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无边无际的黑暗。
陆平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冰窟的石头,不断下沉,意识被冻得麻木。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却极其执拗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在他意识深处摇曳起来。
它来自掌心——那两块磨破的、被泥土和血痂覆盖的地方。那暖意很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扎根于土壤深处的生命力,丝丝缕缕,缓慢却坚定地渗透进他僵冷的躯体。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如同生锈铁门被强行推开。陆平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又闭上,好一会儿才适应。
入眼依旧是那几根布满霉斑的房梁,蛛网在晨光里微微发亮。他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那件破单衣。
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又重新拼凑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哀鸣。脑袋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铁块,每一次思考都带来剧烈的刺痛——这是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后遗症。
他挣扎着坐起身,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土炕边的破陶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凉水。他抓起来,也顾不得脏,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灼烧感,却压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
“陆平哥!你醒了!”惊喜的呼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赵小虎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野菜糊糊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后怕和担忧,“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吓死我了!”
一天一夜?陆平心里咯噔一下。时间不等人!他立刻沉入意识海,点开系统面板。
【主线任务(初始):仙途之基】
【任务时限:一年(已过去:7天)】
【任务状态:启灵稻种子已播种】
【土壤状态:丙字叁柒号劣田(活性+3%,肥力+2%,灵气稳定性+5%)】
【小云雨诀(残篇)熟练度:1/100】
【土壤改良术(初级)熟练度:32/100】
还好,时间只过去了一天。但任务状态显示“已播种”,意味着那十粒种子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不容有失!
“小虎,田里……种子怎么样了?”陆平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急切。
“发芽了!陆平哥!真的发芽了!”赵小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兴奋,“昨天早上我去看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小绿点冒出来了!今天天没亮我又去看了一眼,十个坑!全都冒芽了!绿油油的,看着就精神!比我们以前种灰稗米快多了!而且……而且……”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而且那一片地,感觉都不一样了!湿漉漉的,摸着特别舒服,不像旁边那么干硬扎手!”
发芽了!十粒种子全部成功发芽!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散了部分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陆平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第一步,成了!系统出品的种子,加上改良的土壤和那场拼了老命降下的微弱灵雨,效果立竿见影!
“扶我去看看!”陆平挣扎着要下炕,身体却虚软无力。
“陆平哥,你先吃点东西!身体要紧!”赵小虎连忙把野菜糊糊递过去。
那糊糊散发着熟悉的、令人反胃的土腥和苦涩味,但此刻在陆平闻来,却带着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他强忍着不适,狼吞虎咽地将那碗糊糊灌了下去。一股微弱的热量在胃里散开,稍稍驱散了虚弱。
在赵小虎的搀扶下,陆平再次踏上了前往丙字叁柒号劣田的小路。清晨的空气清新微凉,他的脚步虽然虚浮,眼神却异常明亮。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片田地的不同。
仅仅过去一天一夜,那片被重点“照顾”过的播种区域,仿佛成了这片灰败劣田中的一块小小绿洲!十个翠绿欲滴、约莫寸许高的嫩芽,整齐地破土而出!叶片虽小,却饱满舒展,在熹微的晨光中,散发着一种玉石般温润的光泽,生机勃勃,与周围蔫黄枯瘦的杂草形成鲜明对比。
更让陆平心惊的是,以这十个小绿点为中心,大约丈许方圆的地块,土壤的颜色明显比周围深润许多,呈现出一种健康肥沃的深褐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湿润的泥土芬芳,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和的灵气萦绕不散!这片小小的区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充满生机的薄纱笼罩着,隔绝了外界贫瘠死寂的气息。
【叮!检测到‘启灵稻’幼苗成功萌发,生长状态:优!】
【检测到‘小云雨诀(残篇)’与改良土壤产生良性协同效应,局部小环境灵气活性显著提升!】
【警告:当前土壤基础肥力(+2%)难以支撑‘启灵稻’后续快速生长需求,需尽快补充养分!】
系统的提示音肯定了眼前的奇迹,但也及时敲响了警钟。肥力不足!启灵稻的生长超出了劣田的供养能力!
