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当晚,我和四个同学走进全市最火的密室逃脱。
主题是废弃医院,逼真的消毒水味和昏暗灯光让我们兴奋尖叫。
直到扮演医生的NPC突然死死掐住小菲的脖子,笑容诡异:这批货成色不错。
我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居然还有一格信号。
别慌,我压低声音对抖成筛子的同伴说,按我教的台词演。
当歹徒头子踹门而入时,我们正声泪俱下地分赃不均:
说好平分器官钱的!凭什么她心脏比我的贵三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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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那盏仅存的荧光灯管,像个苟延残喘的肺痨病人,每闪烁一次,都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光线也随之骤然暗淡,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将我们彻底抛入粘稠的、散发着铁锈和过期消毒水气味的黑暗里。每一次光芒的挣扎,都让墙壁上那些早已干涸成深褐色的、形状可疑的污渍,以及角落里堆叠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残破医用器械,在视野里猛地凸显又瞬间隐没,带来一阵阵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窒息感。
空气又冷又湿,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陈年霉烂和金属生锈混合的怪味。
晚晴姐…
陈佳怡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游丝,像被这厚重的空气掐住了脖子。她整个人几乎挂在我手臂上,冰凉的手指死死抠着我的校服袖子,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陷进我的肉里,留下清晰的痛感。我…我腿软了…走不动了…那个医生…他…他…
她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几个小时前,那张总是带着点婴儿肥、活力满满的脸,此刻只剩下被巨大恐惧洗刷过的惨白,眼泪混着冷汗,在她脸颊上冲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就在十几分钟前,那个穿着沾满血迹白大褂的医生NPC,还带着职业化的诡异微笑,引导我们进入这间标着太平间的终极关卡。他动作夸张地讲解着规则,直到灯光骤然全灭。在绝对的黑暗和猝不及防的尖叫声中,只有一道冰冷的手电光束猛地亮起,像舞台追光一样,精准地钉在了离他最近的林晓菲脸上。
然后,一切变了。
没有了对讲机里提示的追逐环节,没有了下个线索的指引。那只戴着脏污橡胶手套的手,不再是游戏道具般点到即止的触碰。它像一条淬了冰的毒蛇,带着令人汗毛倒竖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闪电般扼住了林晓菲纤细的脖颈。
唔——!林晓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硬生生截断的闷哼,身体就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掼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墙上,发出沉重的咚一声。手电筒的光束冷酷地抬高,清晰地照亮了医生的脸。那张脸在强光下扭曲变形,先前刻意营造的诡异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漠然,眼神空洞得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他咧开嘴,露出的牙齿在手电光下泛着白森森的光,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
这批货…成色不错。
货!
这个字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们所有人的神经上。不是游戏术语!不是剧本台词!
赵鹏的怒吼在死寂中炸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操你妈!放开她!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年轻公牛,红着眼,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团手电光的方向猛冲过去,肌肉紧绷,校服袖子下贲张的手臂线条清晰可见。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紧接着是赵鹏痛苦压抑的闷哼。他冲过去的身影甚至没能撼动对方分毫,反而被黑暗中不知何处伸出来的一条腿精准地绊倒,整个人狠狠砸在地上。手电光束冷酷地扫过,照亮他蜷缩的身体和瞬间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他试图撑起的手臂上,用力碾了碾。赵鹏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硬是把涌到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鹏子!李响的声音变了调,惊恐压过了他平日里刻意维持的冷静。他想冲过去,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手电光束再次移动,像舞台的追光灯,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陈佳怡的呜咽变成了崩溃的抽泣,死死闭着眼,把头埋进我的肩膀。李响脸色死灰,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林晓菲被死死按在墙上,脸色由涨红转为骇人的青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挣扎声,双脚徒劳地蹬踹着空气。赵鹏趴在地上,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
冰冷的绝望,比这太平间里的寒气更刺骨,正顺着脚底板疯狂地往上爬,瞬间就冻僵了四肢百骸。
医生…不,是那个歹徒,他粗糙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卡着林晓菲的脖子,另一只手的手电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挨个在我们惨白惊恐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我脸上。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浑浊、麻木,带着一种打量待宰牲口般的估量。
老实点,还能少受点罪。他嗓子眼儿里滚出这句话,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不然,先拿这丫头开刀。他掐着林晓菲脖子的手故意又收紧了些,林晓菲喉咙里立刻挤出更加痛苦的、几乎断气的呃呃声,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离水的鱼。
别!李响几乎是尖叫出来,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别动她!求你了!
我们听话!我们什么都听!陈佳怡从我肩膀上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别伤害晓菲姐…别伤害我们…
歹徒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一口黄牙。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令人作呕的、习以为常的残忍。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
就在这时,我那只一直紧紧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的左手,指尖传来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感。一下,停顿,再一下。细微得像濒死蝴蝶最后的振翅。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屏住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口袋里的指尖。没错!不是错觉!是震动!手机……我的手机!刚才在黑暗中被赵鹏撞倒、混乱中滚到角落时,我挣扎着爬起来,本能地把它死死攥住塞进口袋……它居然……居然还有信号一格!那微弱的信号格,此刻就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摇曳的烛火!
希望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冻僵的四肢。不能慌!苏晚晴,冷静!高考前刷的无数道逻辑题、看的那些社会新闻案例、跟着在刑警队的小叔耳濡目染的碎片知识…所有东西在这一刻疯狂地在脑子里搅动、碰撞。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抓住!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令人窒息的手电光束,直直看向被掐得快要翻白眼的林晓菲,声音因为强行压抑而带着一种怪异的、紧绷的平静,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陈佳怡的抽泣和李响牙齿打架的声音:小菲!坚持住!按…按我们之前说好的来!听见没按说好的来!
我的话像一道莫名其妙的指令。林晓菲痛苦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被掐得几乎凸出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茫然和不解——我们之前说好什么了李响和陈佳怡也瞬间停止了哭泣和颤抖,像被按了暂停键,惊恐又困惑地看向我。
连那个掐着林晓菲的歹徒都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疑惑。他下意识地微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就是现在!
我立刻转向离我最近的陈佳怡和李响,语速快得像爆豆子,每一个字都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佳怡!哭!大声哭!骂!骂小菲!骂她贪心!骂她活该!
没等陈佳怡完全反应过来,我又猛地看向一脸呆滞的李响:李响!你护着佳怡!说…说早就看小菲不顺眼了!说她值钱就该多出点力!快!照我说的做!不想死就演!
我的声音又低又急,像淬了火的钢丝,狠狠抽在他们混乱的神经上。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佳怡虽然完全懵了,但不想死三个字像针一样刺醒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哭嚎,手指颤抖地指向还被按在墙上的林晓菲,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强行表演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
呜哇——!林晓菲!都怪你!都怪你这个贪心鬼!活该!呜呜呜…说好的…说好的一起…一起‘做事’,凭什么…凭什么你…你挑最贵的!呜呜…你活该被抓!活该!
