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错位的尸语 > 第一章

江风带着一股子腥气,硬邦邦地撞在人脸上。天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沉甸甸地悬在浑浊的江面上。几艘锈迹斑斑的小艇在水面犁开一道道脏兮兮的白沫,引擎声像是得了痨病的老人,嘶哑又吃力地喘着。空气里飘着水藻腐烂的甜腻味儿,混着淤泥的土腥气,直往人鼻孔里钻。
岸边围着一圈人,稀稀拉拉的,大多是住在附近的老居民。他们裹着厚实的旧棉袄或夹克,脖子缩在领子里,眼神里是种近乎麻木的好奇,间或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低声议论着。几个穿着荧光绿背心的消防员正吆喝着号子,合力拽着水面上一个沉重、湿透的黑色裹尸袋。那袋子被拖上泥泞的岸坡时,发出沉闷的噗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泄了气,随即一股更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腐臭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江风和淤泥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那股气味无孔不入,仿佛带着黏性,附着在鼻腔深处。胃里一阵翻搅。我用力按了按,强迫自己把视线聚焦在那团黑色塑胶袋上。水滴沿着袋子的褶皱不断往下淌,在岸边的烂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洼。
苏法医,一个粗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是消防队的老张,一张被江风和日头晒得黝黑粗糙的脸,此刻眉头拧成了疙瘩,就这了。泡得……有点不成样子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蹲下身,戴上早已准备好的乳胶手套。那触感冰凉滑腻,隔绝了直接的接触,却隔不断那份沉甸甸的、属于死亡的重量。我小心地拉开裹尸袋顶部的拉链。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腐败气体猛地冲了出来,混合着水腥味,呛得我喉咙发痒。旁边一个年轻的消防队员猛地别过脸去,干呕了两声。
袋子里的景象暴露在铅灰色的天光下。尸体肿胀得厉害,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像是被水泡发了的劣质皮革,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暗绿色斑块。衣物被水浸得变了形,紧贴在膨胀的躯体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式和颜色,只是一团深色的、湿漉漉的布料。脸部的肿胀最为严重,五官被挤得变了形,眼睛只剩下两道微微鼓胀的缝隙,嘴唇外翻,露出一点灰白的牙龈。
我凑近了些,目光扫过那张扭曲的脸,试图寻找哪怕一丝能辨识身份的线索。没有。只有一片被江水长时间浸泡后留下的、彻底的陌生和模糊。视线下移,落在死者的手上。那双手同样肿胀得像个发面馒头,指甲缝里却清晰地嵌着一些深色的淤泥,还有几缕极细的、近乎黑色的纤维状东西,在浑浊的泥水中显得格外刺眼。
身份一个年轻、带着点刻意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抬起头。一个穿着崭新笔挺警服的男人站在几步开外,肩章上的一杠两星在灰暗的天色下微微反光。他叫陈锋,警校刚毕业分来的刑警,据说背景不错。脸很干净,轮廓分明,此刻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尸体,带着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审视感。他身边跟着一个辅警,正拿着记录本。
暂时没法确认。我回答,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需要回去做详细检验。体表没有明显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陈锋往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湿泥上发出轻微的吧唧声。他蹲下来,离尸体近了些,那股浓烈的气味让他也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他仔细看了看死者身上那团湿透的深色衣物,又抬眼扫了扫浑浊翻涌的江面,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研判。
看这穿着,他用手指虚点了点尸体,像是个讲究点的人。这种地方……半夜三更跑来江边,还能为什么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微妙的弧度,八成是情杀。约会,谈崩了,起了争执,男的把女的推下水,或者女的想不开自己跳了。老套路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已经看到了案发时的场景。
陈队,
我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现在下结论,太早了。一切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说。
陈锋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但没再反驳。他站起身,对旁边的辅警吩咐:通知队里,排查近期失踪人口,特别是年轻女性。另外,这附近区域,查监控,看看昨晚有没有可疑车辆或人员活动。
他指挥起来倒是有模有样,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冲劲。
是,陈队!辅警应了一声,立刻掏出对讲机。
我拉上裹尸袋的拉链,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景象和气味。可以运回去了。我对老张说。
老张应了一声,招呼几个队员把袋子重新抬起来。尸体被运上殡仪馆那辆灰扑扑的面包车后厢,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引擎发动,车子沿着坑洼的土路,颠簸着驶向市区。
回到市局法医中心,那股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面而来。冰冷,洁净,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秩序感,试图驱散从江边带回来的死亡阴影。我把裹尸袋推进了解剖室。不锈钢的解剖台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巨大的排风扇在头顶低鸣,制造着持续的、单调的背景噪音。
换上蓝色的手术服,戴上一次性帽子、口罩、护目镜,再加一层更厚实的橡胶手套。每一次进入这里,都像在进行一场仪式,一场与死亡对话的仪式。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刺激感直冲肺腑。拉开裹尸袋拉链,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腐败气味再次弥漫开来,与解剖室原有的冰冷气息激烈地冲撞、融合。
灯光调到最亮,聚焦在解剖台上。肿胀变形的尸体静静地躺着,像一件被水泡坏了的沉重道具。我拿起手术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橡胶手套传来。刀锋沿着胸骨中线,稳定而熟练地划下。皮肤、皮下脂肪、肌肉层……被逐层分离,发出细微的、湿滑的切割声。胸腔被打开,暴露出发白、肿胀的内脏。
