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猝死穿清
键盘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脸颊上,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碎的剧痛却已褪去。我猛地睁开眼,淡粉色纱帐映入眼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的、混合着不知名草木的幽香,全然不是办公室浑浊的空气滤芯味道。
娘娘!娘娘醒醒!
一张少女的脸庞凑到跟前,梳着规整的两把头,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穿着石青色宫装,眉眼间满是焦虑。
陌生的称呼,陌生的环境。我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锦被滑落,露出底下绣着繁复凤凰纹样的明黄色寝衣。这不是我的睡衣,更不是我的房间。
这是哪……刚开口,我自己先愣住了。这声音清越婉转,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柔,全然不是我用了三十五年的、被甲方和加班磨砺得沙哑疲惫的嗓音。
娘娘可是梦魇了少女松了口气,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奴婢春桃,这就去给您端安神汤来。她说着,转身快步走向外间。
春桃娘娘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冲撞,紧接着,一股庞大的、不属于我的记忆洪流般汹涌灌入!
博尔济吉特·阿拉坦琪琪格,科尔沁部绰尔济贝勒之女,大清顺治帝的第二任皇后。入宫一年,顶着皇后的尊荣,却如同被遗忘在深宫角落的摆设。她的皇帝丈夫,从未踏足过她的寝宫。
孝惠章皇后!
那个在史书里只有寥寥数笔、被顺治帝厌弃、却安安稳稳活到七十七岁高龄,最终抚养了千古一帝康熙的传奇女性
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上,几步冲到梳妆台前。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约莫十五六岁,肌肤胜雪,一双杏眼清澈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茫然与怯懦,鼻梁秀挺,唇色略显苍白。这张脸无疑是美丽的,却像一株精心培育却缺乏阳光雨露的娇花,透着一股脆弱易折的气息。
我抬手,镜中人也抬手,手指纤细白皙,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这不是我那双被键盘磨出薄茧、指甲边缘总是毛毛糙糙的手。
穿越了。这个在现代社会被写烂了的词,此刻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三十五岁,被交往八年的男友和闺蜜联手背叛,父母早逝,无亲无故,在无休止的加班中猝死在工位上的季若初,一睁眼,成了大清顺治年间有名无实的皇后,博尔济吉特·阿拉坦琪琪格,史称孝惠章皇后。
记忆还在融合,带着原主深刻的孤寂和惶恐。顺治十年五月被姑祖母——那位威名赫赫的孝庄太后——选中入宫为后。盛大的册封典礼仿佛还在昨日,随之而来的,却是皇帝冰冷彻底的漠视。新婚之夜,凤鸾春恩车没有来。此后一年,皇帝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她像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被遗忘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娘娘!您怎么光脚站在地上!春桃端着青瓷碗进来,见状惊呼,慌忙放下碗,取来软缎绣鞋替我穿上,寒气入体可怎么好!
我被她扶着坐回床边,目光落在她端来的安神汤上。深褐色的液体在碗中微微晃动,散发出浓重苦涩的药味。
今日……是顺治十一年几月几日我接过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模仿着记忆里原主那细声细气的语调。
回娘娘,今儿是三月初八。春桃答道,眼中疑惑更深,娘娘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要不……奴婢还是去请太医来瞧瞧
三月初八我脑中警铃大作!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未来的康熙皇帝玄烨出生!距离现在,只有十天!
不必。我摆摆手,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口啜饮着那碗苦得舌头发麻的汤药。热流顺着食道滑下,稍稍安抚了这具身体深处的不安。皇上……近日可好我试探着问,努力扮演一个关心丈夫却不得其门的可怜皇后。
春桃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为难和同情,声音压得更低:皇上……依旧勤政,常在乾清宫批阅奏章至深夜,甚少驾临后宫。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就是前朝事多,娘娘您多体谅。
体谅季若初的灵魂在心底冷笑。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位少年天子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入宫、让他神魂颠倒的董鄂妃,哪里还记得后宫还有一位来自科尔沁草原的皇后这位皇后存在的唯一意义,恐怕只是维系满蒙联盟的一个符号。
一个被丈夫厌弃、空有头衔的皇后,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处境有多危险历史上她能活到寿终正寝,成为最后的赢家,绝非侥幸。隐忍、智慧、以及最重要的——她牢牢抱住了孝庄太后这条大腿,并最终赢得了康熙的真心敬爱。
我必须活下去。季若初也好,阿拉坦琪琪格也罢,既然老天爷给了这第二次机会,我绝不能像前世那样窝囊憋屈地活,更不能再莫名其妙地死!
春桃,我放下空碗,声音清晰了几分,替我梳妆,我要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春桃明显愣了一下。记忆中,自家主子因不得圣心,性子越发怯懦沉默,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极少主动去慈宁宫走动,更怕在太后面前说错话、行差踏错惹来训斥。
娘娘……春桃欲言又止。
去吧。我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这变化或许突兀,但深宫之中,一个失宠皇后突然开窍想要讨好唯一的靠山,也算情理之中。我必须尽快见到孝庄,那个真正掌握后宫权柄、并且对科尔沁出身的我天然带有几分维护的女人。更重要的是,我要在玄烨出生前,在孝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铜镜前,春桃灵巧的手指在我浓密乌黑的长发间穿梭,挽成繁复的架子头。我看着镜中少女苍白的脸,拿起螺子黛,在春桃惊讶的目光中,自己动手,沿着原本有些稀疏的眉形,轻轻描摹出两道更显精神的远山黛。
娘娘……春桃拿着几支华丽的点翠凤簪,有些无措。
用这支素玉簪就好。我指着妆匣里一支水头极好的青玉扁方簪。记忆中,孝庄太后崇尚简朴,厌恶奢靡。原主以往为了彰显皇后身份,总爱满头珠翠,反倒显得刻意笨拙,不够大气。
换上湖水绿缠枝莲纹的常服旗装,外罩一件月白色素缎比甲,镜中人顿时少了几分稚嫩怯懦,多了几分清雅端庄。
走。我深吸一口气,踏出这间名为寝宫、实则囚笼的房门。季若初的新生,阿拉坦琪琪格的转机,就从拜见这位传奇的姑祖母开始。
第二章
慈宁定策
御园救雏
慈宁宫的庭院出乎意料的素净。没有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只有几株虬枝盘曲的老松柏沉默伫立,石板路扫得纤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肃穆而沉静。宫女通报后,引着我穿过寂静的回廊。
正殿内,光线透过高窗洒落。一位身着深褐色团寿纹常服的中年妇人端坐于主位的紫檀木榻上。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固定,面容端肃,眼神沉静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虽未着华服,周身却散发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不怒自威的气度。这便是历经三朝、手腕通天的孝庄文皇后,如今的大清皇太后,也是我这具身体血缘上的姑祖母。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我依着记忆深处的规矩,敛衽屈膝,行下大礼。姿态恭谨,动作却力求流畅自然,不显刻意生疏。
起来吧。孝庄的声音不高,平和温润,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耳中。她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琪琪格,听闻你前几日身子不爽利可大好了她用的是蒙语名字琪琪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我在下首的绣墩上小心坐了半边身子,垂首恭敬回道:劳皇额娘挂心,不过是春日里偶感风寒,已无大碍了。我刻意避开她目光中那仿佛能洞悉灵魂的锐利,将原主那点瑟缩演得恰到好处。
孝庄端起手边的青花盖碗,用碗盖轻轻撇着浮沫,并未立刻饮用。殿内一时只闻瓷器轻碰的脆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皇帝,她终于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又没去你那儿
来了!我心头猛地一紧。这位姑祖母果然洞若观火。我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浮现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和强撑的平静,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皇上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是天下万民之福。臣妾……不敢打扰。
话语里带着委屈,却无半分怨怼,将一个懂事隐忍的皇后形象勾勒出来。
哼。孝庄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他那点心思,瞒得过谁琪琪格,你是我们科尔沁草原上最明亮的明珠,是我亲自让你祖父、让你父亲点头,选入宫来做这大清皇后的。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失了咱们博尔济吉特氏女儿该有的骨气!
这话语重心长,带着敲打,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护。我立刻捕捉到了其中深意。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撑起皇后之位、维系满蒙关系的科尔沁女儿,而不是一个只会自怨自艾、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我抬起头,迎上孝庄的目光,眼神里努力注入一种名为醒悟和坚韧的光芒,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几分清晰的力道:皇额娘教诲的是。臣妾以前……是有些糊涂了。皇上勤政,心怀天下,是社稷之幸。臣妾身为皇后,不能为皇上分忧于前朝,已是惭愧。若再因己身之私怨,损了后宫和睦,扰了皇上心神,那才是真正的罪过。臣妾日后定当谨守本分,克尽厥职,不负皇额娘期望,亦不负科尔沁父老的托付。
这番话,既认了错(虽然错不在我),表了态,又抬高了顺治,更点明了自身价值,最后还把科尔沁和孝庄绑在了一起。
孝庄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那抹审视瞬间被一丝清晰的惊讶和随之而来的满意所取代。她放下茶碗,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半分:好,好。琪琪格,你……长大了。看来这场风寒,倒是让你清醒了不少。以前你,可说不出这样通透的话来。
成了!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上依旧谦逊:是皇额娘慈训如春风化雨,点醒了迷途之人。
孝庄微微颔首,显然对我的回答和态度颇为受用。殿内气氛缓和下来。我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必须趁热打铁。我微微倾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犹豫:臣妾……听闻承乾宫的佟佳妹妹,不日便将临盆宫中又将添一位小阿哥或小格格,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故意模糊了时间点,只提不日,避免显得消息过于灵通。
提到子嗣,孝庄脸上的温和淡去了些,笼上一层忧虑的薄纱:是啊。太医诊脉,说佟佳氏这一胎,怀相不算太好。只盼佛祖保佑,能平安生产。
她顿了顿,似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若有心,待她生产后,去探望宽慰一番也好。你是中宫皇后,关怀妃嫔皇子,亦是本分。
等的就是这句话!我立刻接道:皇额娘说的是。臣妾定当去看望佟佳妹妹。只是……我故意停顿,面露难色,臣妾年少,于这妇人生产、婴孩养育之事,所知甚少。心中……甚是惶恐,怕言语不当,反而让佟佳妹妹不安。皇额娘见多识广,母仪天下,不知可否……指点臣妾一二譬如婴孩初生,最需注意什么臣妾也好提前备下些合用的东西。
我的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虚心求教、渴望履行好皇后职责的晚辈模样。
孝庄见我态度诚恳,眼中那点疑虑彻底消散。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悠远:婴孩初生,最是娇嫩。需得洁净,避风,保暖。乳母要精心挑选,性情温顺,乳汁充盈为上。更要紧的是……她微微压低了声音,要防着‘痘疫’。这深宫之中,人多气杂,小儿气血未充,最易染上。前些年,哀家那苦命的四阿哥(顺治帝幼年夭折的弟弟),便是……她语带哽咽,没有再说下去,眼中是深切的痛楚。
天花!我心中剧震。历史的齿轮果然严丝合缝!康熙幼年出天花并幸存,获得免疫力,是后来能继位的关键因素之一!但现在,这痘疫对初生婴儿而言,无疑是悬顶之剑!
痘疫……我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惧之色,声音带着颤抖,臣妾……臣妾在科尔沁时,曾听族中老人提过一些……一些应对的土法子。也不知……当不当用。
我抛出了诱饵。现代医学对付天花的原理——隔离、降温、补充营养、保持清洁——虽然简陋,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降维打击。
孝庄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紧紧锁住我:土法子琪琪格,你懂医术她的语气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连忙摇头,姿态惶恐:臣妾哪里懂得高深医术!只是……只是随父王在草原行猎时,见过族中萨满和牧人救治染了痘疮的幼儿。法子虽土,听老人说,倒也……救回过一些性命。
我把自己定位成道听途说的转述者,降低风险。
孝庄沉默了。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的佛珠,眼神深邃,显然在权衡。一边是深宫中难以防范的可怕瘟疫,一边是侄孙女口中虚无缥缈的草原土法。许久,她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深沉的母性:也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佟佳氏的孩子真有此劫……你,便去看看吧。记着,一切以你自身安危为重!哀家会让太医院遣个老成持重的太医随你同去,你只需将那法子说与他听,是否可用,由他定夺。万不可……万不可逞强!
最后一句,语气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警告。
臣妾谨遵皇额娘懿旨!定当小心行事!
我郑重应下,心头一块巨石落地。第一步计划,成功!获得了接近未来康熙帝的入场券,更在孝庄心中初步树立了一个懂事、有担当、可能还有点用的侄孙女形象。
离开慈宁宫,春日暖阳照在身上,我却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和孝庄这样的政治巨擘对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走钢丝。春桃跟在我身后,脸色依旧发白,显然被痘疫二字吓得不轻。
我站在慈宁宫外的甬道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这具十六岁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饱经沧桑却绝不认命的三十五岁灵魂。董鄂妃顺治帝爱情呵,季若初上辈子已经用血泪买断了这无用的奢望。这一世,权力、生存,和一个未来注定成为千古一帝的儿子,才是我的目标!
十几天后,承乾宫偏殿。
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甜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殿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压抑。佟佳氏,这位刚经历生产之痛、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妃嫔,此刻正半倚在床头,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裹在明黄襁褓里的婴儿。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绝望的灰败和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
皇后娘娘……她声音嘶哑,挣扎着想下床行礼,被我疾步上前按住。
佟佳妹妹快躺好!莫要多礼!我目光落在她怀中的襁褓上,心猛地一沉。透过襁褓的缝隙,能看到婴儿通红的小脸上,已经冒出了几颗触目惊心的、晶莹透亮的水疱。高热让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呼吸急促而灼热。
随行的太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姓刘,是孝庄特意指派来的。他上前诊视一番,眉头紧锁,对着我沉重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娘娘,三阿哥……确是出痘了。痘点初现,来势甚凶。且……阿哥本就有些先天不足,这……唉……未尽之言,是浓浓的悲观。
佟佳氏闻言,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襁褓上。
刘太医,我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本宫少时在科尔沁,曾见牧民应对小儿痘症,有些土法,或可一试。本宫说与你听,是否可行,由你定夺。
我将早已打好的腹稿清晰道出:其一,立即开窗通风!殿内浊气郁积,于病体百害无一利!其二,备大量洁净温水,用细软棉布浸湿,为阿哥擦拭额头、腋下、腿弯,以助散热降温。其三,取烈酒擦拭阿哥所用之物及近身宫人双手,以防……传染。我避开了病菌这个超前的词,其四,取少量浓米汤,以温水化开,用小勺或洁净棉签蘸取,时时润泽阿哥唇舌,补充水谷精气。其五,阿哥所用被褥衣物,需勤换洗,以沸水煮过,阳光下曝晒!
我一口气说完,殿内一片寂静。刘太医捻着胡须,眼神惊疑不定,显然在急速思考这闻所未闻的土法背后的道理。开窗通风与此时普遍认为避风邪的理念相悖!用温水擦身降温更是颠覆!米汤倒是温和,烈酒消毒……似乎也有点门道
佟佳氏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管不顾地哭求:娘娘!求您救救玄烨!求求您!嫔妾什么都听您的!
刘太医我看向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者,目光沉静,带着无形的压力。孝庄的背书是我最大的底气。
刘太医看着襁褓中呼吸愈发急促、小脸烧得通红的婴儿,又看看佟佳氏绝望的眼神和我镇定的面容,最终,医者父母心和对孝庄权威的敬畏压倒了疑虑。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我躬身一礼:娘娘所言之法……虽前所未闻,然细思之下,通风换气可去秽浊,温水擦拭或可疏解高热,米汤确能生津补气,烈酒……烈酒亦有燥烈杀菌之效老臣……愿按娘娘之法一试!还请娘娘示下!
好!我当机立断,春桃,协助刘太医,按本宫方才所言,立刻准备!开窗!备水!取酒!熬米汤!所有近身伺候之人,以烈酒净手!佟佳妹妹,你且安心休息,玄烨这里,有本宫和刘太医!
命令清晰下达,整个承乾宫偏殿瞬间动了起来。紧闭的雕花木窗被推开,带着凉意的春风涌入,吹散了令人窒息的药味和浊气。宫人们端着铜盆、捧着棉布、提着酒坛,穿梭忙碌。刘太医亲自指挥,用兑了烈酒的温水为殿内器物擦拭消毒。
我顾不得什么皇后仪态,挽起袖子,亲自示范。用浸透了温热清水的细棉布,避开那些初生的痘疹,极其轻柔地擦拭玄烨滚烫的额头、细嫩的脖颈、小小的腋窝和腿弯。一遍又一遍,水温凉了立刻更换。春桃则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将稀释过的温米汤水,一点点润进婴儿干裂的嘴唇。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殿外日影西斜,又换上烛火通明。佟佳氏强撑着不肯去休息,靠在床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怀里的孩子,眼神是母亲独有的、能焚尽一切绝望的炽热。
不知换了多少盆水,擦拭了多少遍。就在我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时,怀中的小身体似乎没那么滚烫了!呼吸也不再像拉风箱般急促艰难,变得稍微平稳悠长了些。我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额头,虽然还是热,但那种灼人的高温确实退下去不少!
温……温度下来了!一直守在旁边的刘太医猛地凑近,枯瘦的手指搭上玄烨细小的手腕,凝神细诊,片刻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激动,脉象!脉象也较之前平稳有力了些!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娘娘!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异和一种近乎敬畏的光芒。
佟佳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玄烨!我的玄烨!她挣扎着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泣不成声,娘娘!娘娘再造之恩!嫔妾……嫔妾万死难报!
我任由她抓着,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站立不稳。但看着襁褓中虽然依旧病弱、却明显闯过一道鬼门关的小生命,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成就感瞬间冲垮了疲惫。我救了他!我真的用现代那些最基本的卫生和护理知识,把幼年的康熙从天花魔爪下抢了回来!
妹妹言重了。我扶住摇摇欲坠的佟佳氏,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的激动,玄烨福泽深厚,自有上天庇佑。难关还未过,接下来更要精心照料。刘太医,后续调养,还需您多费心!我转向老太医,郑重嘱托,切记本宫方才所说:通风、洁净、降温、补充食水,一样不可懈怠!
老臣谨遵懿旨!定当竭尽全力!刘太医躬身领命,态度比来时恭敬了何止十倍。
离开承乾宫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我累得几乎要虚脱,被春桃半搀半扶着往回走。晨曦微光中,慈宁宫的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朝这边望来。
孝庄太后。她穿着晨起的常服,身影在薄雾晨曦中显得有些朦胧,但那双眼睛,穿越了长长的宫道,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沉静,深邃,带着一种全新的、厚重的审视与考量。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博尔济吉特·阿拉坦琪琪格,或者说,季若初——在这座紫禁城里,终于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了。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玄烨,他欠我一条命。这条命,将是我未来安身立命、甚至搅动风云,最大的资本。
抚养康熙大帝的宏伟蓝图,在季若初心中徐徐展开。至于那个为董鄂妃神魂颠倒的顺治皇帝季若初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男人呵,哪有养一个皇帝儿子来得靠谱!
第三章
风波初起
母子连心
承乾宫外那一眼对视,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孝庄与我之间劈开了某种无形的隔阂。回到我的坤宁宫,疲惫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春桃服侍我梳洗更衣,动作间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
娘娘,您真是……春桃欲言又止,眼中闪着崇拜的光,奴婢从未见过刘太医那样激动!连太后娘娘都亲自在宫门口等着您回来!您救了阿哥,这是天大的功德!