这突如其来的内讧戏码显然超出了歹徒的预期。他掐着林晓菲的手彻底松开了,手电光惊疑不定地在哭天抢地的陈佳怡和一脸愤慨的李响之间来回扫视。林晓菲终于得到一丝喘息,靠着墙壁剧烈地咳嗽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她的眼神死死盯着我,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豁出去的领悟。
李响被我吼得一个激灵,他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他猛地往前一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刻意拔高的、带着强烈鄙夷和义愤的腔调,指着林晓菲大声帮腔:佳怡说得对!林晓菲!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仗着…仗着自己‘底子’好点,就他妈想多吃多占!这种要命的活儿,值钱的部分就该你顶上去!你他妈不是能耐吗现在栽了吧活该!
地上的赵鹏也停止了痛哼,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剧痛带来的冷汗和扭曲,但他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再看看我,那双总是带着点桀骜不驯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凶狠又了然的火焰。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尽力气嘶吼着加入战团:对!贱人!让你贪!心脏值钱是吧有本事你现在挖出来给老子看看值不值三万!呸!
太平间里瞬间变成了一个荒诞的、火药味十足的分赃不均现场。哭嚎、怒骂、指责、鄙夷……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歹徒的耳膜。
闭嘴!都他妈给老子闭嘴!歹徒终于从巨大的错愕中反应过来,暴怒地挥舞着手电筒,光束疯狂地在墙壁和天花板上乱晃,试图用吼叫压下这混乱的场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心脏值钱!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踹开,狠狠撞在后面的水泥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呻吟,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门口的光线被一个极其魁梧的身影完全堵死,投下巨大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来人个子极高,肩背宽阔得像一堵墙,剃着极短的青皮头,头皮上能看到一道狰狞扭曲的蜈蚣状疤痕,从额角一直延伸到后颈。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紧绷在身上的黑色紧身背心,裸露出来的两条手臂肌肉虬结,鼓胀的血管如同盘踞的毒蛇。一张国字脸,横肉堆叠,眉毛粗黑杂乱,眼睛不大,却像两把淬了寒冰的锥子,带着一种长期处于暴力顶端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缓缓扫过我们每一个人。那眼神,不像在看人,更像屠夫在掂量案板上的肉。
他手里拎着一根小孩手臂粗细、顶端还沾着可疑暗红色污渍的螺纹钢棍,随意地垂在腿边。光是站在那里,一股混合着浓重汗味和铁锈腥气的、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就扑面而来。
是头儿!真正的头狼来了!
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那个医生歹徒,一见到来人,瞬间像被抽掉了骨头,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腰下意识地弯了下去,脸上堆起谄媚又带着畏惧的假笑,声音都低了八度:刀哥!您…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几个小崽子不老实,正闹内讧呢…
被称作刀哥的巨汉根本没理会他,那双冰冷的锥子眼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几个脸上来回扫射,最后落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那目光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把我的皮囊剥开,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空气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陈佳怡的哭声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抽噎。
刀哥的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极度不悦的弧度,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滚过:内讧哼,老子管你们是内讧还是内讄(niè)!货都点齐了他粗壮的手指随意地朝我们几个一点,像是在清点仓库里的货物编号,五个,一个不少
他身后跟着进来另一个瘦高的歹徒,手里也拎着根钢管,闻言立刻点头哈腰:齐了齐了,刀哥!都在这儿呢!刚送来的‘鲜货’,保管‘成色’好!瘦高个讨好地笑着,目光扫过我们几个,尤其在林晓菲和我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贪婪。
刀哥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刚才那场混乱的内讧戏,似乎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模糊的印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短暂的寂静中——
咳咳…咳…靠在墙边的林晓菲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由刚才的青紫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身体顺着墙壁软软地往下滑,眼神开始涣散,嘴里发出断断续续、气息微弱的呻吟:晚…晚晴…好…好难受…心…心口…像…像炸开了…她一只手死死揪住胸前的校服布料,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来了!最关键的一步!
小菲!我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接住她瘫软下滑的身体。她的身体很沉,带着一种不祥的绵软无力感。我的手慌乱地在她胸口摸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吓我!小菲!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是不是刚才撞到心脏了!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全靠刚才偷偷用力揉搓)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医生歹徒,带着一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控诉和指责:是你!是你刚才掐她!又把她推到墙上撞的!是不是!是不是你把她弄出内伤了!你说啊!
我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绝望的指控,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个医生歹徒被我吼得一愣,下意识地反驳:放屁!老子就轻轻推了一下!她自己装……
晚…晚晴…
林晓菲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冰凉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扣住我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她涣散的眼神似乎聚焦了那么一瞬,死死地、带着一种诡异的清明盯着我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在往外呕血:我…我不行了…心…心…好贵…值…值三万…别…别让他们…贱…贱卖了…
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挺,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呃!,抓住我手腕的手骤然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那双刚才还带着清明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望向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身体彻底瘫软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死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佳怡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啊——!晓菲姐!!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这一次,恐惧和真实的悲伤混合在一起,哭声撕心裂肺,完全不需要表演。
李响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晓菲毫无生气的身体,又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一丝本能产生的怀疑。
赵鹏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嘶吼着:晓菲!妈的!我跟你们拼了!
但刚一动,就被旁边那个瘦高歹徒一脚狠狠踹在肩膀上,又趴了回去,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刀哥他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刀哥的眉头狠狠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如刀,在林晓菲尸体和我脸上来回扫视。那个医生歹徒彻底慌了神,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结结巴巴地辩解:刀…刀哥!不关我事!我真没用力!这丫头…这丫头肯定是装的!她刚才还……
闭嘴!刀哥猛地一声低吼,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太平间嗡嗡作响。他拎着螺纹钢棍,迈着沉重的步伐,咚咚咚地朝我们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和怀里的林晓菲。他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审视着林晓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又看向我。
我紧紧抱着林晓菲冰凉的身体,眼泪汹涌而出(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憋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悲伤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绝望、怨恨和崩溃的眼神看向刀哥,声音破碎不堪:她…她死了…她真的死了…心脏…心脏肯定被撞坏了…值三万的…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我语无伦次,仿佛真的因为损失了一笔巨款而痛彻心扉。
刀哥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像是在评估我每一个细微表情的真伪。他那张横肉堆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烦躁。损失货物,尤其是高价值货物,显然触碰了他的底线。
终于,他似乎做出了判断,眼神里的疑虑被冰冷的怒意取代。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医生歹徒,声音像淬了毒的冰棱: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拖出去!别他妈在这儿碍眼!
刀哥!冤枉啊!我真没……
医生歹徒惊恐地还想辩解。
拖出去!刀哥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残忍的决断。
瘦高个歹徒立刻上前,粗暴地揪住医生的衣领,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出了太平间。铁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医生绝望的喊叫。
太平间里只剩下刀哥、瘦高个歹徒,以及我们几个幸存者和一个死人。
刀哥烦躁地吐出一口浓痰,目光阴鸷地扫过我们几个惊魂未定、满脸泪痕的脸,最后落在我怀里的尸体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妈的,晦气!把这死丫头片子也拖出去,扔远点!处理干净!