时间在解剖室里仿佛凝固了。只有手术器械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我自己的呼吸声,在巨大的排风扇噪音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专注于眼前的组织,观察着每一处细微的损伤、淤血、颜色变化,寻找着死因的蛛丝马迹。
肺水肿明显,呼吸道有溺液和泥沙。典型的溺水征象。但……仅仅是溺水吗我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脏器,检查着是否有隐藏的打击伤、扼痕或其他暴力痕迹。暂时没有明显的发现。
我放下器械,目光落在死者的双手上。肿胀的手指像一截截泡发的香肠。我拿起放大镜,凑近了仔细检查指甲缝。江边的淤泥还在,深褐色,黏腻。但就在这些淤泥里,夹杂着几缕东西——非常细,近乎黑色,但在强光下仔细分辨,能看出是一种深蓝近黑的纤维。它们非常短,质地看起来异常坚韧,绝非死者身上那件廉价衣物能产生的。这种纤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用尖细的镊子,屏住呼吸,从死者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缝深处,极其谨慎地夹出了最长的一缕。它只有几毫米长,在镊子尖端微微颤动。我把它放进一个干净的物证袋里,封好。
就在这时,解剖室厚重的金属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身影侧身挤了进来,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谨慎,仿佛不愿惊扰这里的居民。
是罗世勋教授。局里的首席法医顾问,我的导师,也是法医中心实际上的定海神针。他五十多岁,鬓角已染上霜色,但腰板依旧挺直如松。他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洁净的白大褂,显得格外庄重严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沉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轻易看透表象下的真相。他从不轻易下结论,每一个判断都经过反复推敲。
他无声地走到解剖台另一侧,目光扫过打开的胸腔和脏器,最后落在我刚封好的那个装着黑色纤维的小物证袋上。
罗老师。我低声打了个招呼。
罗教授微微颔首,没有立刻说话。他俯下身,仔细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尸体暴露出的内部结构。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每一根血管、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刻进脑子里。他拿起我放在一旁的记录板,翻看着初步的记录,偶尔用指尖轻轻敲击着纸面,似乎在推敲着什么。
晚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厚重感,你怎么看
体表无明显暴力伤,内部脏器符合溺水特征。但……我指了指那个物证袋,指甲缝里有这个。感觉很特殊,不像是普通衣物纤维,质地非常坚韧。
罗教授拿起那个小小的物证袋,对着顶灯仔细看了看里面的黑色纤维。光线透过透明的袋壁,照在那几缕细丝上。他看得非常非常仔细,眉头不易察觉地聚拢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他放下袋子,只应了这么一个字。没有惊讶,没有评论,甚至没有追问。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解剖台上的尸体,沉默再次笼罩下来,比解剖室的冷气更沉凝。这沉默像一层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他一定看出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但他不说。
老师我忍不住追问,您觉得这纤维……
罗教授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穿透护目镜和口罩,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思索,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晚晚,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被排风扇的噪音盖过,这案子……水很深。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做检验,要格外仔细。每一步,都要有据可查,经得起任何推敲。明白吗
明白。我应道,心却往下沉了一沉。罗教授很少用水很深这种模糊又带着警告意味的词。这缕不起眼的纤维,似乎触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开关。
另外,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陈锋那边,催着要初步结论。按程序给他一份,只陈述客观发现,溺水征象明显,身份待查。其他任何推测性的东西,暂时都不要提。尤其是这个,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装着黑色纤维的物证袋,单独保管,加密标记。除了我,暂时不要录入系统,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它的存在。
任何人我有些愕然。
对,任何人。罗教授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有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解剖室。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解剖室里只剩下我,冰冷的尸体,头顶巨大的排风扇轰鸣,还有那缕装在小小物证袋里、如同不祥诅咒般的黑色纤维。
罗教授的警告像冰锥,扎进心底。我将那个装着诡异纤维的物证袋单独锁进自己专属的、带密码的物证柜最深处,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门板时,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埋进了实验室。那缕纤维在电子显微镜下呈现出独特的结构——不是普通棉麻,也不是化纤,而是一种高度特制的复合材料,表面有极其细微的菱形编织纹路,结构致密得惊人。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它像一枚来自未知领域的印记,冰冷,顽固,拒绝诉说它的来历。
我反复翻阅着尸检报告,试图从肿胀变形的组织里榨取更多信息。溺水,毋庸置疑。但指甲缝里的东西,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破了意外或简单情杀的表象。它指向了某种力量,某种……防护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词:特警防爆某些特殊部门的装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强行按了下去。太荒谬了。没有证据,任何臆测都是危险的。罗教授的话言犹在耳:水很深。
就在我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纤维显微照片出神时,手机突兀地尖叫起来,屏幕显示是陈锋。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刻意沉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苏…苏法医!出事了!队长…张队!他…他坠楼了!就在局里!天台!