功德我靠在软榻上,任由她替我揉捏酸痛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喑哑,不过是恰巧知道点土法子罢了。玄烨能熬过来,是他自己命不该绝。
我闭着眼,心中却异常清醒。功德是虚的,孝庄的看重和玄烨这条命带来的人情,才是实打实的资本。佟佳氏的感激涕零,在深宫之中,又能持续多久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承乾宫的常客。孝庄的默许甚至鼓励,让我得以名正言顺地参与照顾玄烨的康复。我依旧扮演着那个虚心转述草原土法的皇后,实则将现代护理理念渗透到每一个细节。
刘太医,阿哥高热虽退,但痘疹结痂脱落前,最忌抓挠感染。我看着玄烨脸上身上密密麻麻的痂壳,对刘太医说,可否请太医配制一些温和止痒的药膏另外,伺候的宫人指甲必须剪净磨平,双手用烈酒擦拭后,方可触碰阿哥衣物被褥。
刘太医如今对我言听计从,立刻应下:娘娘思虑周全!老臣这就去办!他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惊疑变成了近乎狂热的信服。在他眼中,我这个深谙草原古法的皇后,简直是神人。
佟佳氏更是把我当成了主心骨。她产后本就虚弱,加上儿子大病一场的惊吓,精神一直恹恹的。我每日来,除了看玄烨,也陪她说说话,开导几句。季若初前世在职场练就的察言观色和共情能力,在这里意外地好用。我避开敏感话题,只聊玄烨的每一点好转,聊草原上的趣事(得益于原主记忆),聊些无关痛痒的宫廷琐事,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皇后娘娘,佟佳氏拉着我的手,眼圈又红了,嫔妾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玄烨能活下来,全靠您……
妹妹又说傻话。我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笑容温和,玄烨也是我的孩子。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小脸红扑扑的,我这心里比什么都欢喜。这话半真半假。欢喜是真的,但更多是看到潜力股茁壮成长的欣慰和一种奇异的养成系满足感。这小家伙,可是未来的康熙大帝啊!
玄烨恢复得很快。或许是幼小的生命力本就顽强,加上我带来的超前护理理念,他脸上的痘痂开始脱落,露出粉嫩的新肉,精神头也足了起来。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开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也渐渐认得我这个总来看他的娘娘。
这天午后,阳光晴好。我抱着刚喂完奶、精神头十足的玄烨在承乾宫的小院子里晒太阳。小家伙裹在柔软的鹅黄襁褓里,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拳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嘴角咧开一个无齿的笑容。
哎哟,我们玄烨笑了!我心头一软,忍不住用指腹轻轻点了点他嫩豆腐似的小脸蛋。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前世孤身一人,从未体会过这种被一个小生命全然依赖和信任的感觉。无关情爱,却比任何情爱都更纯粹,更直击心底。
咯咯……玄烨像是回应一般,发出了模糊的笑声,小手胡乱地抓住了我垂落的一缕头发,紧紧攥住。
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皇上驾到——
我的心猛地一跳!顺治帝他怎么来了
抱着玄烨转身,只见年轻的皇帝穿着一身石青色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量颀长,面容继承了爱新觉罗家的俊朗,剑眉星目,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烦躁。他身后跟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太监宫女。
佟佳氏闻声,慌忙从殿内迎出,脸色瞬间煞白,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顺治帝的目光甚至没在她身上停留,直接扫向我,更准确地说,是扫向我怀里的玄烨。那眼神极其复杂,带着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还有浓重的不耐烦。
皇后也在他语气冷淡,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朕听说老三的痘症好了他的视线落在玄烨脸上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痂痕上,眉头嫌恶地皱得更紧,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
回皇上,我将玄烨抱紧了些,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平稳,托皇上洪福,太后娘娘庇佑,三阿哥已无性命之忧,正在康复中。
我刻意强调了太后娘娘,提醒他这是孝庄关注的孩子。
顺治帝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他显然对玄烨本人毫无兴趣,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敷衍和急于离开的情绪。他来这里,更像是在完成一个不得不走的过场。
好了就好。他语气生硬,佟妃,你好生将养。这话是对佟佳氏说的,眼睛却看着别处。
谢皇上关心。佟佳氏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委屈和失落。
顺治帝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欲走。就在这时,我怀里的玄烨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单纯被陌生的气息惊扰,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嘹亮,带着婴儿特有的委屈和控诉,瞬间打破了院子里的死寂。
顺治帝脚步一顿,猛地回头,脸上阴云密布,那层烦躁彻底化为了毫不掩饰的怒意:哭什么哭!晦气!连个孩子都哄不好!这话不知是在斥责佟佳氏,还是连我也一并骂了进去。
佟佳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头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季若初的灵魂在咆哮:这什么渣爹!儿子大病初愈,不关心也就罢了,还嫌儿子哭闹晦气三十五岁社畜的暴脾气差点压不住!
但理智死死拉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没有去看顺治帝那张令人厌恶的脸,而是低下头,动作极其自然地轻拍着怀里的玄烨,嘴里发出轻柔的、安抚的哼唱。不是满语,也不是蒙语,而是季若初记忆深处,模糊的、不知名的小调。
噢…噢…玄烨乖,不怕不怕,娘娘在呢……我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或许是这陌生的调子吸引了小家伙,也或许是我的怀抱让他感到安全,玄烨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小脑袋依赖地往我怀里拱了拱。
整个院子安静得可怕。顺治帝大概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既不惶恐请罪,也不急着辩解,只是专注地安抚孩子,仿佛他这位九五之尊根本不存在。他阴沉沉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背影都透着被冒犯的怒气。
皇…皇上息怒!佟佳氏这才找回声音,对着顺治帝离去的方向连连叩首,泪如雨下。
起来吧,妹妹。我抱着已经安静下来的玄烨,走到佟佳氏身边,将她扶起。看着她绝望灰败的脸色,我心中叹息。情爱误人,尤其是爱上顺治这样偏执又薄情的帝王,注定是场劫难。幸好,我早已清醒。
皇上……皇上他……佟佳氏泣不成声。
皇上日理万机,心情难免烦躁。我替顺治帝找了个她自己愿意相信的借口,不必放在心上。玄烨无恙,才是最重要的。
我把安静下来的玄烨轻轻放进她怀里。小家伙似乎认得母亲的气息,小嘴一瘪,又委屈地哼唧起来,小手却紧紧抓着我的衣袖一角不放。
佟佳氏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感受着那小小的依赖,再看看儿子紧紧抓住皇后衣袖的手,百感交集,泪水更是汹涌。这一刻,她对顺治帝那点卑微的期盼,似乎彻底碎裂了。而眼前这位沉稳、可靠、救了她儿子性命的皇后,成了她在冰冷深宫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娘娘……她抱着玄烨,对着我,深深地弯下了腰。
我扶住她,目光落在玄烨那只紧抓着我衣袖的小手上,心底一片澄澈的冰凉。顺治帝今日的态度,彻底印证了我的判断。这个男人,靠不住。他厌恶所有束缚,包括政治联姻带来的我这个皇后,包括他并不期待的儿子。董鄂妃,那个即将入宫、让他神魂颠倒的女人,只会让这份厌恶变本加厉。
废后的危机,恐怕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孝庄的看重是我暂时的护身符,但真正能让我立于不败之地的,是怀里这个懵懂无知的小生命——爱新觉罗·玄烨。
玄烨乖,我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胎发,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别怕。娘娘在。以后,娘娘护着你长大。
这不是承诺,是宣言。是季若初对这个冰冷世界,对这个险恶深宫,发出的生存宣言。
养皇帝儿子这条路,我走定了!顺治帝的厌恶那只会让我更坚定地抱紧孝庄的大腿,更用心地经营与玄烨的母子情。男人那是什么玩意儿哪有亲手培养一个千古一帝来得痛快!
第四章防疫立威,暗织罗网
佟佳氏似乎被我的镇定感染,抽噎着点头,由宫女搀扶着回了内室。
春桃这才敢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娘娘,皇上他……方才那眼神……
无妨。我打断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理了理方才被玄烨抓皱的衣袖,回宫。
回到坤宁宫,那股因顺治帝而起的冰冷怒意早已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一种猎手般的冷静。在承乾宫外,孝庄那无声的注视,以及此刻坤宁宫内等待的旨意,都清晰地传达了一个信息:靠山已稳,舞台已备。
果然,刚落座不到一盏茶功夫,慈宁宫的宫女首领苏麻喇姑便亲自来了。这位孝庄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年约四十许,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宫女。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苏麻喇姑规矩一丝不苟,态度却带着几分不同于其他宫人的亲近。
苏麻姑姑快请起。我亲自虚扶了一把,赐了座。这位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女官,是孝庄意志的延伸,她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孝庄的态度。
太后娘娘懿旨,苏麻喇姑并未坐下,而是肃然宣道,着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总理后宫痘疫防务一应事宜。内务府总管大臣、太医院院判,并各宫掌事太监、嬷嬷,皆须听候皇后调遣。所需人手、物料,由内务府即刻拨付,不得延误!务求宫闱清泰,上下平安!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孝庄特有的威严。
臣妾领旨!叩谢皇额娘信任!我郑重起身,对着慈宁宫方向行了大礼。这旨意,比预想的更重!总理!调遣!不得延误!孝庄这是将整个后宫卫生防疫的生杀大权,毫无保留地交到了我手上!
太后娘娘口谕,苏麻喇姑等我起身,才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些,娘娘在承乾宫所为,太后都知道了。娘娘心系皇嗣,处事沉稳,太后甚慰。这差事,交给娘娘,太后放心。她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锦盒奉上,这是太后娘娘赏赐娘娘的几支老山参,给娘娘补补身子。太后还说,娘娘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锦盒打开,里面是几支品相极佳、须发俱全的老参,散发着浓郁的药香。这份赏赐,是肯定,更是无声的撑腰。
谢皇额娘赏赐!也劳烦苏麻姑姑跑这一趟。我示意春桃收下锦盒。
娘娘言重了,这是奴才的本分。苏麻喇姑微微躬身,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太后娘娘还说,三阿哥福泽深厚,娘娘既与他投缘,便多费心照拂。佟妃娘娘那边……也请皇后娘娘多加提点。
我心中了然。孝庄这是明示我不仅要管防疫,更要借机将玄烨的教养也纳入照拂范围,同时还要提点佟佳氏——这位生母的存在感,需要被适度淡化。
臣妾明白,请皇额娘放心。我郑重点头。
送走苏麻喇姑,坤宁宫的气氛瞬间变得不同。方才还因皇帝发怒而有些惶惶的宫人们,此刻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太后如此明确、如此强势的撑腰,让皇后娘娘的地位瞬间变得坚不可摧。
春桃,我坐回主位,声音清朗,传本宫懿旨:着内务府总管赫舍里·索尼、太医院院判李德全,即刻来坤宁宫议事。另,传各宫掌事太监、掌事嬷嬷,一个时辰后于坤宁宫前殿集合听训!
嗻!春桃响亮地应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很快,内务府总管索尼和太医院院判李德全便匆匆赶到。索尼是个五十多岁的精干老臣,眼神透着精明和谨慎。李德全则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脸上带着刘太医那种混合着敬畏和好奇的神情。
奴才(臣)叩见皇后娘娘!两人恭敬行礼。
平身,赐座。我开门见山,奉太后懿旨,本宫总理后宫痘疫防务。召二位前来,是要立下几条章程,即刻推行,不得有误!
我拿出早已打好的腹稿,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
其一,隔离分区。即日起,将宫中所有殿宇按区域划分。阿哥、格格所居区域为‘净区’,只允许固定、身体康健的宫人侍奉,进出必须用烈酒净手,更换外衣。各宫妃嫔居所为‘常区’,宫人往来需登记。太监、宫女杂役聚集之所,以及浣衣局、膳房等,为‘浊区’,严加管理。三区人员流动,需经掌事报批,违者严惩!
索尼和李德全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异。如此清晰严格的区域划分,前所未闻,但细想之下,又极有道理。
其二,清洁消杀。每日辰时、酉时,各宫必须开窗通风至少半个时辰。所有宫人,每日必须用皂角净面洗手,衣物被褥勤洗勤晒。‘净区’内器物,每日需用烈酒擦拭一遍。内务府即刻采买大量烈酒、皂角、石灰(用于污水坑和秽物处理),分发各宫,不得短缺!太医院需配制温和消毒药水,供‘净区’使用。
其三,症状上报。凡宫中人员,无论主子奴才,一旦出现发热、头痛、红疹等疑似痘疫症状,必须即刻上报本宫及太医院!隐瞒不报者,视为谋害皇嗣宫眷,立斩不赦!上报及时者,无论结果如何,本宫记功有赏!太医院需设立‘隔离观察房’,对疑似者单独隔离观察,专人照料。
其四,水源饮食。严查各宫饮水井,确保清洁。御膳房、各小厨房所用食材,需新鲜洁净。饮水一律煮沸后饮用。内务府需加强巡查,杜绝任何来源不明、不洁之物流入宫中!
我一条条清晰道出,将现代防疫理念的核心——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用这个时代能理解、能执行的方式包装出来。每一条都具体、可操作,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索尼和李德全听得额头冒汗,眼神却越来越亮。他们久在宫中,深知瘟疫一旦爆发是何等惨烈。皇后娘娘这套法子,前所未有,却逻辑严密,直指要害!尤其是上报有赏,隐瞒立斩这一条,更是狠辣精准,直击人性要害!
奴才(臣)遵旨!两人再无迟疑,起身郑重领命,声音带着振奋。有如此明确的章程和太后的尚方宝剑,他们执行起来也有了底气。
一个时辰后,坤宁宫前殿。
乌压压站满了各宫的掌事太监和掌事嬷嬷。气氛凝重,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听说了皇后娘娘奉太后懿旨总理防疫之事,更听说了皇上拂袖而去后,太后立刻派人送参撑腰的举动。这位年轻皇后在众人心中的分量,已然不同。
我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敬畏、或忐忑、或精明的脸。春桃侍立一旁,手捧一卷明黄的懿旨(由苏麻喇姑带来,加盖了太后印玺)。
太后懿旨,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痘疫之险,甚于猛虎!三阿哥前番之厄,便是警钟!本宫奉旨总理防务,今日立下铁律十五条!
我示意春桃宣读由我口述、她记录并润色过的详细防疫条例,核心就是我之前对索尼和李德全讲的那几条,但更加细化,奖惩更加明确。
……凡有玩忽职守、阳奉阴违、克扣防疫物资、隐瞒疫情不报者,无论身份,一经查实,立杖毙!其所在宫室主位,连坐降位!凡举报有功、防疫得力者,本宫记功,报与太后,重赏!
杖毙、连坐降位、重赏……一个个冰冷的字眼砸下来,让殿中众人噤若寒蝉,后背发凉。谁都看得出,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不是在开玩笑!她有太后的铁腕撑腰,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说到做到的决绝!
都听清楚了我待春桃念完,目光如寒冰般再次扫过全场。
奴才(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众人齐刷刷跪倒,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和顺从。
很好。我站起身,裙裾纹丝不动,防疫物资,内务府会即刻分发各宫。各宫掌事,回去后立刻按章程执行!每日酉时,需将本宫防疫情形、人员状况,形成简报送交坤宁宫。本宫会随时抽查。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又带着沉甸甸的压力,躬身鱼贯退出。
前殿瞬间空旷下来。我缓缓坐回椅子,端起微凉的茶盏抿了一口。方才那番雷霆手段,是季若初在职场中层会议上练就的杀伐决断,是社畜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掌控力。效果很好,但消耗也大。
娘娘,您真厉害!春桃凑过来,眼中全是崇拜的小星星,您刚才那样,比……比皇上还威严!
我失笑,摇摇头:威严不是靠吼出来的,是靠赏罚分明,靠说到做到。
放下茶盏,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春桃,把咱们坤宁宫可靠的人手,还有你在宫女中相熟、信得过、嘴巴严实、做事麻利的,悄悄列个名单给我。
春桃立刻会意,压低声音:娘娘是想……
防疫是大事,但也是机会。我看着殿外渐渐西斜的日头,声音低沉,各宫每日的简报,是了解后宫动向的窗口。‘净区’的守卫、‘浊区’的巡查,是安插人手、掌握消息的节点。太医院那边,李院判和刘太医,要维系好关系。内务府采买……更是重中之重。
我点到即止。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随即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保准都是嘴严心细、对娘娘忠心的!
嗯。不急,宁缺毋滥。我叮嘱道。培植势力,如同蜘蛛结网,要慢,要稳,要隐秘。防疫这张大网铺开,就是我季若初在紫禁城编织属于自己情报网和人脉网的最佳掩护!
接下来的日子,紫禁城如同上紧了发条。在孝庄的铁腕背书和我的强力推行下,各项防疫措施雷厉风行地落实下去。开窗通风成了习惯,烈酒和皂角的味道弥漫各处,人员流动被严格限制。一开始还有些怨言和阳奉阴违,但当某个不受宠常在宫里的太监因隐瞒小宫女发热症状被查实,在慎刑司被当众杖毙,其主位常在被降为答应后,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失无踪。
皇后娘娘的铁血手段,第一次清晰地烙印在所有人心中。坤宁宫的威望,在无声无息中急速攀升。
借着防疫巡查的名义,我带着春桃和几个精心挑选的、懂点草药知识的防疫女官(这是我新设的临时职位),频繁出入各宫。明面上是检查清洁消毒情况,指导防疫要点,暗地里则在观察各宫人员、留意动向,不动声色地将我名单上的人,以防疫得力、需加强某处管理等名义,安插到一些关键或不引人注目的位置。
去承乾宫看望玄烨,更是名正言顺。小家伙恢复得极好,痘痂脱落后的疤痕很淡,精神头十足,见了我便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抱抱。佟佳氏对我的依赖日深,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我顺势提议,为玄烨挑选的乳母和保姆,除了身体康健、性情温顺,更要略通文墨,懂得些养身之道,并需经坤宁宫过目。佟佳氏毫无异议。这等于将未来康熙帝身边最亲近的服侍人员的筛选权,部分掌握在了手中。
太医院院判李德全成了坤宁宫的常客。他对我提出的种种防疫古法(实为现代卫生常识)推崇备至,每每虚心求教。我投桃报李,在孝庄面前为他美言,稳固了他的位置。刘太医更是成了我的医疗顾问,私下里对我几乎言听计从。太医院这条线,初步打通。
内务府总管索尼是个老狐狸,滑不溜手。但防疫物资的巨大采买量,以及我刻意放出的、关于某些特殊需求(比如为孝庄、为玄烨准备的特供清洁用品和营养品)的订单,让他不得不频繁与坤宁宫对接。几次接触下来,他对我这个年轻皇后展现出的精明和手腕有了新的认识,态度越发恭敬谨慎。虽不能完全掌控,但至少建立了顺畅的沟通渠道。
这张以防疫为名、实则铺向整个后宫的网,在季若初冷静而缜密的操作下,正悄然张开,等待着捕捉任何有用的信息,也为我未来的每一步,铺垫着道路。
平静的日子,如同绷紧的弓弦。我知道,董鄂妃入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而顺治帝那张阴沉的脸和那句未出口的废后之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但这一次,季若初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可怜虫。
她手握防疫重权,背靠孝庄大山,膝下有未来龙种,暗中有罗网初成。
她已严阵以待。
第五章
董鄂入宫
废后风波
顺治十一年的夏天,在紫禁城弥漫的淡淡酒气和皂角清香中滑过。防疫章程的严格执行,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可能的危机隔绝在外。各宫上报的零星风寒小恙,在太医院隔离观察后均被排除隐患,后宫呈现出一种紧绷却有序的平静。
坤宁宫的威望,随着防疫工作的推进和孝庄太后不动声色的支持,日渐稳固。每日酉时,各宫掌事太监或嬷嬷恭敬呈上的简报,成了我了解后宫动态的重要窗口。借着防疫得力的名头,几个精心挑选、背景干净、心思灵巧的宫女和太监,被不动声色地安插进了内务府采买处、御膳房、甚至敬事房(负责记录皇帝寝宫事宜)等看似不起眼却信息灵通的位置。一张无形的信息网,在季若初的耐心编织下,悄然覆盖着紫禁城的角落。
去承乾宫看望玄烨,是每日最放松却也最关键的行程。小家伙长得极快,白白胖胖,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他对我异常亲昵,远远听到我的声音便会咿咿呀呀地叫着,张开小手要抱抱。佟佳氏的身体却始终不见大好,产后虚弱加上心病(顺治帝的彻底冷落),让她终日恹恹,对玄烨的照料也力不从心。这无形中给了我更多亲近玄烨、甚至在某些小事上代行母职的空间。
娘娘,您瞧,三阿哥一见您就笑!乳母张氏抱着玄烨,笑着对我说。这位乳母是我亲自过目挑选的,二十出头,性情温厚,略通文字,更重要的是,她一家老小的身契,都捏在内务府我名单上的人手里。
我笑着接过玄烨,小家伙立刻用软乎乎的小手抓住我的衣襟,小脑袋亲昵地往我颈窝里蹭,嘴里发出满足的哼哼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满足感充盈心间。季若初前世孤寂的灵魂,在这个小小生命全身心的依赖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
玄烨乖,娘娘在呢。我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这一刻,无关权谋,只有纯粹的温情。但理智始终清醒:这个依恋我的孩子,是未来的康熙大帝。我对他的每一分真心,都将在未来转化为最坚实的权力基石。
平静的日子,在八月初的一天被打破。
这日午后,我正在坤宁宫翻阅各宫送来的防疫简报,春桃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有些异样,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娘娘,敬事房那边……刚递来的消息。皇上……皇上今儿一早,在乾清宫召见了内大臣鄂硕。
鄂硕!董鄂妃的父亲!
