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财两空
行李箱轮子刮过地面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林薇,这个我掏空积蓄、恨不得把心剜出来供奉了三年的女神,正把她最后一双镶着水钻的细高跟,像丢垃圾一样塞进那个有刺眼logo的箱子里。动作干脆利落,没一丝留恋。
薇薇…我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挤出一点嘶哑的气音,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
时间林薇直起身,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上,讥诮像藤蔓疯长。她挑剔的目光扫过这间狭窄、潮湿、堆满廉价泡面桶的出租屋,如同打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
李承泽,我给你三年了!结果呢项目黄了,被破抹布一样被踢出来!现在失业三个月了!房租都欠了一个多月!我生日看上的那只限量手袋,你什么时候能凑得够零头!
她猩红的指甲,带着尖利的边缘,狠狠戳向我胸口,疼得我倒抽冷气。
我的青春,不是用来陪你在这里发霉啃泡面的!
嘀嘀——楼下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像催命的符咒。一辆黑得能吞噬光线的跑车幽灵般停着,驾驶座上的男人戴着墨镜,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对我的凌迟。
林薇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绽开温婉的笑容,拎起箱子:钥匙放桌上了。上次‘借’你的八千,就当喂狗了。以后…别联系了。那个借字,咬得格外重。
砰——!!!
门被摔得地动山摇,墙壁嗡嗡作响。我最后一点支撑,被彻底震碎,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三年!我挖空心思制造浪漫哄她开心,省吃俭用,工资奖金全填进她的购物车和精致生活,自己连件衣服都舍不得买。结果呢被一脚踢出公司,积蓄耗尽,尊严扫地!我付出的一切,难道就为了换来她一句喂狗!
嗡——嗡——嗡——
手机在地板上疯狂震动,房东老王的名字像滚烫的烙铁。我麻木地接通,按下免提。
李承泽!你他妈聋了!钱呢!咆哮几乎掀翻屋顶,明天!明天再不交钱,你就带着你那堆破烂和你那拜金女朋友滚蛋!听见没!
王哥,她…她走了…声音空洞得像从地底传来。
走了呵,算她聪明!那你呢等着老子找人帮你‘搬家’恶意赤裸裸,明天!看不到钱,你就等着睡天桥吧!呸!电话被狠狠挂断。
死寂。
只有林薇残留的甜腻香水味,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冰箱空空,钱包空空。微信余额:87.3。朋友失业加失恋,通讯录早是一片荒野。
一个念头却像顽固的野草,在绝望的废墟里探出头:不就是钱吗只要我重新站起来…只要我有钱了…她一定会回来…房东…不!我自己当房东!
我下意识攥紧手机,屏保还是林薇笑靥如花的照片。这微弱的、不肯死心的火苗,成了我活下去的目标。钱,成了我证明自我、挽回失去的唯一救命稻草。
叮铃铃——!
一个陌生号码,刺破死寂。我木然划开。
是李承泽先生吗冷静到近乎刻板的男声,我是陈正元律师。关于您姑婆李清媛女士的遗产:梧桐街44号‘执古阁’古董店及其店内所有物品,由您继承。请务必于今日下午三点,准时到店办理交接手续。
遗产姑婆李清媛童年模糊记忆里只见过一面的怪人梧桐街…城西快拆的老破街区一个古董店店里的所有物品天上掉下的馅饼陷阱
手机上87.3像烙铁灼眼。环顾这弥漫着绝望的牢笼,房东的咆哮、银行的催债短信、心底那簇关于林薇的残火…像无数毒针扎进神经。
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
去!我要去!我必须去!!