什么!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在哪人怎么样
不知道!救护车刚拉走!他…他手里…陈锋的声音像卡在喉咙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手里…死死攥着…攥着一把解剖刀!是你的!上面…上面还刻着你的名字缩写!
我的解剖刀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那里空空如也。解剖室的器械柜……我记得我明明收好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寒意不再是窜上来,而是彻底浸透了骨髓。有人进了我的解剖室!有人拿走了我的刀!然后……用在了张队身上
我冲出实验室,脚步踉跄,几乎是撞开了法医中心的大门。外面走廊里已经乱成一锅粥。急促的脚步声、对讲机刺耳的呼叫、压低的、带着惊恐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慌,像浓稠的油污,粘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刑侦支队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警戒线已经拉起,黄黑相间的带子像一道丑陋的伤口,横亘在走廊中央。技术中队的同事正紧张地拍照、提取痕迹,闪光灯在昏暗的走廊里一次次亮起,惨白的光映着一张张煞白而紧绷的脸。
陈锋靠在墙边,崭新的警服皱巴巴的,沾着灰尘,脸色灰败得像一张揉烂了的纸。他看见我,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恐惧,有怀疑,还有一种被彻底打懵的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头。
我无视了那些投注过来的、含义不明的目光,径直走向现场负责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李国栋。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脸色铁青,正对着几个刑技人员低声咆哮着什么。看到我,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过来。
苏法医,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张队出事时,你在哪里
我在中心实验室,做纤维比对分析。有监控可以证明。我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稳,尽管指尖冰冷。
你的解剖刀呢李局的视线像钉子,牢牢钉在我脸上。
我……喉咙有些发干,我最后一次使用是在三天前,解剖江边那具女尸后。我清洗消毒后,应该放回了器械柜。但刚才接到电话,我检查了,它不见了。我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补充,我的器械柜有密码,但解剖室的门禁记录,恐怕需要技术科调取。
李局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肉,直接审视里面的灵魂。空气凝固了。周围的嘈杂似乎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你的刀,出现在张队坠楼现场,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李局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雹砸下来,苏晚,这你怎么解释
解释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的刀,怎么会出现在张队坠楼的地方还被他握在手里这太荒谬了!像是有人精心编排的一场嫁祸!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冲撞:谁偷了我的刀张队的坠楼是意外还是谋杀和江边那具身份不明的女尸有关吗还有那缕诡异的黑色纤维……
我不知道,李局。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我只能说,解剖刀丢失绝非我本意。至于它为何出现在张队手中……这需要调查。我停顿了一下,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我请求回避此案,并接受内部调查。但在此之前,我建议立刻对张队坠楼现场,以及我的解剖室门禁记录、器械柜进行最彻底的勘查。还有……那具江边女尸的指甲缝里,我提取到一种特殊纤维,可能与案情有关,需要立刻进行更深入的鉴定。
我必须抛出这个信息,哪怕会引来更深的猜疑。
李局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显然被特殊纤维这个词触动了神经。特殊纤维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凝重,什么性质的
一种极其坚韧的复合材料,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初步怀疑可能来自某种专业防护装备。我如实回答,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局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他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我话语的真实性和分量。最终,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旁边一个技术员命令道:小刘,带人去法医中心,重点查苏法医的解剖室门禁记录,还有器械柜的完整性!另外,苏法医说的那种纤维物证,立刻封存,最高优先级送检!