瘦高个歹徒应了一声,脸上也带着嫌弃,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来拽林晓菲的胳膊。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瘦高个歹徒弯腰、伸手抓向林晓菲手臂的瞬间——
我怀里的尸体突然动了!
林晓菲一直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里面没有一丝涣散,只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凶狠!她蓄积了全身力量的右脚,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瘦高个歹徒毫无防备的裆部,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猛踹过去!
嗷——!!!
一声惨绝人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骤然撕裂了太平间的死寂!瘦高个歹徒的脸瞬间由黄转青再变紫,眼珠子暴凸出来,整个人像一只被丢进滚油锅的大虾,猛地弓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裆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身体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刀哥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横肉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震惊、暴怒、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在他脸上炸开!他几乎是本能地、反应极快地将手中的螺纹钢棍抡起,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朝着刚刚弹起来的林晓菲狠狠砸下!这一棍要是砸实了,林晓菲的脑袋绝对会像西瓜一样爆开!
小菲趴下!我厉声尖叫,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把刚才一直死死攥在手里、从角落摸到的那根生锈的、带着尖锐断口的废弃输液架金属杆,朝着刀哥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狠狠投掷过去!不是为了击中,是为了干扰!那带着锈迹的尖锐断口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轨迹!
刀哥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分了神!砸向林晓菲的钢棍下意识地一偏,擦着林晓菲的后脑勺砸在了她旁边的水泥地上!
砰!!!
火星四溅!水泥碎块飞射!林晓菲甚至能感觉到钢棍带起的劲风刮过头皮!
跑!!!我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破音的嘶吼,指向刚才林晓菲被按在墙上时,我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扫视过无数遍的角落——那里堆满了破烂的担架和蒙尘的器械,但后面,隐约能看到一扇布满锈迹、颜色与墙体略有差异的、极其不起眼的金属小门!那是废弃的器械消毒传递窗!门轴早已锈死,但门板看起来极其单薄!
那门!撞开它!!我吼声未落,人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倒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瘦高个歹徒。目标——他脱手掉在旁边的钢管!
操!刀哥彻底暴怒了!他躲开了我投掷的金属杆,脸上的横肉因极致的愤怒而疯狂跳动,眼中的凶光几乎要化为实质喷出来。他看都没看地上的瘦高个,巨大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抡起钢棍,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正冲向传递窗的李响和陈佳怡猛冲过去!地面似乎都在他沉重的脚步下震动!
李响!赵鹏的怒吼炸响!他刚才一直蜷缩在地上,此刻像一头受伤但更加凶猛的野兽,不顾肩膀的剧痛,猛地弹起来,从侧面狠狠撞向刀哥冲锋的路径!不是硬碰硬,是自杀式的冲撞!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在刀哥那条肌肉虬结的右臂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赵鹏被刀哥那恐怖的力量直接撞飞出去,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砸在旁边的废弃病床上,发出痛苦的闷哼。但这一撞,让刀哥势在必得的一棍再次偏斜!
钢棍带着恐怖的风声,擦着李响的后背砸在墙壁上,又溅起一片碎石!李响吓得魂飞魄散,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一把扯过几乎吓傻的陈佳怡,朝着那个锈迹斑斑的传递窗猛扑过去!
用肩膀撞!一起!李响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肩膀狠狠撞向那扇单薄的金属门!
哐啷!!!
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那扇年久失修、早已锈蚀不堪的小门,竟然真的被他们合力撞开了!铰链断裂,门板向内歪斜,露出了后面一片更加深邃、散发着浓重灰尘和霉味的黑暗!
快进去!林晓菲此刻也冲到了门口,她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锐利如刀,回身一把将撞得七荤八素的李响和陈佳怡推进黑暗里。
找死!刀哥彻底疯了!他狂吼一声,甩开被撞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巨大的身躯再次启动,钢棍高举,目标直指还站在门口的我和林晓菲!他的速度太快,距离太近!那钢棍带起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了我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刀哥!接着!我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啸,同时将刚从瘦高个歹徒身边抄起来的那根冰冷沉重的钢管,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刀哥那张狰狞的脸,不是砸,而是狠狠投掷过去!钢管在空中翻滚,带着呜呜的风声!
这一下太突然!太近!刀哥冲势太猛,根本来不及闪避!他只能下意识地偏头,同时举起钢棍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火花在黑暗中迸射!投掷的钢管被钢棍磕飞,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刀哥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他庞大的身体甚至微微后仰了一下!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滞!
走!我抓住林晓菲的手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她狠狠推向那个黑暗的洞口,自己也紧随其后,猛地扑了进去!
身后,是刀哥彻底失去理智、如同受伤猛兽般的狂怒咆哮:我操你们祖宗——!!!
以及沉重的、如同战鼓擂响般的脚步声,疯狂地追了上来!每一步都带着踏碎一切的杀意,震得我们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死亡的腥风,已经喷到了后颈!
————
哐——!!!
沉重的钢棍狠狠砸在锈蚀的金属通风管道外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狭窄的管道都在剧烈颤抖,如同濒死的巨兽在抽搐!刺耳的回音疯狂撞击着耳膜,震得人脑浆都在沸腾!金属扭曲撕裂的呻吟声中,无数陈年的铁锈粉末如同肮脏的雪片,簌簌地劈头盖脸落下,瞬间糊满了我们满头满脸,呛得人几乎窒息。
咳咳…呕…
陈佳怡被铁锈粉末呛得剧烈咳嗽干呕,眼泪鼻涕一起涌出,在布满锈尘的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快爬!别停!
我嘶吼着,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被挤压变形,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吸进大量带着浓重铁腥味和霉味的粉尘。我手脚并用,膝盖和手肘在冰冷粗糙的金属管壁上疯狂摩擦,每一次挪动都带起钻心的刺痛和黏腻的湿热感——肯定是擦破皮了。但我根本不敢有丝毫停顿!
身后,那沉重的、如同地狱战鼓般的脚步声仅仅停滞了一瞬!
操你妈的!小畜生!给老子滚出来!
刀哥狂暴的咆哮如同炸雷,紧贴着管道外壁传来,带着要将人灵魂都震碎的恐怖力量。紧接着,又是哐!哐!哐!连续几声更加疯狂的砸击!每一次撞击,都感觉身下的管道要彻底崩塌!扭曲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管壁上被砸出一个个凸起的鼓包,仿佛下一秒那粗壮的钢棍就要捅破管壁,将我们串成血葫芦!
啊——!
林晓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爬在我前面,一块被震得松脱、边缘锋利的铁皮碎片擦着她的脚踝飞过,瞬间划开一道血口子,暗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晓菲!
李响惊恐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别管!快爬!
林晓菲咬着牙低吼,声音带着痛楚的颤抖,但爬行的速度丝毫未减,只留下一串滴落在锈尘上的暗红印记。
鹏子!跟上!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艰难地扭过头。赵鹏殿后,他高大的身躯在这狭窄的管道里显得格外笨拙。刚才撞开刀哥那一下显然伤得不轻,每一次用肩膀发力向前拱,他粗重的喘息里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痛哼,脸上冷汗混着锈尘往下淌。
我…没事!快走!