2
尘封的执古阁
下午两点五十八分。梧桐街44号。
一栋夹在破败铺面间的老旧二层小楼,灰扑扑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石。木质招牌饱经风霜,执古阁三个篆字古朴又斑驳,旁边一行小字:鉴藏古今遗珍,静待善缘,在午后的死寂中,透着一股宿命般的嘲弄。
装神弄鬼。喉咙里滚出沙哑的低咒,我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扼住了呼吸——陈年木头的腐朽味、灰尘沉闷的窒息感,混杂着金属锈蚀的腥气,和一种古老香料的奇特,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踏入了某个尘封千年的棺椁。
光线吝啬地从几扇蒙着厚厚污垢的高窗挤进来,勉强勾勒出店内轮廓。沉重的木架和多宝格如同沉默的巨人,贴墙矗立。蒙尘的瓷器在阴影里泛着幽冷的微光,锈蚀的铜器凝结着时间的泪痕,表情模糊的木雕佛像,垂着眼睑,冷冷地审视着闯入者。
空气凝滞,只有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沉浮。
李承泽先生一个严肃、刻板的声音从柜台后的阴影里传来。深灰西装的男人转过身,眼神锐利,瞬间将我剖开检视。我是陈正元。
半小时后,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混混沌沌签完一沓文件。最后,一把沉甸甸、触手冰寒刺骨的黄铜大钥匙被按进我掌心,寒意直透骨髓。
店内所有物品档案,在那边紫檀木柜的抽屉里。陈律师指向柜台旁一个雕工繁复、色泽深紫近黑的柜子。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柜子顶端一个单独摆放的紫檀木盒上。
那盒子结构诡谲,四格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中心微凸的小匣。小匣上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青铜小锁,锁孔赫然是北斗七星状。其余四格看似普通,却严丝合缝,浑然一体,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另外,陈律师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您姑婆李清媛女士临终前,耗尽最后气力嘱托,‘此盒中心之物,戾气深重!她晚年沉疴难起,心神俱损,皆因妄动此物所致!非身陷万劫不复、走投无路之境,绝不可擅动,更不可售!切记!切记!’
他鹰隼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烙下这警告,随即拎起公文包,决然离去,留下满室死寂和沉重的压迫感。
万劫不复走投无路
我咀嚼着这冰冷的字眼,目光扫过这破败、死寂、散发着穷途末路气息的店铺,林薇刻薄的讥笑、房东老王狰狞的咆哮、手机屏幕上那刺目的87.3…轮番撕扯着神经。嘴角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
我现在…难道还不够‘走投无路’吗
扑到紫檀盒前。那七星锁孔像七只冰冷的独眼,漠然俯视着蝼蚁般的我。烦躁地推拉、抠弄其他四格的盖子,纹丝不动!坚固得令人绝望。
钥匙呢姑婆也没留下…
挫败感如潮水涌来,又暂时退开,目光投向这间或许藏着转机的执古阁。
货架落满陈年积垢,物品堆放杂乱无章,蒙尘的岁月感直扑而来。一个不起眼的黄铜笔架歪倒在一堆发黄脆裂的旧账本旁。我随手拿起擦拭,指尖忽地触到底座凹凸——一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微雕小字,如同幽灵的低语:
木之纹,水之影,光之径。
不明所以,但这九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脑海深处。
正翻阅姑婆留下的档案之时。
叮铃…
门口悬挂的老铜铃发出一声干涩嘶哑的呻吟。一个红光满面、挺着将军肚、腋下夹着鼓胀皮包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秘书,像一股裹挟着雪茄浓烟的旋风卷了进来。
他贪婪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肆无忌惮地扫射着货架:老板哟,宝贝还不少嘛!嗓门洪亮,带着油腻的自来熟。目光很快锁定了角落里一个硕大的清代粉彩百子嬉春图大瓶。
这个有点意思!老东西!他装模作样地拿起放大镜,动作粗鲁地用手指当当弹着瓶身,然后开始了唾沫横飞的砍价表演,从釉色瑕疵扯到拍卖行情,舌灿莲花。
我初入此行,被他的气势唬住,加上急需用钱的心理如野草疯长,最终以略低于档案价的十八万成交!
