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娘亲出殡那晚,天牢里出事了。
爹爹用一根金条买通了狱卒,闯进了关押柳姨娘的牢房。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听得到柳姨娘凄厉的惨叫和求饶,最后都归于沉寂。
当狱卒们撞开门时,只见柳姨娘浑身是血地倒在草堆上,已经没了气息。
她的心口处,插着一支兰花簪。
爹爹则一身是血地坐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握着那支簪子的另一半,簪头那朵兰花,已经被他生生掰断。
他看到冲进来的狱卒,没有反抗,只是痴痴地笑:阿茴,我给你报仇了,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
他疯了。
这件事很快上报到了皇帝那里。
舅舅连夜入宫,将相府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奏明。
皇帝听后,沉默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
第二日,圣旨下达。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丞相商崇,治家不严,宠妾灭妻,致使发妻惨死,嫡女蒙冤,实乃人伦之悲,德行有亏。】
【然其痛失所爱,神思错乱,姑念其往日功绩,免其死罪。着,削去其一切官职,终身圈禁于相府,无诏不得出。】
【罪妾柳氏,心肠歹毒,谋害主母,罪大恶极,虽已伏诛,仍需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镇国大将军薛毅之妹薛茴,温良贤淑,含冤而逝,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厚葬之。】
【沈氏嫡女商枝意,聪慧坚韧,今由其舅镇国大将军薛毅教养,钦此!】
爹爹被永远地关在了他曾引以为傲,如今却如同坟墓的相府里。
而我则跟着舅舅,住进了大将军府。
那一年,我五岁。
我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父亲。
10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十余年。
在舅舅的庇护和教导下,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和下跪的无助丞相之女。
我熟读经史子集,也习弓马骑射。
舅舅说:商家的女儿,当然有不输男儿的风骨和本事。
十五岁那年,我向舅舅提出,我想参加两年后的女官选拔。
舅舅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舅舅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为了备考,我需要查阅大量的典籍史料,因此常常出入皇家书阁。
一日,我在整理前朝卷宗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段关于童养媳的记载。
那些文字,瞬间将我拉回了十年前那个绝望的冬日。
我这才想起,当年那个差点成为我夫君的御史之子。
我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御史一家早在九年前就因贪腐案被抄家流放了。
据说,他那个痴傻的儿子,在流放途中就病死了。
我站在书阁的窗前,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心中百感交集。
若不是舅舅及时赶到,我的命运,或许早已和那些冰冷的文字一样,被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
女官选拔那天,我以一篇论述边防策略的策论,技惊四座,拔得头筹。
授官仪式上,我穿着一身崭新的绯色官服,站在太和殿前。
我看到站在百官之首的舅舅,他正看着我,眼中是满满的骄傲和欣慰。
成为女官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面见当朝的史官。
我将我母亲的故事,将相府那段不堪的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只是作为一个亲历者,平静地陈述事实。
史官听完,唏嘘不已。
他答应我,会将这段记载,不加修饰地录入当朝的列传中。
临走前,史官问我:您......还恨前丞相大人吗
我摇了摇头。
不恨了。
我轻声说:只是觉得可悲。
一个男人,为了所谓的脸面和权欲,亲手将挚爱推入地狱,将骨肉弃如敝屣,最终落得众叛亲离,形同疯魔的下场。
恨他,已经没有意义。
让他作为一则警世的寓言,永远地活在史书的字里行间里,被后人评说、审视,或许才是对他最永久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