他重新看向我,眼神里的审视并未完全退去,但多了一丝复杂的权衡:苏晚,在调查清楚之前,你暂时停职。你的工作证、权限卡,现在交给我。手机保持畅通,随时配合调查。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本市。明白吗
停职。这两个字像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在了脖子上。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赤裸而复杂,有同情,有惊愕,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疏离。我成了风暴的中心,一个被标记的嫌疑人。
明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和门禁卡,递了过去。塑料卡片离开指尖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被一并抽走了。我挺直脊背,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楼梯口。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冰面上,冰冷刺骨。
没有回法医中心,那里已经不再欢迎我。我直接回了市局后面那栋老旧的家属楼。我的单身宿舍在顶层,狭窄但还算干净。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身体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身陷囹圄却无力挣脱的愤怒和冰冷。
有人要陷害我。用我的刀,杀了张队。是谁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我背锅还是……和那具女尸,和那缕黑色纤维有关
罗教授凝重的话语再次回响:水很深……有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他知道什么他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危险
混乱的思绪像纠缠的线团。我猛地想起罗教授。在张队出事前,他似乎就格外关注那具女尸,尤其是那缕纤维。他反常地要求我保密,单独保管……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那缕纤维是关键!
我挣扎着爬起来,冲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我的个人邮箱里,躺着一份未读邮件。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地址,主题只有一个词:【物证】。发送时间,竟然就在张队坠楼前不到半小时!
心脏狂跳起来。我颤抖着点开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包附件。我立刻下载,用自己私人的解密工具尝试打开——密码错误。再试一次,依旧错误。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书桌。桌角放着一本翻旧了的《法医病理学图谱》,是罗教授在我刚入职时送的。扉页上有他苍劲有力的签名和赠言:【真相如骨,需耐心剔净尘埃。】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我尝试输入罗教授名字的拼音首字母:LSX。密码错误。又输入赠言里的关键词:zhenxiang(真相)。还是错误。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那具无名女尸的打捞日期:0425。
压缩包解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一份高清晰度的电子显微镜扫描图。正是我提取的那缕黑色纤维!图片下方,附着一行简短的小字注释:【比对样本:刑侦支队战术行动组(特勤队)标准制服内衬防护层材料(第三代)。代号:黑鲨。样本编号:TQ-ZY003。仅供内部备案。】
刑侦支队特勤队!黑鲨防护层!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汗毛倒竖。那缕来自无名女尸指甲缝的纤维,竟然来自我们市局自己的特勤队制服!这意味着什么杀死那个女人的凶手,或者与她发生过激烈搏斗的人,很可能就是……或者曾经是……我们内部的人!张队,他正是特勤队的直属领导!
张队坠楼,手里攥着我的刀……这是灭口还是……有人要一石二鸟,同时除掉可能知情的人和背锅的人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两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猛地抓起手机,翻到罗教授的号码。必须告诉他!这个发现太关键了!电话拨出去,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罗教授在这个节骨眼上
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抓起外套冲出门,直奔市局。现在停职的身份让我无法进入主楼,只能绕着外围,焦急地看向罗教授办公室所在的二楼窗户——一片漆黑。他不在。
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攫住了我。不能等!必须找到他!或者……找到更多证据!张队的办公室!他是特勤队的头儿,他的办公室会不会有线索关于黑鲨防护层关于那个死去的女人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张队的办公室现在肯定是重点封锁现场。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我绕到市局后面,借着老家属楼阴影的遮蔽,像一道无声的幽灵,溜进了主楼侧面一个不常用的、堆放清洁工具的后勤通道入口。楼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值班室隐约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我避开有监控的走廊,凭着记忆,在昏暗的安全通道里快速穿行,心跳如鼓点般敲击着耳膜。
刑侦支队所在的楼层一片死寂。张队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门把手上贴着崭新的封条,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我屏住呼吸,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随身携带的细发卡——这是以前跟一个老痕检学的,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小心地探入锁孔,凭着感觉轻轻拨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的心脏几乎停跳。门锁开了。我轻轻撕开封条一角,侧身闪了进去,反手将门虚掩。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和……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是血腥吗我不敢细想。窗帘紧闭,一片漆黑。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束在黑暗中扫过。
办公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笔筒倒了,几支笔滚落到角落。电脑屏幕是黑的。我强忍着不去看靠窗的位置——那里大概就是坠楼的起点。光束扫过宽大的实木办公桌,桌面凌乱,除了文件和办公用品,还有一个半开着的、很旧的深棕色皮质公文包,样式古板,边角磨损严重,一看就用了很多年。这包张队几乎从不离身。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拉开公文包。里面塞着一些常规的案卷材料、笔记本。最底下,似乎压着一个硬硬的、有棱角的东西。我小心地拨开上面的文件,手指触到了一个塑料硬壳的边角。
是一个老式的、带塑料翻盖的相框。
心猛地一跳。我把它抽了出来。手机的光束聚焦在相框上。
照片是彩色的,但明显有些年头了,色彩已经有些黯淡发黄。背景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公园,绿树成荫。照片上有三个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带着一种属于旧时光的、毫无阴霾的青春气息。
左边那个,年轻,一头浓密的黑发,穿着略显宽大的运动服,笑容阳光得晃眼——是张队!年轻了至少二十岁的张队!