我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比史书记载的顺治十三年选秀,提前了将近两年!看来顺治帝对董鄂妃的执念,已迫不及待,甚至可能动用了非常手段。
召见所为何事我放下简报,声音平静无波。
具体……还不清楚。春桃摇头,但鄂硕大人离开后不久,皇上就召了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监正入宫。现在宫里……已经有些风声了。她眼神里带着担忧。
风声恐怕是惊雷吧。我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八月的阳光炽烈,将庭院里的石榴树照得一片火红。空气里,那熟悉的防疫消毒气味似乎也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消息传得比想象中更快。傍晚时分,孝庄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亲自来了坤宁宫,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皇后娘娘,苏麻喇姑行礼后,声音压得极低,太后娘娘请您即刻移驾慈宁宫。
我心中一凛。孝庄如此急切,事情恐怕比预想的更糟。
慈宁宫内,檀香的气息似乎也比往日浓重了几分。孝庄太后端坐榻上,手中捻着佛珠,脸色沉静如水,但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我依礼参拜。
起来,坐。孝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挥退左右,只留苏麻喇姑在旁伺候。
殿内只剩下我们三人,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琪琪格,孝庄直接唤我的蒙语名字,目光锐利如刀,你可知,皇帝今日召见鄂硕,意欲何为
臣妾……略有耳闻。我谨慎回答,可是为了鄂硕之女
孝庄冷哼一声,那声音里淬着冰碴:何止!皇帝他……他竟想效仿民间,以‘聘娶’之礼,迎鄂硕之女董鄂氏入宫!直接册为贤妃!她手中的佛珠重重一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直接册为贤妃!跳过选秀,无视祖制!这简直是石破天惊!顺治帝的疯狂和任性,超出了我的预期。贤妃之位,仅次于皇后和皇贵妃!董鄂妃一入宫便是如此高位,其势将如何滔天我这个皇后的位置,又将被置于何地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我也被这消息震得心头剧震。季若初的灵魂在咆哮:渣男!昏君!
皇帝他,孝庄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失望和愤怒,被那董鄂氏迷了心窍!说什么‘贤良淑德,才貌双绝’,非她不娶!全然不顾祖宗法度,不顾满蒙联姻之重!更不顾……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复杂,不顾你这位中宫皇后的颜面!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愤怒有。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算计。顺治帝此举,等于将废后之心昭然若揭!他将董鄂妃捧得越高,我这个皇后就摔得越惨!
皇额娘息怒。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和隐忍,皇上……情之所钟,或许非人力可移。臣妾身为皇后,自当以大局为重。只是……我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忧虑,如此逾制册封,恐惹朝野非议,有损皇上圣明,更恐……寒了科尔沁,乃至蒙古诸部的心。
这番话,句句戳中孝庄最在意的痛点——皇权稳固、满蒙联盟、皇帝声誉!我没有哭诉自己的委屈,而是将矛盾直接提升到了政治层面。
孝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显然对我的冷静和识大体非常满意。她点点头,声音冷硬:哀家还没死!这大清的后宫,还轮不到他如此胡闹!她看向苏麻喇姑,传哀家懿旨:召皇帝即刻来慈宁宫!还有,告诉礼部,皇上今日所言册封之事,纯属无稽之谈!一切按祖制行事!董鄂氏若想入宫,待来年选秀,依例参选!若有妄议者,以惑乱宫闱论处!
嗻!苏麻喇姑领命,快步而去。
琪琪格,孝庄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安抚和坚定,你且安心。有哀家在,谁也动不了你的位置!那董鄂氏,便是入宫,也越不过你去!
臣妾谢皇额娘回护!我起身,郑重行礼,眼眶适时地微红,声音带着感激的哽咽,有皇额娘做主,臣妾……什么都不怕。
示弱,是此刻最好的武器。让孝庄感受到我的依赖和无害,更能激发她的保护欲。
孝庄的懿旨如同定海神针,暂时压下了这场风暴。顺治帝被强召到慈宁宫,母子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据说皇帝愤然离去时,脸色铁青,砸碎了乾清宫好几件珍玩。但最终,迫于孝庄的绝对权威和朝堂可能的反对声浪,他不得不暂时妥协。董鄂氏入宫之事,表面上被压了下来,按在了待选秀的流程里。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顺治帝的怒火和对董鄂妃的渴望,如同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而我这颗碍路的眼中钉,更是首当其冲。
废后的阴云,从未如此浓重地笼罩在坤宁宫上空。
几日后,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我带着春桃在御花园散步,顺便巡查一下园中的防疫措施(主要是为了透透气,缓解压力)。行至太液池畔的浮碧亭附近,却远远看见顺治帝的身影。他独自一人凭栏而立,望着池水,背影萧索而阴郁。
我脚步一顿,正想悄无声息地避开,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过身来。那双曾嫌恶地看着玄烨的眼睛,此刻如同淬了毒的寒冰,直直地刺向我!
避无可避。我定了定神,带着春桃走上前,依礼参拜:臣妾给皇上请安。
顺治帝没有叫起,任由我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冰冷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憎恶。
皇后,他开口,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风,你近来,很忙啊。
我心头警铃大作,面上依旧恭谨:回皇上,臣妾奉太后懿旨,主持宫闱防疫,不敢懈怠。
防疫他嗤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朕看你是借着防疫之名,结党营私,把手伸得太长了!坤宁宫如今,好大的威风!连朕的乾清宫,都有人要向你递‘简报’了
果然!他知道了!他对我借防疫之名安插人手、收集信息的行为,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今日是借机发难!
我背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春桃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皇上明鉴!我稳住心神,声音清晰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防疫事大,关乎宫闱上下安危。各宫简报,只为及时掌握疫情动向,以便应对。臣妾绝无结党营私之心!若有宫人行为逾矩,定是臣妾管束不严,请皇上责罚!
我再次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却咬死了防疫这个大义名分。
管束不严顺治帝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俯视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刺穿,朕看你是心大了!仗着有皇额娘撑腰,便不把朕放在眼里!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朕不知道你以为,你这皇后的位置,就真的坐稳了
最后一句,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废后之意,昭然若揭!
心在狂跳,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季若初的暴脾气在灵魂深处叫嚣,但理智死死地压住了它。不能硬顶!绝不能!孝庄此刻不在身边!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冰冷憎恶的目光。这一次,我没有躲闪,眼中也没有惶恐,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被至亲之人误解和伤害的悲凉与……不解。
皇上……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哽咽,不是装的,是这具身体深处阿拉坦琪琪格残留的委屈和季若初被激起的愤怒混合的产物,臣妾自入宫以来,恪守本分,敬奉皇额娘,照拂宫闱,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防疫之事,更是呕心沥血,唯恐有负皇额娘重托,有损皇上圣体安康!臣妾不知……不知何处惹得皇上如此厌弃竟让皇上疑臣妾至此甚至……甚至怀疑臣妾对皇上、对大清的忠心
我字字泣血,将委屈的贤后形象演绎到了极致,同时再次抬出孝庄和大清这面大旗。
顺治帝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不是辩解,不是恐惧,而是悲愤的质问。他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但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和怒意取代。
忠心他冷笑,语气刻薄,你的忠心,就是处处掣肘于朕就是仗着皇额娘,在朕的后宫耀武扬威董鄂氏……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扭曲的温柔和急切,随即化为更深的戾气,若非你在皇额娘面前搬弄是非,她何至于……
皇上!我提高声音打断他,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泪水终于滑落(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被这渣男气到了),臣妾从未在皇额娘面前妄议过董鄂姑娘半句!皇额娘所做决断,皆为祖宗法度,为皇上圣誉,为社稷安稳!皇上若因此迁怒于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求皇上明鉴,臣妾之心,天地可表!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叩首。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话语却字字铿锵,将矛盾再次引向祖宗法度和皇额娘决断,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同时暗示他为了女人不顾大局。
浮碧亭畔,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太液池的微风吹过荷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顺治帝死死地盯着跪伏在地的我,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却又一时找不到更狠厉的话来驳斥。我的悲愤、委屈、以及抬出的祖宗法度和孝庄,像一堵无形的墙,暂时阻住了他汹涌的怒火和即将脱口而出的废后之言。
最终,他重重地一甩袍袖,那明黄的衣角几乎扫到我的脸上,留下冰冷的风和一句咬牙切齿的低吼:
好!好一个天地可表!博尔济吉特氏,你给朕记住今日之言!我们……走着瞧!
脚步声带着雷霆之怒,渐渐远去。
春桃这才敢扑上来扶我,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您没事吧
我借着她的搀扶站起身,膝盖有些发麻,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一片冰封的清明,再无半分悲戚。
没事。我抹去眼泪,看着顺治帝消失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峭到极致的弧度。
废后走着瞧
孝庄的大山,我抱得更紧了。
玄烨的抚养权,我要定了!
董鄂妃你且入宫来。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季若初奉陪到底!看是你的情爱坚固,还是我的权谋与母子情深,更能笑到最后!
第六章
董妃入宫
玄烨归心
浮碧亭畔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紫禁城。顺治帝那句含恨带怒的走着瞧,以及皇后跪地悲泣、皇帝拂袖而去的场景,被无数双眼睛看到,无数张嘴巴添油加醋地传播。坤宁宫的地位,似乎又变得微妙起来。
然而,季若初的心境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冷峭。撕破脸了也好。顺治帝的厌弃和敌意已摆在明面,反而省去了虚与委蛇的功夫。她将全部的精力,更加隐秘而高效地投入到两件事上:巩固防疫权柄、编织信息网络;以及,牢牢抓住玄烨。
承乾宫成了她真正的避风港和希望之地。玄烨一日日长大,眉眼间已能看出未来英主的雏形。他越发依赖我,会清晰地喊出娘——娘——这样模糊却暖人心脾的音节。佟佳氏的身体和精神在顺治帝的彻底冷落和我刻意的宽慰下,愈发萎靡不振,对玄烨的照料几乎全盘依赖乳母和我。
娘娘,三阿哥今日胃口好,吃了小半碗肉糜粥呢!乳母张氏抱着玄烨,喜滋滋地汇报。
我接过沉甸甸的小家伙,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柔嫩的脸蛋。玄烨咯咯笑着,小手胡乱地拍着我的脸颊,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玄烨真棒!我毫不吝啬地夸奖,抱着他在承乾宫的小院里散步,指着院中的石榴树、天上的飞鸟,用简单清晰的语言告诉他那是什么。这是季若初的早教理念——多接触自然,多听语言刺激。佟佳氏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脸上带着一丝满足又恍惚的笑意,眼神却有些空洞。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对儿子这种超前的互动,只觉得是皇后娘娘格外疼爱孩子。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顺治帝的走着瞧,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方式降临了。
九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痘疹风波,毫无预兆地在紫禁城西六宫爆发。源头直指咸福宫一位不受宠的庶妃所出的四格格。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坤宁宫与太医院院判李德全核对防疫物资清单。
娘娘!咸福宫急报!四格格突发高热,身上……身上见了红疹!一个负责西六宫防疫巡查的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李德全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溅开一团墨渍。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变了调:红疹!可确定!
刘……刘太医已经过去了!看……看情形,怕是……怕是痘疹!太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痘疹!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紫禁城刻意维持的平静假象!
即刻封锁咸福宫!咸福宫所有人等,原地隔离,不得进出!凡近三日与咸福宫有过接触者,无论主仆,立刻上报,全部隔离观察!我霍然起身,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厉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李院判!你亲自带人,携带隔离防护物品,即刻前往咸福宫!务必确诊!本宫随后就到!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坤宁宫瞬间高速运转起来。压抑了数月的防疫机制,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效率。封锁、隔离、排查、上报……整个后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我赶到咸福宫时,宫门已被我提前布置的防疫卫队(由内务府健壮太监和粗使嬷嬷组成,直属坤宁宫调遣)严密把守。李德全和刘太医已穿戴好我特制的简陋防护服(多层棉布缝制,浸过烈酒和药水,遮住口鼻),正在里面诊视。
结果很快出来:确诊天花!
消息如同瘟疫本身,迅速蔓延,带来了巨大的恐慌。咸福宫如同炼狱,四格格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其生母庶妃王氏当场昏厥。更可怕的是,排查发现,就在前日,四格格因贪玩,曾由奶妈带着,在御花园靠近阿哥所的地方玩耍过!而阿哥所里,住着包括玄烨在内的数位年幼皇子!
阿哥所!立即封锁阿哥所!所有皇子、乳母、保姆、太监,原地隔离!任何人不得进出!所有物品暂停送入!所需饮食衣物,由专人送至院门外交接!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玄烨!我的玄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一道道指令发出:
太医院所有太医,分组轮值,进驻咸福宫、阿哥所隔离区!务必全力救治四格格!务必确保皇子们安全!
内务府!所有防疫物资优先保障咸福宫、阿哥所!烈酒、药水、干净布匹,即刻送达!
各宫再次自查!凡有发热、不适者,即刻上报!隐瞒者,立斩!
坤宁宫设防疫总署!本宫坐镇!各宫简报,半个时辰一报!
整个紫禁城,如同巨大的战争机器,在我的指挥下轰然启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坤宁宫,聚焦在皇后娘娘身上。恐惧、期待、质疑……种种情绪交织。顺治帝也惊动了,派了太监来问,被我以疫病凶险,皇上龙体为重,请勿靠近为由,强硬地挡了回去。这个时候,没空应付他!
我坐镇坤宁宫,彻夜不眠。面前堆满了各宫送来的、墨迹未干的简报。春桃和几个心腹宫女太监,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将纷乱的信息汇总、筛选、传递。我根据信息,不断调整着隔离范围、调配着人手物资。
压力如同山岳般沉重。季若初前世熬夜加班的经验,此刻化作了支撑她高速运转的燃料。她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人命,关乎皇嗣安危,更关乎她自身的生死存亡!若玄烨出事,若疫情失控,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孝庄的信任也会崩塌!
焦灼的三天三夜!咸福宫不断传来坏消息,四格格病情凶险,其生母王氏也染病倒下。阿哥所那边,气氛更是紧绷到了极点。玄烨和其他几个小阿哥被严密地隔离在各自的小院里,由乳母和太医寸步不离地守着。
第四日清晨,一份来自阿哥所的简报,让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三阿哥玄烨,寅时初刻突发高热,啼哭不止!额温灼手!刘太医诊视,疑似……痘疹初期症状!
轰!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玄烨!我的玄烨!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天花!又是天花!历史难道要重演不!绝不!
备马!去阿哥所!我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却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撑住。春桃惊呼着要来扶我。
娘娘!不可!阿哥所现在是疫区!您千金之躯……李德全闻讯赶来,脸色煞白地劝阻。
千金之躯我厉声打断他,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玄烨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不去,谁去!备马!准备防护!本宫亲自进去!
我换上特制的多层防护服,戴上浸透药水的棉布口罩,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翻身上马,带着刘太医和一小队提着药箱烈酒的防疫卫队,策马直奔阿哥所!
厚重的阿哥所大门在身后沉重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院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玄烨居住的小院里,乳母张氏抱着哭闹不止、小脸烧得通红的玄烨,急得团团转,看到我如同看到救星。
娘娘!张氏声音带着哭腔。
我顾不上说话,疾步上前,一把将滚烫的小身体抱入怀中。熟悉的奶香混合着病气袭来,玄烨的小脸皱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前襟。我的心痛得像被刀绞!
玄烨乖,娘娘在!娘娘在!我紧紧抱着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坚定,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刘太医!按老法子!降温!补水!烈酒消杀!我一边抱着玄烨在屋内踱步安抚,一边清晰地下令。这一次,不再是转述草原土法,而是直接指挥!
刘太医等人立刻行动起来。开窗通风,烈酒擦拭器物,温水浸湿的棉布一遍遍擦拭玄烨滚烫的额头、脖颈、腋下、腿弯。我亲自用小勺,一点点喂他稀释的米汤水。玄烨在我熟悉的怀抱和气息中,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委屈的抽噎,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天一夜,我寸步不离。困极了就抱着玄烨靠在床头打个盹,稍有动静立刻惊醒。亲自监测体温,调整擦拭频率,哄他喝水。刘太医等人轮番值守,在我的指挥下,将隔离、降温、清洁、补水的措施做到了极致。
或许是玄烨自身的生命力足够顽强,或许是上次病愈后有了些许抵抗力,更或许是这一次的护理更为及时和科学,奇迹再次发生了!玄烨的高热在持续了一天半后,开始缓慢下降!虽然身上也零星冒出了几颗痘疹,但势头远不如上次凶猛!精神也明显好转!
消息传出阿哥所,整个紫禁城都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再次创造了奇迹!
当孝庄太后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亲自来到阿哥所大门外(被防疫卫队坚决阻拦在门外)时,我抱着已经退烧、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玄烨,隔着厚重的院门向她请安。
皇额娘放心!玄烨高热已退,痘疹初现,但精神尚可!臣妾定当护他周全!我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定。
孝庄太后久久地凝视着紧闭的大门,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落在我和玄烨身上。良久,她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叹息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动容和……决断。
琪琪格……好孩子!哀家……没看错你!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玄烨……就交给你了!
这句交给你了,如同金口玉言,重于泰山!它不仅仅是此刻的托付,更是对未来抚养权的明确归属!
十日后,玄烨身上的痘疹顺利结痂脱落,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咸福宫那边,四格格最终没能熬过去,夭折了。其生母王氏也香消玉殒。这场突如其来的天花风波,以惨痛的代价落幕。但坤宁宫的威望,却在这场生死考验中达到了顶峰!皇后娘娘临危不乱、指挥若定、亲入险境救护皇嗣的壮举,被传得神乎其神。她不仅是太后的倚重,更是皇子的保护神!
尘埃落定后不久,孝庄太后的一道懿旨,彻底改变了玄烨的命运,也奠定了季若初未来数十年的根基:
三阿哥玄烨,屡遭痘厄,幸赖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悉心救护,转危为安。皇后仁德宽厚,视皇嗣若己出。着三阿哥玄烨,即日起,移居坤宁宫偏殿,由皇后亲自抚育教养,以慰其慈母之心,亦为皇子之福。佟妃佟佳氏,体弱多病,宜静心修养,无事不必叨扰皇子。
移居坤宁宫!由皇后亲自抚育教养!
这道懿旨,如同惊雷,炸响了整个后宫!这意味着,康熙大帝的抚养权,被孝庄太后正式、公开地移交到了季若初手中!佟佳氏,这位生母,被彻底边缘化!
接到旨意的佟佳氏,当场昏厥。醒来后,她把自己关在承乾宫里,不见任何人。哀莫大于心死。季若初心中掠过一丝怜悯,但很快被更强大的理智覆盖。深宫之中,容不下无谓的妇人之仁。玄烨的未来,需要最强大的庇护和最理性的规划,而佟佳氏,显然不是那个人。
顺治帝对此保持了沉默。或许是对孝庄的无可奈何,或许是对玄烨这个灾星儿子的彻底漠然,也或许……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当乳母张氏抱着懵懂的玄烨,带着他小小的行李,正式踏入坤宁宫偏殿时,季若初站在殿门口迎接。玄烨看到我,立刻在乳母怀里挣扎着,张开小手,清晰地喊出了那个让我灵魂震颤的称呼:
娘!娘!抱!
不再是模糊的娘娘,而是清晰的、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亲昵的娘!