赵鹏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色因剧痛而扭曲,但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前方,别管我!带她们…出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我们。这管道像个巨大的金属棺材,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未知,后方是穷追不舍、足以砸碎一切的致命钢棍!刀哥的每一次砸击,都像敲在我们的心脏上!
妈的!以为躲进老鼠洞老子就没办法了!
刀哥的咆哮声突然带上了残忍的得意,砸击声诡异地停了。紧接着,是沉重脚步移动的声音,伴随着他嘶哑的吼叫,似乎在对其他人下令:瘦猴!死没死没死给老子爬起来!带人去后面!堵住所有出口!老子要把这几个小崽子熏出来!拿火!拿汽油来!把这破管子给老子点了!看他们能当多久的烤老鼠!哈哈哈哈哈!
拿火!点汽油!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我的脑海!瞬间的寒意甚至压过了爬行的燥热和伤口的刺痛!管道内本就空气污浊稀薄,一旦点火,浓烟和高温会瞬间将我们活活闷死、烤焦!这是真正的绝杀!
不…不要…
陈佳怡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瘫软,几乎爬不动,只剩下绝望的呜咽,晚晴姐…我们…我们要被烧死了…
闭嘴!别停下!
林晓菲在前面厉声呵斥,声音也在发抖,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往前爬!死也要往前爬!
可前方…真的有路吗这幽深的管道,通向的究竟是生天,还是另一条死胡同刀哥的人很可能已经在所有出口堵截了!
就在这时——
嗡…嗡…嗡…
极其微弱、几乎被管道震颤和自身心跳掩盖的震动感,再次从我紧紧攥着的手机传来!那微弱的信号格,在屏幕亮起的瞬间顽强地闪烁了一下!一格!依然只有一格!但足够了!
刚才在太平间,趁着混乱扑向瘦高个歹徒抢钢管的瞬间,我手指凭着感觉在屏幕上飞快地划过解锁图案,凭着记忆点开了通讯录,凭着最后一丝印象找到了那个名字,按下了拨号键!整个过程快得只有一两秒,甚至不确定是否拨通!但此刻,这震动!这代表连接成功的震动!
希望如同濒死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猛地跳跃了一下!
有信号!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了调,手机!我拨出去了!
这简单的几个字,像强心针一样猛地扎进所有人几乎绝望的神经里!爬行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拨给谁了警察!
李响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小叔!我拨给我小叔了!
我语速飞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是刑警!他肯定知道我们在哪!他肯定在往这边赶!
我一边拼命往前拱,一边将手机死死贴在耳朵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管道里撞出回音:小叔!小叔!能听到吗!我们在通风管道里!歹徒要放火烧我们!废弃医院!城西老工业区那个!快!快啊!
手机听筒里,只有一片滋啦滋啦、断断续续的电流噪音!信号太差了!根本听不清任何回应!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晚晴!怎么样!
林晓菲焦急地问。
听…听不清!信号太差!
我几乎要哭出来,巨大的希望瞬间又化为更深的恐惧。
妈的!拼了!
赵鹏在后面低吼一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往前爬!管他娘的通到哪里!总比在这里变烤猪强!
就在这时——
嗤啦…晚…晴…是…晚晴吗!坚…坚持住!位置…锁定…了!我们…马上…到!重复!坚…持…住!
一个极其模糊、断断续续、被强烈电流干扰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男声,如同天籁,艰难地从手机听筒的噪音中挤了出来!
是小叔的声音!虽然模糊,但确凿无疑!
小叔!!
我失声尖叫,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锈尘滚落,我们听到了!我们在通风管道里!歹徒就在后面!他们要放火!
滋啦…看…到…你们…坚持…滋啦…
信号再次被强烈的干扰切断,只剩下忙音。但足够了!这简短的信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警察来了!警察真的来了!
李响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狂喜的哭腔!
快!快爬!
林晓菲的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充满了力量,出口就在前面!我看到光了!一点光!
果然!在前方管道转弯的尽头,一丝极其微弱、灰蒙蒙的光线,如同救命稻草般透了进来!不是出口的明亮,更像是从某个缝隙或者破损处渗入的天光!但那就是希望!
加把劲!出口!
我嘶吼着,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抹微光疯狂爬去!膝盖和手肘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此刻这疼痛都化作了前进的动力!
后面!有烟!
殿后的赵鹏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
我猛地回头!
只见我们爬过来的管道深处,一股浓重的、带着刺鼻汽油味的黑烟,正如同翻滚的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汹涌地灌了进来!烟雾所过之处,空气瞬间变得灼热滚烫!呛人的气味直冲鼻腔!
刀哥动手了!他真的在放火熏我们!
咳咳咳…呕…
最靠近后方的赵鹏首当其冲,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眼泪直流。
鹏子!快!
我目眦欲裂!
别管我!你们快走!
赵鹏嘶吼着,声音被浓烟呛得嘶哑,他拼命加快速度,但浓烟灌入的速度太快了!
前方的微光越来越近!管道的转弯就在眼前!那光线是从转弯处上方一个破损的、脸盆大小的网格栅栏口透进来的!
到了!就是那里!
林晓菲第一个冲到转弯处,她仰头看着那个布满锈迹的网格口,离管道顶部还有半米多高!她奋力踮起脚尖去够,但根本碰不到!
踩我肩膀!快!
李响毫不犹豫地冲到她身下,靠着管壁半蹲下来,双手死死撑住冰冷的金属壁,对着林晓菲大吼。
林晓菲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踩上李响的肩膀。李响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顶!
够到了!
林晓菲的手指死死抠住了网格边缘冰冷的铁条!她用尽全身力气,双脚蹬着管壁借力,整个身体向上猛蹿!生锈的铁网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还算牢固。
用力!掰开它!
我在下面焦急地大喊,同时拼命把吓傻了的陈佳怡往前推。
林晓菲双手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推!
哐当!
锈蚀的铰链终于不堪重负,整个网格盖被她硬生生掀开,甩了出去!一片灰蒙蒙的、带着城市夜晚特有光污染的天空,以及冰冷新鲜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快!佳怡!上去!
我一把将还在发懵的陈佳怡推到李响身边。李响再次咬牙顶起陈佳怡。陈佳怡哭着,手脚并用地被林晓菲从上面拽了出去。
李响!快!
我紧接着推李响。
李响踩着我的肩膀,被林晓菲连拉带拽地拖了上去。
晚晴!快!
林晓菲在上面伸出手,焦急地朝我大喊。
浓烟已经弥漫到了转弯处!刺鼻的汽油味和灼热感扑面而来!赵鹏在我身后剧烈地咳嗽着,几乎无法呼吸!
鹏子!你先上!
我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几乎被浓烟吞没的赵鹏,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向出口下方。
你…
赵鹏还想说什么。
别废话!快!