右边那个,同样年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笑得有些腼腆,但眼神清亮——是罗世勋教授!年轻时的罗教授!
而中间那个被他们两人热情地搂着肩膀的男人……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张脸!尽管年轻了许多,没有肿胀变形,但那眉眼、那鼻梁的轮廓、那下巴的线条……我绝不会认错!正是几天前,我从冰冷的江水里打捞上来的那具无名女尸!照片上的他,短发,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笑容爽朗,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怎么会是他!那个身份成谜的死者,竟然和张队、罗教授是旧识而且是如此亲密的关系!
巨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几乎握不住手机。光束在照片上颤抖。我下意识地翻转相框。塑料硬壳的背面,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一行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清晰辨认的字:
**开始了。**
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
开始了什么开始了是张队写的还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指多年前的某个约定还是……预示着这场杀戮的开端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办公室的门把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嘎吱——
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末梢。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手机的光束条件反射般熄灭,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没了整个空间,也将我彻底淹没。
是谁!
门外的人似乎也停顿了一下,仿佛在黑暗中侧耳倾听。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沿着我的脊椎沟无声地滑落,浸透了内衫。我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相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它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提醒我保持清醒。
脚步声再次响起。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试探,贴着地面挪动。不是皮鞋敲击地面的清脆,更像是软底鞋踩在地毯上的沉闷摩擦。一步,两步……那声音在门口徘徊,似乎在判断门锁的状态。
他(她)在犹豫。是发现封条被动过了吗
我像一座冰雕般僵立在办公桌旁,连呼吸都压到了极限。大脑在极度的惊恐中反而异常清晰,疯狂地运转:冲出去目标太大,门外情况不明,极可能迎面撞上!躲起来这办公室一览无遗,只有办公桌下和靠墙的文件柜或许能藏人,但被发现的风险同样极高!跳窗这里是二楼,下面是水泥地,而且窗户很可能有护栏!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咔哒声。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他(她)有钥匙!封条根本没用!
来不及思考了!我猛地矮身,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只受惊的野猫,无声无息地滚进了宽大的办公桌底下。身体蜷缩成一团,紧贴着冰冷的桌板内侧,同时迅速将那个至关重要的相框塞进了自己外套的内袋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惨白的手电光束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刺破了室内的黑暗,在墙壁、文件柜、办公桌面上来回扫视。光束扫过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又扫过散落一地的文件,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窗帘上——窗帘微微晃动着,仿佛被开门带进来的气流扰动。
来人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压抑的粗重。他(她)在观察,在确认。
手电光柱再次移动,缓慢而仔细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向了办公桌的方向。光束的边缘,已经扫到了我藏身的桌腿边缘。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光束停住了。就停留在桌腿旁边,那片散落着几张文件的地面上。时间仿佛凝固了。我能感觉到那束光如同实质的目光,穿透黑暗的阻隔,落在我身上。
他(她)发现我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藏在口袋里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随身携带的那支尖锐的笔式解剖刀——这是我最后的、聊胜于无的防身武器。
几秒钟的僵持,如同漫长的凌迟。终于,那束光缓缓移开了,转向了靠墙的文件柜。
来人似乎并未发现桌下的异样。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目标明确,朝着文件柜走去。手电光聚焦在文件柜的锁上。随即,是钥匙串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文件柜的门被拉开了。
借着对方背对我的时机,我小心翼翼地、以最慢的速度,将头从桌板下探出一点点,透过桌腿的缝隙向外窥视。
手电光斜斜地打在文件柜前的人影上,勾勒出一个穿着深色连帽外套的背影。帽子拉得很低,完全遮住了后脑勺和脖颈。身形不高,但肩膀显得很宽厚,动作沉稳有力。他(她)正快速地在文件柜里翻找着什么,动作熟练而精准,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件深色连帽外套上。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真切,但似乎是一种厚实、耐磨的料子,有点像……工装或者……某种制服外套不,不对!这个背影的轮廓,这种沉稳的动作模式……我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身影!