我几步上前,将他紧紧抱入怀中。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带着奶香和生命的气息。这一刻,权谋算计、生死危机、帝王的厌弃,都暂时远去。
季若初低头,看着怀中孩子纯净信赖的眼睛,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这泪水,不再是前世被背叛的苦涩,不再是深宫挣扎的委屈,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名为母亲的归属感。
玄烨乖,我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声音哽咽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坚定,从今往后,娘护着你。娘教你读书识字,教你明辨是非,教你……如何成为一个顶天立地、护佑万民的君王!
坤宁宫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门内,是相依为命的母子,和一个注定波澜壮阔的未来。门外,是即将入宫的董鄂妃,是虎视眈眈的顺治帝,是更加诡谲莫测的深宫风云。
但季若初知道,她已手握最重要的筹码——一个会叫她娘的未来康熙大帝。这场以紫禁城为棋盘的漫长对弈,她已立于不败之地。
第七章
董妃册封
玄烨启蒙
玄烨移居坤宁宫带来的震动,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尚未平息,另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已裹挟着顺治帝炽热而偏执的意志,轰然降临。
顺治十二年正月刚过,选秀尚未开始,一道圣旨便如惊雷般炸响:
咨尔董鄂氏,秉性温良,恪娴内则,敏慧夙成,柔嘉维则……兹仰承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贤妃。尔其祗勤夙夜,衍庆家邦。钦哉!
贤妃!直接册封!跳过所有选秀流程,无视祖宗法度!顺治帝终究还是以这种最激烈、最打脸的方式,将他对董鄂妃的痴恋,和对孝庄、对我这个皇后、对满蒙联姻的蔑视,赤裸裸地昭告天下!
圣旨宣读的那一刻,我正在坤宁宫偏殿,陪着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玄烨玩布老虎。春桃脸色煞白地冲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娘!皇上……皇上刚刚下旨,册……册封董鄂氏为贤妃了!
我手中的布老虎顿在半空。玄烨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将布老虎塞回玄烨手里,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玄烨乖,自己玩会儿。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愤怒当然有,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冰冷和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顺治帝此举,等于彻底撕毁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娘娘!春桃急得快哭出来,贤妃啊!这……这不合规矩!太后娘娘那边……
规矩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正月凛冽的寒风灌入,吹散了殿内的暖意,也吹醒了我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规矩是皇上定的,他想破,谁又能拦得住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平静无波,太后娘娘……自有决断。
孝庄的决断来得极快,也极其强硬。圣旨下达不到一个时辰,慈宁宫的懿旨紧随而至:
皇帝册封董鄂氏为贤妃,虽逾制,然念其初入宫闱,且皇帝情笃,哀家不忍深责。然祖宗法度不可轻废!着董鄂氏贤妃,入宫后,位份虽尊,然一切用度、仪制,皆按妃位常例,不得僭越!中宫皇后之位尊不可撼,妃嫔礼敬,不可有违!钦此!
这道懿旨,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套在了新晋贤妃董鄂氏的头上。孝庄以退为进,默认了册封的事实(因为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却死死压住了她的待遇和地位,更明确重申了我这个皇后的绝对权威!她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董鄂氏:即便你得了皇帝的宠爱,也越不过皇后去!这后宫真正的女主人,依旧是博尔济吉特氏!
坤宁宫的气氛,在这两道旨意下达后,变得微妙而紧绷。宫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眼神里带着担忧和窥探。顺治帝对我的厌弃和对董鄂妃的盛宠已成定局,而孝庄太后则是我唯一的、却也并非万全的屏障。
我选择了沉默。每日除了处理必要的宫务(主要是防疫的后续管理和简报),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玄烨身上。顺治帝的冷落董鄂妃的入宫于我而言,不过是背景的噪音。我的战场,在坤宁宫偏殿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玄烨成了我全部的希望和慰藉。两岁多的孩子,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飞速吸收知识的年纪。季若初前世的教育理念和远超时代的见识,在这里找到了绝佳的施展舞台。
玄烨,看,这是‘天’。我用自制的沙盘(铺着细沙的木盘),用削尖的木棍,写下这个字。然后指着窗外灰蓝的天空,天,就是天上那个,蓝蓝的,有云的地方。
玄烨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沙盘,又看看窗外,小嘴跟着我念:天~
对!真聪明!我毫不吝啬地夸奖,又写下一个地字,然后拉着他的小手,触摸身下光滑冰凉的金砖地,地,就是我们脚底下踩着的,硬硬的。
地!玄烨学得更快了,小脸上满是兴奋。
没有枯燥的四书五经开蒙,我选择从最直观、最贴近生活的天地万物开始。结合实物,用清晰简单的语言描述,激发他的兴趣和认知欲。每日上午,是固定的认知启蒙时间:认字(从象形字开始)、识物(花草树木、飞鸟鱼虫)、辨色、数数(用果核或小石子)。方式多样,有时在沙盘写字,有时在花园里指认实物,有时玩配对卡片(我让内务府用硬纸板做的)。
下午,则是体能游戏时间。在坤宁宫宽敞的后殿,铺上厚厚的地毯。我带着他玩爬行比赛(锻炼四肢协调)、玩滚球(训练追视和抓握)、玩躲猫猫(发展空间认知和社交互动)。玄烨每次都玩得满头大汗,咯咯笑个不停,小脸兴奋得通红。
乳母张氏和几个精心挑选的奶妈嬷嬷,一开始对我这些奇奇怪怪的早教方法瞠目结舌。但看着小阿哥一天比一天活泼机灵,口齿越来越清晰,表达越来越丰富,眼中的惊疑渐渐变成了敬佩和信服。
娘娘,您教阿哥的法子,奴婢们真是闻所未闻,可阿哥学得是真快啊!张氏由衷地赞叹。
我笑笑,不置可否。现代儿童发展心理学和教育学,放在三百多年前,自然是降维打击。我不仅要培养玄烨的智力,更要培养他的身体素质和健康心理。一个强健的体魄和开朗坚韧的性格,是未来帝王之路不可或缺的基础。
当然,我也没有忽视传统的规矩。坐姿、站姿、简单的礼仪(如向长辈请安)、以及最重要的——孝道。我会抱着他,指着慈宁宫的方向,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玄烨,那里住着乌库玛嬷(满语:曾祖母),是最最疼爱你、保护我们的人。我们要永远敬爱她,孝顺她。
孝庄,是维系我们母子安全的最重要支柱,这份孝心,必须从小根植。
玄烨似懂非懂,但每次提到乌库玛嬷,他都会很认真地点头,奶声奶气地说:爱乌库玛嬷。
日子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教养中滑过。坤宁宫成了紫禁城中的一片世外桃源,隔绝了外面的风风雨雨。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董鄂妃,这位新晋的贤妃,终于在一场盛大而仓促的仪式后,入宫了。她并未如懿旨所限居于偏僻宫室,而是被顺治帝直接安置在了离乾清宫最近的承乾宫(佟佳氏被移居到了更偏远的景阳宫)!这无异于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孝庄的懿旨上,也抽在我这个皇后的脸上。
董鄂妃入宫后的日子,成了紫禁城新的焦点。顺治帝几乎夜夜宿在承乾宫,赏赐如同流水般涌入。董鄂妃的美貌、才情(据说精通诗词书画)、以及皇帝毫不掩饰的专宠,迅速成为宫中最热的话题。她虽谨记孝庄懿旨,表面礼数周全,从未对我有丝毫怠慢(每次晨昏定省都恭敬有加),但那份骨子里透出的、被帝王捧在手心的优越感和隐隐的清高,却无法完全掩饰。
宫中的风向,悄然变化。一些原本对我恭敬有加的嫔妃、太监,态度变得微妙起来,带着观望和试探。内务府的差事办起来,偶尔也会遇到些力不从心的推诿。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蛛丝,清晰地反馈到我每日收到的简报和心腹的密报中。
娘娘,承乾宫那边,昨儿又得了皇上赏的一斛东珠,说是给贤妃娘娘镶凤冠用的。春桃低声汇报,语气带着不忿,内务府那边,咱们要的给阿哥启蒙用的上等宣纸和湖笔,管事王太监推说库房暂时没货,要等江南新贡……
我正拿着自制的识字卡片(画着苹果,写着果字)教玄烨认字。小家伙指着红彤彤的苹果图画,脆生生地念:果!
玄烨真棒!我笑着夸赞,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然后才抬眼看向春桃,脸上笑意未减,眼神却冷了下来:东珠凤冠随他去。至于宣纸湖笔……我顿了顿,声音平淡无波,告诉王太监,本宫体谅他的难处。那就先用库房里给各宫抄写佛经用的普通宣纸和笔吧。不过,阿哥年幼,笔锋粗硬恐伤手,本宫记得库里还有些前朝留下的、给年幼皇子开蒙用的特制软毫笔,先取来用着。待江南新贡到了,再换不迟。
春桃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奴婢明白了!这就去!
那特制软毫笔极其稀少珍贵,王太监敢克扣阿哥的份例,我就直接动他不敢动的压箱底宝贝!看他如何交代!
我低头,继续教玄烨:看,这是‘花’。卡片上是几朵简笔勾勒的牡丹。
花!玄烨学得很认真。
权力场上的龃龉,如同拂面的微风,无法撼动我内心的磐石。顺治帝用珠玉珍宝堆砌他的爱情宫殿,而我,用智慧和心血,在坤宁宫偏殿,为未来的帝王,一砖一瓦地奠基。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我带着玄烨在坤宁宫的小花园里晒太阳,教他辨认新开的几株迎春花。玄烨蹲在花丛边,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嫩黄的花瓣,咯咯笑着。
一阵环佩叮当的细碎声响,伴随着女子轻柔的说笑声,由远及近。我抬头望去,只见花径尽头,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位身着妃色宫装、身姿窈窕的女子正款款走来。她云鬓高挽,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中带着一丝被娇宠出来的慵懒。正是新晋的贤妃董鄂氏。
她显然也看到了我和玄烨,脚步微顿,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温婉恭敬的笑容,带着宫女们上前几步,盈盈下拜: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清越婉转,如珠落玉盘。
贤妃妹妹不必多礼。我虚扶了一把,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属于皇后的雍容微笑。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妃色缠枝莲纹的旗装上——那料子,是今年江南进贡的顶级云锦,连孝庄太后那里也只得了几匹,我这个皇后都还没上身。顺治帝的偏爱,真是毫不掩饰。
董鄂氏起身,目光自然地落在我身边的玄烨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和温柔:这位便是三阿哥吧长得真是玉雪可爱。她说着,竟微微俯身,想伸手去摸玄烨的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玄烨发顶的瞬间,一直安静待在我腿边的玄烨,却猛地后退一步,小身子紧紧抱住我的腿,将脸埋在我的裙摆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带着明显警惕和排斥的大眼睛,盯着董鄂氏。
董鄂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和难堪。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春风拂过花枝的细微声响。
我心中微微一动。玄烨这孩子……对气息极其敏感。董鄂氏身上那浓郁的、属于陌生人的香粉气和隐隐的疏离感,显然让他感到了不适和排斥。这本能般的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直接。
玄烨认生,贤妃妹妹勿怪。我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地解释,同时安抚地摸了摸玄烨的小脑袋,玄烨乖,这是贤妃娘娘。
但我并未强迫玄烨去亲近她。
董鄂氏迅速收回手,脸上的尴尬被完美的温婉笑容掩盖:是臣妾唐突了,惊扰了阿哥。她站直身体,目光在我和依旧埋首在我裙间的玄烨身上转了一圈,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是探究是了然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娘娘与三阿哥真是母子情深,令人羡慕。她柔声说道,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
贤妃妹妹年轻貌美,又得皇上爱重,子嗣之福,想来也是指日可待。我笑着回应,话中有话。子嗣历史上董鄂妃的儿子可是早夭的命。这话听在顺治帝耳中或许是祝福,听在董鄂氏耳中,或许就是一根刺。
董鄂氏笑容不变,微微颔首:承娘娘吉言。春日风大,娘娘与阿哥莫要久待,臣妾告退。她再次行礼,带着人转身离去。妃色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留下一缕淡淡的、有些甜腻的香气。
我低头,看着依旧抱着我腿、小脸紧绷的玄烨,蹲下身将他抱进怀里。
玄烨不喜欢那个娘娘我轻声问。
玄烨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嘴嘟囔着:香……怕……
我失笑,亲了亲他的额头:不怕。有娘在呢。心中却一片冷然。董鄂氏……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她看玄烨的眼神,绝不仅仅是看一个普通皇子。那里面有评估,有衡量,或许……还有一丝隐藏的、对皇后养子这个身份的忌惮。
第一次正面交锋,无声无息,却已暗藏机锋。玄烨的本能排斥,董鄂氏的试探忌惮,都清晰地昭示着: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真正的较量,随着董鄂妃的入宫和她腹中可能孕育的未来变数,才刚刚拉开序幕。但季若初抱着怀中温暖的小身体,感受着他全然的依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你有帝王的宠爱如烈火烹油
我有未来帝王的孺慕与孝庄太后的倚重如山。
你有珠玉锦绣堆砌的浮华
我有为君之道奠基的沉稳。
看这深宫长路,谁主沉浮!
第八章
龙嗣之争
废后风波(下)
董鄂妃在坤宁宫花园的短暂现身,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在季若初心中留下了清晰的涟漪。玄烨本能的排斥,董鄂氏眼底那抹深藏的忌惮,都无声地印证了季若初的判断:这位新晋宠妃,绝非安于富贵、只知承欢的简单角色。她对玄烨——这个养在皇后膝下、且颇得孝庄看重的皇子——的存在,绝非无动于衷。
季若初的应对策略简单而有效:以不变应万变,固守根本。她的根本,就是坤宁宫,就是玄烨。
对玄烨的教养,进入了更系统、也更注重帝王潜质培养的阶段。
晨起习武:
不再是单纯的游戏。季若初让内务府寻来一位年迈却经验丰富、性情沉稳的布库(满族摔跤)师傅,每日清晨在坤宁宫后殿的空地上,教导玄烨最基础的站桩、走步、简单的摔跤技巧。不为争强斗狠,只为强健筋骨,磨炼意志。玄烨起初觉得枯燥,但季若初的陪伴(她自己也在一旁活动筋骨)和鼓励,让他咬牙坚持下来,小身板日渐挺拔。
午前开蒙:沙盘识字、实物认知依旧。季若初开始加入简单的历史故事(当然是经过她筛选、去芜存菁、强调明君贤臣、勤政爱民的部分),用浅显的语言讲述。她更注重引导玄烨思考:如果你是故事里的君王,你会怎么做
培养他的判断力和责任感萌芽。
午后习礼:
除了日常规矩,季若初开始潜移默化地教导他驭下之道。比如,当玄烨因为一件小事对乳母张氏发了小脾气后,季若初没有立刻斥责他,而是等事后,抱着他坐在膝上,温言问道:玄烨今天为什么对张嬷嬷生气呀张嬷嬷每天照顾你,很辛苦的。如果玄烨不高兴了,好好告诉嬷嬷哪里做得不对,嬷嬷是不是会更用心改
引导他理解他人的付出,学会沟通而非任性发泄。
晚来孝道:
每日黄昏,季若初必定亲自抱着玄烨,或牵着他的小手,前往慈宁宫给孝庄请安。风雨无阻。她会提前教玄烨几句简单的吉祥话,或者让他把白日里画得歪歪扭扭的画(季若初教的简笔画)献给乌库玛嬷。玄烨奶声奶气的问候和稚拙的心意,总能融化孝庄脸上的威严,换来真心的笑容和厚赏。这份祖孙情,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愈发深厚牢固。
季若初将自己变成了玄烨成长过程中最核心的光源。她的陪伴、教导、价值观的渗透,无时无刻不在塑造着这个未来帝王最初的认知和行为模式。坤宁宫偏殿,成了玄烨绝对安全、绝对信赖的港湾。这份母子情深,在董鄂妃入宫后皇帝显而易见的冷落对比下,显得尤为珍贵和扎眼。
顺治帝对董鄂妃的宠爱,则如烈火烹油,炽热到近乎扭曲。承乾宫成了紫禁城实际上的中心,夜夜笙歌(虽被孝庄限制规模,但帝王的偏爱足以让一切形式黯然失色),赏赐无度。董鄂妃的才情被顺治帝捧上神坛,她的诗画被皇帝视若珍宝,挂在乾清宫日日欣赏。宫中趋炎附势之徒,纷纷涌向承乾宫,坤宁宫门前日渐冷落。
这种刻意的冷落,季若初甘之如饴。她乐得清净,正好将全部心力投入玄烨身上。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顺治十三年秋,承乾宫传出喜讯:董鄂妃有孕了!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后宫!皇帝狂喜,赏赐流水般涌入承乾宫,太医轮番值守,声势远超当年任何一位妃嫔有孕,包括玄烨出生之时。顺治帝甚至在朝堂之上,都掩饰不住即将再为人父的喜悦(对玄烨,他从未有过)。
坤宁宫的气氛,随着董鄂妃孕肚渐显,也日益凝重。春桃和几个心腹传递来的消息,越来越令人心惊。
娘娘,皇上今日在乾清宫,对着几位近臣说……说董鄂妃腹中之子,必是祥瑞,将来要继承大统……
娘娘,承乾宫那边传话出来,说皇上给未出世的小阿哥预备的满月礼,规格……堪比太子……
娘娘,内务府那边,给承乾宫采办的物品,有些……有些逾制了,像是……像是皇后规制才用的明黄……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顺治帝想要废黜太子(虽然此时并无正式太子,但玄烨作为皇后养子,身份天然贵重),甚至废后,改立董鄂妃和她腹中之子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孝庄太后的反应极其迅速而强硬。她先是召见顺治帝,母子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执,据说连顺治帝最珍爱的砚台都被摔碎了。接着,一道措辞严厉的懿旨直发承乾宫:
贤妃董鄂氏,身怀龙裔,当静心养胎,恪守本分!一应用度,务必严守妃位规制,不得僭越!更不得妄议国本、皇子事!若有违逆,严惩不贷!伺候人等,亦当谨言慎行,若有妄传流言、挑唆主子者,立毙杖下!
这道懿旨,如同冰冷的铁幕,暂时压下了承乾宫过分喧嚣的气焰。董鄂妃本人也变得深居简出,更加谨小慎微。但所有人都知道,顺治帝心中那颗名为废后立爱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只待一个契机,便会破土而出,掀起滔天巨浪!
这个契机,在顺治十四年正月,伴随着承乾宫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降临了。
董鄂妃顺利产下一子!皇四子!
顺治帝欣喜若狂!他不仅大赦天下(非庆典,仅为皇子诞生),更在皇子洗三礼上,当着一众宗室勋贵、后妃命妇的面,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激动地宣称:此乃朕第一子!
全然无视了排行在前的福全、玄烨等皇子!
第一子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坤宁宫的平静!也彻底点燃了孝庄太后压抑已久的怒火!
洗三礼后不久,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春桃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坤宁宫暖阁,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娘!出……出大事了!乾清宫……乾清宫刚传出消息!皇上……皇上他……他写了废后诏书!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季若初正握着玄烨的小手,在沙盘上教他写一个安字。玄烨学得很认真,小脸绷着,一笔一划模仿着。
春桃的话,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响!季若初握着玄烨小手的手指猛地一紧!
娘玄烨感觉到不对,仰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不安。
季若初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要将肺腑都冻住。她强行压下瞬间翻涌的惊涛骇浪,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安抚的笑容,松开玄烨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玄烨乖,这个‘安’字写得很好。你先和张嬷嬷去暖炕上玩会儿积木,娘和春桃姑姑说点事。
玄烨懂事地点点头,虽然眼中仍有疑惑,但还是乖乖地被乳母张氏抱走了。
门帘落下,隔绝了暖炕那边的声响。暖阁里只剩下季若初和浑身发抖的春桃。
说清楚!季若初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再无半分刚才面对玄烨的温柔。
是……是敬事房的小路子拼死递出来的消息!春桃急喘着,他说……皇上今儿午后,在乾清宫西暖阁,召了礼部尚书、大学士王熙,还有……还有宗人府的简亲王!皇上亲口说……说皇后娘娘……德不配位,无才无宠,且……且无所出,难居中宫!要……要废黜娘娘后位!诏书……诏书已经拟好了!就……就等着用印颁发了!
春桃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娘娘!怎么办啊娘娘!
废后诏书!德不配位!无才无宠!无所出!
