场,白骨累累,怨气冲天。
我刚踏入,便感到无数情念的残骸向我涌来,那是数万将士死前的不甘与执念。
神医就坐在白骨堆上,一身灰袍,像个行将就木的鬼魂。
他看了我一眼,便道破天机。
心蛊的根源是情念,太后用的是浊,以贪嗔痴恨为引,控制人心。你无意中走了清的路子,以执念破执念,但殊途同归,都会被反噬殆尽。
他递给我一本兽皮古籍,上面记载了如何情念引渡。
可以将周玄体内的心蛊彻底剥离,引渡到另一个人身上。
代价是,施术者,也就是作为媒介的我,会心脉寸断,神魂俱灭。
事成之后,帮我去北境雪山,取回我亡妻的骨灰坛。他提出条件。
我接过古籍。
好。
知识付费,自古有之。他给我补上了理论课,而我需要用我的命去完成结业考试。很公平。
祭天大典的日子,定下来了。
我知道,太后要在这一天动手。
大典设在城外天坛,届时万民空巷,是京城负面情念最鼎盛的时刻。
她要借这股东风,彻底控制周玄,让他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傀儡。
决战的钟声已经敲响。
我将一本伪造的日记,通过早已买通的渠道,送到了周玄的御案上。
日记里,我用谢知晚天真又恐惧的口吻,记录了她如何被太后威逼利诱,如何被迫模仿我的一颦一笑,以及对未来的绝望。
同时,我将自己真正的计划,用淬了剧毒的药水,写成密文,刻在一枚平平无奇的黑玉棋子上。
棋子被送到了我父亲当年的副将,如今镇守边关的李将军手上。
他是朝中唯一没有被心蛊影响,只忠于谢家军魂的老将。
祭天大典,将会是所有人的终局。
3
天坛高耸,香烟缭绕,庄严得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太后坐在周玄身边,垂眸捻着佛珠,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相。
我藏在观礼台的暗处,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张名为情念的巨网,正无声无息地铺开。
贪婪、嫉妒、怨憎……京城积郁的负面情绪,是她最好的养料。
台下的百姓和官员开始骚动。
起初是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推搡和咒骂。一个文官突然状若疯癫,用笏板砸向身边的同僚,血溅当场。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周玄按住额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眼中是血丝密布的痛苦。太后嘴角的弧度愈发悲悯,她要对他的精神世界,进行最后一次格式化。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上祭台。
是谢知晚。
她发髻散乱,钗环落地,跪在周玄面前,哭喊着举起那本我伪造的日记。
陛下!是太后!一切都是太后逼我的!
尖叫声刺破了混乱。
这不叫反转,这叫扰乱市场。
真正的王炸,还在我手里。
太后对谢知晚的背叛,仅仅是投去一个冰冷的,看死人般的微笑。
她甚至懒得开口,只抬了抬手指,一股阴冷的心蛊之力便如利箭般射向谢知晚。
谢知晚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
那股力量却在离她三寸远的地方,凭空消散。
我从祭台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一身黑衣,一张三千鸦的恶鬼面具。
你的对手,是我。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全场死寂。
太后脸上的慈悲终于裂开一道缝。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抬手布下一道屏障,将吓得瘫软的谢知晚护在身后。
一个无用的变量,但死在我面前,总归不太吉利。
周玄死死地盯着我,他撑着祭案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极致的、不敢置信的情绪。
他从我的身形,我的声音,我护住谢知晚那个下意识的动作里,拼凑出了一个荒谬的答案。
知……微
他唤出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终于抬眼看他,隔着面具,回以他一个冰冷的点头。
不好意思,你以为的人机局,其实是玩家对战。
而且,我开挂了。
太后缓缓站起身,脸上的伪装彻底剥落,露出其后狰狞的、属于蛊王的真面目。
原来是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
她的话音刚落,我们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冰冷。
凡人看不见的战场,已经开启。
她身后,仿佛有万千冤魂在哀嚎,那是她多年来收集的浊念,是贪嗔痴恨的集合体,庞大,污秽,充满了毁灭的力量。
我脚下,却无声地绽开一朵由纯粹意念构成的莲花。
她的力量是吞噬与污染,我的力量是分解与净化。
她是覆盖式轰炸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是精确定点清除的外科手术刀。
一时间,我们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时而烈火焚城,时而冰河万里,那是怨恨与悲伤的具象化对撞。
我的力量在节节败退。
论蓝条的长度,我这个靠自残苦修的小作坊,完全不是她这个垄断行业数百年的大工厂的对手。
但我并不慌张。
跟她拼产能,我输定了。
但商业竞争,从来不只有一条赛道。
我选择……掀桌子。
就在我与太后对峙,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瞬间。
一名禁军将领穿过混乱,将一枚平平无奇的黑玉棋子,塞进了周玄的手里。
那是李将军。
周玄颤抖着接过棋子,指尖的温度瞬间让淬毒的药水起了反应,密文显现。
那上面,是我真正的计划。
我为他试药五年,日夜忍受心脉灼烧之痛。
我以身饲蛊,用最决绝的方式,为他种下破局的种子。
我假死脱身,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
所有真相,连同谢知晚那本假日记里的模仿,在此刻轰然合拢,形成一个无法辩驳的闭环。
他亲手将我打入地狱,而我,却在地狱里为他铺好了返回人间的路。
他没有恨错人。
他只是,爱错了方式。
啊——!!
