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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太傅府烧起一把大火。
叶修然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叶锦屋内为她描眉。
下人的话让他手抖,螺子黛掉在地上,惊的叶锦小声低呼。
兄长!
叶修然瞳孔收缩,他看着地上的螺子黛,忽然想起这是认识叶锦之前,他送给我的新年礼。
但昨日叶锦说这是之前某次诗会的彩头,他竟一时间忘了。
着火就着火,你慌慌张张做什么,吓到兄长了。
叶锦不满地斥责下人,叶修然却站起来急匆匆往外走:许太傅一家三口关在哪,带我去!
下人跟在后面说:昨夜许太傅一家收买府兵,已经逃回太傅府了。
叶修然一怔,大怒:哪个府兵这么不怕死!让他们过来!
很快,昨日押送的府兵们被抓过来,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少爷,许太傅说想回太傅府给祖宗上炷香,我想着上香也没多少时间,就带他们回去......
可他们刚进去没有半个时间就烧起大火,我们怕出事,就跑了......
府兵还没说完,叶修然就冲了出去。
叶锦黑着脸狠狠踹了府兵一脚,也跟着跑出去。
但等他们赶过去时,太傅府已经烧地面目全非。
祠堂里堆了五具黑炭尸体,男女不分。
许佳年,许佳年!你休想又来骗我,还不快点出来!
叶修然气冲上涌,抄起一把烧黑的木棍就在太傅府四处寻找。
书房有残存的诗集墨宝,卧房有烧黑的木床。
但除了祠堂,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尸体。
下人叹了口气:看样子,这里是许家三口,还有两个丫鬟。
叶修然一把掐住他下巴:你胡说什么,算命的说先生能活到九十,佳年至少八十,怎么可能......
话到一半,他便哽住。
已经多少年没有说过先生二字
叶锦终于气喘吁吁跟过来,她一眼看到地上的尸体,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兄长,这里味道熏得我头疼,不如我们先回侯府。
恰好我娘出了个主意,不如我们今夜就拜堂成亲,等生米煮成熟饭,父亲也会再多说什么。
叶修然盯着她压不下去的嘴角,眼前忽然想起幼时和我一起读书。
每次许太傅说出个题目,我总会比他先一步作出诗句。
那时他回回都会说:佳年富有才气,我比不上。
可长大后他却说:欺世盗名之人,最该死。
见他不说话,叶锦急了,上来拉住他胳膊:兄长,你不想娶锦儿吗
他皱了眉,反手拉住她手腕:锦儿,你在诗会上写的诗,风裁细柳分青霭,是因为我送你的那件青色瓷器吗
叶锦眼神转了转,有些迟疑地点了头。
是,我心里想着兄长送的礼物,所以就......
叶修然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松开叶锦,双腿发软往后踉跄几下,慌了神。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叶锦不明所以,正要问,下人开口:小姐,青霭,是青绿色的云雾,而非瓷器。
啊,是我记错了,我......
你一直都在骗我!
叶修然猛地掐住她脖颈,眼神通红:是你害死了佳年和许先生!
6
船靠岸时,两个丫鬟跑过来,一开口就在哭。
老爷夫人小姐,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们以为你们出事了!
我们已经按吩咐租了间小房子,铺面也租下,就等你们过来!
我勉强扯出个笑意,父亲问:尸体找了几具
五具尸体,正好对得上。
丫鬟说完帮我们拿包袱,母亲也疲乏到困倦,只摇摇头:现在没有老爷夫人和小姐,更没有许太傅。
你们就算做我们的义女,往后,我们一家人低调过日子。
春桃春月过了好半晌才回神,欢天喜地点着头。
于是,我们便在这里住下。
我们改姓当地最多的曲姓。
父亲办了学堂,母亲和春桃操持家务,我和春月在外开了家面馆,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能吃饱。
两个月后,学堂打出名堂,又招了不少新学员。
我的面馆也开了分店,我们一家从清贫到富裕,我的伤口也养好了。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这日面馆却来了几个京城的人。
他们说,一向以皇上马首是瞻的承平侯,反了。
侯府府兵、半数御林军、还有他私下里养的兵马,全部集结直奔宫城,想行刺皇上逼宫。
之前他离京就是为了和同盟商议此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胸有成竹等待黄袍加身时,为他出谋划策的二十个谋士突然倒戈,皇上端坐龙椅,他被禁军当场拿下。
说到这里,京城人抓了把花生。
承平侯还以为他胜了,其实人家许太傅送给他的谋士都是皇上的人。
真够愚蠢的,自己只知道打仗不懂谋略,连被许太傅和皇上摆了一道都不知道,活该被砍头,活该被株连九族!