顺治帝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为了董鄂妃和她刚出生的儿子,他要彻底铲除我这个绊脚石!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带来阵阵眩晕。前世被背叛的愤怒,今生步步为营却依旧被逼至悬崖的绝望,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在季若初胸中翻腾!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用剧痛逼回了失控的情绪。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玄烨还在里面!
孝庄!只有孝庄!
消息……太后娘娘那边……季若初的声音异常嘶哑。
应该……应该也知道了!春桃抹着眼泪,慈宁宫那边……苏麻喇姑姑姑已经派人来传过话,让娘娘……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季若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孝庄让她等,她就只能等。将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在孝庄与顺治帝这场母子权力的终极对决上!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难熬。暖阁里炭火噼啪作响,更衬得死寂一片。玄烨在暖炕那边搭积木的轻微碰撞声,清晰地传来,每一声都敲在季若初紧绷的神经上。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不能让玄烨察觉到丝毫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坤宁宫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厉变调的呼喊:太——后——娘——娘——驾——到——!
不是通传,是驾到!孝庄亲自来了!
季若初猛地站起身,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暖阁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寒气涌入,孝庄太后身着深青色貂裘大氅,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大步走了进来!她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渊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暖阁的温度骤降!
孝庄甚至没看跪地请安的季若初,目光如电般扫过暖阁,最终落在暖炕上被惊动、正睁着大眼睛好奇望过来的玄烨身上。当看到玄烨那张酷似其父、却又带着纯真孺慕的小脸时,孝庄眼中翻腾的怒火,似乎被一丝深切的痛楚和决绝所取代。
玄烨!孝庄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力量,她向玄烨伸出手。
玄烨对这位威严的乌库玛嬷有着本能的敬畏和亲近,他看了看季若初,得到季若初一个鼓励的眼神后,才怯生生地从暖炕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孝庄跟前,依礼跪下:玄烨……给乌库玛嬷请安。
孝庄没有立刻叫他起来,而是弯下腰,伸出带着护甲的手,轻轻抬起玄烨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小小的身躯,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玄烨,孝庄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山岳般的重量,你告诉乌库玛嬷,你是谁的孩子
玄烨被这严肃的气氛吓到了,小嘴一瘪,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季若初,带着哭腔喊道:娘!
这一声娘,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暖阁中炸响!
孝庄的目光猛地转向季若初!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怒,有痛心,有审视,更有一种在绝境中看到唯一希望的、孤注一掷的决然!
季若初迎上孝庄的目光,没有退缩,眼中只有一片坦荡的悲凉和……属于母亲的坚定。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玄烨,轻轻点了点头。
玄烨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勇气,他转回头,看着孝庄,小胸脯一挺,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地回答:玄烨……是皇额娘的孩子!是乌库玛嬷的玄孙!
稚嫩的童音响彻暖阁,带着不容置疑的纯粹和力量!
孝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死死地盯着玄烨,又猛地看向季若初,再看向玄烨……如此反复。暖阁里只剩下玄烨压抑的抽噎声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终于,孝庄缓缓直起身。她眼中的滔天怒火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狂暴!但那火焰的核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凝聚成了一种足以毁天灭地的、捍卫正统、捍卫她所认定的大清根基的恐怖意志!
好!好!好一个‘皇额娘的孩子’!好一个博尔济吉特·琪琪格!孝庄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却冷得掉冰渣。她猛地转身,厚重的貂裘大氅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席卷一切的威势,目光如九天雷霆般射向跪在地上的季若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琪琪格!带着哀家的玄孙,就在这坤宁宫给哀家好好待着!天塌下来,有哀家顶着!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科尔沁的女儿!谁敢动我大清的嫡后!谁敢动哀家认定的皇孙!
话音未落,孝庄已带着一身凛冽的寒风和冲天的怒火,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决绝地转身,大步离去!她的背影,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战神,每一步都踏碎了坤宁宫地砖下的寒冰!
季若初依旧跪在原地,孝庄那雷霆万钧的话语还在耳边轰鸣。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孝庄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再转头,看向暖炕边被吓到、正泪眼汪汪望着她的玄烨。
脸上冰封的表情,终于一点点融化。她站起身,走到玄烨面前,蹲下,将他紧紧、紧紧地抱入怀中。小小的身体带着惊吓后的微颤,却依旧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玄烨不怕,季若初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无比温柔和坚定,乌库玛嬷去为我们打坏人去了。有乌库玛嬷在,有娘在,谁也伤害不了我们。
她抱着玄烨,走到窗边。窗外,风雪更急,夜幕低垂。但季若初知道,孝庄太后的怒火,将比这严冬的风雪更加酷烈!她将以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骄傲,以三朝太后的无上权威,以捍卫正统的绝对意志,去迎战她亲生儿子的疯狂!
这场废后风波,因玄烨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娘和孝庄太后的雷霆之怒,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但季若初清楚,暂停,不是结束。董鄂妃母子的存在,顺治帝的偏执,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最锋利的剑。她和玄烨的未来,依旧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
然而,抱着怀中温暖的小身体,感受着他全然的依赖,季若初眼中再无半分彷徨,只有一片淬火后的冰冷与坚定。
孝庄在前方为她浴血奋战,她在后方,必须为玄烨,为自己,筑起最坚固的堡垒。这场战争,远未结束。而她季若初,已无路可退,唯有迎战!
第九章
殇子之痛
坤宁惊雷
孝庄太后那夜风雪中的雷霆之怒,如同九天罡风,硬生生将顺治帝即将落下的废后诏书撕得粉碎。帝王之尊,在母后积威与大清根基的绝对大义面前,终究未能逾越那道无形的鸿沟。
废后风波,在坤宁宫紧闭的宫门和慈宁宫冰冷的威压下,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但代价是惨重的。顺治帝与孝庄太后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情分,彻底降到了冰点。乾清宫与慈宁宫,成了紫禁城中两个沉默对峙的堡垒,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承乾宫,则成了这场风暴最中心的漩涡。董鄂妃所生的皇四子,那个被顺治帝盛赞为朕之第一子、寄托了无限期望的婴儿,在顺治十五年正月,一个依旧寒冷的清晨,毫无征兆地夭折了。
死因不明。太医们战战兢兢,给出的结论含糊其辞,无非是先天不足、福薄早夭。但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流言蜚语的疯狂滋长中,这场夭折被蒙上了一层浓厚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顺治帝的悲痛,如同火山爆发,炽烈到近乎癫狂。他辍朝三日,将自己关在乾清宫,不见任何人,只是对着婴儿小小的棺椁日夜痛哭。对董鄂妃,更是倾注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怜惜与愧疚。他几乎将国库中所有能寻到的珍宝都搬进了承乾宫,只为博病榻上形容枯槁的爱妃一丝笑容。他下旨追封这位出生仅数月、甚至未及序齿的皇子为和硕荣亲王,葬礼规格远超皇子常制,几近僭越。这份失序的哀荣,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不仅刺伤了董鄂妃本就破碎的心,更将整个后宫搅得人心惶惶。
承乾宫彻底成了禁地。宫门紧闭,里面日夜传出压抑的哭泣和诵经声。董鄂妃在丧子之痛和帝王过度哀伤的沉重爱意双重压迫下,迅速枯萎下去。她时而昏睡不醒,时而在深夜里惊坐而起,披头散发地哭喊着要找她的孩子,眼神涣散,状若疯癫。顺治帝忧心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加倍地用物质和空洞的承诺去填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日夜守在承乾宫,朝政荒废,后宫更是彻底遗忘。
坤宁宫,在这场巨大的悲恸风暴中,意外地获得了一种相对的、死寂般的平静。季若初对此保持了绝对的沉默。她既不派宫人去慰问(那无异于火上浇油),更不在任何场合提及此事。她只是将坤宁宫的大门关得更紧,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玄烨身上。
玄烨已经六岁多了,聪慧早熟得令人心惊。承乾宫的变故、宫中的流言、父皇的悲痛和彻底的忽视,他并非全然无知。但他有着远超年龄的沉静。每日清晨的布库练习,他挥汗如雨,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要将所有的疑惑和不安都发泄在那坚实的木桩上。午前的开蒙课业,他听得更加专注,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除了对知识的渴求,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和凝重。当季若初讲到君子当自强不息、处变不惊时,他会格外认真地点头。
季若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从未刻意安慰或解释。她只是在他练布库时递上擦汗的帕子,在他读书时点上清心的凝神香,在他睡前,握着他的小手,给他讲一些关于责任、担当和如何面对失去的、经过她精心改编的故事。她用行动告诉他:无论外面如何狂风暴雨,坤宁宫永远是他最安全、最坚实的港湾。
这份沉静与陪伴,如同无声的暖流,滋养着玄烨小小的心灵。他越发依恋季若初,那份孺慕之情,早已超越了生恩,融入了骨髓血脉。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承乾宫那压抑的悲恸和董鄂妃日益失控的精神状态,终于酿成了足以将坤宁宫也拖入深渊的惊雷。
顺治十五年三月,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
坤宁宫早已陷入沉睡。季若初拥着熟睡的玄烨,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稍稍放松。窗外月色清冷,万籁俱寂。
突然!
砰——!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混合着沉重的撞击声,猛地撕裂了夜的宁静!声音的来源,赫然是……坤宁宫的正殿大门!
啊——!我的儿!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是她们!是她们害了你!是她们用毒咒魇镇害死了你啊——!
那声音尖锐、疯狂、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绝望,在寂静的深夜里听来,如同厉鬼索命!
是董鄂妃!
季若初瞬间惊醒!心脏狂跳!玄烨也被惊醒,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娘!怕!
不怕!玄烨不怕!娘在!季若初一边安抚玄烨,一边迅速披衣起身,厉声喝问:外面怎么回事!
值夜的春桃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鬼:娘……娘娘!是……是贤妃娘娘!她……她不知怎么跑出来的!在……在撞咱们宫门!还……还喊着……喊着……
春桃的话音未落,外面董鄂妃那凄厉怨毒的哭喊声再次拔高,清晰地穿透门窗,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博尔济吉特氏!你这毒妇!你嫉妒我!你恨我得宠!你恨我的皇儿!你诅咒他!你用布娃娃魇镇他!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就在你宫里!你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为我们的皇儿报仇啊——!
魇镇!诅咒皇子!这是足以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坤宁宫内外瞬间一片死寂!所有被惊醒的宫人,都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
季若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董鄂妃疯了!她彻底疯了!但一个疯子的指控,尤其是在丧子之痛、帝王怜惜的背景下,其杀伤力足以致命!
胡说八道!季若初厉声喝道,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贤妃悲痛过度,神志不清!春桃!立刻带人出去,好生将贤妃娘娘扶住!莫要让她伤了自己!立刻派人去禀报太后娘娘和……皇上!
嗻……嗻!春桃声音发颤,连滚带爬地去了。
坤宁宫的大门被从内打开。门外灯笼昏暗的光线下,只见董鄂妃披头散发,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形容枯槁,双眼赤红如同滴血,死死地盯着打开的宫门,如同索命的厉鬼!她身边跟着几个惊慌失措、试图拉住她又不敢用力的承乾宫宫女太监。
毒妇!你出来了!你心虚了!董鄂妃看到季若初出现在门口(季若初将玄烨死死护在身后),如同见了血仇,猛地向前扑来,长长的指甲直抓向季若初的脸,把娃娃还给我!把我的皇儿还给我!我要你偿命——!
拦住她!季若初厉喝,护着玄烨疾退几步。坤宁宫的太监嬷嬷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死死架住状若疯虎的董鄂妃。董鄂妃拼命挣扎,嘶吼哭喊,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字字句句都是对季若初最恶毒的诅咒和魇镇的指控。
混乱中,玄烨小小的身体在季若初身后剧烈地颤抖着,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小手紧紧抓着季若初的衣角,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却也有一丝超越年龄的愤怒和……保护欲。他小小的胸膛起伏着,瞪着那个疯狂辱骂他娘的女人。
怎么回事!一声饱含惊怒的厉喝传来!顺治帝的身影出现在混乱的人群之后。他显然是被惊动匆匆赶来,只披着一件明黄的外袍,头发散乱,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疲惫和被打扰的暴怒。但当他的目光落到被众人架住、仍在疯狂哭喊挣扎的董鄂妃身上时,那暴怒瞬间化作了无边的心痛和……狂怒!
爱妃!顺治帝几步冲上前,一把推开架着董鄂妃的宫人,将摇摇欲坠的她紧紧搂入怀中,爱妃!你怎么了别怕!朕在这里!朕在这里!
皇上!皇上!董鄂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揪住顺治帝的衣襟,涕泪横流,指着季若初,声音凄厉绝望,是她!就是她!博尔济吉特氏!她用布娃娃魇镇我们的皇儿!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就在她宫里!她诅咒我们的皇儿!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要为荣亲王报仇啊——!
魇镇顺治帝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瞬间锁定了站在坤宁宫门内、脸色苍白的季若初!那目光里,再无半分帝王的理智,只剩下被丧子之痛和爱妃哭诉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暴杀意!
博尔济吉特氏!顺治帝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恨意,你……竟敢行此妖邪之事!谋害皇嗣!
皇上明鉴!季若初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挺直脊背,声音清晰而坚定,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掷地有声,臣妾对天发誓,从未行此阴毒之事!贤妃妹妹丧子之痛,神志昏聩,所言皆是臆想妄言!臣妾恳请皇上,立刻宣太医为贤妃诊治!莫要被悲痛迷了心智,中了小人离间之计,更莫要……让逝去的荣亲王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她将矛头指向董鄂妃的疯癫和可能的小人离间,同时提及逝去的皇子,试图唤醒顺治帝一丝理智。
妄言臆想顺治帝搂着怀中哭得几近昏厥的董鄂妃,眼神却如毒蛇般死死缠着季若初,爱妃亲眼所见!难道她还会诬陷你不成!博尔济吉特氏,你嫉妒成性,心如蛇蝎!朕念在皇额娘的面上,容你至今,你竟敢……竟敢谋害朕的爱子!来人——!
皇上且慢!一个苍老却威严无匹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骤然响起!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孝庄太后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拄着凤头拐杖,一步步走了过来。她显然也是被惊动赶来,身上只披着常服,头发一丝不乱,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落在相拥的顺治帝和董鄂妃身上,以及……门内护着玄烨、孤身挺立的季若初。
深更半夜,宫闱之内,如此喧哗哭嚎,成何体统!孝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皇帝!你身为一国之君,抱着一个失仪疯癫的妃嫔在皇后宫门前哭喊咆哮,还要听信疯言疯语,问罪中宫!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法度!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
皇额娘!顺治帝看到孝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畏惧,但随即被更深的怨愤和悲痛淹没,爱妃她……她亲眼所见!是皇后她……
住口!孝庄猛地一顿拐杖,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颤!一个神志不清之人所说的话,也能作为构陷皇后的证据!皇帝!你是被悲痛冲昏了头脑,还是被妖媚迷了心窍!
孝庄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顺治帝怀中的董鄂妃:董鄂氏!你深夜擅闯皇后寝宫,咆哮失仪,污蔑中宫,该当何罪!还不给哀家清醒过来!
董鄂妃被孝庄的威势所慑,哭声一滞,眼神有片刻的茫然,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和怨毒取代,她死死抓住顺治帝,尖叫道:我没疯!我没疯!太后娘娘!是她!就是她害了我的孩子!您不能包庇她!皇上!您要信我啊!
够了!孝庄厉声打断,眼中杀机毕露,皇帝!你立刻将董鄂氏带回承乾宫,严加看管!没有哀家的懿旨,不得踏出宫门半步!至于皇后……她的目光转向季若初,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坤宁宫上下,即日起,由苏麻喇姑带人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入擅出!待哀家查清此事,再做定夺!
皇额娘!顺治帝还想争辩。
这是懿旨!孝庄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皇帝,你想抗旨吗!
顺治帝看着孝庄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又低头看看怀中哭得气息奄奄、神智全无的爱妃,再看向门内那个护着孩子、眼神清冷坚定的皇后……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怨愤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抱起董鄂妃,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如同负伤的野兽,带着冲天的戾气,大步流星地冲开人群,消失在黑暗的回廊深处。
一场深夜的闹剧,在孝庄太后的铁腕镇压下,暂时落幕。但坤宁宫的大门,却被苏麻喇姑带来的慈宁宫亲信严密看守起来。名为保护,实为软禁。魇镇皇子的惊天指控,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将坤宁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
季若初抱着依旧在微微颤抖的玄烨,站在冰冷的宫门口,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守卫身影,再看向孝庄太后离去的、带着沉重疲惫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寒。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董鄂妃的疯狂指控,顺治帝的滔天恨意,孝庄太后的强硬介入……这盘棋,已到了最凶险的时刻。而她手中唯一的筹码,除了孝庄可能残存的一丝信任,便是怀中这个紧紧依偎着她、将小小的生命全然托付给她的孩子——爱新觉罗·玄烨。
她低头,看着玄烨那双充满惊惧却依旧信任地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
玄烨不怕。娘在。谁也休想用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分开。
第十章
禁足惊魂
孝庄决断
坤宁宫的宫门在苏麻喇姑带来的慈宁宫亲信看守下,沉重地关闭了。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将惊涛骇浪般的指控与恶意暂时挡在了门外。但门内的空气,却比深冬的寒冰更加凝滞,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和窒息感。
季若初抱着依旧在微微颤抖的玄烨,一步步走回温暖的寝殿。殿内炭火依旧,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心头那刺骨的寒意。玄烨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小脸埋在温热的颈窝里,无声的泪水浸湿了她的皮肤。
娘……小小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恐惧的呼唤,如同细针扎在心上。
玄烨不怕,季若初的声音异常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她拍抚着孩子的背脊,乌库玛嬷派人守着咱们,是保护咱们呢。外面有坏人乱说话,乌库玛嬷要查清楚,不能让坏人冤枉我们玄烨的好娘亲。
她将保护和查清两个词咬得极重,既是安抚玄烨,也是在向殿内所有惊魂未定的宫人传递信息。
春桃等人脸色煞白,眼神惶恐不安。魇镇皇嗣的罪名,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一旦坐实,便是灭顶之灾!
娘娘……春桃声音发颤,贤妃娘娘她……她说的那布娃娃……
无稽之谈!季若初断然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本宫行事光明磊落,对天对地,对得起良心!坤宁宫上下,可有谁见过什么布娃娃可曾有过一丝一毫行此阴毒之事的念头!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正气。宫人们被她目光所慑,慌乱的心神稍定,纷纷摇头:没有!娘娘!奴才(奴婢)们从未见过!
很好。季若初点头,语气放缓,却带着沉重的压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太后娘娘圣明烛照,定会还本宫一个公道!在这期间,任何人不得妄议此事,更不得与外间传递消息,扰乱视听!违者,休怪本宫无情!