周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那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悔恨与撕心裂肺的自责。
他不是恨我,他是恨他自己。
这股纯粹到极致的痛苦,瞬间在他体内引爆,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到令人战栗的情念。
我给他写的剧本里,最后的杀招,不是我的智谋,也不是我的牺牲。
而是他自己的良心。
良心,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心蛊。
周玄的崩溃,是我计划里最关键的变量,也是最终的爆破点。
那股由极致悔恨催生的情念洪流,如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太后在他体内布下的所有枷锁。
太后布下的心蛊之网,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猛地一撞,出现了致命的、大面积的逻辑紊乱。
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
这个我亲手打磨了数年的数据模型,终于在最后关头,给出了我最想要的反馈。
高台之上的周玄,双目赤红,七窍中都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头转向了身边那个维持着惊愕表情的女人。
母……后……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般的死寂。
是你,对不对
4
周玄那一声质问,像一枚楔子,死死钉进了太后亲手构建的世界。
她维持了一生的雍容与平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试图重新连接对周玄的控制,却发现自己布下的心蛊网络,像被灌入了无数乱码的系统,彻底宕机。
而崩溃的源头,是周玄那股纯粹到极致的悔恨。
那是她从未计算过的变量。
在她的数据库里,爱是占有,恨是驱策,唯独悔恨这种自我攻击的情绪,是她无法理解的冗余数据。
逆子……你竟敢……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我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系统漏洞。
就是现在!
我心中默念神医教我的法诀,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程序。
我张开双臂,彻底放弃了抵抗。
脚下的意念莲花瞬间凋零,我向那片污秽粘稠的黑暗,敞开了我的所有。
太后积攒百年的浊念,那些贪嗔痴恨的集合体,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朝我汹涌而来。
整个皇城上空,那些肉眼不可见的负面能量,汇成一道道黑色的数据流,百川归海般涌入我的身体。
还有周玄体内那股新生、强大、足以摧毁一切的悔恨,也被我强行牵引,渡入我心脉。
我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一个数据回收站。
与其一个个清除病毒,不如直接格式化硬盘。
我就是那个U盘启动盘,代价是,用完就废。
太后惊骇地看着我,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力量,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收藏品,失控地流向我。
她想切断连接,却发现自己与那些浊念的纠缠太深,拔出萝卜带起泥,被我这个黑洞一同拉扯,无法挣脱。
她一生都在吞噬别人的情感,最后,却被我连本带利地吞噬。
这就是商业竞争。
她搞垄断,我搞颠覆。
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的太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华美的宫装挂在她枯槁的身体上,空空荡荡。
她从一个掌控一切的神,变回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
你……你疯了……她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无法理解的恐惧。
我笑了,温热的血从我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我没有看她,而是越过她,看向高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没错。
从我决定爱上他开始,我就疯了。
李将军的兵马已经控制了局面,那些被心蛊影响、陷入狂乱的臣子与禁军,逐渐清醒过来。
他们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瞬间衰老的太后,和浑身是血的我。
没有人再听从蛊王的命令。
棋盘,清空了。
周玄冲了过来。
他一把抱住我即将倒下的身体,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发出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知微……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嘶哑破碎。
我抬起手,想碰碰他的脸,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我的身体,这台即将报废的主机,正在被海量涌入的垃圾数据撑爆,每一寸经脉都在燃烧,断裂。
我看向不远处瘫倒在地的太后,她输了。
