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到三国杀66颗宝珠那天,曹操伪装成小小夫长登门向孙权求娶步练师。
孙权故意刁难:区区夫长一年俸禄十万硬币、百万欢乐豆、千枚大力丸,少一样都别想!
当曹操亮出宝珠,整个孙府鸦雀无声。
孙权擦着冷汗改口:步练师嫁给刘备,两家结盟如何
步练师的花轿抬向刘备营帐时,我才明白:
她成了孙权转嫁压力的活玉玺,也是曹操搅动天下的一枚暗棋。
江东的七月,溽暑粘稠得如同熬过了头的糖浆,沉甸甸地糊在每一寸皮肤上。
府邸深处,厚重的帷幕隔绝了庭院里聒噪的蝉鸣,只留下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闷。我跪坐在略显陈旧的席垫上,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张三国杀卡牌光滑坚硬的边缘,微微发烫的汗意浸入卡面,留下一点模糊的湿痕。
案几对面,孙权斜倚着凭几,一身松垮的校尉常服,深青的衣料掩不住骨子里的那份慵懒贵气。他指尖捏着一枚剔透的琉璃棋子,漫不经心地敲在棋盘边缘,发出清脆又单调的嗒、嗒声,在这沉闷的空气里,格外磨人。
啧,又是空的。我低声嘟囔,将那张无用的牌轻轻甩在案几上,声音里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烦躁。
最近手气背得出奇,盒盒皆是凡品,连张像样的武将都抽不到。指腹下意识地探向腰间那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是攒了数月、准备孤注一掷的硬币。那重量,压得人心头发慌。
孙权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笑意,像看透了什么:心浮气躁,如何能成事抽卡也需静气。
他随手将琉璃子丢回棋盒,发出叮当脆响,目光却越过我,投向那垂下的厚重门帘之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端起案几上的冰镇梅浆,琥珀色的液体在玉杯中晃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无声滚落。
就在此时,门帘被一只戴着牛皮护腕的手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尘土与汗腥的热风瞬间灌入,冲散了室内凝滞的香息。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大步踏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肘部还打着块不起眼补丁的夫长军服,腰间的佩刀也是军中常见的普通货色,刀鞘上的漆皮剥落了几小块。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锐利得如同淬了火的针,扫过厅堂,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在孙权那张慵懒的脸上短暂停顿了一瞬,随即垂下。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粗布军服的随从,捧着几个朴素的木匣,低眉顺眼。
末将曹满,军官抱拳,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奉主公之命,特来拜会孙校尉。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俨然一个谨小慎微的下级军官。
孙权依旧歪在凭几上,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梅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哦——曹…夫长稀客啊。
那声夫长叫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慢。他放下玉杯,指尖在光滑的案几上无意识地划着圈,目光似乎饶有兴致地落在那军官磨损的军靴上——那靴子似乎有些不合脚,后跟处新磨的痕迹格外刺眼。
末将此来,是代我家主公,向孙校尉提亲。
曹满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随从打开其中一个木匣。匣盖掀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匹色泽尚可但绝非顶级的锦缎,还有几件式样古朴的金玉首饰,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光芒温吞而收敛。
提亲
孙权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终于坐直了些,脸上浮起一层毫不掩饰的戏谑笑容,目光扫过那几件聘礼,如同扫过路边的石子,向谁提亲
曹满抬起头,目光沉静地迎向孙权:贵府步练师,步姑娘。
此言一出,厅内侍立的几个侍女瞬间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拼命压抑着喉咙里的嗤笑。连孙权身后肃立的护卫,嘴角都难以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步练师那个才貌冠绝江东、被无数世家子弟仰望的步家明珠一个卑微小夫长,竟敢代他那个同样出身寒微、势力尚在草创的主公来求娶这简直比戏台上最荒唐的段子还要可笑。
我捏着卡牌的手指猛地收紧,薄薄的卡牌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里。荒谬感像冰冷的蛇,沿着脊椎悄然爬上。步练师,那是我江东多少子弟梦中都不敢奢望的明月,曹满敢……以这种方式我抬眼望向孙权,他脸上那抹猫捉老鼠般的笑意更深了。
提亲好啊!孙权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轻跳,脸上笑容瞬间变得极其热情,眼中却无半点暖意,步姑娘乃我江东瑰宝,岂是寻常物件可比聘礼嘛——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曹满那身破旧的军服和寒酸的木匣,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也需匹配其身份才是。