最后一句,杀意凛然。
嗻!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下。皇后娘娘的镇定和强硬,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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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若初将玄烨哄睡,看着他即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小眉头,心中酸涩难言。她轻轻抚平那小小的褶皱,眼神却一片冰封的清明。危机并未解除。董鄂妃的指控虽然疯狂,却精准地戳中了顺治帝丧子后最脆弱、最偏执的神经,也给了那些暗中窥伺、希望她倒台的人一个绝佳的武器。
孝庄的软禁,既是保护,也是隔离审查。苏麻喇姑亲自坐镇看守,名为保护,实则是要隔绝内外,防止任何可能的栽赃或串供,也方便慈宁宫彻底清查坤宁宫。
接下来的日子,坤宁宫彻底与外界隔绝。每日的饮食由慈宁宫的人专门送来,再由苏麻喇姑亲自检查后才送入。宫门紧闭,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宫人们被限制在各自区域,不得随意走动交流。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季若初保持着绝对的镇定。她每日的生活极其规律:清晨陪伴玄烨练习简单的布库动作(只在寝殿内进行),用行动告诉孩子,天塌下来,生活也要继续;上午,在沙盘上教玄烨认字、讲故事,用知识和智慧驱散恐惧;午后,带着玄烨在有限的殿内空间活动,或做简单的游戏,或只是静静相拥,感受彼此的体温和存在;夜晚,则亲自守在他床边,握着他的小手,直到他沉沉睡去。
她不再刻意回避外面的消息。苏麻喇姑每日都会简短地告知她一些必要的信息:
贤妃娘娘被送回承乾宫,太医日夜值守,用了安神药,但……神志时好时坏,常于深夜惊悸哭嚎……
皇上……依旧守在承乾宫,辍朝已逾五日……
太后娘娘已命内务府慎刑司、宗人府会同太医院,彻查魇镇一事,所有相关人等,皆被拘押讯问……
每一个消息,都让季若初的心弦绷紧一分。董鄂妃的疯癫是真是假顺治帝的偏执会导向何方孝庄的调查,能否顶住压力,找出真相最重要的是……坤宁宫内部,是否真的干净会不会有人被收买,或者……被安排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坤宁宫的每一个人。春桃的忠心毋庸置疑,但其他人呢那个负责洒扫偏殿的小宫女,眼神似乎总有些闪烁那个管着小库房的老太监,前几日清点时,神色是否过于紧张疑心如同藤蔓,在高压下悄然滋生。季若初一遍遍回忆入宫以来的点滴,回忆她安插人手、编织网络的每一个环节,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疏漏或隐患。
玄烨是这场风暴中唯一的暖色。他似乎能感受到季若初深藏的忧虑,变得格外懂事。练布库时更加认真,识字时更加专注,连吃饭都努力多添半碗。他不再追问那晚的惊魂,只是用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默默地、坚定地看着季若初,仿佛在用小小的力量告诉她:娘,玄烨在,玄烨不怕。
这份无声的支持,成了季若初在黑暗中最坚实的力量支柱。
禁足的第七日,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敲响了坤宁宫紧闭的宫门——孝庄太后。
她并未带太多随从,只由苏麻喇姑搀扶着,穿着素净的常服,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
季若初带着玄烨,依礼在正殿迎接。玄烨看到孝庄,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玄烨给乌库玛嬷请安。
孝庄的目光在玄烨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处有痛惜,有审视,最终化为一丝温和。她点了点头,示意季若初起身,然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苏麻喇姑。
殿内只剩下四人。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琪琪格,孝庄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沙哑,哀家……查了七日。
季若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垂首肃立,等待着决定命运的审判。
承乾宫那边,哀家亲自去看了,也问了。孝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董鄂氏……是真疯了。丧子之痛,加上皇帝不分日夜的哀痛压迫,她承受不住,心魔入脑,幻象丛生。她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她口中所谓的‘亲眼所见’的魇镇布娃娃……纯属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这四个字如同天籁,瞬间击碎了季若初心头沉重的枷锁!她几乎要站立不稳,强撑着才没失态。
哀家命人将承乾宫掘地三尺,也查了所有董鄂氏近身伺候之人,包括她病中呓语提及的所谓‘线索’……没有任何实证!孝庄的目光如利剑般落在季若初身上,至于坤宁宫……
季若初的心又猛地一沉。
哀家也让苏麻带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了个遍。孝庄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从你的寝殿、玄烨的住处、库房、甚至……宫人们的箱笼,无一遗漏。
季若初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凉。虽然她确信自己绝无此事,但深宫之中,栽赃陷害的手段防不胜防!万一……万一有人趁乱……
结果呢孝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干干净净!别说布娃娃,连一根可疑的针线、一张写有皇子生辰八字的纸片都没有!
轰!巨大的释然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季若初!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上热泪,不是委屈,而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玄烨也似乎听懂了,紧紧抱住了季若初的腿,小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琪琪格,孝庄看着季若初通红的眼眶和玄烨依赖的动作,脸上的冰霜终于融化了些许,透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悲悯的柔和,哀家信你。自你入宫以来,你的所作所为,哀家都看在眼里。你或许不够圆滑,不够……得皇帝欢心,她提到顺治帝时,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但你心性纯正,待玄烨视如己出,更在这深宫之中,守住了本分和底线!魇镇皇嗣这等阴毒之事,绝非你所能为!
这不仅仅是信任的宣告,更是对季若初人格和品行的最高肯定!
皇额娘……季若初哽咽出声,泪水终于滑落,她拉着玄烨一同跪下,臣妾……谢皇额娘明察!还臣妾清白!臣妾……感激涕零!
起来吧。孝庄亲自上前,将季若初扶起,她的手枯瘦却异常有力,委屈你了,孩子。也委屈了哀家的孙子。她摸了摸玄烨的小脑袋。
只是……孝庄话锋一转,脸上的柔和瞬间被冰冷的凝重取代,眼中是深沉的忧虑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决绝,此事虽已查明与你无关,但……祸根未除。
季若初心中凛然。祸根是指董鄂妃还是……顺治帝
董鄂氏疯癫至此,已非药石可医。皇帝……孝庄的声音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沉重,哀家这个儿子,已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失了心智!他如今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疯了的董鄂氏和她夭折的孩子!为了她,他连祖宗江山、朝纲法度、乃至……哀家这个母后,都可以不顾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悲凉和……一丝冰冷的失望。
季若初沉默。孝庄所言,字字泣血,句句惊心。顺治帝的偏执,确实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今日哀家来,一是告诉你结果,还你清白,解除禁足。孝庄看着季若初,目光深邃如渊,二是……要告诉你,也告诉玄烨,她低头,看向紧紧依偎着季若初的玄烨,语气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沉重,这紫禁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季若初的心猛地一沉!她听懂了孝庄的弦外之音。顺治帝的状态,董鄂妃的疯癫,都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你,孝庄的目光牢牢锁住季若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带着玄烨,给哀家好好待在坤宁宫!闭门谢客!无论外面发生何事,无论听到任何风声,都不可踏出宫门一步!将玄烨……给哀家护好了!他,是我大清未来的希望!绝不容有失!
臣妾……遵旨!季若初郑重点头,声音无比坚定。她感受到了孝庄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和……诀别般的悲壮。
苏麻。孝庄转向一直沉默的苏麻喇姑。
奴才在。
传哀家懿旨: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贤良淑德,抚育皇嗣有功,今查魇镇一事纯属构陷,特复其尊荣。坤宁宫守卫即日撤除,一应宫务,照常进行。然,为体恤皇后辛劳,即日起,皇后与三阿哥玄烨于坤宁宫静养,无哀家懿旨,任何人不得叨扰!违者,以抗旨论处!
这道懿旨,既是解除了禁足,恢复了季若初的权位,更是将她和玄烨彻底保护起来,隔绝于即将到来的风暴之外!
嗻!苏麻喇姑领命而去。
孝庄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季若初和她身边小小的玄烨,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托付,有决绝,有忧虑,也有一丝深藏的不舍。她没有再多言,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坤宁宫。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异常苍凉而孤直,仿佛一座即将独自迎向惊涛骇浪的孤峰。
坤宁宫的宫门再次打开,慈宁宫的守卫撤走了。但季若初知道,她和玄烨并未获得真正的自由,而是被孝庄推入了一个更坚固、也更孤绝的堡垒之中。外面,一场关乎帝国命运、关乎她和玄烨生死的终极风暴,已在孝庄决绝的步履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季若初紧紧抱着玄烨,站在重新开启的宫门口,望着孝庄远去的方向,再低头看看怀中孩子懵懂却依恋的眼神。心中再无半分彷徨,只有一片淬炼后的冰冷与坚定。
孝庄在前方,为她,为玄烨,为大清的江山,去直面那场来自亲生儿子的狂风暴雨。
而她,将在这座名为坤宁宫的堡垒里,握紧玄烨的手,守护好这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火种。
无论结局如何,她们母子,将与孝庄,休戚与共,生死同舟!
第十一章
帝星陨落
幼龙潜渊
孝庄那道静养的懿旨,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坤宁宫与外界汹涌的暗流暂时隔绝。宫门虽开,季若初却严令宫人非必要不得外出,一切采买由心腹春桃经手,且需详细报备。坤宁宫内,依旧保持着一种外松内紧的态势。季若初的直觉告诉她,孝庄的忧虑绝非空穴来风,更大的变故,就在眼前。
苏麻喇姑每日会派心腹小太监送来简短的平安信,内容极其隐晦,无非是承乾宫安、慈宁宫安、乾清宫……照旧。但季若初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令人心悸的信号:
承乾宫安的次数越来越少。
乾清宫……照旧后面,那微妙的停顿和省略,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而慈宁宫安,则成了唯一稳定的慰藉,却也昭示着孝庄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玄烨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他变得更加安静,练布库时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多了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思索。他不再缠着季若初问东问西,只是在她看书或沉思时,会默默地搬个小凳子坐在她脚边,小手搭在她的膝上,仿佛这样便能汲取力量,也能守护他最重要的人。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滑过。顺治十五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而漫长。
腊月十八,一个天色阴沉、寒风刺骨的清晨。
季若初刚伺候玄烨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膳。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不同寻常的骚动。紧接着,坤宁宫沉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苏麻喇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身上落满了雪,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灰败和……悲怆!
皇后娘娘!苏麻喇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她甚至顾不上行礼,疾步冲入殿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季若初面前,泪水瞬间涌出,娘娘!皇上……皇上……驾崩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响!季若初手中的银箸当啷一声掉在桌上!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被眼疾手快的春桃扶住。
你……你说什么!季若初的声音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皇上……龙驭上宾了!苏麻喇姑泣不成声,就在昨夜……乾清宫……太医说是……是……痘症!发病急骤,药石罔效……
痘症!又是痘症!顺治帝……竟然也染上了天花!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季若初!恨有之。怨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世事无常、帝王亦如蝼蚁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切的悲凉。那个厌弃她、欲废她、为了董鄂妃母子几乎癫狂的年轻帝王,竟然就这样……猝然离世了他才二十四岁!
那……董鄂妃……季若初下意识地问出口。
贤妃娘娘……苏麻喇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麻木,皇上驾崩前……一直守在承乾宫……贤妃娘娘榻前。皇上……皇上崩逝的消息传到承乾宫……贤妃娘娘她……她呕血数升,高呼三声‘万岁’,便……便追随皇上去了!
董鄂妃……殉情了!
季若初呆立当场,心头一片空白。这对纠缠半生、爱得炽烈疯狂也搅得江山动荡的帝妃,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同时落幕是情深不寿还是命运无情的嘲弄
太后娘娘……苏麻喇姑抬起泪眼,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和悲壮,太后娘娘命奴才即刻护送娘娘和三阿哥前往乾清宫!国不可一日无君!社稷……悬于一线!请娘娘……速速移驾!
国不可一日无君!社稷悬于一线!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醒了季若初!顺治帝猝然驾崩,未立太子!董鄂妃之子已夭!福全、常宁等皇子年幼且无显赫母族背景!而她的玄烨……是皇后养子!是孝庄太后亲自认证的玄孙!更是……在孝庄心中,唯一能托付江山的人选!
滔天的巨浪,已不是即将来临,而是轰然拍下!将她和玄烨,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
玄烨!季若初猛地转身,看向一直安静站在她身边、小脸煞白、显然被这惊天变故吓懵了的孩子。她蹲下身,双手紧紧抓住玄烨小小的肩膀,目光如炬,直直地望进他那双充满惊惶和懵懂的眼睛里。
玄烨,听着!季若初的声音异常清晰、异常沉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皇阿玛……驾崩了!
玄烨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乌黑的眼睛瞬间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巨大的、本能的悲伤。虽然顺治帝对他冷漠忽视,但那终究是他的父亲。
现在,季若初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千钧之力,皇额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人,很多事。你会害怕,会不知所措。但是,记住娘的话:挺直你的脊背!握紧你的小手!看着他们的眼睛!你是爱新觉罗·玄烨!是这大清江山未来的主人!是天命所归的帝王!无论发生什么,有娘在!有乌库玛嬷在!你只需记住——你是君!他们是臣!明白吗!
玄烨被季若初话语中那份沉重的力量和灼热的目光所慑,小脸上的惊惶和悲伤被一种奇异的、超越年龄的坚毅所取代。他看着季若初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份力量刻进灵魂深处。他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嘴紧抿,挺起了小小的胸膛,眼神里第一次迸发出一种名为担当的光芒。
好孩子!季若初将他紧紧抱入怀中,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再无半分彷徨,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属于未来帝王之母的凛然威仪。
春桃!更衣!取皇后的朝服凤冠!
苏麻姑姑,有劳带路!
乾清宫。
往日庄严肃穆的殿堂,此刻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悲恸和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中。白幡垂落,哭声隐隐。满朝重臣、宗室勋贵齐聚殿外,人人脸上带着悲戚,眼神深处却闪烁着惊疑、不安和权力的算计。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当身着素白孝服、头戴凤冠的季若初,牵着同样一身素服、却挺直了小脊梁的玄烨,在苏麻喇姑和坤宁宫亲信的簇拥下,穿过重重人群,一步步走向乾清宫正殿大门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母子身上!
惊愕!探究!质疑!敬畏!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无形的巨网。
季若初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她能感受到玄烨小手传来的微颤,但她握得更紧,将力量传递给他。她能感受到背后无数道目光的审视,但她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松。凤冠的珠帘在她眼前微微晃动,映照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和……那静静躺在龙榻之上、覆盖着明黄绸缎的年轻帝王遗体。
孝庄太后,一身缟素,独自站在龙榻前。她的背影在巨大的悲痛和重压下,显得异常佝偻脆弱,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但当她缓缓转过身,面向殿门时,那双眼睛,却如同燃烧着最后生命力的火炬,锐利、威严、带着一种足以定鼎乾坤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的目光,越过殿外黑压压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季若初和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当看到玄烨虽然脸色苍白、眼中含泪,却努力挺直脊背、紧抿嘴唇、眼神倔强而清明的模样时,孝庄眼中那沉重的悲痛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欣慰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季若初拉着玄烨,在殿门前停下。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迎着孝庄的目光,带着玄烨,深深跪拜下去,声音清晰、沉痛而庄重:
臣妾博尔济吉特氏,携皇三子玄烨,叩送大行皇帝!
玄烨也依样叩首,小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儿臣……玄烨,叩送皇阿玛!
这一跪,这一拜,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殿外凝滞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小小的、跪拜在皇后身边的皇子身上!
孝庄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她缓缓抬起手,指向跪在殿门前的玄烨,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交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和无可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乾清宫内外:
大行皇帝骤崩,神器不可久虚!皇三子玄烨,乃皇后抚育,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指顺治帝,孝庄以顺治口吻)!着即皇帝位!诸王贝勒、文武群臣,当同心辅弼,共保社稷,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即皇帝位四个字,如同定海神针,轰然落下!
殿内外瞬间一片死寂!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参差不齐的叩拜声和应和声:
臣等……遵旨!
臣等恭迎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若初依旧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紧紧握着玄烨的小手。她能感受到那小手瞬间的僵硬和巨大的茫然。她抬起头,看向龙榻前那个同样一身素缟、却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倚靠着苏麻喇姑才能勉强站立的苍老身影——孝庄太后。
四目相对。在满殿的喧嚣和山呼万岁声中,在巨大的权力交接漩涡中心,两个女人的目光穿越了人群,无声地交汇。那目光中,有托付江山的千钧重担,有劫后余生的无尽悲凉,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生死相托的默契和……属于胜利者的、冰冷的决绝。
孝庄用她最后的力量,为玄烨,为季若初,也为风雨飘摇的大清,强行定下了乾坤!
而季若初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怀中的这个孩子,不再是单纯的玄烨。
他是康熙皇帝。
而她季若初,博尔济吉特·阿拉坦琪琪格,孝惠章皇后,将作为圣母皇太后,护佑着这条幼龙,潜渊蓄势,直至……君临天下!
新的篇章,在顺治帝龙驭上宾的哀乐声中,在康熙帝懵懂而坚毅的注视下,悄然掀开。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季若初握紧了新帝的手,眼中再无惧色。
第十二章
幼主登基
太后临朝(续)
乾清宫那声石破天惊的即皇帝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裹挟着权力的碎片,迅速席卷了整个紫禁城,进而震荡了整个大清国。八岁的爱新觉罗·玄烨,在生父骤然崩逝的哀乐声中,在祖母孝庄太皇太后雷霆万钧的定鼎之音下,懵懂而坚毅地,被推上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也意味着无尽风波的冰冷龙椅。
登基大典在国丧的肃穆与仓促中举行。繁琐的礼仪,沉重的冠冕,群臣山呼海啸的万岁声浪,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父亲、尚在懵懂之年的孩子而言,不啻于一场巨大而陌生的风暴。玄烨穿着特制的小号龙袍,端坐在宽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龙椅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挺直脊背,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紧张、茫然,还有一丝被季若初反复灌输、强行压下的帝王威仪。
季若初,不,此刻起,她是圣母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孝惠章皇后)。她身着皇太后朝服,头戴凤冠,端坐在龙椅侧后方的宝座上。她的位置低于孝庄太皇太后,却高于满殿的宗室勋贵、文武重臣。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龙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能清晰地看到玄烨藏在宽大袍袖下、微微颤抖的小手,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的急促。当礼部尚书高声宣读冗长的即位诏书,当群臣叩拜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时,玄烨下意识地侧过头,向她投来求助般的一瞥。那眼神里,是孩子本能的脆弱和依赖。
季若初的心瞬间揪紧。她没有说话,只是迎着玄烨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神沉静如深潭,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无声的安抚:别怕,娘在。记住你是君。
这细微的互动,被坐在更高处、同样一身素缟的孝庄太皇太后尽收眼底。这位历经三朝、此刻身心俱疲的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是欣慰是审视还是更深沉的忧虑
大典结束,新帝的年号在孝庄太皇太后的授意下,定为康熙,取万民康宁,天下熙盛之意。这既是对未来的期许,也隐晦地表达了拨乱反正、稳固江山的决心。
然而,权力的真空不会因一个年号而自动填补。顺治帝猝然离世,留下的是一个因帝妃癫狂、君王偏执而伤痕累累的朝廷,一个暗流汹涌、各方势力亟待重新洗牌的后宫,和一个年仅八岁、毫无根基的幼主。
朝堂之上,以索尼(正黄旗)、苏克萨哈(正白旗)、遏必隆(镶黄旗)、鳌拜(镶黄旗)四大臣为首的辅政班子迅速形成。这是孝庄太皇太后在巨大悲痛和紧迫形势下,权衡各方势力后做出的妥协与平衡。索尼老成持重,苏克萨哈精明强干但出身正白旗(原属多尔衮势力,需安抚),遏必隆中庸,鳌拜……则勇猛彪悍,军功卓著,却也野心勃勃,桀骜难驯。这四人的组合,如同一个微妙的火药桶。
后宫之内,季若初虽贵为圣母皇太后,但资历尚浅,根基远不如孝庄深厚。那些顺治帝留下的、曾依附董鄂妃或本就对博尔济吉特氏心怀不满的太妃、庶妃们,在巨大的变故后,如同冬眠苏醒的蛇,开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观察着新的权力格局。沉寂已久的景阳宫里,佟佳氏听闻儿子登基,也只是枯坐终日,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随着顺治帝的厌弃一同死去。而更多的宫人太监,则在观望,在权衡,在寻找新的攀附对象。
坤宁宫,如今该称为慈宁宫西配殿(孝庄居主殿慈宁宫,季若初作为圣母皇太后移居西配殿),成了季若初新的战场和堡垒。玄烨也搬了进来,母子二人依旧同住一宫,只是身份已然天翻地覆。
母后皇太后,玄烨坐在书案前,小眉头紧锁,看着摊开的《三字经》,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困惑,鳌少保今日在朝会上,为何对苏克萨哈大人说话那般大声索尼爷爷让他……稍安勿躁,他似乎……很不服气。
他用了少保、爷爷这样略显亲近的称呼,显然对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感到不适。
季若初放下手中的宫务折子(孝庄将部分后宫庶务交给她打理,既是锻炼也是分权)。她走到玄烨身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了四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方块。
玄烨,你看。她指着最大的方块,这是索尼,老成持重,像一座山,大家都敬他几分。又指着一个棱角分明、画得格外锐利的方块,这是鳌拜,勇猛刚强,像一把锋利的刀,但用不好,容易伤人伤己。再指着一个线条圆滑的方块,这是遏必隆,像水里的石头,不显山露水,但很重要。最后指着一个线条复杂些的方块,这是苏克萨哈,像……嗯,像一把精巧的锁,能开也能关,但钥匙在别人手里时,就容易出问题。
玄烨看着纸上四个奇奇怪怪的方块,小脸上的困惑渐渐被好奇取代:母后是说……他们……各有各的样子鳌少保像刀,所以说话大声
对。季若初点头,声音温和却带着引导,他们四人,就像这纸上的方块,大小不同,形状各异,脾气秉性也大不一样。让他们一起辅佐你治理国家,就像要把这些不同的方块拼在一起,拼成一个稳固的图形。拼的时候,有的方块硬,有的方块棱角多,难免会磕磕碰碰,发出声响。鳌少保性子急,嗓门大,说话冲,这就是他这块方块的‘棱角’。索尼爷爷让他‘稍安勿躁’,是想把他的棱角磨平一点,让整个图形更稳固。
玄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个代表鳌拜的锐利方块:那……母后,朕……朕该怎么做呢他第一次尝试用了朕这个自称,还有些生涩。
季若初心中微动,握住他的小手,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你是执笔的人,也是最终要拼好这个图形的人。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刻去按住哪块方块,或者磨平哪块棱角。你现在要做的,是看清楚每一块方块的样子,摸清它们的脾气,记住它们碰撞时发出的声音。然后,静静地看,静静地听,静静地学。
学索尼爷爷的沉稳如山,学遏必隆舅舅(佟佳氏关系)的持重守中,学苏克萨哈的机敏变通……也要学鳌少保的勇猛果决,但要记住,他的棱角太利,用时要小心,不可被其所伤。季若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在玄烨心中刻下烙印,你是皇帝,是执笔人,要有包容不同‘方块’的胸怀,更要有驾驭它们、让它们最终为你所用的智慧和力量。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你自身的强大。
玄烨似懂非懂,但季若初话语中的那份沉甸甸的期望和清晰的路径,让他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坚定。他用力地点点头:儿臣明白了!儿臣会好好看,好好听,好好学!