她输在不懂,有些东西是无法用控制来衡量的,比如爱,比如疯狂。
而我,两者兼备。
周玄,我此生渡的劫,也是我最锋利的一把刀。
现在,这把刀终于回到了我的手里。
虽然,代价惨烈。
别死……我求你,别死……
周玄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身体剧烈地颤抖。
我能感觉到生命在飞速流逝。
意识开始模糊,五感渐渐剥离。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时,一股异样的感觉,自我丹田深处升起。
那些被我强行吸入体内的浊念,那些庞大、污秽、充满了毁灭力量的集合体,并没有随着我的生命一同消散。
它们在我这台濒临报废的主机里,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温床。
它们不再是混乱的病毒。
它们开始重组,编辑,运行……最后,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更加稳定、更加强大的内核。
一个崭新的心蛊系统。
我,就是它的中央处理器。
我猛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周玄的衣襟。
他抬起头,含泪的眼中带着一丝希望。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在他惊愕的注视下,看到自己的瞳孔,正一点点,被深不见底的墨色彻底吞噬。
5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死去。
每一条经脉都像是被烧红的铁丝,寸寸断裂。
周玄紧抱着我,他的体温是我在这片冰冷的崩坏中,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
那些被我吸入体内的浊念,那些本该将我撑爆的垃圾数据,此刻却找到了新的宿主。
它们以我的神魂为核心,以我的身体为熔炉,疯狂地重组、编译。
一个全新的系统,正在我濒死的躯壳里,悄然上线。
我成了它的中央处理器。
我的瞳孔里,最后一丝属于谢知微的光亮,被深不见底的墨色彻底吞噬。
周玄惊恐地看着我,他不懂,他怀里抱着的,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女人。
太医们来了又走,带来了无数天材地宝,又绝望地退下。那些能起死回生的灵药,灌入我的口中,如同石沉大海。
我的生命体征在飞速消失,心跳、呼吸……都成了奢侈。
周玄抱着我冰冷的身体,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知微……对不起……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我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抬起那只已经不属于我的手,抚上他的脸。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泪。
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不是通过喉咙,而是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
周玄,别说对不起。他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没有错,只是生在帝王家。
我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像是神谕,也像是最终的审判。
记住,权力不是工具,而是诅咒。你要学会驾驭它,而不是被它吞噬。说完这句话,我最后的意识,发动了噬心化念。
这不是死亡,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
我没有死去,而是将我吸收的所有心蛊,那些来自万民的怨憎、贪婪、爱欲,与我自己的神魂彻底融合。
我,化为了这大周江山的守护灵。我的肉身在他怀中化为飞灰,周玄疯狂地想要抓住,却只捞到一把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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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换一种方式存在。
我给他的,不是原谅,而是一个永恒的监督。
自那日起,周玄成了真正的千古一帝。
他励精图治,肃清朝野,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史官用尽了所有华美的辞藻来赞颂他的功绩。
但他终生未再立后,甚至遣散了后宫,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个孤寂的王。
没有人知道,每当他做出重大决策前,都会独自一人来到坤宁宫的旧址。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宇,一坐就是一夜。
他能感觉到我无处不在。
我是吹过他耳畔的风,是落在他肩头的雪,是深夜里烛火的跳动。
我成了他最严厉的老师,最忠诚的谏臣,最亲密的爱人,也是他永远无法触碰的……囚笼。
我赢了蛊王,救了苍生,也……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爱人。
史书上说,玄帝开创盛世,却一生孤寂。
我想,这就是我的故事,最好的结局。
他拥有了天下,却永远地失去了我。
我守护了天下,也永远地囚禁了他。
我们之间,只有一个永不完结的正在进行时。
这,或许才是对爱与权力,最深刻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