他掰着手指,慢悠悠地数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一年俸禄,十万硬币,这是根基;百万欢乐豆,供其平日消遣解闷;至于这第三样嘛……他顿了顿,欣赏着曹满和他身后随从瞬间僵硬的脸色,笑容愈发灿烂,步姑娘身子娇贵,需得千枚‘大力丸’日日进补调养。曹夫长,何时能备齐这三样,我们何时再谈迎娶之事,如何
大力丸三字一出,厅内压抑的嗤笑声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沸水般猛地炸开。
连我旁边一个捧着果盘的小侍女,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惊恐地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欢乐豆是军营里底层兵卒赌斗消遣的玩意儿,如同孩童的弹珠,登不得大雅之堂;而所谓大力丸,更是市井坊间不入流的壮力方士所炼,粗劣不堪,常为贩夫走卒所用,其名便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孙权此举,无异于将曹操的颜面踩进泥泞里,再狠狠碾上几脚。
哦孙权显然也被曹操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激起了更浓的恶意,或者说,是他早已期待的反应。
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姿态更加放松,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看来夫长大人是觉得本校尉在故意刁难也罢,本校尉向来以理服人。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身前虚空一点,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倨傲:这样吧,本校尉今日就给你指条明路。你若真心求娶,便拿出足够的诚意,让本校尉看看你的‘真心’到底值几钱。
其一,他竖起一根手指,十万枚崭新足重的‘龙纹硬币’,一枚不少。此为安身立命之本。
其二,第二根手指竖起,百万枚上好的‘赤金欢乐豆’,色泽纯正,不得有瑕。此为日常用度之需。
其三,第三根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竖起,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千枚‘玄甲大力丸’!需是上品,药力精纯,由丹阳名家亲手炼制!此乃护身保命之物!
他每说一样,手指便在虚空中用力一点,仿佛敲下一记重锤。三样说完,他双手一摊,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虚假的、带着毒刺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如刀锋,死死钉在曹操身上:如何夫长大人本校尉这三样要求,可还公道只要你能拿出其中一样,今日之事,便有得商量。若拿不出…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曹操,又扫过我,最后落在步练师清冷的侧脸上,那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那就请夫长大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步府的门,以后就莫要再来了。省得…自取其辱!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掷下。
轰!整个厅堂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中,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十万硬币!百万欢乐豆!千枚大力丸!这哪里是什么聘礼要求这分明是敲骨吸髓,是断绝一切可能的羞辱!
十万硬币,足以让一个低级军官不吃不喝积攒百年;百万欢乐豆,更是只有江东顶层权贵才有资格接触的巨额财富象征;而那千枚上品大力丸,更是有价无市的军需禁品!孙权此言一出,无异于当众宣判了曹操的死刑。
我捏着卡牌的手心全是冷汗,目光紧紧锁在曹满脸上。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哄笑声中,如同戴上了一张生铁铸就的面具,所有的肌肉都绷紧了,深陷的眼窝里,那锐利的目光陡然收缩,像黑暗中蛰伏的猛兽被惊扰,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他身后一个年轻随从显然定力不足,脸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手猛地按向腰间的刀柄,却被旁边另一个年长些的同伴用严厉的眼神死死按住。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压得人喘不过气。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被一种莫名的、针扎般的紧张感取代。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夫长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压力。