后宫的风,同样带着试探的寒意。这日,季若初在殿中处理宫务,春桃脸色有些难看地进来禀报:太后娘娘,永寿宫的安太妃(顺治帝某位不受宠的庶妃)派人送来了几匹上好的苏缎,说是……贺新皇登基,孝敬太后您的。
季若初眼皮都没抬,继续看着手中的账册:按例收下入库登记,回一份等值的寻常宫缎便是。就说哀家谢她心意,新帝登基,国丧未过,一切以简朴为宜。
是。春桃应下,犹豫了一下又道,安太妃派来的人……话里话外,似乎想探听……皇上日常起居,还有……太皇太后娘娘的凤体……
季若初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这些沉寂多年的太妃,新帝登基,太皇太后哀伤过度,她这个根基浅薄的圣母皇太后,便成了她们眼中可以攀附或试探的对象了。
告诉来人,季若初放下账册,声音平淡无波,皇上起居自有定规,哀家与太皇太后悉心照料,不劳费心。太皇太后凤体关乎社稷,自有太医圣手调养,非我等可妄议。让她安心在永寿宫颐养天年便是。
软钉子碰回去,态度温和,立场却强硬无比。
春桃会意,立刻去了。
季若初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在苏麻喇姑指点下认真练习布库的玄烨。小家伙穿着利落的短打,一招一式虽显稚嫩,却已有了几分沉稳的气度。汗水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滑落,小脸因用力而微微发红,眼神却异常专注。
母后!玄烨练完一个回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苏麻喇姑说朕今天下盘稳多了!
季若初拿出帕子,温柔地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眼中满是赞许:玄烨真棒!练武强身,更要练心。心稳了,下盘自然就稳了。
嗯!玄烨用力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兴奋,母后,朕今日听索尼爷爷讲《尚书》,说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朕觉得,就像您说的那些‘方块’!人心就是那些棱角,道心就是要把它们拼好的那个……那个‘图’!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表达自己稚嫩的理解。
季若初心中一震,随即涌上巨大的欣慰!孺子可教!她蹲下身,平视着玄烨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玄烨说得极是!人心叵测,如同那些棱角各异的方块,而帝王之道,便是执掌‘道心’,明辨是非,驾驭人心,最终成就那稳固的江山社稷之图!你能由此感悟,母后……甚是欣慰!
玄烨得了夸奖,小脸兴奋得通红,眼中闪烁着求知和思考的光芒。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母子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殿外是诡谲莫测的朝堂风云和暗流涌动的深宫,殿内,却在这一刻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季若初知道,前路漫长,荆棘密布。四大辅臣的明争暗斗,后宫旧势力的蠢蠢欲动,乃至未来玄烨亲政路上的重重关隘,都如同蛰伏的猛兽。但她更知道,她怀中的这个孩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他有着超越年龄的敏锐和悟性,更有着一颗在逆境中淬炼出的坚韧之心。
而她,季若初,博尔济吉特·孝惠,将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为他遮风挡雨,为他铺路搭桥,更要将自己前世积累的智慧、识人之明、御下之道,以及那份在深宫血火中磨砺出的坚韧与通透,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
她握紧了玄烨的手,目光越过重重宫阙,投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幼龙已潜渊,利爪初砺。
太后的羽翼,将为他撑起一片成长的天空,直至他羽翼丰满,翱翔九天,君临天下!
第十三章
鳌拜弄权
太后布局
康熙三年的紫禁城,冬雪初融,寒意未退。朝堂之上,那股因幼主登基而暂时压抑的暗流,在四大辅臣微妙平衡的表象下,正汹涌澎湃,随时可能冲破堤坝。而漩涡的中心,正是日益骄横、权势熏天的鳌拜。
季若初(孝惠太后)端坐在慈宁宫西配殿的暖阁里,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目光却落在窗外庭院中那个挺拔如松的少年身影上。十二岁的康熙帝,身量已长高不少,褪去了不少孩童的稚气,眉宇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正在苏麻喇姑的指导下,练习一套更为精深的布库招式,动作迅猛有力,眼神专注如鹰。
母后皇太后,康熙练完一套拳,额角沁出细汗,气息微喘地走进暖阁,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擦拭,声音清朗,索尼爷爷今日早朝后又告病了。遏必隆大人依旧称是旧疾复发,闭门谢客。他顿了顿,眉峰微蹙,苏克萨哈大人……今日在朝会上,又被鳌少保当庭斥责,说他‘尸位素餐’、‘心怀叵测’,甚至……甚至影射他与前朝余孽有染!苏克萨哈大人气得浑身发抖,当庭便要摘下顶戴花翎,若非几位宗室王爷劝阻……
康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忧虑。他虽年少,但季若初日复一日的教导和朝堂上赤裸裸的倾轧,已让他对权力斗争的残酷有了清醒的认识。鳌拜的跋扈,已到了公然凌驾于小皇帝之上、肆意打压异己的地步!索尼年老多病,遏必隆明哲保身,苏克萨哈孤立无援,四大辅臣的平衡早已名存实亡,鳌拜一家独大之势已成。
季若初放下茶盏,示意康熙坐下。暖阁内炭火温暖,她的心却如同浸在冰水里。鳌拜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圈地令的推行,他强占正白旗土地,打压苏克萨哈;议政王大臣会议上,他动辄咆哮朝堂,视小皇帝如无物;甚至康熙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也多有鳌拜安插的眼线!这已经不是权臣,而是悬在幼主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
玄烨,季若初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重,你可知,为何索尼爷爷和遏必隆大人,此刻选择‘病’了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他们……是在避其锋芒还是……坐山观虎斗
是,也不是。季若初微微摇头,避其锋芒是真,坐山观虎斗也是真。但更深一层,是他们看清了鳌拜的野心已非臣子之道,更看到了……你的成长。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康熙,他们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一举扳倒这头猛兽的契机。而这个契机,必须由你,这位大清皇帝,亲自去创造和把握!
康熙心头一震,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母后的意思是……
鳌拜之患,已非寻常朝争。此人勇冠三军,党羽遍布朝野,根深蒂固。若不能一击即中,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季若初的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明面上的对抗,以你现在的力量,无异于以卵击石。索尼、遏必隆不会为了苏克萨哈去硬撼鳌拜,他们只会等待最终的胜利者。所以,你需要的是……暗棋。
暗棋康熙眼中精光闪烁。
对。季若初点头,第一枚暗棋,便是苏克萨哈。她看着康熙,此人虽被鳌拜打压得狼狈不堪,但他在正白旗中仍有威望,在朝中也并非全无根基。更重要的是,他对鳌拜恨之入骨!他是我们天然的盟友,也是将来……扳倒鳌拜后,制衡索尼、遏必隆的重要力量。
康熙若有所思:可苏克萨哈如今势单力薄……
所以,这枚棋子,需要你去‘激活’。季若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鳌拜今日当庭羞辱,正是机会。你身为皇帝,虽不能直接训斥鳌拜,却可以在私下,对苏克萨哈施以……恩典和抚慰。
康熙立刻会意:儿臣明白了!儿臣即刻下旨,赐苏克萨哈御药,并派太医前往诊治‘气疾’!再……再私下召见他的儿子或心腹,传达朕的关切之意
很好。季若初赞许地点头,恩威并施,雪中送炭,方能收服其心。让他知道,皇帝并未遗忘忠臣,更未屈服于鳌拜的淫威!这是其一。
其二,季若初的声音压得更低,你需要一把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把鳌拜绝对意想不到、也绝对防范不到的匕首!
康熙眼神一凝:匕首
侍卫!季若初斩钉截铁,鳌拜权倾朝野,能调动千军万马,但他绝想不到,也绝不会防备一群……他眼中的‘黄口小儿’!一群由你亲自挑选、亲自训练、对你绝对忠诚的少年侍卫!
康熙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拨云见日!他猛地站起身,在暖阁内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对!鳌拜自负勇力,又轻视儿臣年幼,绝不会将朕身边的少年侍卫放在眼里!若能从满洲勋贵子弟中,挑选一批机敏忠勇、家世清白、尚未被鳌拜染指的少年,以陪朕习布库、练骑射为名,将他们集中起来,由朕亲自教导恩养……假以时日,这便是一支直插鳌拜心腹的奇兵!
正是此意!季若初眼中也露出欣慰的光芒。康熙的悟性和决断力,远超她的预期。人选要精,贵在忠诚可靠,身手倒在其次。此事需极其隐秘,由你亲自物色,不可假手于人。苏麻喇姑在宫中多年,识人颇多,可暗中协助。训练之地……哀家看,就在这慈宁宫后苑的布库房便好,有哀家坐镇,旁人不敢窥探。
儿臣遵母后懿旨!康熙郑重行礼,眼中燃烧着跃跃欲试的战意和属于帝王的决断。
其三,季若初继续布局,如同在下一盘无声的棋局,后宫之中,亦需有‘眼’和‘耳’。鳌拜的手,未必伸不进这大内深宫。
康熙神色一凛:母后是指……
哀家执掌后宫多年,自有几分根基。但有些地方,哀家不便直接插手。季若初的目光变得深邃,比如……慈宁宫本身。
康熙瞬间领悟!太皇太后孝庄年事已高,哀伤过度后精力大不如前,对宫中的掌控力已有所下降。而慈宁宫内部,难保没有被外界渗透的缝隙。
儿臣明白了。康熙点头,儿臣会留心慈宁宫的人事,若有异常,必及时禀报母后和太皇太后。
嗯。季若初颔首,还有一事。苏克萨哈有一孙女,年岁与你相仿,品貌端方,哀家见过几次,是个沉稳聪慧的姑娘。她话锋一转,看似随意,鳌拜跋扈,其党羽气焰嚣张。苏克萨哈一族,此刻如履薄冰。若皇帝能稍示恩典,比如……择期召其孙女入宫,陪伴太皇太后或哀家说话解闷,一来可安苏克萨哈之心,二来……这深宫之中,也多了一双能看清风向的眼睛。
康熙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季若初的深意——这是要将苏克萨哈的家族利益,更深地绑上皇帝的战车!以亲情为纽带,巩固同盟。他心中对母后环环相扣、深谋远虑的布局,敬佩更深。
儿臣谨记!择日便安排。康熙应道。
母子二人又细细推敲了诸多细节,直到暮色四合。康熙告辞离去时,步履沉稳,眼神中再无之前的忧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棋局的自信和蓄势待发的锐气。
看着康熙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季若初轻轻舒了口气。布局已定,暗棋已落。接下来,便是等待时机,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数。
这日午后,季若初如往常般前往慈宁宫主殿给孝庄请安。孝庄的精神依旧恹恹,靠在暖榻上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苏麻喇姑侍立一旁,见到季若初,微微颔首。
季若初行礼问安后,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便准备告退。刚走到殿门口,却见苏麻喇姑跟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凝重。
太后娘娘,苏麻喇姑压低声音,眼神带着探询,老奴……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苏麻姑姑但说无妨。季若初停下脚步。
苏麻喇姑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老奴近日……总觉得皇上身边那些新来的小侍卫,练得……似乎格外刻苦尤其是那个叫魏东亭、曹寅的,身手进境……快得有些……不同寻常
季若初心中猛地一凛!苏麻喇姑果然敏锐!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姑姑好眼力。皇上正是好动的年纪,喜欢习武。那些勋贵子弟,也都是将门之后,底子好,又年轻气盛,彼此较劲,练得狠些也正常。哀家瞧着,皇上和他们一起练,精神头都好了不少,身子骨也结实了,这是好事。
她将康熙的身体变化放在首位,合情合理。
苏麻喇姑闻言,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但也不好再深究,只得点头:太后娘娘说的是。皇上龙体康健,是社稷之福。只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老奴总觉得,这宫里的风……似乎越来越紧了。鳌少保那边……动静不小。太后娘娘和皇上……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孝庄、对康熙、乃至对季若初的深切担忧。
姑姑的忠心,哀家明白。季若初握住苏麻喇姑略显粗糙的手,语气真诚,有姑姑在太皇太后身边,有哀家看着皇上,这坤宁宫(指慈宁宫范围)的天,塌不下来。外头的风再大,也总有停的时候。姑姑只需替哀家和皇上,守好太皇太后娘娘的安宁,便是最大的功劳。
苏麻喇姑看着季若初沉静而充满力量的眼神,感受着她话语中的那份笃定,心中的不安似乎被稍稍抚平。她郑重地点点头:老奴……知道了。太后娘娘放心。
送走苏麻喇姑,季若初独自站在慈宁宫空旷的庭院中。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苏麻喇姑的疑虑,像一根微小的刺,提醒着她:暗流汹涌,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鳌拜的党羽,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朝堂,也时刻窥伺着深宫。
但季若初的眼神却越发冰冷锐利。她抬头望向乾清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正在后苑布库房中挥汗如雨、磨砺爪牙的少年帝王。
棋局已开,暗子已布。
鳌拜的末日钟声,已在无声中悄然敲响。
而她这位隐于幕后的圣母皇太后,将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静待那雷霆一击的时刻到来。
第十四章
雷霆除奸
幼龙初鸣
康熙四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大,纷纷扬扬,将紫禁城的金瓦红墙都染成一片肃穆的银白。慈宁宫后苑的布库房里,却热气蒸腾,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十数个精壮的少年,身着单薄劲装,正捉对厮杀,拳脚碰撞之声、粗重的喘息声、低沉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阳刚之气。场地中央,康熙帝玄烨正与侍卫统领索额图(索尼之子)过招。他身法灵动,招式迅猛,虽力量稍逊,但那份沉稳的气度和眼中锐利的锋芒,已初具帝王威仪。一招鹞子翻身险险避过索额图势大力沉的一击,随即一个扫堂腿反击,引得周围少年侍卫齐声喝彩:皇上威武!
站在场边阴影里的季若初(孝惠太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目光掠过场中挥汗如雨的玄烨,落在他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上——魏东亭、曹寅、狼瞫……这些由康熙亲自挑选、秘密训练了近两年的少年侍卫,早已不是当初的青涩模样。他们眼神坚定,身手矫健,更重要的是,对康熙的忠诚已融入骨血,成为他们最锋利的武器。
皇太后。苏麻喇姑不知何时来到季若初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鳌拜……方才递牌子求见太皇太后娘娘,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禀报。太皇太后娘娘……推说凤体不适,让他在偏殿候着。
季若初眼神一凝。十万火急鳌拜选在这样一个大雪封门的日子,突然求见孝庄她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是察觉了皇帝的秘密训练还是……他按捺不住,要狗急跳墙了!
知道了。季若初声音平静无波,目光依旧落在场中,告诉太皇太后,就说哀家稍后过去请安。她必须稳住孝庄那边,同时……
玄烨!季若初扬声唤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场中的呼喝声。
康熙闻声,立刻收势,抹了把额头的汗,快步走到季若初面前,眼中带着询问:母后
季若初看着他因运动而泛红、却异常沉着的脸庞,没有多余的言语,只递给他一个深沉而决绝的眼神,低声道:鳌拜来了。在太皇太后偏殿。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时机……到了。
康熙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凛冽的寒意混合着沸腾的战意瞬间席卷全身!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两年多的隐忍,无数日夜的苦练,布局筹谋,为的就是这一刻!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得惊人!
他猛地转身,面向场中肃立的少年侍卫们。方才还喧闹的布库房瞬间鸦雀无声。十几双年轻的眼睛,如同出鞘的利刃,齐刷刷地聚焦在年轻的帝王身上。
康熙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魏东亭!
奴才在!
曹寅!
奴才在!
狼瞫!
奴才在!
……
一个个名字被清晰地点出,每一个被点到的少年都挺直脊梁,目光灼灼,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
随朕来!康熙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手,大步流星地向布库房外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而迅疾,明黄的常服下摆带起一阵寒风。少年侍卫们如同最精密的机器,瞬间列成两队,紧随其后,沉默而肃杀!他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踏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如同战鼓擂动!
季若初看着康熙那挺拔如松、杀气腾腾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头百感交集。有担忧,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欣慰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她亲手扶持、倾注心血培养的幼龙,终于要亮出他磨砺已久的爪牙了!
她定了定神,对苏麻喇姑道:苏麻姑姑,烦请你立刻去偏殿,设法稳住鳌拜片刻。就说太皇太后凤体稍安,即刻召见。
嗻!苏麻喇姑会意,立刻转身疾步离去。
季若初则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也朝着慈宁宫主殿的方向快步走去。她要去孝庄身边,稳住这最后的定海神针,更要第一时间,亲眼见证那历史性的一刻!
慈宁宫偏殿。
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紧张气氛。鳌拜身着簇新的蟒袍,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他身材魁梧,面容粗犷,一双虎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和一丝显而易见的焦躁。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次敲击都仿佛敲在殿内侍立太监宫女紧绷的心弦上。
太皇太后娘娘的凤体,究竟如何了鳌拜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不耐烦,本公确有十万火急的军务!漠西噶尔丹部蠢蠢欲动,需即刻调兵遣将!耽搁了军机,谁担待得起!
他刻意抬高了声调,带着明显的逼迫意味。
负责伺候的小太监吓得腿肚子发软,声音发颤:回……回鳌公爷,苏麻喇姑姑姑已经去通禀了,想必……想必娘娘……
鳌少保稍安勿躁。苏麻喇姑的声音适时响起,她端着一盘新茶点走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和一丝忧虑,太皇太后娘娘方才服了药,略好了些,听说鳌少保有要事,强撑着精神,说即刻召见。只是……娘娘吩咐,殿内人不宜过多,恐惊扰了凤体,请鳌少保……独自觐见为宜。
独自觐见鳌拜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十万火急的军务和孝庄强撑召见的姿态,让他心中的疑虑稍减。他自负勇力冠绝天下,又在这紫禁城中经营多年,岂会怕一个深宫病弱的老妇人更何况,他今日前来,本就有试探和施压之意!
好!鳌拜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那就有劳苏麻喇姑带路!
苏麻喇姑低眉顺眼:鳌少保请随奴才来。她引着鳌拜,穿过偏殿与主殿相连的回廊。
回廊寂静,只有两人沉重的脚步声。雪光透过高窗,映照在鳌拜冷硬的侧脸上。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向孝庄施压,如何借军务之名进一步攫取兵权,甚至……如何试探那位日渐长大的小皇帝。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回廊两侧看似空荡的角落阴影里,几道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定着他!
主殿的大门虚掩着。苏麻喇姑在门前停下,侧身道:鳌少保,娘娘就在殿内,请。
鳌拜不疑有他,伸手推开沉重的殿门,大步走了进去。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孝庄太皇太后并未如想象中躺在病榻上,而是端坐在正中的紫檀木宝座上!她身着深青色常服,面容苍老而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古井寒潭,深邃得看不到底,此刻正冷冷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注视着闯入者!
