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你怎么穿的如此单薄,被人困在破庙里可是遇到贼人了天子脚下还敢如此猖狂,本王自会为你做主。」
他见我眼神迷茫,轻笑出声,「我是宁王,负责这次绣娘遴选的,路过巷子口听到两个贼眉鼠眼的小人说什么死不死的,不放心追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真有人在。」
「我若是再晚一步,你怕是真要冻死在那里了。」
他目光落在我手上,「本王看你的双手,明显是常年保养的,你怕是来参加遴选的绣娘吧」
「你的手......以后可能绣不了太精细的花样了。」
尽管早有准备,可那一刻我的眼泪还是喷涌而出。
我起身伏拜,「多谢王爷美意,救命之恩已经无以为报,家中琐事就不牢王爷费心了。」
我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苦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王爷政务繁忙,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平白污了王爷尊耳。」
我起身告辞,临走前,宁王叹息一声,「如果有需要,可到王府来找我。」
我回身谢礼,步履蹒跚的离开。
一回到家中,就看到柳眉儿正在书桌前画着什么,薛景淮从背后环抱着她。
两个人相依相偎,谈笑风生。
「哥哥,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每次我爹打我,你都会挡在我前头,给我遮风挡雨。」
「我答应过你的,会保护你一辈子,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是啊,你会保护她,那我呢
那我算什么
为了保护她,哪怕伤害我,你也在所不惜。
我没忍住,冷哼出声。
见到我,薛景淮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
「柳眉儿想要临摹一副画当绣样,你也知道她不通笔墨的,我不过是帮帮她。」
我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却感觉一阵陌生。
心底已经不再为他们两个的事起波澜了。
从前因为有爱,所以我会气,会嫉妒,可现在我心里剩下的只有恨。
我只想让他们两个付出代价。
「既然夫君想一辈子保护柳眉儿妹妹,不如赶紧娶妹妹进门,我也想喝上一口妾室茶。」
柳眉儿倒退了两步,虚弱的扶住了桌子,满脸惊恐,说话的声音打着颤,「都是我不好,又惹苏姐姐生气了,姐姐是觉得我和哥哥太亲近了,可是姐姐。」
她带着泪珠的睫毛微颤,我见犹怜,「我柳眉儿宁死不为妾!」
薛景淮勃然大怒,端起茶杯朝我砸了过来。
茶已经温热,但是碎片锋利,划过我的脸颊,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苏瑶,你怎么永远也学不乖!」
「七出之条你已经犯了三条,我可以直接休了你!」
「柳眉儿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你因为自己爱吃醋,动不动就说人家是妾,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善妒多言!哪一条冤枉了你!」
我抬起头,直视着薛景淮的眼睛,冷笑道:「你为了她,把我的手指生生掰断了,你还说你们两个清白」
薛景淮避开我的眼睛,语气弱了下来。
「她对我们薛家有恩,我只是在报恩......」
「她对我苏家又没恩,你报恩为什么要伤害我!」
薛景淮沉默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最后柔声说道,「你我夫妻一体,自然也是你的恩人。」
「别生气了,你喜欢的簪子我已经买回来了,快试试看。」
「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应该早点生几个孩子缠着你,你就没工夫吃醋了。以后你就在家里相夫教子,每天做绣活多辛苦。」
「你看你娘,就是绣活做的太多,眼睛都花了......」
我打断他的话,「吃醋报恩」
「你的报恩就是生生掰断我的手指,把我扔在破庙里活活冻死」
「你还有脸提我娘你当初是怎么对我娘发誓的,说会一辈子护着我,你就是这么护着我的吗」
「你是护着我,还是伤害我!」
我疯了一样朝着他咆哮,把我心中的愤懑都喊了出来。
薛景淮脸色铁青,怒喝一声,「够了!」
「苏瑶,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都是我,把你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为我不心疼吗看到你受伤,我的心只会更痛!可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这幅善妒的性子要是不改,以后还有苦头吃。」
我仿佛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男人。
我摇了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这么无耻的话,他竟然理直气壮的说出了口。
5.