孙权似乎很满意这效果,慵懒地靠回凭几,端起玉杯,悠闲地啜饮着冰凉的梅浆,仿佛刚才那番刻毒言语不过是随口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就在这时,一直跪坐在角落阴影里的步练师,忽然微微抬起了头。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如同静水微澜,却奇异地吸引了我瞬间的注意。她没有看那受辱的夫长,也没有看高高在上的孙权,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只是不经意地、极其迅速地掠过曹满腰间佩刀旁边——那里悬挂着一枚小巧的玉珏。玉质温润如脂,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丝内蕴的、绝非普通军汉所能拥有的莹光。那玉珏的形制……我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却又抓不住。
厅堂里的寂静被一种无形的张力拉扯到了极限。
曹满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千斤铁砂。他按在佩刀刀柄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一条条愤怒的小蛇在皮肤下蠕动。
他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锐利的光芒如同寒潭深渊,直直刺向主位上的孙权,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整个厅堂的空气仿佛都被这目光冻结了,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更加焦躁的蝉鸣。
孙权端着玉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下来,滴在他深青色的衣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脸上那抹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曹满那只紧握刀柄的手,极其突兀地松开了。紧绷如弓弦的力道骤然卸去,仿佛刚才那欲择人而噬的杀气从未存在过。
他垂下手,动作竟显出几分从容。他没有再看孙权,而是微微侧过身,对着身后那个年长些、一直沉默如岩石的随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动作细微得如同尘埃落下。
随从面无表情,眼神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他默默地、异常沉稳地解下了自己背上那个看起来同样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狭长木匣。那木匣的木质是常见的松木,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只刷了一层薄薄的黑漆,多处已经磨损剥落,露出下面粗糙的木纹,看起来比之前装聘礼的匣子还要寒酸几分。
随从将木匣双手捧到曹满面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曹满伸出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薄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木匣的底部。他的手指在匣盖边缘微微停顿了一瞬,指腹在那粗糙的木头上轻轻拂过。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掀开了匣盖。
没有金光四射,没有霞光万道。
只有一种光。
那光仿佛不是来自匣内,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一种纯粹到极致、凝练到极致的光华,骤然倾泻而出!如同沉睡了千年的明月在这一刻轰然苏醒,将积蓄的所有清辉毫无保留地释放!
刹那间,厅堂内所有燃烧的烛火、悬挂的琉璃灯盏,在这突如其来的、压倒性的光华中,全都黯然失色,像是卑微的萤火虫撞见了正午的太阳,被彻底剥夺了颜色和存在感。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威严与厚重感,瞬间吞噬了每一个角落。
匣内,并非预想中的金银珠玉堆叠如山。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思维停滞的注视下,他那两根稳定如磐石的手指,摸向了发着光的匣内,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探入,都稳稳夹出一颗同样的、流淌液态金光的宝珠!
每一次手指探入夹出,都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厅堂内每个人的心脏!每一次金光亮起,弥漫的浩瀚威压便叠加一分,空气便沉重一分!
一颗…两颗…三颗…
五颗…十颗…二十颗…
三十颗…四十颗…五十颗…
那粗糙手掌仿佛连接着无底宝库!破旧战袍前襟,成了倾倒神迹的源头!金光流转的宝珠,如同最温顺的星辰,一颗接一颗,源源不断出现在他并拢的指尖,再被轻轻放置于巨大的紫檀木案几之上。
先前孙权刻意刁难、被众人视为笑柄的寒酸聘礼——磨损铜钱、粗糙欢乐豆、廉价大力丸——此刻被无形气劲粗暴扫落在地,叮当作响,如同被遗弃的垃圾。
光滑如镜的紫檀案面,成了神圣祭坛。一颗颗流淌液态金光的宝珠,如同拥有生命的星辰,被曹操以稳定甚至随意的姿态,整整齐齐摆放上去。它们自动排列,形成完美的圆形阵列。彼此光芒交相辉映、共鸣,核心处奔腾咆哮的金色流光愈发炽烈活跃!
当第六十六颗宝珠被稳稳放下。
每一颗都浑圆如龙眼大小,静静地、紧密地排列在深色的丝绒衬垫上。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纯净、仿佛能吸尽世间所有光线的墨蓝色泽,如同将最深沉的海渊和最幽邃的夜空一同熔炼凝结而成。
珠子内部,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璀璨光点缓缓流转、明灭、沉浮,仿佛每一个光点都蕴藏着一个微缩的宇宙,每一次明灭都在讲述一段亘古的传奇。那流转的光华并非静止,它们在珠子的核心深处无声地涌动、奔流,形成一种肉眼可见的、磅礴的、如同星河奔涌般的能量漩涡。仅仅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一股浩瀚、古老、令人本能想要匍匐的威压扑面而来!
嘶——!