我嘶吼着,用力托了他一把。赵鹏不再犹豫,踩着我的肩膀猛地向上蹿去。上面的林晓菲和李响合力,死命将他沉重的身体拖了上去。
就在赵鹏被拉上去的瞬间,浓烟如同翻滚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
咳咳…呕…
滚烫的、带着致命毒性的浓烟疯狂涌入鼻腔和喉咙,眼睛被刺激得完全睁不开,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窒息感和灼烧感瞬间攫住了我!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开始模糊!
晚晴!抓住!
林晓菲凄厉的尖叫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抓住了我在烟雾中胡乱挥舞的手臂!是林晓菲!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我!是李响!还有赵鹏!
三股力量合在一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啊——!!
他们三人同时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拽!
我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浓烟和灼热的地狱中拔了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刺痛,但也带来了生的气息!
我重重地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浑身沾满了油污和锈迹,狼狈不堪。但我知道,我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这里似乎是医院大楼侧面一个极其狭窄、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的后巷。空气虽然污浊,但比起管道里致命的浓烟,已是天堂。
晚晴!你怎么样
林晓菲跪在我身边,焦急地拍着我的背。
咳咳…没…没事…
我艰难地喘息着,挣扎着想爬起来,快…快跑!离开这里!刀哥他们…
话音未落——
哐啷!!!
一声更加巨大的金属爆裂声从我们刚刚爬出来的通风管道口下方传来!伴随着刀哥那狂暴到极点的、如同受伤远古凶兽般的咆哮:小畜生!老子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那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正疯狂地顺着管道冲上来!速度比我们爬行时快了数倍!显然,刀哥彻底狂暴了,他根本不顾狭窄管道的阻碍,用蛮力在撞开一切!
我们刚刚逃出生天的喜悦瞬间被冻结!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以刀哥的速度,最多十几秒,他就会从那个洞口钻出来!而我们四个,伤的伤,吓的吓,体力早已透支,在这狭窄的后巷里,根本无处可逃!
跑…往哪跑啊…
陈佳怡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个黑洞洞、如同巨兽之口的管道破口,脸上是彻底绝望的死灰。
李响和赵鹏也面如土色,赵鹏捂着剧痛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凶狠,但更多的是面对绝对力量的无力感。
林晓菲死死咬着下唇,都咬出了血,她猛地看向巷子口的方向,又绝望地看向大楼——两边都是死路!巷子口很可能有埋伏,大楼更是自投罗网!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不!苏晚晴!动脑子!快动脑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死亡阴影已经笼罩头顶的瞬间——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嘹亮、划破夜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籁般骤然响起!那红蓝爆闪的光芒,透过后巷狭窄的视野,疯狂地映照在两侧斑驳的墙壁上,跳跃着,旋转着,带着令人心安的、强大的力量!
紧接着,是汽车引擎粗暴的轰鸣和刺耳的刹车声!就在巷子口!
警察!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一个通过扩音器传出的、威严无比、中气十足的吼声,如同定海神针,轰然炸响!那声音…是小叔!
小叔!!!
我、林晓菲、李响、赵鹏、陈佳怡,五个人几乎同时爆发出带着哭腔的、劫后余生的嘶喊!所有的恐惧、绝望、疼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
希望!真正的希望!如同撕裂乌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
妈的!
管道里,刀哥那狂暴的脚步声和咆哮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气急败坏、充满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咒骂!显然,他也听到了外面震耳欲聋的警笛和喊话!
砰!砰!砰!
几声沉闷的枪响如同炸雷,突然从医院大楼的前方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哗啦声和混乱的吼叫、奔跑声!显然,警察已经攻入了!正在清剿里面的歹徒!
刀哥!条子冲进来了!火力太猛!挡不住了!
一个惊恐的喊声从大楼内部的某个方向隐约传来。
废物!
刀哥在管道里发出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疯狂,撤!从后面撤!把那几个小崽子给老子抓回来当人质!快!
抓人质!我们几个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果然,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在管道里响起!这一次,带着更加疯狂的速度和不顾一切的杀意,目标直指我们头顶的破口!他要冲出来!要抓住我们最后一线生机!
跑!往巷子口跑!警察在那边!
我嘶声力竭地大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可我们离巷子口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中间堆满了各种障碍物!而刀哥,最多两三秒就会从那个破口里钻出来!以他的速度和力量,我们根本跑不掉!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猛地从我们脚下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钢筋混凝土扭曲断裂的可怕声音!
我们身下的地面,连同那截通风管道的外壁,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大块!大量的碎石、砖块、尘土轰然落下!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破洞瞬间出现在管道破口的下方!
啊——!
一声短促到极点、充满了极致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惨叫,从管道里猛地爆发出来!是刀哥的声音!
那沉重的脚步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重物在废墟瓦砾中翻滚、碰撞发出的巨大闷响!那声音迅速下坠,越来越远,最后伴随着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噗通声,以及几块碎石滚落的声音,彻底消失!
死寂。
后巷里只剩下我们五人劫后余生、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远处越来越近的警笛和喊话声。浓烟还在从管道破口处丝丝缕缕地冒出,混合着塌陷处腾起的灰尘,在红蓝警灯的闪烁下,形成诡异的光柱。
我们全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塌陷黑洞,以及旁边扭曲断裂、露出狰狞钢筋的通风管道残骸。
刀哥…掉下去了
掉进了大楼深处某个废弃的、深不见底的地下空间
晚晴!晓菲!鹏子!佳怡!李响!你们在哪!
小叔焦急的呼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正快速地从巷子口方向逼近!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了后巷的黑暗,在我们身上扫过。
小叔!我们在这!我们在这!
林晓菲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大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激动和委屈。
强光手电的光束瞬间聚焦在我们几个狼狈不堪、满身污秽、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惊恐的身影上。
几秒钟后,一群全副武装、穿着防弹衣的特警如同神兵天降,迅速冲了过来,警惕地将我们护在身后,枪口严密地指向那个塌陷的黑洞和周围区域。
晚晴!
一个熟悉的身影分开人群,冲到我面前,正是小叔!他脸上沾着灰尘,防弹衣上还有擦痕,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庆幸,一把将我紧紧搂住,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没事了!没事了!小叔来了!你们安全了!
小叔…
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瓦解,我死死抓住小叔的胳膊,像个真正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林晓菲、陈佳怡也扑到赶来的女警怀里,放声痛哭。李响和赵鹏两个男生,也红着眼圈,不停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脸。
获救了。真的获救了。
报告苏队!大楼内部歹徒基本控制!击毙一人,抓获四人!头目‘刀哥’…
一个特警快步跑过来汇报,目光扫过那个塌陷的黑洞,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疑似在追捕人质过程中,因建筑结构老化,意外坠入大楼深层废弃锅炉房…初步观察,高度超过十五米,情况…不太乐观,正在组织救援…呃,或者说打捞
小叔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看了一眼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我,还有旁边几个惊魂未定、浑身是伤的孩子,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沉声道:知道了。优先确保孩子们安全撤离!叫救护车!快!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结束了,晴晴。都结束了。你们做得很好…非常好。
冰冷潮湿的后巷,警灯无声地旋转,将红蓝两色交替泼洒在斑驳的墙壁和满地的碎石瓦砾上。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特有的鸣笛,由远及近,像一首迟来的安魂曲。
我们五个互相搀扶着,像一群从泥潭里爬出来的雏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巷口那片象征着安全的光明。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废弃的金属零件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膝盖和手肘的擦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摩擦衣料都带来一阵抽搐,但没人喊痛。陈佳怡的拖鞋丢了一只,光着的脚丫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留下浅浅的血印,她也只是咬着嘴唇,死死抓着我的胳膊。
林晓菲走在最前面,背挺得笔直,但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强撑的镇定。李响和赵鹏一左一右,像两个沉默的护卫,赵鹏捂着肩膀,脸色因剧痛而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神依旧凶狠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角落,仿佛那里随时会跳出漏网的歹徒。
巷口的光越来越亮。那里停满了警车,红蓝爆闪的光芒将夜空切割成不安的碎片。穿着反光背心的警察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线外是黑压压围观的人群,手机屏幕的光亮像夏夜的萤火虫,密密麻麻。各种议论声、惊叹声、快门声嗡嗡地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出来了!真出来了!