柳眉儿走上前,泪眼盈盈的看着我。
她捧起我的断手,满眼心疼,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狠毒。
「苏姐姐,我真没想到,为了让我能够进宫,薛哥哥竟然把你的手指掰断了!」
我死死的盯着她,冷冷说道,「你不知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当时怎么不拦着」
柳眉儿的表情一窒,我却看到她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但我一眨眼,她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姐姐受伤了一定很痛吧,所以心情才这么不好,都怪我。」
可我感觉到她握着我断手的手使劲戳了一下我的痛处,我指骨剧痛,猛的一把推开了她。
她尖叫一声,后退着跌坐在刚刚的杯子碎片上,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的流,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柳眉儿!」
薛景淮一脸焦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温柔的替她擦掉血迹。
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他劈头盖脸朝我吼道:「苏瑶!柳眉儿心疼你,才忍着委屈安慰你,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我眼圈发红,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因为委屈,我吸吸鼻子,「是她故意戳我的伤口,我下意识反应把她推开的,我手上有伤根本没用力!」
薛景淮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柳眉儿装的,故意摔在瓷片上割伤自己,就为了诬陷你」
我倔强的昂着头和薛景淮对视。
薛景淮咬着牙说道,「你以为柳眉儿和你一样恶毒吗亏你想得出来!我真是瞎了眼,没看清你这个恶毒妇人的真面目!」
柳眉儿柔弱的低下头,声音细小的几乎听不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眼泪止不住的流,「不要吵了......呜呜呜,薛哥哥,你不要怪苏姐姐,都是眉儿错了,可能是我不小心碰到姐姐的伤口了......」
她哽咽的说不出话,薛景淮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她瞬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柔弱地倒在他怀里,而他则是很配合地将其环抱胸前,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强势对抗着我这个入侵者。
他一脸严肃的看着我,「给柳眉儿道歉。」
「凭什么」
「就凭你嫉妒她,故意推倒她,想毁掉她的手!」
「你明明知道绣娘的手有多金贵!你太恶毒了!」
我听着他的话,感觉世界崩塌了,周围的一切就像是一团黑雾,将我包裹了起来。
我忍不住浑身颤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不让眼泪在他的面前落下。
原来他知道啊,原来他知道绣娘的手有多金贵,可他毁掉我手的时候确是那样的轻描淡写。
柳眉儿的手不过是皮外伤,而我的手指是被他亲手掰断的啊!
原来,珍贵的不是绣娘的手,是柳眉儿的手啊。
想到这,我倔强的抬起头,眼眶渐渐泛红,蓄满了泪水。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像一头将要吃人的小狼一样,狠狠地瞪着他们。
见到我这幅表情,薛景淮勃然大怒,他朝我走过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道不道歉」
我还是死死的盯着他,摇了摇头。
他手下用力,我感觉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的挤出去,整个人被掐的快要晕死过去。
「道不道歉。」
「决…不…」
我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薛景淮松开我,然后猛的一巴掌将我抽翻在地。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痛的蜷缩成一团,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仿佛泪水能够缓解疼痛一般。
薛景淮咬着牙说道,「你真是死不悔改。」
柳眉儿在一旁,柔弱的劝慰道,「薛哥哥别生气,姐姐可能就是嫉妒我进宫做了绣娘,才想毁了我的手,你教训她一下就好了。」
薛景淮余怒未消,他冲上来,对着我的肚子猛踢了几脚。
我感觉小腹有一股暖流涌出,紧接着身下濡湿一片,肚子中的疼痛如同刀绞一般。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竟有了身孕吗
紧接着就是悲痛,我们的孩子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被他的父亲活活踢没了!
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我看到薛景淮满脸惊恐的冲了过来,但是一道月牙白的身影一把将他推开,将我抱了起来。
闻着他怀里的沉香味,我终于放心的沉沉睡去。
6.