死寂被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粗暴地撕裂。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同时窜入厅堂。
我手中的那张三国杀卡牌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凉光滑的青石地面上,声音清脆得如同惊雷。但我浑然不觉,全部的感官都被那匣中的光华死死攫住,再也无法挪开分毫!六十六颗!整整六十六颗!传说中唯有倾尽国运、耗尽天时地利人和,方有可能在无数个日夜的疯狂抽取中,偶然窥得一颗的三国杀至宝——宝珠!此刻,竟如同最寻常的珍珠般,满满当当地躺在一个破旧木匣之中!这视觉的冲击力,彻底颠覆了认知的极限!
主位之上,孙权脸上所有的慵懒、戏谑、刻毒,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只剩下一片惊骇欲绝的空白!他手中的玉杯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砸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摔得粉碎,琥珀色的梅浆溅了他一身,污渍迅速在深青色的衣袍上洇开,狼狈不堪。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从凭几上弹起,身体前倾,眼睛死死地、几乎要凸出眼眶般瞪着那匣中的光华,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额头上、鬓角边,豆大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渗出、汇聚、滚落,瞬间就打湿了他的鬓发和前襟。那表情,活像白日里撞见了从九幽爬出的魔神!
厅堂内落针可闻。方才的嗤笑、议论、甚至呼吸声,都彻底消失了。只有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钉在那六十六颗静静散发着无上威严的宝珠上。那光芒流转着,映照在一张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变形的脸上,仿佛凝固的雕像。
时间,仿佛被这六十六颗宝珠的力量彻底冻结。
哗啦!
一声刺耳的、玉器碎裂的脆响,猛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张昭!这位江东老臣手中的玉如意脱手滑落,重重摔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断成两截!这声响如同一个信号,瞬间引爆了厅堂!
短暂的、比死寂更可怕的凝滞后,整个厅堂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彻底炸开了锅!
六十六……六十六颗宝珠!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猛地从席上站起,动作太急,带倒了面前的果盘,鲜果滚落一地。他全然不顾,指着那木匣,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老夫……老夫活了七十载,只在……只在宫闱秘闻里听过此物!这……这曹满……他……
天呐!这……这得是多少城池多少兵马粮秣!另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将,脸色煞白,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失神地喃喃自语,目光死死黏在宝珠上,仿佛要将其烙印进灵魂深处。
不可能!绝不可能!定是妖术幻法!有人失态地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癫狂。
宝珠……真的是宝珠!六十六颗!六十六颗啊!更多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狂喜,带着一种近乎信仰崩塌的茫然,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
方才那些鄙夷、轻蔑、等着看笑话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无数道目光,如同灼热的烙铁,从宝珠移向那个依旧托着木匣、身姿如标枪般挺直的夫长身上。
曹满。那个穿着破旧夫长军服的男人。他依旧沉默着,脸上依旧是那张生铁铸就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锐利如昔,此刻却如同深渊寒潭,平静地倒映着整个厅堂的混乱与惊惶,倒映着主位上那个汗流浃背、面无人色的江东之主。
他托着那匣足以倾覆一国的力量,却像托着一匣寻常的土石。那破旧的木匣,那洗得发白的军服,此刻在六十六颗宝珠的映衬下,非但不显寒酸,反而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返璞归真的恐怖力量感。
仿佛那破旧的木匣,才配承载这超越凡俗认知的至宝;那卑微的军服,才能包裹这足以搅动乾坤的躯体。
孙权像是被那目光烫伤,猛地一个激灵,从极度的惊骇中强行挣脱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额头上滚落的汗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他胡乱地用宽大的袍袖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擦去狼狈的汗水和溅上的梅浆渍,但那动作更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滔天巨浪。他不敢再看那匣宝珠,更不敢再看那双深渊般的眼睛。
目光慌乱地扫过厅堂,扫过一张张因震撼而扭曲的脸,扫过滚落在地的玉如意碎片,最终,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厅堂角落——
那个一直安静得如同背景的影子,步练师。
她依旧跪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如修竹,仿佛厅堂里山崩海啸般的震动与她毫无关联。只是此刻,她微微抬着头,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正静静地、异常清晰地凝视着曹满腰间佩刀旁悬挂的那枚玉珏。她的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明澈,如同穿过迷雾看到了真相的核心。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肆虐的金色风暴,死死锁定在风暴中心那依旧平静矗立的身影上。那穿着洗白夫长战袍的男人,在贯穿天地的金色光柱映衬下,身影被无限拔高、拉长,仿佛顶天立地的神祇!红润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之前所有的冷淡、疏离、无奈,在这一刻被彻底焚毁!