当六位数的金额跳入手机屏幕,血液轰地冲上头顶!手指因激动而痉挛。钱!真的有钱了!十八万!我不是废物!林薇…你看到了吗!心底那簇名为证明的虚火,骤然窜高,炽热的目光再次灼向紫檀盒中心的七星锁。
3
寒渊断笔
日子在笨拙的整理中流逝。十八万像一支强心剂,维系着生计,也喂养着对林薇那日渐虚妄的幻想。我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蒙尘的古董,试图挖掘更多宝藏。执古阁依旧门可罗雀,我的心神,都系在那该死的紫檀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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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每当靠近,试图寻找工具撬锁时,一股阴寒刺骨、仿佛来自九幽地府最深处的气息便猛地从中心格透出!瞬间,耳边响起模糊不清、充满悲愤与不甘的低语,如同冤魂在寒风中呜咽:
锁…开…冤…功名…寒窗…
寒气直透骨髓,冻得牙齿打颤,心悸如擂鼓,踉跄后退。姑婆泣血的警告和陈律师冰冷的眼神瞬间浮现。这鬼东西,邪门得紧!
一个雨霁初晴的午后,水汽氤氲。西沉的夕阳挣扎着穿透稀薄的云层,一束昏黄迷离的光线恰好穿过高窗上一块相对干净的玻璃,穿透一个被我擦拭后无意置于矮几上的素面玻璃盏。
盏底的残水,如同天然的透镜,将光线奇妙地折射、聚焦,形成一道跳跃的、异常明亮的光斑,投射在紫檀盒西侧格子某个繁复的云雷纹浮雕上!
被光斑浸润,那处浮雕的木质颜色肉眼可见地微微变深,纹路中心,一个隐藏的、梅花状的凹点,如同沉睡千年的眼睛,骤然睁开!
电光石火间,笔架底那行幽灵般的小字如惊雷炸响:木之纹(紫檀盒上的云雷纹)!水之影(玻璃盏里的水)!光之径(西晒的光线路径)!
心脏狂跳,几乎撞碎胸骨!颤抖的手指,屏住呼吸,用力按向那个梅花凹点!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宛如天籁的机括声!西侧格子的盖子应声弹开一条缝隙!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简约、匙柄为北斗七星状的青铜小钥匙!幽暗的光线下,七星匙柄泛着冷冽而神秘的微光。
钥匙!中心格七星锁的钥匙!通往姑婆守护的秘密之匙!
手抖得如同风中秋叶,拿起那把冰凉沉重的钥匙,对准中心格那把七星锁孔。严丝合缝!轻轻一拧——
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店里如同惊雷。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和莫名的恐惧,缓缓掀开中心格的盖子。
一支紫檀木杆紫毫笔静静躺在深蓝丝绒衬垫上!标注:唐。笔杆乌黑油亮,沉淀着千年温润。但指尖触及的刹那,一股冰寒刺骨的怨气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瞬间冻结血液!
更令人心惊的是,靠近笔尖一侧竟被生生折断,断面参差狰狞!一股滔天的悲愤与不甘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瞬间苏醒,化为无形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入我的脑海!
拿起断笔的刹那,幻象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猛地刺入意识:
>
唐朝寒窗,烛火摇曳,李明远,一个清瘦、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书生,无比珍视地抚摸笔杆,指尖下天道酬勤四个刻痕微凸,眼中闪烁着希冀的星火…
>
画面陡转!阴暗肮脏的巷弄,锦衣华服的纨绔狞笑围堵。咔嚓!脆响刺耳!笔杆在书生绝望的眼前被领头者生生掰断!贱民也配登科滚!
刺耳的嘲笑如潮水涌来…
>
报喜的锣声喧天。破旧书房内,书生蜷缩在冰冷角落,双手捧着断笔残骸,眼神空洞死寂,最后一丝生机如青烟消散…父冤未雪、功名梦碎、尊严尽毁的滔天悲愤与不甘,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将我淹没!
呃啊!
头痛欲裂,断笔脱手跌落柜台,发出沉闷声响。它躺在那里,冰寒气息弥漫,断口处隐隐透出一丝暗红!店内温度骤降,如坠冰窟。
当夜,风雨如晦,执古阁寒意彻骨。靠近断笔的墙壁,在潮湿水汽氤氲下,竟缓缓浮现出暗红色、狰狞扭曲的大字:贱民也配登科!