在醒来,竟然已经是半月以后了。
宁王守在我身边,满脸惊喜。
「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医说你伤心过甚,身体自动屏蔽了伤痛,自己不愿意醒来。」
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孩子......」
宁王叹了口气,「你这身体,需要好好修养一番。」
我苦笑,「殿下又救了我一次。」
「不知殿下那天为何突然去寻我」
宁王拿出一块双面绣的帕子,「我见有绣娘拿着这个帕子研究针法,遗憾这么厉害的绣娘竟然没有参加遴选,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薛家,没想到那位绣娘,就是你。」
他目光落在我的断手上,摇了摇头。
我凄婉一笑,「我这双手,怕是再也绣不出双面绣了,我苏家这门技法,断送在了我的手上!」
宁王沉思片刻,「你昏迷这些日子,你丈夫多次上门求见,想带你回家,被赶走也日日守在门口,只求见你一面。」
「你可想见他」
我眉头一皱。
宁王安慰道,「你若不想见,我叫人赶走他便是。他这般对你,甚至毁掉了这么厉害的绣娘,本王就能替你做主与他和离。」
我大喜,「多谢王爷!」
我坚定的说,「我要与他和离,王爷,我想见他一面,当面说清楚。」
不过半月未见,薛景淮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见到我虚弱的靠在床头,眼睛通红。
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想伸手去摸我的手,看到被裹成粽子的手,他又收了回去。
「娘子,是我错了!」
「是不是很痛我心里比你更痛!你知不道这些日子见不到你,我有多担心,我每日都睡不着......」
「孩子我们还会有的......还会有的......」
「我会用我的一生弥补我的罪过,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保护你们!」
他把我的头按在他怀里,踌躇着说道,「你能不能求宁王殿下,放过眉儿,毕竟她没做错什么。」
我疑惑的问,「她怎么了」
「说她给贵人娘娘绣的衣服里藏着针,已经把她下了大狱了!眉儿一向细心,明摆着是宁王为你出气,故意折磨她的。」
「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么能受得了那样的环境!」
「而且下过狱,她的名声就毁了啊!」
现在听到他这么荒唐的话,我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波澜,甚至隐隐觉得好笑。
「她做错了事,得罪了贵人,我帮不了她。」
薛景淮的脸色有些难看,刚刚的温柔荡然无存。
「苏瑶,你吃了这么多教训,怎么还是学不会大度呢」
「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不能让眉儿受委屈。」
我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
见我态度坚决,他说出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如果你不肯救眉儿,那我就休了你。」
「无子,善妒,多言。七出之条你犯了三条,你这样的弃妇以后如何生存。」
他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话语仿佛淬了毒一般。
「更何况你还是个残疾,连赖以求生的技能都废了,苏瑶,离开我们薛家,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脸色惨白,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能一次又一次刷新我对他的认知,我如坠冰窟,曾经为他热烈跳动过的心,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
薛景淮犹豫再三还是继续说道,「听话,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为了柳眉儿伤害你。」
「我们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看着他决绝的样子,我的心仿佛从高处坠落,碎成了千万片,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样子。
被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哀伤和痛苦喷涌而出,我苦笑一声,「我会和宁王殿下说的,但我人微言轻,能不能成,我不保证。」
他欣喜若狂,搂着我,在我额头上深情一吻。
「娘子真好,你在这好好养伤,等我安排好眉儿,就来接你回家。」
「这两天她肯定吓坏了......」他嘴里念念叨叨的,激动着往外跑。
我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心口像是被块巨石压住,疼得我快要窒息,痛苦蔓延至全身,却无力反抗。
我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走,眼中没有一丝光芒,只觉得浑身疲惫,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7.