一个尘封于江东核心人物密谈与最深恐惧中的尊号,带着无与伦比的惊骇与确认,如同惊雷般撕裂狂风的呼啸,从她失色的唇间迸发:
大将军!是…是曹大将军!
这声惊呼,如同最后一道雷霆,彻底劈开了孙权脑中最后一丝侥幸!曹大将军!那个统御北方、虎视天下,令江东夜不能寐的枭雄!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尸山血海与无上权柄!他怎会在此!怎会伪装成一个卑贱夫长!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孙权心脏,六十六颗宝珠的光芒在他眼中不再是财富象征,而是死亡的宣告!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噗通一声从那象征权力的主位上滑落,狼狈不堪地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动,连抬头再看一眼金光中身影的勇气都已丧失!
曹操!
伪装!彻头彻尾的伪装!眼前这个曹满,哪里是什么卑微小夫长分明是那虎踞中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本尊!他竟敢!竟敢以如此身份,带着如此恐怖的聘礼,踏入了江东的腹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孙权。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冷汗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小溪般从鬓角、脊背疯狂涌出。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灼热得如同烧红的炭,烫得喉咙生疼。必须应对!必须立刻应对!否则,今日这孙府,恐怕就要血流成河!六十六颗宝珠……这已经不是聘礼,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足以碾碎江东根基的战争宣言!
呃……咳咳!孙权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艰难地站起身,身体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对着依旧托着宝珠、如同魔神般静立的曹满方向,深深作揖,腰弯得前所未有的低,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
曹……曹将军……神威盖世,出手……出手果然不凡!这……这宝珠,实乃旷世奇珍,练师……练师能得将军垂青,实乃……实乃三生之幸!
此言一出,厅堂内瞬间又是一片死寂!所有喧哗如同被利刃斩断!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孙权、宝珠匣子和步练师之间来回逡巡。将军他称呼那夫长为……将军!
孙权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他直起身,脸上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汗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他不敢看曹满的反应,目光飞快地扫过步练师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猛地转向厅堂门口,仿佛在寻求着什么虚无的支援,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然……然而!步姑娘之终身,关乎我江东气运,不可不慎之又慎!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在嘶喊,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向某个无形的存在宣告,备……刘备刘玄德!汉室宗亲,仁德之名播于四海!其麾下关羽、张飞,皆万夫不当之勇!若……若能将步姑娘许配于刘皇叔,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共抗……共抗北方之强敌!此乃……此乃利国利民之千古佳话啊!
他几乎是吼出了刘备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带着某种魔力,能抵御眼前那匣宝珠带来的无边压力。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摇晃,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曹满,充满了恐惧、疯狂和一丝卑微的祈求。
整个孙府大厅,再一次陷入了比宝珠现世时更加诡异的死寂。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彻底懵了。
刚刚还在用最刻毒的条件羞辱对方求娶步练师,转瞬之间,在六十六颗宝珠的威压下,江东之主竟亲手将自己最珍视的明珠,如同烫手山芋般,抛给了远在荆州的刘备只为结盟只为……抵抗
这转折,荒谬得令人窒息。
无数道目光,下意识地、齐刷刷地聚焦在厅堂中央那个托着宝珠匣子的身影上。曹满——或者说,曹操。他依旧保持着托匣的姿态,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那张生铁面具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深陷的眼窝里,那锐利如寒星的目光,在听到刘备二字的瞬间,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难以察觉的涟漪。那眼神极其复杂,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如同冰封深渊般的沉静覆盖,最后沉淀下来的,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仿佛孙权这慌不择路、孤注一掷的应对,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合上了手中的木匣盖。那流转着星河、吞噬了所有光华的磅礴伟力,随着匣盖的闭合,瞬间被收束、封存。厅堂内烛火的光芒仿佛重新获得了力量,挣扎着亮了起来,但刚才那窒息般的威压感,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曹操没有看失魂落魄、汗如雨下的孙权,也没有看周围那些惊惶未定的江东臣属。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针,越过人群,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步练师。