我的天!都是孩子!
看那身上…造孽啊!
哪个是苏晚晴就是她报的警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同情的、探究的、甚至带着点猎奇的,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们身上。那感觉,比在太平间被刀哥的手电光扫视更让人无所适从。我们下意识地低下头,想把自己缩进校服里。
别怕。小叔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庇护感。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刺眼的光线和窥探的视线,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按在我冰凉颤抖的肩膀上。跟紧我,上救护车。
白色的救护车停在最靠近警戒线的位置,车门敞开着,像张开的、安全的蚌壳。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已经抬着担架迎了上来。
快!先检查伤势!担架!
一个中年女医生语速飞快地指挥着,目光扫过我们几个,在看到赵鹏明显变形垂落的肩膀和林晓菲脚踝还在渗血的伤口时,眉头紧紧皱起。
医生!先看他们!赵鹏肩膀可能脱臼了!晓菲脚划伤了!
我急忙指着他们俩。
我没事!皮外伤!
林晓菲立刻反驳,但被女医生不由分说地按坐在了担架边缘。一个护士熟练地蹲下,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开始清理她脚踝上的伤口和污垢。林晓菲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却死死咬着下唇没叫出声。
嘶…
另一边,当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去碰触赵鹏的肩膀时,这个刚才撞刀哥都硬撑着没哼一声的硬汉,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更多了。
别动小伙子!忍着点,初步判断是肩关节脱位加软组织挫伤,得去医院复位。
一个男医生沉声说着,动作麻利地开始给赵鹏做简单的固定。
陈佳怡被扶上了另一副担架,她蜷缩着,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任由护士给她披上保温毯,检查她光着的、沾满泥污和细小伤口的脚。李响站在旁边,脸上有几道被管道铁皮划出的血痕,护士正用碘伏给他消毒,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冲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晚晴,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叔蹲下身,仔细地检查我的胳膊和腿,当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手肘处被粗糙管壁磨破、血水混合着锈迹和灰尘、黏糊糊一片的伤口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这儿…还有膝盖…
我抽着冷气指了指。
消毒包扎!
小叔立刻对旁边的护士说道,语气不容置疑。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复杂情绪。晴晴,等下到了医院,会有警察叔叔给你们做笔录。别怕,把你们经历的,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说出来就行。记住,你们是受害者,更是英雄。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英雄我茫然地看着小叔。我们只是…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苏队!医院那边初步勘查结果出来了!
一个年轻警察快步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震惊和难以置信,压低声音汇报,但在这相对安静的救护车旁,我们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关键词:…锅炉房…深度确认十七米…钢筋贯穿…当场死亡…身份指纹比对确认…就是张彪(刀哥真名)…另外,密室内部发现大量…拐卖相关证据…还有…几个被囚禁的…
后面的话被刻意压得更低了。但当场死亡、拐卖、囚禁这几个词,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阵寒意。刀哥…真的死了。那个如同噩梦般的存在,以一种极其意外又惨烈的方式,终结在了他自己选择的巢穴深处。
我下意识地看向那个黑洞洞的后巷深处。那里,警方的强光照明灯已经架起,将塌陷的洞口照得如同白昼。穿着勘查服、戴着口罩的技术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进进出出,拍照、测量、提取痕迹。一种沉重的、属于法律和真相的气息,开始弥漫开来,渐渐覆盖了之前的血腥和恐惧。
救护车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闪烁的警灯和嘈杂的人声。车内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有些刺鼻却让人安心的气味。担架上的赵鹏终于支撑不住,在止痛针的作用下昏睡过去,眉头依旧紧紧锁着。林晓菲靠在车壁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护士正在给她受伤的脚踝缠上干净的绷带。陈佳怡裹着毯子,蜷缩在担架上,像只终于找到安全角落的猫,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李响坐在我对面,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和依旧闪烁的警灯,眼神还有些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引擎平稳地轰鸣着,载着我们驶向医院,驶向安全,驶向这场噩梦的终点。
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如同退潮后疲惫的海滩。身体上的疼痛开始清晰而顽固地彰显存在感,手肘和膝盖火辣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不适。但更深的,是一种劫后余生带来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四肢百骸。
晚晴…
林晓菲忽然睁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看向我。

我应了一声,嗓子也有些干涩。
她没说话,只是朝我伸出手。我也伸出手,隔着狭窄的过道,两只同样沾着灰尘、血迹和消毒水气味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冰凉,却带着彼此传递的、微弱而坚定的力量。
不需要言语。那种在绝望深渊中彼此拉扯着爬出来的默契,那种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信任,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我们…活下来了。
李响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车内的沉默。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确认一个奇迹。
嗯。
我用力点头,握紧了林晓菲的手,也看向他,活下来了。
陈佳怡在担架上微微动了一下,毯子下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嗯。
车轮滚滚向前。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成模糊的光带。警笛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淹没在都市夜晚固有的喧嚣里。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救护车平稳地驶入灯火通明的医院急诊大厅。车门打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医院的繁忙气息扑面而来。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
担架被迅速抬下车。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推着我们穿过忙碌的急诊通道。
晚晴!
熟悉的声音带着哽咽响起。我循声望去,只见爸妈正被警察拦在急诊室门口,妈妈脸上全是泪痕,爸爸眼眶通红,正焦急地朝我这边张望。在看到我浑身脏污、被推在担架上的瞬间,妈妈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泪再次决堤。爸爸用力搂着她的肩膀,嘴唇紧抿着,朝我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有心疼,有庆幸,有千言万语。
爸!妈!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想扑过去,想告诉他们我没事,我很好,想让他们别再担心…
家属请稍等!先让孩子处理伤口做检查!