而在孝庄宝座侧后方,身着明黄龙袍的康熙帝,正负手而立!少年天子的脸上再无半分稚气,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和滔天的怒意!他的眼神,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鳌拜的心脏!
更让鳌拜亡魂皆冒的是,在康熙帝身侧,以及大殿两侧的帷幔阴影之中,十几个身着侍卫服色、眼神如狼似虎的精壮少年,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他们手中虽无兵刃,但那紧绷的身姿、蓄势待发的姿态,已将他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
陷阱!
鳌拜脑中轰然炸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自负武勇,但眼前这阵仗,分明是早有预谋的绝杀之局!小皇帝!他竟然……他竟然敢!
鳌拜!康熙帝的声音如同九霄龙吟,带着积压了数年的雷霆之怒,轰然炸响在寂静的大殿之中,你可知罪!
这一声怒喝,彻底撕碎了所有的伪装!
鳌拜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枭雄,惊骇过后,一股凶悍的戾气瞬间爆发!他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虎,怒吼道:黄口小儿!安敢欺我!老夫忠心为国,何罪之有!你这般设局构陷忠良,是要自毁长城吗!
他一边咆哮,一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势暴涨,竟欲凭借武力强行冲出!
拿下!康熙帝根本不屑与他废话,猛地一挥手,声音冰冷决绝!
吼——!
早已蓄势待发的少年侍卫们,如同出闸的猛虎,发出震天的怒吼,从四面八方扑向鳌拜!魏东亭身法最快,如同鬼魅般欺近,一招锁喉直取要害!曹寅、狼瞫等人则分攻下盘双臂!
鳌拜怒吼连连,拳脚如风,势大力沉!他虽年老,但神力惊人,一拳挥出,竟将扑上来的一个侍卫打得倒飞出去!但他双拳难敌四手,更被这突如其来的围攻打乱了阵脚!少年侍卫们配合默契,悍不畏死!有人死死抱住他的双腿,有人锁住他的手臂,有人则用身体硬抗他的重击!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是鳌拜情急之下扭断了一个侍卫的手臂!但那侍卫竟一声不吭,反而用另一只手死死抱住了鳌拜的腰!
逆贼受死!魏东亭抓住鳌拜瞬间的迟滞,如同灵猿般攀上他的后背,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勒住了鳌拜的脖颈!曹寅则趁机扑上,用尽全身力气锁住了鳌拜的一条手臂!
鳌拜被勒得面红耳赤,目眦欲裂,庞大的身躯疯狂挣扎扭动,如同困兽!殿内的桌椅摆设被他撞得稀烂!但他再大的力气,也抵不过十几个精壮少年悍不畏死的合围!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怒吼变成了绝望的嘶鸣!
康熙帝站在孝庄身边,冷冷地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搏杀,看着那个曾经在他面前不可一世、视他如无物的权臣,此刻如同落入蛛网的巨兽,徒劳地挣扎。他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眼中是冰冷的杀意,也是掌控生死的帝王威严!
季若初站在稍远处的帷幔后,屏住了呼吸。她看着鳌拜在少年侍卫们舍生忘死的围攻下轰然倒地,被绳索层层捆缚,如同待宰的猪猡。看着康熙一步步走到被死死按在地上的鳌拜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枭雄。
鳌拜,康熙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你结党营私,圈地害民,咆哮朝堂,欺君罔上,更兼图谋不轨!桩桩件件,罪证确凿!朕今日,代天行诛!来人!将此逆贼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待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嗻!少年侍卫们齐声怒吼,声震殿宇!他们将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鳌拜粗暴地拖了起来,押出殿外。地上,只留下一道挣扎的痕迹和点点血迹。
殿内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孝庄太皇太后缓缓闭上眼睛,捻动手中的佛珠,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康熙帝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些受伤却依旧挺立、眼神炽热的少年侍卫,再看向帷幔后缓缓走出的季若初。少年天子的脸上,那冰冷的肃杀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淬炼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激动。
季若初走到康熙面前,看着他染血的龙袍下摆,看着他眉宇间那道新增的、象征着帝王威严的坚毅刻痕。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极其轻柔地,替他拂去了鬓角沾染的一丝灰尘。动作间,她微微侧头,康熙清晰地看到了母亲鬓边,那不知何时悄然生出的几缕刺眼银丝。
康熙的心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孺慕之情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杀伐之气。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季若初替他拂尘的那只手。那双手温暖而有力,是他从小到大最坚实的依靠。
母后……康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望着季若初的眼睛,那里面有疲惫,有欣慰,更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宁静与智慧,这些年……为了儿臣……您……辛苦了!是儿臣不孝,让母后……熬白了头发!
季若初反手握住康熙年轻而有力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眼前这个已然褪去青涩、初露峥嵘的少年帝王,再多的惊心动魄,再多的殚精竭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言的满足。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雪后初霁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她轻轻拍了拍康熙的手背,目光越过他,望向殿外风雪渐歇的天空,声音平和而充满力量:
玄烨,值得。
第十五章
三藩烽烟
慈母心灯
康熙八年冬,紫禁城的飞雪似乎也沾染了朝堂的肃杀之气,落得分外沉重。乾清宫西暖阁的烛火彻夜通明,将少年天子玄烨伏案的身影拉得很长。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大多来自南方——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三藩的异动,如同三把悬在帝国南疆的利剑,奏报中扩军、索饷、僭越、联络旧部等字眼,触目惊心。
啪!一份来自云南巡抚的密奏被康熙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紫毫微微颤动。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死死盯住西南那片被朱砂圈出的区域,眼神如寒潭般冰冷,又似有暗火在燃烧。削藩!这个自亲政以来便压在他心头、与鳌拜之患同样沉重的巨石,如今已到了不得不推落的时刻!鳌拜倒台带来的短暂平衡,在三藩日益膨胀的野心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皇上,侍立在侧的魏东亭低声提醒,夜深了,保重龙体。
康熙恍若未闻,手指在舆图上重重划过:吴三桂老匹夫!陈兵十万于边界,以狩猎为名,实为示威!他当朕是那无知幼童吗!声音里压抑着雷霆般的怒意。他猛地转身,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传旨:明日早朝,议撤藩!云南、广东、福建三藩,即刻撤藩归京!
皇上!魏东亭一惊,三藩势大,骤然撤藩,恐……
恐什么!康熙厉声打断,年轻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硬,恐其反朕就是要逼他反!与其养痈遗患,不如断臂求生!他吴三桂若敢反,便是自绝于天下!朕正好替太祖太宗,替天下苍生,除了这心腹大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和一往无前的锐气。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传遍朝野。翌日早朝,撤藩之议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炸开了锅!以大学士索额图(索尼之子,康熙心腹)、兵部尚书明珠为首的年轻新锐力主撤藩,慷慨激昂,痛陈三藩拥兵自重、祸国殃民之弊。而以少数老成持重的宗室、汉臣则忧心忡忡,力陈三藩树大根深,骤然撤藩恐激生大变,动摇国本。朝堂之上,唇枪舌剑,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康熙端坐龙椅,面沉似水,听着双方的激烈辩论,手指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看到了索额图眼中的激愤,明珠的锐利,也看到了那些老臣眼中深切的忧虑。这些忧虑并非怯懦,而是深知战端一开的残酷。他心中同样有忧虑,但更多的是一个年轻帝王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和对自身力量的笃信——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母后羽翼庇护的幼童,他是这万里江山的执掌者!
最终,在康熙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在索额图等人声嘶力竭的力谏下,撤藩的诏书,如同催命的符咒,由六百里加急,飞驰向西南边陲。
风暴,如预想般降临,却来得更加猛烈!康熙十二年冬,吴三桂于云南杀清廷使臣,自号周王,扯起兴明讨虏的大旗,正式反叛!耿精忠、尚可喜之子尚之信紧随其后,三藩叛旗席卷南中国!烽火瞬间点燃了大半个帝国,狼烟四起,生灵涂炭!噩耗如同雪片般飞入京城。
报——!吴逆叛军已克沅州!兵锋直指湖南!
报——!广西将军孙延龄附逆!桂林失守!
报——!四川提督郑蛟麟叛!献成都于吴逆!
……
乾清宫成了风暴眼。康熙的脸上再无半分少年意气,只有被战火和压力淬炼出的冷硬与肃杀。他日夜召集重臣议事,调兵遣将,粮草转运,人事安排……每一项决策都关乎国运,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眼底布满血丝,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季若初(孝惠太后)所居的慈宁宫西配殿,成了这滔天巨浪中唯一宁静的港湾——至少在玄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是如此。
母后。康熙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他挥退随从,独自走进暖阁,卸下了朝堂上那副坚硬的帝王面具。暖阁里炭火温暖,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安神香气。季若初正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一件未完成的明黄常服,细细缝着袖口。
玄烨来了。季若初放下针线,抬起头,脸上是温煦的笑意,仿佛外面的烽火狼烟从未存在。她指了指旁边小几上温着的参汤和几碟精致的点心,先喝口汤暖暖身子,饿了吧小厨房新做的栗子糕,尝尝。
没有询问战事,没有讨论朝局,只有最寻常的关切。康熙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下来。他依言坐下,捧起温热的参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疲惫的眉眼。一口热汤下肚,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母后……康熙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南边的仗……不太好打。吴三桂经营多年,兵精粮足,又占了地利。我们……折损不小。
他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沉重。
季若初拿起一块栗子糕,轻轻放到康熙面前的碟子里,动作自然:打仗嘛,哪有顺风顺水的。当年太祖太宗打江山,不也是几起几落
她的声音平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输几阵不要紧,要紧的是,输得起,更赢得回。
她拿起那件缝补的常服,抖开,对着灯光仔细检查针脚:你看这袖子,磨破了口子,缝上就好。只要底子还在,缝补的地方,反而更结实。
她将常服递给康熙,试试看,合不合身天冷了,你总熬夜,穿厚实些。
康熙接过那件触手生温的常服。针脚细密匀称,袖口的破损处被巧妙地绣上了一圈不起眼的云纹,天衣无缝。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冲散了连日来的冰冷和焦虑。他默默地穿上,大小正合适,暖意包裹全身。
母后……康熙看着季若初在灯下依旧温婉沉静的侧脸,看着她鬓边愈发明显的银丝,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的承诺,儿子……定不负母后所期!此战,必胜!
季若初笑了,那笑容在温暖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而充满力量。她拿起针线笸箩里另一件未完成的寝衣(那是为康熙准备的),指尖捻起一根细针,引上丝线,动作娴熟而从容。
母后信你。她低下头,继续手中的针黹,声音轻缓却字字千钧,如同在绣入江山社稷的经纬,你放手去做。这京城的天,有母后替你看着。这后方的安稳,有母后替你守着。你只需记住,无论胜败,无论走多远,这坤宁宫的灯,永远为你亮着。
暖阁里,烛火跳跃,针线穿过布帛,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外面是席卷南国的战火硝烟,是波谲云诡的朝堂倾轧,是帝国命运悬于一线的惊涛骇浪。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母亲为儿子缝补衣裳的温柔剪影,只有无声流淌的信任与守护。
康熙看着母亲专注的侧影,看着她手中那跳跃的银针和细密的针脚,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之中,那一面永远不倒的、象征着安宁与归处的旗帜。心中的焦躁、忧虑、疲惫,被这无声的暖流一点点抚平,沉淀为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力量。
他端起参汤,将剩下的温热液体一饮而尽。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无迷茫,只剩下属于帝王的沉毅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母后,儿子……该去前殿议事了。康熙站起身,抚平了身上那件带着母亲体温的新衣。
去吧。季若初抬起头,目光温和而充满期许,万事小心。
康熙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出暖阁。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但这一次,那明黄的背影之中,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铠甲——那是母亲用无声的守护和信任,一针一线为他缝就的,足以抵御世间一切风刀霜剑的坚韧。
季若初听着康熙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放下手中的针线。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风裹挟着雪沫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她望向南方那片被烽火映红的天空,眼中再无半分面对康熙时的温软,只剩下深沉的忧虑和冰冷的决断。
玄烨在前方浴血奋战,她这位坐镇后方的圣母皇太后,也绝不能只是缝补衣裳、点亮心灯那么简单。前朝有索额图、明珠等心腹大臣,后宫……她也要替儿子,守好这最后一片净土,更要织就一张无形的网,确保京畿稳固,人心不乱。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她利用早年编织的信息网核心信物。烽火连天之际,这张沉寂多年的网,是时候再次启动了。
第十六章
暗流京畿
稚子承欢
康熙十三年的春天,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紫禁城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霾之下。南方的战报如同染血的翎羽,不断刺破京城的宁静。吴三桂叛军势如破竹,湖南重镇接连陷落,广西、四川相继附逆,烽火燎原之势已成。朝堂之上,虽在康熙的强力弹压下,明面上的主和之声被压制,但那股撤藩操之过急的暗流,却如同地底的岩浆,在官员们闪烁的眼神、谨慎的措辞和私下的串联中,汹涌奔突。
乾清宫的灯火依旧彻夜长明,但少年天子眉宇间的沉郁和眉梢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让季若初(孝惠太后)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知道,玄烨承受的压力已近极限。前线的败绩,朝中的非议,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这个刚刚亲政、亟需证明自己的年轻帝王肩上。
然而,比前线战事更让季若初警惕的,是京城内悄然涌动的暗流。鳌拜虽除,其残余党羽并未根绝。三藩战乱一起,这些魑魅魍魉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开始蠢蠢欲动。更有甚者,一些原本对撤藩持激烈反对态度的勋贵、汉臣,在战事不利的刺激下,悲观情绪蔓延,私下串联,暗通款曲的流言蜚语,如同毒雾般在京城官场弥漫。
太后娘娘,春桃将一盅刚炖好的血燕轻轻放在季若初手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忧色,宫外递进来的消息……说是有几个御史家的女眷,近日在几个王府的赏花宴上,话里话外都在埋怨皇上……说当初若听了老成之言,徐徐图之,何至于此……还说……还说京中米价飞涨,人心惶惶,恐非吉兆……
季若初用小银匙缓缓搅动着温润的燕窝,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听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春桃知道,太后娘娘越是平静,心中筹谋便越是深沉。
米价飞涨季若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内务府广储司的粮仓,不是刚调拨了一批平粜粮入市吗
是调了,春桃忙道,可架不住……架不住有人囤积居奇!顺天府抓了几个粮商,可背后……据说水很深,牵扯到宗室……
宗室季若初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乱世囤粮,大发国难财,甚至以此煽动民怨,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她放下银匙,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几株新栽的海棠在料峭春寒中倔强地吐露着嫩芽。她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微微散发着暖意。这张沉寂多年的信息网,是时候再次张开了。不仅要为前方的玄烨稳住后方,更要揪出这些藏匿在暗处、伺机作乱的蠹虫!
春桃,季若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哀家口谕:即日起,命内务府慎刑司暗查京城各大粮商往来账目、仓储变动,凡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无论背后是谁,一律严惩!所得赃粮,即刻充作平粜粮,设点平价发售,安顿民心!此事由你亲自盯着,每日向哀家密报进展。
嗻!春桃精神一振,她知道这是太后要动真格的了。
还有,季若初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让咱们‘宫外’的人,眼睛放亮些。特别是那几个喜欢办‘赏花宴’的王府,还有那几个‘忧国忧民’的御史府邸……他们府上女眷见了谁,说了什么话,收了什么礼……哀家都要知道。
奴才明白!春桃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季若初的指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在京城暗处激起波澜。慎刑司的暗探如同幽灵般渗入各大粮行、码头、仓库。几起性质恶劣的囤积案被雷霆般破获,几个背景深厚的粮商连同他们背后的宗室靠山被毫不留情地揪出,家产抄没,人头落地!平粜粮点迅速在京城几处设立,虽然杯水车薪,但那象征着朝廷并未放弃百姓的姿态,如同一股暖流,稍稍抚平了市井的恐慌和怨气。京城的米价,在血腥的震慑和有限的平抑下,终于停止了疯狂的上涨。
而通过那张无形的信息网,季若初案头很快堆积起一份份密报:
安亲王侧福晋昨日召见御史郭琇夫人,密谈良久,郭夫人离去时神色凝重……
简亲王府赏梅宴上,李光地夫人与几位汉臣女眷私语,提及‘战事糜烂,恐非将帅之过’……
宗人府理事官赫寿,其弟近日频繁出入几家关外皮货商行,行踪诡秘……
一条条看似零碎的信息,在季若初眼中迅速拼凑成一张清晰的暗流图景。安亲王是顺治帝的堂兄,在宗室中颇有威望,其侧福晋的举动,是否代表安亲王的态度李光地是康熙器重的汉臣新锐,其夫人的言论,是否也折射出朝中部分汉臣对皇帝战略的疑虑至于赫寿之弟与关外皮货商的联系……关外!那是满清龙兴之地,也是……最容易滋生事端、联络旧部的地方!吴三桂会不会将触角伸向那里
季若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前方的战火未熄,后方的根基却已开始松动!这些暗流,远比明刀明枪的叛军更可怕!它们侵蚀的是人心,动摇的是对朝廷、对皇帝的信心!
她提起朱笔,在几份关键的密报上,画下醒目的标记。一份命人密送乾清宫,提醒康熙注意朝中动向和宗室异动;另一份,则亲自密封,命心腹太监即刻送往慈宁宫主殿——她需要孝庄太皇太后这尊定海神针的威望,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元老!
处理完这些令人心力交瘁的暗流,季若初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她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暖阁角落。
那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一个粉雕玉琢、约莫两三岁的男孩,正坐在地毯上,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一堆彩色的积木。他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康熙幼时的轮廓,却更加精致秀气,正是康熙嫡长子,刚刚被立为皇太子的胤礽。
胤礽似乎感觉到了祖母的目光,抬起头,咧开小嘴,露出几颗珍珠般的乳牙,奶声奶气地唤道:皇玛嬷!
那笑容纯净无邪,瞬间驱散了季若初心头的阴霾。
礽儿乖。季若初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疲惫仿佛也减轻了几分。她起身走过去,坐在胤礽身边的地毯上。
皇玛嬷看!胤礽献宝似的举起他刚刚搭好的作品——一座歪歪扭扭、摇摇欲坠的小塔。塔!高高的塔!
礽儿真厉害!季若初毫不吝啬地夸奖,伸手轻轻扶了扶那座岌岌可危的小塔,不过呀,塔要搭得稳,下面的根基就要扎得牢。你看,这块大的放下面,小的放上面,是不是就更稳当了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着重新调整积木的位置。
胤礽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但很认真地看着季若初的动作,然后学着样子,把一块大积木摆在最下面,嘴里还念念有词:大的……下面……稳!
看着胤礽稚嫩却认真的小脸,季若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慨。当年玄烨也是这样,在她膝下牙牙学语,懵懂地学着认识这个世界。如今,玄烨已在前方浴血,守护着这万里河山,而她,又迎来了他的儿子。
历史,仿佛是一个奇妙的轮回。
她拿起一块红色的积木,递给胤礽:礽儿,这是‘红’。像太阳,像玛瑙,像……将士们保家卫国的热血。
又拿起一块黄色的:这是‘黄’。像金子,像麦浪,像……你皇阿玛龙袍的颜色,代表着尊贵和责任。
胤礽伸出小手,好奇地摸着光滑的积木,跟着季若初含糊地念:红……黄……
季若初耐心地教着,声音温柔。她不再教那些沉重的帝王之道,不再讲那些血与火的权谋。此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祖母,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守护着孙儿片刻的安宁,用最纯粹的色彩和最简单的形状,为他描绘着这个世界最初的模样。
暖阁内,炭火静静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地毯上,一老一少的身影依偎着,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季若初握着胤礽软乎乎的小手,引导着他将一块块积木稳稳地垒高。那专注的侧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宁静。她鬓边的银丝,在光晕中闪烁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窗外,是南方未熄的战火,是京城涌动的暗流,是帝国沉重的喘息。
窗内,是积木垒起的童真王国,是稚子牙牙学语的纯净,是祖母用无声的守护和温柔,为帝国的未来,悄然筑起的第一道、也是最坚实的根基——一份源自血脉亲情的安宁与希望。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