步练师静静地迎上那目光。没有恐惧,没有哀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清澈,却深不见底。方才凝视玉珏时的那一丝明澈了然,此刻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彻底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仿佛被当作筹码转手送出的人,并不是她自己。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对着曹操目光的方向,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微不可察,如同秋叶飘落水面,不带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决绝。
没有言语。没有质问。只有这一点头。
曹操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转瞬即逝,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主位上摇摇欲坠的孙权,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孙校尉深明大义,为两家结盟计,此议……甚好。
甚好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轻飘飘的,却像两块万斤巨石,轰然砸在孙权的心口,也砸在整个江东的颜面之上。
尘埃落定。
江东的七月骄阳,白得刺眼,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晒得滚烫,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
孙府朱漆大门洞开,沉重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顶装饰得异常华丽的花轿停在阶前,八个精壮的轿夫早已汗流浃背,深红的轿衣在炽烈的阳光下红得刺目,几乎要滴出血来。
步练师穿着一身簇新的、繁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凤冠霞帔,在两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府门。
金线绣成的凤凰在嫁衣上展翅欲飞,珠玉璎珞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细碎而冰冷的碰撞声。厚重的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到一丝表情。只有那挺直的、如同玉雕般的脊背,透着一股无声的倔强。她走到轿门前,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微微俯身,钻了进去。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灼热的阳光。
起——轿——!
司仪官尖利而拖长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喜庆,却掩饰不住内里的空洞。
鼓乐声骤然喧嚣起来,锣鼓铙钹拼命地敲打着,吹鼓手鼓起腮帮,将唢呐吹得声嘶力竭,喜庆的调子如同沸腾的开水,在这闷热死寂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与花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形成了绝望的对比。
花轿被稳稳抬起。轿夫们沉重的脚步踏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声响,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府外长街的另一端行去——那是城外刘备军驻扎的方向。
我站在府门高高的台阶上,拥挤在送行的江东臣属之中,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顶缓缓移动的、红得刺眼的花轿。灼热的阳光晒得我额角生疼,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涩痛。那喧天的鼓乐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搅得人脑仁发胀。
花轿行至府邸高大的门楼下,即将汇入门外长街的喧嚣人潮。就在它即将完全脱离孙府巨大阴影笼罩的那一刻,一阵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穿堂风,忽然撩起了轿帘的一角。
惊鸿一瞥!
轿内,步练师端坐的身影纹丝不动。那顶沉重华丽的凤冠压着她乌黑的云鬓。盖头的边缘被风掀起,露出了她小半张脸。没有泪痕,没有哀戚,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平静。
阳光透过掀起的轿帘缝隙,短暂地照亮了她的侧颜,也照亮了她那双低垂的眼眸。那眼中,没有任何属于新嫁娘的憧憬或惶恐,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平静。
风过,轿帘落下,那惊心动魄的平静被重新掩藏。
就在轿帘落下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身后府门内,那片被厅堂阴影笼罩的角落。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溶入黑暗的一部分。
是曹操。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夫长军服,与周围华丽的环境格格不入。孙权早已不知所踪,厅堂里只剩下狼藉和空寂。他独自一人站在那片阴影的边缘,目光穿透洞开的府门,如同两道无形的锁链,牢牢锁在那顶逐渐远去的、红得刺目的花轿上。
他的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而另一只手,却抬在身前。指间,正捻着一颗浑圆的珠子。
正是方才木匣中那六十六颗宝珠之一!
深邃的墨蓝色泽在阴影里显得更加幽暗神秘,珠子内部,星辰般的光点依旧在无声地流转、明灭、沉浮,如同蕴藏着无数个翻腾不休的宇宙。那流转的光华映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在那片幽暗的阴影中,如同两点跳动的、冰冷的鬼火。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花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喧嚣的鼓乐声也渐渐远去,只剩下府邸死一般的寂静。指腹在那颗宝珠光滑冰凉的表面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轻轻摩挲着。
那颗宝珠在他指间无声地转动,幽蓝的星芒在阴影里明灭不定,像一只窥伺着整个天下的、冰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