护士和警察温和而坚定地拦住了想要冲过来的父母。
我被推进了处置室。明亮的无影灯下,医生开始仔细检查和处理我手肘和膝盖的伤口。沾着碘伏的棉球触碰到翻开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小姑娘,忍一忍啊,伤口里有锈尘和脏东西,必须清理干净,不然感染就麻烦了。
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声音温和,动作却极其利落。
我咬着牙,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能看到妈妈焦急徘徊的身影,还有爸爸正低声跟小叔说着什么,小叔的表情很严肃。
好了,伤口不算深,清创缝合几针就行。膝盖也是擦伤,消毒包扎,按时换药。
医生处理完毕,一边写着病历一边说,不过保险起见,还得去做个全身检查,尤其是吸入了浓烟,要看看肺部有没有损伤。还有,警察同志在外面等着,需要给你们做笔录。
谢谢医生。
我低声道谢。
刚被推出处置室,就看到小叔正站在走廊里,和一个穿着便装、表情严肃的中年警察交谈着。看到我出来,小叔立刻结束谈话,走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
他关切地问,目光扫过我包扎好的手肘。
还好,皮外伤。
我故作轻松地说,随即又忍不住问,小叔,其他人呢晓菲她们…
都在处理伤口,赵鹏肩膀脱臼已经复位了,打了固定,晓菲脚上的伤也缝针了,都没大事,就是惊吓过度。
小叔拍了拍我的头,别担心,你爸妈在隔壁休息室等着,笔录…可能有点长,而且会反复问一些细节,别怕,照实说就行。记住,你们做得非常棒。
他特意强调了非常棒三个字。
做笔录的房间很安静。只有我和那位表情严肃但眼神温和的警官,还有一台正在录音的设备。灯光不算太刺眼。
苏晚晴同学,别紧张,我们只是需要把你经历的事情详细记录下来。
警官开口,声音平稳,就从你们进入那家密室逃脱开始说起吧,越详细越好。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从高考结束后的兴奋,到选择废弃医院主题,到进入太平间前的期待,再到灯光熄灭后那噩梦般转折的开始…我尽量清晰地描述着每一个细节:那个医生歹徒眼神的变化,他掐住林晓菲脖子时冰冷的力量感,他说货字时那种令人骨髓发冷的漠然,赵鹏冲上去被轻易制服,绝望中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说到如何灵光一现想到内讧分赃的计策,如何低声指挥同伴演戏,如何在刀哥踹门而入时爆发出那场荒诞又致命的争吵…我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铁锈味和死亡气息的太平间。
…然后,我就让晓菲装心脏病发作,指责那个医生歹徒把她撞伤了…最后晓菲‘临死’前说‘心脏值三万,别贱卖’…
我复述着那些刻意编排的、带着血腥味的台词,心脏依旧因当时的紧张而微微加速。
警官听得很认真,偶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什么,关键处会让我暂停,重复确认细节,比如我拨号时的具体动作,手机信号的状态,林晓菲装死的细节(屏住呼吸憋气多久,身体如何放松),通风管道的走向和触感…
当我说到刀哥命令放火熏管道,我们如何绝望爬行,手机如何在最后一刻接通小叔,听到那句模糊的坚持住…我的声音有些哽咽。那真的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然后我们就看到那个网格盖的光,李响让晓菲踩他肩膀爬出去…最后是赵鹏把我推上去,他自己差点被烟吞没…小叔他们就在那时候到了…
我讲完了整个逃亡过程,包括最后刀哥坠入深坑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说到刀哥的结局时,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事已至此的陈述感。
他掉下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警官忽然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我当时…只想着快跑,离那个洞口远点。他掉下去…是意外。我…没有力气去想别的。
这是实话。那一刻,只有求生的本能。
警官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又问了几个关于歹徒人数、体貌特征、对话细节的问题,我都尽我所能地回答了。笔录做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我感觉精神有些透支。
好了,暂时就到这里。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也非常详细。
警官合上记录本,语气郑重,回去好好休息,后续可能还会需要你补充一些细节。记住,你们是受害者,也是揭露罪恶的重要证人。好好养伤。
走出笔录室,外面走廊的灯光似乎都柔和了许多。爸妈立刻迎了上来,妈妈一把抱住我,眼泪又落了下来,反复摩挲着我的头发和后背,仿佛在确认我真的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爸爸站在旁边,眼眶依旧红着,大手用力按着我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叔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都问完了走,去看看晓菲她们,然后送你回家休息。后续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
来到观察病房。林晓菲正半躺在病床上,受伤的脚踝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高高垫着。看到我进来,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晚晴!怎么样警察问完了
嗯。
我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看了看她的脚,疼吗
还行,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
她撇撇嘴,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促狭,喂,你最后编那台词,‘心脏值三万别贱卖’,够狠的啊!我当时差点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忍不住也笑了,虽然扯到嘴角的伤口有点疼:不狠点,怎么唬住那群人渣
旁边病床上的陈佳怡也醒了,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精神好了一些,小声插话:晚晴姐…你…你胆子也太大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
谁不是呢
李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脸上贴着创可贴,端着一个放着几杯水的托盘走进来,后面跟着肩膀上打着厚厚固定绷带、行动有些僵硬的赵鹏。
鹏子,感觉怎么样
我看向赵鹏。
死不了。
赵鹏扯了扯嘴角,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酷哥样,但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就是…谢了。
最后两个字声音很低,带着点别扭。
谢什么要不是你撞那一下,我们都得交代在刀哥棍子底下。
我认真地说。
行了行了,都别煽情了。
李响把水分给大家,自己也拿起一杯咕咚喝了一大口,现在想想,真他妈跟做梦一样。对了,晚晴,警察说后面那密室…真有问题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点点头,想起笔录时警官透露的一些信息,心情有些沉重:嗯。警察在里面…发现了证据。还有…其他被他们关起来的人。
我没有说得太具体。
一阵沉默。轻松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后怕和愤怒。我们只是侥幸逃脱,还有更多的人,可能正在经历或已经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噩梦。
这帮畜生!