我和春月站在柜台后,对视一眼后浅浅笑了。
承平侯以为他当着我们的面演一出戏,就能逼父亲把他那些得意门生都送给他。
可他没想过父亲既然能做太傅,必定经常与皇上攀谈。
新科状元顶替父亲是假,父亲被冷落是假,太傅府没落也是假。
就连让我嫁给叶修然,也只是给父亲一个送出门生的机会。
他不懂,叶修然和叶锦更是被蒙在鼓里。
明明是管家把叶锦获胜的消息告诉承平侯,他却认定是我告密,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佳年姐,侯府当真株连九族那叶小侯爷岂不是也死了......
我捂住春月的嘴:别胡说,小侯爷生或死,与我们无关。
春月点点头,我叮嘱她看店,自己则快步往学堂走去。
路过一条泥泞小路时,前方忽然出现一个落魄人影。
我停下脚步,蹙眉看着叶修然一身乞丐衣,左手破碗右手树枝,下巴胡须黝黑打结,和往日名动京城的小侯爷判若两人。
见到我,他激动万分,扔下破碗就往这边跑。
佳年你果真还活着,我看的没错,那几具尸体里没有你!
我立刻往后退,讥讽开口:你居然没死真可惜。
叶修然蓦地停住,光着的双脚溅出脏泥,他窘迫地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我是逃出来的。
来的路上我听说这里有个先生姓曲,是一家五口。我存了一点希冀,觉得或许就是你们,就来寻你们。
我眯起双眼,冷笑道:难不成,你是来投奔我们
叶修然,我们这种欺世盗名之辈,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7
短短两个月叶修然就骨瘦如柴,我刚说完他就白了脸,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佳年你听我说,我已经查清,都是锦儿污蔑你,你没有偷她的诗,诗会上胜的本就是你!
我知道现在我不是小侯爷,我配不上你,但你相信我能重振旗鼓。
我也改名换姓,我可以开一家武馆,往后赚了银子全给你。
幼时你不是说想嫁给我吗,现在我们长大了,我......我入赘许家,不,入赘曲家!以后我就是你们家的一条狗,只要你能原谅我,只要你们能收留我,只要......
他的哽咽声里带着颤抖,浑浊的泪水落下,滴在泥泞里。
但在我的心里掀不起一点波澜。
叶修然你错了,那场诗会没有胜者。
我没有写诗,因为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他咬咬嘴唇:我知道是因为我偏爱锦儿,你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叶锦被我分尸扔进水井,她不会再来打扰我们。
我摇头:无论叶锦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你,你识相点就离开这里,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否则,我会亲自上报官差,抓你回去受死!
叶修然急了:不,不要,佳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能这么对我,而且......我父亲谋反的事根本没告知我,我是无辜的!
最后两句他语速很快,说完就要来拉我。
我马上往后退出小路,路口的小商贩问我:
曲老板,不做生意这是要去学堂
其他的商贩也看过来,我叹息一声说:天色似要下雨,我本打算回家拿伞送去学堂,这里却有个乞丐想抢我的银两。
叶修然吸了口冷气,商贩们立马聚过来。
什么,光天化日还敢抢钱!
曲老板你别怕,我们这一条街都受过你们一家的恩惠,绝不能让乞丐欺负你!
叶修然见势不妙扭头就跑,连破碗都来不及捡。
我一一谢过商贩,快步回家。
傍晚时,春桃打听完回来讲给我们听。
承平侯的确被株连九族,但跑了一个小侯爷。
现在京城到处都是他的画像,他这一路跑到南方,恐怕就是为了投奔你们。
父亲现在留了胡须,和往日大不一样。
但此地百姓淳朴,他又教的自在,好似年轻了十几岁,头脑越发清晰。
我们在皇上那里都是死人,不能出面揭发,就算化名也会被人怀疑。
得想办法让他自己撞到官差面前。
桌下母亲握住我的手拍了拍:佳年,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们明知承平侯要反,还要你嫁给叶修然......