阴寒气息弥漫,断笔在盒中微微震颤,发出穿透灵魂的无声悲鸣。
我缩在柜台后,寒意深入骨髓。姑婆的警告在脑中轰鸣。怎么办怎么办不解决这断笔迟早被冻死或逼疯!
强忍恐惧,发疯般在店里翻找。姑婆的遗物,或许有线索
终于,在积尘的角落,一个细长木匣引起注意。打开,里面是一把伞骨松散、伞面严重褪色破损的旧伞。
伞面依稀是深色绸缎,用褪色朱砂写满无数姓名,旁有模糊印章。伞柄刻着几近磨灭的小字:万民感念李公岩德政。
唐代万民伞!我心中剧震。这是百姓颂扬离任清官所赠,象征万民拥戴!这李公岩…不正是李明远那含冤而死的父亲李岩这把伞,承载着民心丰碑!
小心翼翼捧出这把濒临散架的伞。伞面触手冰凉粗糙,但当它靠近怨气冲天的断笔时,奇迹陡生!
伞面上密密麻麻的姓名,在昏暗光线下竟微微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意!断笔散发的刺骨阴寒,竟似被这股暖意阻挡!墙上狰狞血字,颜色也慢慢淡褪!
有效!狂喜涌上心头。这民心所向的丰碑,正是对冤魂功名执念最有力的回应——为民请命、泽被苍生的功德,方为不朽!这是价值观的无声碾压!
我将万民伞尽可能展开,置于断笔上方,低声诉说伞上承载的万千感念,讲述李岩虽蒙冤而死,清名却在百姓心中永存。
数日坚持,效果显著。断笔阴寒几近消散,墙壁不再现血字。只在夜深人静时,笔身传来一声悠长、不甘的叹息:父亲…儿愧对…冤屈…
执念核心,清晰地指向父冤未雪!
父冤…
我抓住关键。李明远的悲愤,根源在父亲的冤屈!唯有昭雪,方能化解!
发疯般钻进姑婆遗留的故纸堆。泛黄发脆的古籍里,夹着一张更黄的残破纸片!蝇头小楷密布:…元和十二年,御史台重勘贞元旧案…查实原泾州司马王焕构陷时任县丞李岩贪墨军饷案…李岩实为揭发上司贪墨遭报复…流放岭南,病殁途中…特旨昭雪,追赠…
找到了!李岩冤案,在李明远死后若干年,终得昭雪!
将这迟来的正义,用工整小楷饱含敬意誊抄于上好的素宣之上。每一笔,都似有千钧之重。
就在我将这承载昭雪的素宣,恭敬供奉于断笔之旁,与万民伞并列时——
一缕穿透云层的金色夕阳光芒,如同天启之光,恰好从高窗斜射而入,精准地照射在笔杆那参差的断裂面上!
奇景骤现!狰狞断口在纯净光线下,竟投射出一幅极其复杂、由无数光点和纤细光线构成的、缓缓旋转的立体星图!星图深邃玄奥,中心一道凝练的金色光束,如同神祇之剑,精准刺入紫檀盒中心格底部一个原本毫不起眼的、针尖大小的微小凹点!
咔哒…咯吱…咯啦啦…
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机括运转声从盒底深处传来!中心格那块厚重的底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散发着幽幽冷光的暗格!
暗格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非金非木、掌心大小、通体黝黑却布满细密银色星纹的符牌,以及一张边缘破损、颜色泛黄的旧羊皮纸。纸上用朱砂,勾勒着一枚造型威猛、虎目圆睁、透着一股沙场喋血惨烈气息的南宋青铜虎符!下方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小字:
>虎啸孤城血未凉,忠魂何处问沧桑梧桐深处,旧匣藏锋待日光。
符牌触手温润微凉,星纹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拥有生命,缓缓流动。羊皮纸上的朱砂虎符上,那股金戈铁马的惨烈与忠魂不灭的悲壮感几乎破纸而出!
唐代断笔的谜题尚未完全解开,一个关于忠魂、战争与更大秘密的漩涡,显露出冰山一角!