赵鹏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牵动了肩膀的伤,疼得他眉头一皱。
会遭报应的。
林晓菲冷冷地说了一句,眼神锐利。
小叔走了进来,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气氛:好了,小英雄们,检查报告都出来了,都没什么大碍,主要是皮外伤和惊吓。可以回家了。不过,
他语气严肃起来,近期手机保持畅通,暂时不要离开本市。后续案件的侦办,可能还需要你们的配合。另外,这件事…媒体可能会关注,如果遇到采访,尽量回避,或者让家长和警方来处理,明白吗
我们都点了点头。经历了生死,这些后续的麻烦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夜色已深。小叔开着车,先送李响和赵鹏回家。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流如织,一切都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逃亡从未发生。
只有身体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和口袋里那部屏幕碎裂、沾着锈迹和灰尘的手机,无声地提醒着那个夜晚的真实。
车子最后停在我家楼下。爸妈陪着我下车。
晚晴。
小叔降下车窗,叫住我。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带着一种长辈的慈爱和属于刑警的锐利。好好休息。记住,这件事…还没完。但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法律。
嗯,我知道,小叔。
我点点头。
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关于那个刀哥…张彪。他坠亡现场初步勘查…有些疑点。比如他最后冲上来的速度,似乎过于狂暴…还有他吼的那句‘抓人质’…像是孤注一掷。当然,建筑结构老化是主因,但…我们会查清楚的。
他没有说透,但我听懂了他的暗示。
刀哥的坠亡,可能不只是意外他最后那疯狂的举动背后,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但看着小叔沉稳的脸,那寒意又被驱散了。
我知道了。
我再次点头,心里却明白,有些阴影,或许不会那么轻易消散。
回到家,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上来。妈妈忙着给我热牛奶,爸爸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着烟,眉头紧锁。我洗了个长长的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上的污秽和疲惫,也暂时冲走了那些血腥的记忆。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我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没有梦到冰冷的太平间,没有梦到扭曲的通风管道,也没有梦到刀哥那张狰狞的脸。
我梦见了高考结束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和林晓菲、陈佳怡、李响、赵鹏,五个人背着书包,走在放学回家的林荫道上,吵吵闹闹地商量着晚上去哪里放肆一下。林晓菲提议新开的密室逃脱,陈佳怡有点害怕,赵鹏一脸不屑地说都是假的怕个屁,李响则在查手机看哪家评分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我们身上跳跃着光斑。笑声清脆而明亮,充满了对漫长暑假和崭新未来的无限憧憬。
那笑声,在梦里,真实得让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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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市局会议室。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午后的阳光,只有投影仪的光束在空气中投射出清晰的画面和文字。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专案组的主要成员,气氛凝重。
负责技术勘查的老王指着投影幕布上的几张现场照片,声音沉稳:‘密瞳’密室逃脱现场,也就是那个废弃医院旧址地下二层,经过彻底搜查,确认是张彪(刀哥)团伙的一个重要窝点和中转站。在所谓的‘太平间’隔壁隐藏房间内,我们发现了这个。
画面切换。一个隐蔽的、厚重的保险柜被打开的特写。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沓沓现金(外币和人民币都有)、几本伪造的护照、几部老式非智能手机、以及…几份打印的名单。
这些名单,
老王的语气带着寒意,经过初步核对,包含了近期本省及邻省上报的多名失踪青少年信息,年龄在14到18岁之间。名单上有详细的‘评估备注’,比如‘成色’、‘流向’(标注有东南亚某国地名缩写)、‘预付款项’等字样。基本坐实了张彪团伙长期从事跨国拐卖青少年人口的犯罪事实。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另外,
老王继续操作投影,画面转到几张物证照片,在通风管道塌陷区域下方,也就是那个废弃锅炉房,张彪的尸体旁,我们提取到了这部损坏严重的手机。
照片上是一部屏幕碎裂、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廉价直板手机。
技术部门尝试修复了部分数据,在最近删除记录里,发现了一条尚未发出的短信草稿。
老王点击鼠标,一行刺眼的文字出现在幕布上:
【货被条子盯上了!有内鬼!清理门户!速断!——彪】
有内鬼!
坐在主位的领导眉头紧锁,手指敲击着桌面,清理门户…速断…这像是他临死前察觉到了什么,想发出警告
很可能。
负责审讯的刘警官接口道,根据落网的其他几名团伙成员(包括那个‘医生’和瘦高个)的初步口供,他们最近内部确实不太平。张彪疑心很重,尤其对负责‘密室’日常运营、也就是扮演老板NPC的那个绰号‘老鼠’的家伙很不满,怀疑他手脚不干净,或者…走漏了风声。但‘老鼠’在这次行动前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个‘老鼠’是关键!
领导立刻指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张彪手机里这条信息指向的接收方是谁查!一查到底!这个‘内鬼’或者他怀疑的对象,是否与我们的行动有关联
是!
众人应道。
另外,
刘警官补充道,关于张彪的坠亡,法医的详细报告也出来了。死因是高处坠落导致的多脏器破裂和颅脑损伤,符合意外特征。但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
他调出尸检报告的局部放大图,在张彪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隙里,提取到非常微量的、不属于他本人的皮肤组织和衣物纤维,初步判断是涤纶材质。同时,在他坠落点上方约三米处的通风管道断裂边缘,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新鲜的金属刮擦痕迹,像是某种硬物瞬间大力划过。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投影仪的光束里,细微的尘埃无声地漂浮着。
你的意思是…他掉下去的时候,可能…抓到了什么或者…被什么推了一把
有人迟疑地问。
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
刘警官语气严谨,但现场环境破坏严重(塌方和救援),痕迹非常微弱且孤立,无法构成直接证据链。目前…只能以意外坠亡结案。不过,这条线索我们会并入对‘老鼠’下落的追查中。
苏晚晴的小叔,苏哲,坐在靠窗的位置,沉默地听着。他脑海中闪过医院后巷,晚晴被抬上救护车时苍白却平静的脸,还有她做笔录时复述的、关于刀哥最后疯狂冲上来的每一个细节。那狂暴的速度…那句抓人质的嘶吼…真的只是穷途末路的疯狂吗
一丝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悄然荡开涟漪。他想起晚晴最后复述刀哥坠亡时,那平静无波的语气。
他拿起桌上的笔,在笔记本空白的边缘,无意识地写下两个字:老鼠。
然后,在这两个字旁边,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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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隅,一栋普通的居民楼内。
苏晚晴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面前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她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身体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膝盖和手肘包裹的纱布也拆掉了,露出粉嫩的新肉。但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太平间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和通风管道里铁锈的腥甜。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班级群的消息。同学们在热烈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毕业旅行,去哪里玩,预算多少,充满了对未来的雀跃。那些轻松愉快的字眼,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显得有些遥远和不真实。
她点开一个只有五个人的小群。群名不知道被谁改成了密室五壮士(幸存版)。
林晓菲发了一张照片:她那只裹着绷带的脚丫子嚣张地架在茶几上,背景是电视里播放的搞笑综艺。配文:【工伤休假中,女王待遇,勿扰。】
赵鹏紧随其后,拍了张自己肩膀固定绷带的照片,角度刁钻,还比了个中指(但很快撤回了),配文:【废了一条胳膊,换条命,值了。就是打游戏贼他妈不爽!】
李响发了个捂脸笑哭的表情:【楼上二位大佬威武!小弟只有脸上贴创可贴的份儿,求带飞!】
陈佳怡发了个小猫抱抱的表情包:【大家都快点好起来呀!()】
看着群里插科打诨的信息,苏晚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伙伴间无需言说的默契,像一股暖流,驱散了心底残留的寒意。她想了想,打字发送:
【报告组织,苏晚晴手肘膝盖已拆线,恢复良好,请求归队!(敬礼.jpg)】
群里立刻被各种欢迎归队、大佬带带的表情包刷屏。
放下手机,苏晚晴的目光重新落回空白的笔记本。她拿起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那片空白上,缓缓写下了一个标题:
《密室高考后,我靠嘴皮带飞小伙伴》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那些在绝望中迸发的急智,那些同伴之间无声的信任与扶持…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或许,把这段经历写下来,是告别,也是另一种铭记。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照亮着无数平凡或不平凡的夜晚。属于苏晚晴和她的伙伴们的漫长夏天,才刚刚开始。前方或许仍有未知的阴影,但经历过深渊的淬炼,少年眼底的光,足以刺破任何黑暗。
她的故事,远未结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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