技术中队的老王王海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一丝不苟地处理现场痕迹的老痕检不,不可能!老王的身形应该更瘦削一些……那会是谁
就在我极力辨认时,翻找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来人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迅速将其塞进了自己外套的内袋。然后,他(她)猛地转过身!
手电光柱毫无预兆地再次横扫过来!这一次,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直直地扫向办公桌下!
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我的视线!我下意识地闭眼,身体猛地向后缩回桌底深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
完了!被发现了!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攻击并没有立刻到来。那束强光只是在我藏身的位置停顿了一瞬,随即猛地向上抬起,扫过办公桌的桌面,最后定格在桌面上那个被打开的、空空如也的深棕色公文包上!
来人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愕然的抽气声。声音很短促,被刻意压低了,但在死寂中依旧被我捕捉到了。那声音……带着一种中性的沙哑,很难分辨男女,但其中蕴含的震惊和一丝……慌乱却异常清晰。
他(她)的目标……也是那个相框!张队的公文包!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他(她)不是冲着我来的!他(她)也是来找相框的!而且,他(她)显然也知道相框的重要性!
机会!
就在对方注意力被空公文包吸引的这半秒不到的间隙,我猛地从桌底另一侧窜出!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几步之外紧闭的窗户!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狠狠拽向厚重的窗帘!
哗啦——!
巨大的声响撕裂了死寂!窗帘被我整个拽落,发出刺耳的噪音。窗户玻璃被我撞得哐当一声巨响,虽然没能撞开(果然有防护栏),但这巨大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谁!门口传来一声惊怒的低吼,是那个沙哑的声音!
我根本不敢回头!借着拽落窗帘制造的一瞬间混乱和对方视线的遮挡,我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门口!目标不是门外的人,而是他(她)刚才进来的方向——那扇被推开的门!
来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果断地制造噪音并反向冲向门口,手电光柱仓促地追过来,却只照到了我的残影。
站住!沙哑的厉喝在身后响起,带着气急败坏。
我充耳不闻,速度飙到极致,在冲出门口的瞬间,肩膀狠狠撞在门框上,借力猛地改变了方向,朝着与对方位置相反的安全通道楼梯口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咒骂声,紧追不舍!
黑暗的走廊像怪兽的食道。我的脚步声、身后追击者的脚步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交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亡命交响。我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下跑,一层,两层……肺像破风箱一样嘶鸣,双腿沉重如同灌铅。
冲出一楼安全通道的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我毫不停顿,朝着市局大院侧后方那片荒废待拆的旧锅炉房区域一头扎了进去。那里地形复杂,堆积着废弃的建材和杂物,是唯一的生路。
冲进一片半塌的砖墙阴影下,我立刻矮身蹲伏,屏住呼吸,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眼睛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
几秒钟后,一个黑影冲了出来,停在空旷处,急促地用手电四处扫射。光束凌乱地切割着废墟的阴影。那件深色连帽外套的轮廓在光束晃动中时隐时现。他(她)似乎在犹豫,在判断我逃跑的方向。
手电光最终没有照向我藏身的角落,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黑影咒骂了一句什么,声音在夜风中模糊不清,随即不再停留,迅速转身,朝着市局主楼的方向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我瘫坐在冰冷的瓦砾上,浑身脱力,冷汗早已湿透全身,在夜风里激起一阵阵寒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肋骨。
暂时安全了。
但恐惧并未退去,反而更深地攫住了我。那个背影,那个沙哑的声音,那件深色外套……还有他(她)在张队办公室寻找的目标——那个相框!他(她)也知道照片的存在!他(她)也知道照片上三个人的秘密!他(她)也是局里的人!而且,就在刚才,他(她)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我颤抖着,从内袋里掏出那个冰冷的相框。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照片上三个年轻灿烂的笑容,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和讽刺。
张队死了。罗教授失踪了。照片上唯一还活着的人……只剩下罗教授
而照片背后那三个字——开始了——像三把滴血的匕首,悬在我的头顶。
这场杀戮,远未结束。而下一个目标……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