4
贪婪之触
就在我心神剧震,指尖带着敬畏拂过符牌上冰凉流动的星纹时,门口那串沉寂的老铜铃,毫无预兆地发出一阵急促、刺耳的叮铃铃声!尖锐得如同警报。
门被粗暴推开。
林薇!踩着细高跟,挎着闪瞎眼的奢侈品包,像只开屏的孔雀,脸上堆着讨好的甜腻笑容,亲昵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进来。
男人约莫五十上下,西装剪裁精良,面料隐泛光泽,身材瘦削挺拔。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冰冷、深邃,如同盘旋高空、牢牢锁定猎物的鹰隼。腕间一块铂金腕表,折射出无机质的冷光。
哟,李承泽
林薇的目光像沾了毒液的刷子,轻蔑地扫过货架,最终黏在男人身上,声音甜丝丝的:
老公~你看,我就说这种破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一股子味,难闻死了!她夸张地在鼻前扇动。
男人置若未闻。鹰隼般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店内每一件物品。当视线掠过最醒目的展台——那支紫檀断笔时,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随即,目光如钩,死死锁定了它!他迈开沉稳步伐,无视一切,径直走向柜台,目标明确——那支笔!
有点意思。声音平静得像死水,不起波澜,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直接抓笔杆!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笔杆的刹那——
嗡——!
店内光线骤然一暗!一股阴寒刺骨、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怨戾之气,猛地从看似平静的断笔上爆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狂暴!
男人的手指在毫厘之处骤然僵住,如触电般猛地缩回!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丝惊疑,随即,眼底燃起发现稀世珍宝般的、近乎狂热的兴奋!
与此同时!
静静躺在羊皮纸旁的星纹符牌,表面星纹流动速度骤然加快!
作为背景的万民伞伞面,剧烈颤抖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仿佛在无声呐喊!
羊皮纸上似有血光凸显!
温度骤降!空气凝固!心脏被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窒息!剧痛!
李明远那不甘的叹息尚未完全消散,一股更强烈的、属于他生前功名路断!尊严尽丧!的滔天不甘与悲愤,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脑髓!全身血液都在疯狂咆哮同一个警告:危险!绝不可失!守护它们!
开个价。男人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我因剧痛扭曲、冷汗涔涔的脸,最终落回那支因他靠近而震颤的断笔上。语气斩钉截铁:
这笔,我要了。
紧接着,他报出一个足以让整条梧桐街失声的天文数字!两千万!
钱!两千万!
数字像一颗超新星在脑中爆炸!足以填平所有卑微、窘迫、失败!足以买回我所有丢失的尊严!足以让林薇仰望!
呼吸瞬间粗重灼热!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林薇失态捂嘴惊呼,眼中爆射出疯狂的贪婪光芒。她用力推搡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尖利刺耳:
李承泽!你聋了!快答应啊!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吧!祖宗显灵了!你!立刻!答应顾先生!
仿佛这钱将会是她的一样。
滔天诱惑如同灭世巨浪,疯狂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卖卖了它,就能立刻实现证明自己的虚妄执念!就能彻底摆脱过去!
断笔在顾先生贪婪目光下震颤加剧,温润光泽下似有黑流涌动!万民伞被无形力量冲击得簌簌作响!
我…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就在心神动摇、那簇残火即将复燃的瞬间——
嗡——!
星纹符牌发出一声低沉穿透的嗡鸣!如同远古巨兽的苏醒低吼!符牌表面星纹随即透出点点银光!
我回过神来,脑中闪现出李明远功名破碎父怨未雪的悲愤,万民伞的民心厚重,素宣上我满怀敬意的誊抄,姑婆的临终嘱托…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情感与意志洪流!
这股洪流,如同净化灵魂的圣泉,狠狠地、彻底地冲垮了我那建立在金钱之上的、虚幻而脆弱的所谓成功!
我看着林薇写满势利贪婪的扭曲脸庞,看着顾先生欣赏猎物挣扎的冰冷眼神,再看看那些因守护而共鸣、彰显人间大义与历史厚重的古董…
一股混杂着剧痛、释然和前所未有的清明,如同破晓曙光,瞬间驱散了所有混沌!