「你不会真信了那个混账说的话吧」
宁王站在门口,眉头紧蹙。
「我不是有意偷听,我是担心他......」
我感激的朝他笑笑,「我明白的,我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吗。」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苦笑一声,「他说的有什么错,我这一辈子,只会绣功,现在手废了,我靠什么生活。」
宁王举起我的绣品,在阳光下,双面绣反射着弧光。
「这样的技术,怕是从小到大,没有一日停过练习,才能有如此的精妙。」
「这样坚韧的人,不会说出这种话。」
宁王朝我福了福身,「苏娘子,你方才和我说,苏家的独门技艺断送在你的手上,我并不认同。」
见我满脸疑惑,他微微一笑。
「娘子虽然自己不能绣,但你可以把技法教给别人,只要有人学会这技法,怎么能算是失传呢」
「我知道这是娘子家独门绝学,我已经向圣上请旨,将此技法命名为苏绣,你苏家的绝学,绝不会失传。」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金灿灿的圣旨,「不知娘子可愿作为尚衣局女史,前往江南,把你苏家双面绣,传遍全国」
我喜极而泣,半响才反应过来领旨谢恩。
我捧着圣旨,泪如雨下。
祖辈的夙愿终于在我手里实现,我苏家的绣技将遍布全国,提起双面绣,谁人不知我苏家!
8.
在江南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顺心的时光。
绣娘们都是我的徒弟,每日伺候的我舒舒服服,知道我爱吃葡萄,手却有伤,每天都会将葡萄拨好皮放入井中镇着。
还美其名曰,练练手指灵活度,有助于绣技增进。
我觉得有道理,厚着脸皮接受了。
我再听到这两个人的消息,已经是一年后。
几个富商来采购,其中一人带着的侍妾,正是柳眉儿。
她一脸风尘,对着大腹便便富商撒娇,看的我一阵反胃。
回家路上,被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拦住去路。
我刚想掏几个铜板,却听到他熟悉的声音。
我仔细分辨,果然是薛景淮。
他格外激动,想上来抱我,看到我眼中的嫌弃,生生停住了脚步。
「瑶瑶,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想你。」
「我把柳眉儿送回了她爸身边,都是这个恶毒的女人挑唆,我们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声音哽咽,「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可我真的好爱你,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好吗」
「我从来没有爱过柳眉儿,我求你放过她只是看在以前相依为命的情分上。」
「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
「我现在每天做梦,梦里全都是你,都是我们以前幸福的时光。我也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浑,好好的日子被我过成这样......」
「每次被噩梦惊醒,都是你躺在血泊里的样子,是我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
「是我错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仗着你的爱肆无忌惮的伤害你,把你伤的这么深......」
我不想再听他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因为他实在太臭了。
我示意身后的侍卫拦住他,然后快步逃离了这里。
侍卫不屑的看着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臭乞丐,还敢肖想女官娘娘。」
薛景淮在我身后,声嘶力竭的喊道,「是不是我把你受的伤也受一遍,你就会原谅我!」
我猛地停住脚步,惊恐的回头看。
他见我回头,朝我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一把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刀,朝着自己的手狠狠地剁了下去。
我只记得满目的红。
是宁王过来接走了我,后续的事情也都是他在处理。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反正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薛景淮。
后来我才知道,我离开后,他店铺没了双面绣的特色,很快就经营不下去了。
他本来就不是经商的料子,以前全是靠我独门的双面绣才站稳跟脚,是他自己亲手毁了这一切。
他一无所有,一路乞讨来到江南,专程来找我。
我嗤笑,他凭什么觉得我会原谅他,一个三心二意的烂黄瓜。
春光正好,宁王说要带我去吃一家特别好吃的烤鸭。
我坐在茶楼等他,听到隔壁桌讨论。
「听说王二去捞鱼,结果捞上来一个尸体,都泡发了。」
「尸体还少了五根手指头,被鱼啃的不成样子。」
「也没人认领,在义庄都放臭了,说是这几天就和其他无名尸一起烧了......」
我没有再听,目光全被楼下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白衣的宁王吸引。
他对上我的目光,朝我温柔一笑。
我脸上不知为何有点发热,突然想起来一首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