“太好了!陆平哥!真的都活了!”赵小虎兴奋地蹲在田埂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些嫩芽,仿佛在看稀世珍宝,“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快的灵苗!这么精神的!”
陆平脸上也露出由衷的笑容,但喜悦很快被现实的紧迫感取代。
他走到田边,看着那些嫩芽,又看了看周围贫瘠的土地,眉头紧锁。肥力……基础肥力是关键!系统商城未开,灵石珍贵不敢乱用,原主记忆里,杂役区给劣田施肥用的,是那种散发着恶臭、效果极差还容易烧苗的劣质粪肥……那东西根本配不上启灵稻!
怎么办?前世的知识……草木灰!对!草木灰!富含钾磷钙,能改良酸性土壤,还能抑制病虫害,是纯天然的优质农家肥!而且制作简单!
“小虎!”陆平眼中精光一闪,“快!把昨天我们清出来的那些杂草,还有田埂上能收集到的干草枯叶,都集中起来!堆在田边!要快!”
赵小虎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陆平郑重的神色,立刻应声,飞快地跑开收集枯草。
陆平也没闲着,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在田埂附近寻找合适的空地。
很快,在远离那十株宝贝幼苗的下风口位置,他清理出一小片空地。赵小虎也抱着一大堆枯黄的杂草、干树叶跑了回来。
两人合力,将枯草堆成了一个半人高的草堆。陆平取出火石(这是原主仅有的“财产”之一),忍着掌心的疼痛,用力敲击。
火星溅落在干燥的枯草上,很快,一缕青烟升起,紧接着,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蔓延开来,迅速吞噬了整个草堆。
火光熊熊,枯草燃烧发出噼啪的脆响,腾起阵阵青烟。陆平和赵小虎守在旁边,小心控制着火势,避免火星飞到田里。
“陆平哥,烧这些草……是做什么?”赵小虎看着燃烧的火焰,忍不住问道。
“做肥料。”陆平盯着火焰,眼神专注,“等烧尽了,剩下的灰,就是好东西!”
“灰……也能当肥料?”赵小虎瞪大了眼,满脸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里,肥料只有那种臭烘烘的粪肥。
“当然能,而且是很好的肥料。”陆平肯定道。他前世虽然是程序员,但老家在农村,对草木灰的作用还是清楚的。
就在草堆即将燃尽,火焰渐渐熄灭,露出底下暗红色余烬时——
“哼!好大的胆子!”
一声阴冷的、带着明显怒意的呵斥,如同冰锥,猛地刺破了田间的宁静!
陆平和赵小虎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管事陈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田埂上!他背着双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浑浊的三角眼,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陆平,以及他面前那堆还在冒着青烟的余烬!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陆平!谁给你的狗胆!”陈贵的声音尖利刻薄,一步步逼近,“竟敢私自焚烧田埂杂草?这要是走了水,烧了宗门的灵田,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赵小虎吓得脸色煞白,腿肚子都在打颤,下意识地往陆平身后缩。
陆平心头也是一沉,暗叫不好。这老狗果然盯着自己!他强自镇定,脸上挤出惶恐和委屈的神色,连忙躬身行礼:
“陈管事息怒!弟子……弟子绝不敢有损宗门灵田!只是……只是看这些杂草堆在田边碍事,又想着烧成灰……或许能……能肥田?弟子愚钝,只是想试试……”
“肥田?烧灰肥田?”
陈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走到那堆余烬旁,用脚尖踢了踢滚烫的灰堆,嗤笑道,
“陆平,你是不是累傻了?还是脑袋被门夹了?一堆破草灰,能肥个屁的田!我看你是存心搞破坏!想烧了老子的地!”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在陆平脸上扫过,又阴恻恻地瞥向远处那十株格外显眼的翠绿嫩芽,眼神里的贪婪和探究几乎不加掩饰。
“还有!”