不卖!
用尽全身力气,从灵魂深处嘶吼出来!声音因决绝而破音颤抖,却如惊雷炸响!
猛地向前一步,眼神如淬火寒铁,燃烧着不容侵犯的意志,直刺顾先生和林薇:
对不起!这支笔,不卖!它们比你的钱重千倍万倍!它们有它们的归处!
请你们,立刻!离开我的店!
林薇瞬间变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所有伪装粉碎,五官扭曲,尖声叫骂:
李承泽!你他妈疯了!给脸不要脸的穷酸货!顾先生看上你的东西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装什么清高!你…
顾先生微微抬手,一个简单手势,轻易扼住了她所有谩骂。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真正高深莫测的笑容,目光如精密探针在我脸上、在嗡鸣银光的符牌上、在血光隐现的羊皮纸上反复扫描,最后定格在我守护柜台的决绝姿态上。
有趣。他意味不明地说,不再看断笔,反而饶有兴致地指向我护在柜台内侧、紧挨万民伞的那枚嗡鸣闪烁的星纹符牌:这个‘小玩意儿’,看着有点门道。薇薇,喜欢吗
语气带着玩味的试探。
林薇立刻变脸,瞬间堆起甜腻谄笑,身体紧贴顾先生:老公送我的我都喜欢!爱死你了!
但扫过符牌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屑。
顾先生语气居高临下:开个价或者,目光随意扫过万民伞,用你旁边那把破伞换
赤裸裸的挑衅。
心中一片冰冷澄澈,如同雪后晴空。在这把象征人间正道的万民伞前,面对势利挑衅和贪婪,我一把抓起嗡鸣的星纹符牌,紧紧握在手心:
对不起!不卖!店里所有东西都不卖。请带着她,离开我的店!
我的手指,清晰地、用力地、带着最后一丝厌恶,指向了林薇。
符牌贴着手心的瞬间,店内所有狂暴异象骤停——符牌银光收敛、羊皮纸血光隐去、断笔停止震颤、寒气锐减。
林薇气得浑身发抖,脸涨成猪肝色,指着我你…你…半天,却因顾先生在旁不敢撒泼。
顾先生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灵魂。
‘执古阁’…我们后会有期。声音低沉,充满深意。
他不再多言,带着一脸错愕、不甘又茫然的林薇,转身离去。
店内彻底死寂。异象消失,寒气退散,只余尘埃在重新透入的夕照光柱中沉浮。
我像被抽空所有力气,双腿发软,扶着柜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
看着顾先生消失的方向,又看着安然无恙的万民伞、温润内敛的断笔、归于平静的羊皮纸…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解脱感,如同温润泉水,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洗净了所有疲惫、尘埃和…关于成功的那点不甘。
心底那簇燃烧太久的虚火,终于彻底地、安静地…熄灭了。只余一片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澄澈。
与此同时,手心的符牌逐渐变得滚烫,然后发出一声嗡——!!!
时间,在那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声音、光影、尘埃的舞动,都凝固了!空间仿佛被冻结成一块巨大的琥珀。
下一瞬间——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的时空谐振波,以手心符牌为核心,轰然爆发!无视时间的壁垒,穿透生死的界限,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道创世之光,瞬间穿梭到
——
唐朝长安!
只见李明远正蜷缩在破败书房角落,生机即将彻底熄灭!一道由纯粹星光构成的、半透明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其手中光影变幻,展示着那份我恭敬誊写的平反诏书投影!
同时,那半透明的面容轮廓上,叠加了一个清晰的,属于我(李承泽)的影像——那是我放下执念后,眼神中流露出的平静、理解、带着鼓励与释然的坚毅目光!
李明远浑身剧震,空洞死寂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生命光彩!悲愤与绝望,如同春日融雪般迅速消融!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对着星光与影像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深深地、无比郑重地作了一个揖!