我摇摇头:我相信父亲母亲不会害我,就算诗会上我赢了,嫁入侯府,你们也会在回门宴上找个由头让我们和离。
父母有些惊讶:你怎会知晓
我沉默着,没有言语。
这些事也是到了南方后,听父亲给我讲了他和皇上的计划后我才明白。
前世的回门宴上,父亲说要单独与我说话,但只开了头就被盛怒的叶修然打断,接着我们一家三口就被他害死。
而那开头的话是:等会我会找理由让你们和离,你仔细听我说......
那时我以为父亲是知道叶修然不爱我,但重来一世我才明白,他是为了及时让我抽离出叶家的九族。
见我们都不说话,春桃推了推桌上的饭菜。
我们不如先吃饭,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
好,那我们就先吃饭。
8
接下来的两日,我都没见过叶修然。
第三日是花灯节,春桃春月陪我出门,却不小心在湖前失散。
今晚百姓众多,我小心翼翼提着裙摆,四处喊:
春桃,春月!我的花灯还在你们那,你们要自己玩也要先给我花灯啊!
在人群里挤了几步,我的后腰处忽然抵上一个锋利的物件。
叶修然的嗓音在我耳边炸开:
佳年,我也不想的,你别怪我。
他强行将我带到人少的拐角处,我垂眸看着我腰间的短刀,而他换了身衣裳,半张脸裹在面罩里。
叶修然你冷静,你想要多少银两我都可以给你。
不,我不要你的银两,我要你嫁给我,像前世那样!
我一惊:你......
是真的,叶锦临死前告诉我,那两句诗是前世你写出的,前世嫁给我的是你,她重生后为了嫁给我,故意写出那两句。
佳年,这一世是叶锦害我们分开,但她已经死了,我们应该让一切回到正轨。
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求你和前世那样嫁给我,我们好好过日子。
那把刀虚虚抵着我,露出的眼睛里含着泪珠,好似真的对我情根深种。
他说的恳切,我却只觉得可笑。
叶修然,重生的不只是叶锦,还有我。
你知道前世我嫁给你之后发生了什么吗,叶锦留下一封说我偷她诗句的离别书后离家出走,在路上遇到流寇被欺辱惨死。
你把这一切都怪到我们头上,回门宴那天,你把我们太傅府上下所有人都杀了。
夜色下,叶修然的脸色惨白:不,不可能,我不会这么对你......
我平静地说:
你说过你把叶锦分尸扔进水井,而在前世你是把我父母分尸扔下去。我被你扎了数十刀,死后还扔进狗群,让我连一块骨头都剩不下。
这一世我只想远离你,你却还为了叶锦差点杀了我们,我怎么会原谅你
叶修然眼眶里的泪水转为猩红,他发了疯,握紧刀柄:不可能!你在骗我!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刀子刚扎进我后腰,我就用尽力气大声呼喊:救命!
四面八方立刻冲出无数官差,他们将叶修然按住,父母和春桃春月跑过来为我包扎伤口。
我望着在挣扎的叶修然,哭着控诉:
官差大人你们一定要为民女做主!
这男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说他是承平侯的儿子,要我给帮他逃去
边塞,我不同意,他就要杀了我!
叶修然惊讶地看着我,还没说话就被官差掐着下巴抬头。
果然是逃犯叶修然,兄弟们,我们要立大功了!
多谢曲先生提醒我们今晚巡逻,才顺利抓到逃犯,日后我们定登门道谢!
父亲行了礼,带我们转身离开。
叶修然不可置信大喊:他们不能走,他们是......
官差不耐烦地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走,回京领赏!
母亲确认我腰后的伤口没有大碍后,将花灯分给我们。
五种不同的花灯,将前方小路照的犹如白日。
我们的脚步逐渐轻快,春桃春月嬉笑打闹,父亲母亲小声议论着回家后要温一壶酒。
而我被簇在中央,嘴角含笑。
这一世,我和叶锦都没有嫁给叶修然。
但活到最后的,只有我。
我们将在这里安稳度日,从此不再有承平侯、小侯爷、太傅,又或是才女许佳年。
只有安稳度日的曲家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