陈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猛地一步跨到陆平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子上,
“前天傍晚!你小子在田里鬼鬼祟祟搞什么名堂?!嗯?别以为老子没看见!那雾气是怎么回事?说!”
来了!果然被他看到了!陆平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低着头,脑子飞速运转,寻找着能糊弄过去的理由。硬抗是死路,必须给出一个看似合理、又能让这老狗暂时满足的“答案”。
“管……管事明鉴!”
陆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惶恐”,
“弟子……弟子哪敢搞什么名堂!那天……那天是弟子饿昏了头,又想着田里太干,想起以前……以前在老家听老人说过一个土法子……”
他抬起头,眼神“畏惧”地看着陈贵,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坦诚”:“就是……就是集中精神,拼命想着下雨……想着田里有水……好像……好像真的能感觉到一点水汽……弟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就是……就是憋气憋久了产生的幻觉?
对!
肯定是幻觉!弟子后来不就累晕过去了嘛!”他语速飞快,半真半假,将灵雨术归结于“土法子”和“饿晕头的幻觉”。
陈贵眯着三角眼,死死盯着陆平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那套说辞漏洞百出,什么土法子能引动水汽?但陆平那惶恐、虚弱又带着点愚昧无知的样子,似乎又不像作伪。
更重要的是,那晚的雾气确实微弱得可怜,范围也小,更像是某种巧合或者……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无意中碰触到了一丝天地灵气的皮毛?
贪婪终究压过了疑虑。陈贵脸色稍缓,但依旧阴沉。他冷哼一声:“哼!什么狗屁土法子!歪门邪道!也就是你小子走了狗屎运,没把自己折腾死!”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过那十株嫩芽和冒着青烟的灰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赤裸裸的索取:“不过……既然你说这灰能肥田,又搞出这么几棵看着不一样的苗……说明你小子在种地上,是有点……歪心思?”
陈贵背着手,绕着陆平踱了半步,声音压低,却带着冰冷的威胁:“陆平,你欠宗门的贡献点,还有这季的收成,可都指着这块田呢。要是种砸了……嘿嘿,后果你知道。”
他停下脚步,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陆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把你那什么‘土法子’,还有这烧灰肥田的门道,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给老子写下来!要是敢藏私……哼,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阳光照在陈贵那张刻薄贪婪的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一条毒蛇,缠绕在陆平的心头。要他的“法门”?这老狗是要把他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干!
陆平低着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随即被深深的“惶恐”和“无奈”取代。他攥紧了藏在袖中、还在隐隐作痛的手掌,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是……是,管事……弟子……弟子不敢藏私……”他的声音“艰涩”而“顺从”,充满了被胁迫的无力感。
陈贵满意地哼了一声,仿佛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堆灰烬:“赶紧把你这些破烂收拾干净!看着碍眼!”说罢,背着手,迈着方步,趾高气扬地走了,仿佛巡视自己领地的土皇帝。
直到陈贵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土坡后面,赵小虎才敢大口喘气,小脸煞白:“陆平哥……怎么办?他……他……”
陆平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惶恐和顺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眼底深处翻涌的寒意。他看着陈贵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堆尚有余温的草木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没事,小虎。”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他要‘法门’?给他就是了。”
他走到那堆灰烬旁,蹲下身,伸出双手,小心地将冷却下来的、灰白色的、质地细腻的草木灰拢到一起。
“不过……”陆平抓起一把温热的草木灰,感受着那细腻的粉末从指缝滑落,眼神锐利如刀,“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站起身,捧着这把宝贵的草木灰,走向那十株在晨光中舒展着嫩叶、生机盎然的启灵稻幼苗。
危机暂时以屈辱的方式化解,但屈辱的种子已然埋下。而真正的生机,就在他掌心这捧看似卑微的灰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