光影散去,时空波消散。柜台上断笔笔杆上,那些细微的木纹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光线下如水波般流淌,温润如玉。一声悠长、如释重负、带着穿越千年时空的哽咽叹息在寂静的店内响起:
父亲…清白了…清白了…苍天…有眼…
几天后,在姑婆房间角落,一个需要触动特定顺序砖块才能开启的隐蔽墙砖暗格里,我找到了一册材质奇特(似金属薄片又似合成物)、封面蚀刻着复杂能量纹路的笔记(署名:李维,公历2237年)。姑婆遗留的简单密码本,能解开笔记的部分冰冷词句。
笔记:
>李氏‘血脉执念共振’理论初证…目标遗物(代号‘遗恨笔’,唐)能量反应峰值与‘百年周期活跃论’高度吻合…‘
>‘温情锚点’对消解执念戾气效果显著…
>星纹符牌’为关键信标及初级时空穿梭引导装置…
>执念核心消解后,符牌将自动激活‘星引’功能,投射路径指向下一关联目标空间坐标线索…
>警告:目标遗物能量反应达到峰值,七星锁方可开启。强行开启,将引发目标能量反噬及符牌过载风险…后果不可控…
原来如此!姑婆穷尽心血,只堪堪触摸到秘密边缘,便因强行窥探、时机未至而付出了惨痛代价。她留下的血泪警告,最终由血脉相承,身陷执念的我,与断笔执念产生强烈共鸣,阴差阳错地在正确的周期内解开。我完成了她未能走完的第一步。
我将那支温润如玉、怨气尽消的断笔、承载民心丰碑的万民伞、记载李岩昭雪的素宣,一同郑重陈列在执古阁最醒目、光照最好的位置。旁边,是那张描绘着血光虎符的羊皮纸和暂时沉寂的星纹符牌。
店内被我打扫得一尘不染,弥漫着一种历经风暴后的、沧桑与温暖交织的祥和宁静。
我安静地研究着羊皮纸上的诗句:虎啸孤城血未凉,忠魂何处问沧桑梧桐深处,旧匣藏锋待日光。
梧桐深处…梧桐街旧匣藏锋…某个藏着虎符的古老木匣日光又指什么线索似在身边,又如雾里看花。
5
星纹初亮
日子在平静的探寻中流逝。一个雨后的黄昏,空气清冽,梧桐叶滴翠。门口那串老铜铃,发出了一声久违的、清脆平和的轻响。
一位穿着月白色改良旗袍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身形纤细挺拔,气质温婉沉静,像雨后的新竹,带着书卷气。目光被店内古朴氛围吸引,带着欣赏流转。
然而,当视线掠过最醒目的展台,瞬间被那支温润内敛、蕴藏故事的紫檀断笔牢牢攫住!她脚步轻移靠近展柜,清澈眼眸满是惊叹探究。
接着,目光落在断笔旁记载李岩昭雪案的素宣上。她微微俯身,秀眉轻蹙,神情专注凝重,低声念诵文字。
最后,视线凝固在旁边那枚黝黑的星纹符牌上。当看清符牌上那些细密、玄奥、仿佛蕴含宇宙至理的银色纹路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露出极度震惊!
这…这不可能!失声轻呼,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灼热光芒,手指微颤地指向符牌:
老板!这…这符牌上的星纹!这…这和我一直在研究的家族秘传‘璇玑星纹密卷’残篇…同源!几乎一模一样!
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带着学术狂喜,您这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这支笔…这个唐代的昭雪案…和这南宋的虎符线索…还有这星纹…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这星纹…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店外,一缕澄澈的金色夕阳,恰好穿过高窗,温柔地洒在那支温润的紫檀断笔上,为它披上神圣光辉。就在女孩话音落下、道出璇玑星纹密卷之名的瞬间——
那枚静静躺在羊皮纸旁的黝黑符牌,在其表面缓缓流动的星纹之上,毫无征兆地、自发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稳定的银色光点!如同浩瀚宇宙深处,一颗沉睡亿万年的星辰,于此刻被宿命唤醒,在执古阁历经沧桑的静谧里,第一次点亮了属于自己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