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勒令我退学时,整个办公室都听见了绿茶室友压抑不住的轻笑。
她大概觉得,我这种靠打扫垃圾场挣学费的穷鬼就该烂在泥里。
可惜她不知道,昨晚她失手扔掉那条顶奢珍珠项链时,我正戴着橡胶手套在垃圾山深处记录编号。
那串价值三十万的项链编码,连同她药瓶里的白色粉末照片,正静静躺在匿名邮件里。
发送键按下后,我手机屏幕亮起:
薇拉教主,您要求的直播账号已接通三千万在线端口。
她苦心经营三年的网红教母人设,三十秒后将全球崩塌。
风,像一柄卷了刃的锉刀,在废弃垃圾填埋场的上空来回拉锯。腐肉、化学制剂、某种塑料烧焦的恶臭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鼻腔深处,黏稠得化不开。
宋琳站在半凝固的泥泞里。脚下是垃圾山被重型机械反复碾压后形成的硬壳,龟裂的缝隙里顽强地渗出腐败的油污。身上的橙色防护服厚实粗糙,裹得人像个笨拙的填充玩偶。风贴着地面刮过,带起各色塑料袋的残骸,缠绕在她特制加厚、几乎包裹到膝盖的黑色橡胶靴筒上,嘶嘶作响,如同活物临死前的挣扎。
汗水滑过额角,瞬间被防护面罩里蒸腾的热气包裹,只留下一道黏腻的触感,很快又被远处垃圾堆发酵产生的热浪蒸干,留下紧绷的刺痛。闷热得让人窒息。她只能通过调整呼吸频率来控制。吸气短促,尽力过滤掉那股刺鼻的腐臭,呼气绵长,透过三层过滤棉,将体内浊气排出。每一次肺叶的起伏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安全是第一位。手套必须绝对密闭。她微微屈膝,重心下沉,以标准的防护姿态开始工作。旁边小山般的过期药品垃圾堆,是今晚的矿场。
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切开浓稠的黑暗。光线扫过堆积如山的废弃药盒、破裂的试剂瓶、散落的压膜铝板、还有各种颜色诡异的化学污渍。光线落在一个撕掉标签的深棕色玻璃瓶上,瓶口残留着一点可疑的白色结晶物。宋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任何犹豫。戴着加厚橡胶手套的手稳定异常,手指灵巧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几个针管包装盒(针头早已被专业回收,这是规矩),精准地捏住玻璃瓶的颈部,轻轻一提。
瓶子落进腰间悬挂的高强度密封采样袋里,动作流畅,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旁边一同干活的李婶看得目瞪口呆,咂咂嘴:琳丫头,你这手真是利索,闭着眼都比我们这些老骨头瞄得准。
她们都戴着全封闭式防护面具,说话声瓮声瓮气地传出来。
宋琳手上的动作没停,正在剥离一个压扁的药瓶上几乎被污渍覆盖的批号小标签,粘性标签顽固地黏在湿滑的瓶壁上,她指尖力道奇巧,微一捻,标签便被完整揭下,粘进贴了标记的样本夹里。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语调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光线再次移动,刺破一片由压烂食品罐头和废弃医疗绷带组成的战场。一抹微弱、却极其不协调的柔光,在腐肉和油污的缝隙里,艰难地闪烁着。
光柱下意识地移了过去,定格。
强光打在那东西上,骤然反射回几乎能刺痛眼球的、冰冷而纯净的珠光。那是一串珍珠项链。大小匀称的顶级南洋珍珠,光泽温润得如同凝住的月华,每一粒都毫无瑕疵,静静躺在黑绿色的腐肉与凝固的油污里。项链的搭扣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金属铭牌露了出来,上面清晰刻着一行细微到极致、却独一无二的编码字母数字组合:VCA-SP-0972。
宋琳的动作彻底停止了。强光手电的圆形光斑,牢牢固定了那枚铭牌。几秒钟的绝对静止,只有风声在她加厚的防护服面罩外呼啸。然后,她伸出戴着厚重肮脏橡胶手套的手。
没有想象中的颤抖,没有半分迟疑。那只包裹在橙黄色污浊手套里的手,稳定得可怕。它越过散发着恶臭的腐肉,精准地捏住了项链冰冷光滑的珠串,如同拾起一粒散落在地上的石子。她的动作极其标准,指尖没有任何多余触碰。项链被迅速提起。
珍珠的表面沾染了黑黄的油污,像是名贵瓷器被泼上泔水,肮脏、油腻。那顶级的柔光被彻底亵渎,嵌在污秽里。
宋琳静静地看着手里这串价值连城却又肮脏不堪的证据。防护面罩后的眼神深不见底,如同沉入极寒深渊的玄冰。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片被绝对冰封的死寂,比这垃圾填埋场的冬夜更深,更冷。
半晌,那只手动了。没有丝毫留恋地一甩——那条刚刚还光耀夺目的珍珠项链,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带着油脂反光的弧线,精准地落回原先那片令人作呕的腐肉堆缝隙深处。
嗒。一声轻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撞击声被风声吞噬。
宋琳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重新打开了安全头盔侧壁上挂着的强光手电。光柱冷静地移开,继续投向下一片等待被清理和记录的过期药物垃圾堆。那些被遗弃的化学物与医疗废弃物,在刺目的白光下显露出狰狞的原貌。
她俯身,动作依旧精准高效,开始清理散落的药剂包装锡纸,同时确认其中是否有特殊的批号标记需要留意。手套在粗糙的锡纸边缘刮擦出细微的沙沙声,湮没在风里,仿佛刚才那串价值不菲的项链,真的不过是一块偶然混入、随后被彻底丢弃的无用垃圾。
清晨的空气还带着凛冬尾巴的刀锋感,干净、冷酷,与昨夜垃圾场腐烂发酵的恶臭泾渭分明。大学城的行道树光秃秃的,枝桠切割着灰白的天空。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暖气开得十足。刚走进去,一股干燥的暖流夹杂着打印纸和廉价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辅导员王明远的声音透过敞开的门缝,不算严厉,却带着一种公式化、近乎宣判的意味:宋琳,系主任和教务那边的意见,考虑再三,还是劝退。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影响太坏。你尽快办理手续吧,这样对你也好。
那语调平平板板,没有丝毫情感重量,只是复述着一份既定的通知。
宋琳站在门口逆光的位置,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像根紧绷的竹签。双手垂在身侧,廉价的灰色运动服袖子下,指节用力地绷着,青白一片。下唇被她自己的牙齿紧紧抵着,一丝细微的血腥气在紧闭的口腔里悄然蔓延。她甚至没有呼吸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暖风。
办公室里的光线很好。王明远靠在他乱糟糟堆满文件和几个歪倒咖啡杯的办公桌后。系里那位总是画着精致妆容、自称时尚达人的秦露露也在,她斜斜地倚在文件柜上刷手机,鲜亮的湖蓝色羊绒衫像一块突兀的反光板。不远处,一个穿着米白色精致香云纱改良旗袍的女人优雅地坐在扶手椅上,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手里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茶杯里的茶叶在水涡里打着转。
王明远的话音刚落,一丝极其短促、又无比清晰的轻笑,如同银铃被猛地捂进丝绒布,从秦露露那边发出。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宋琳一眼,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仿佛只是在刷到一个令人愉悦的笑话。但那笑声里的得意和如释重负,像一根淬毒的针,轻而易举地刺破了办公室里那层温吞又严肃的假象。
坐在扶手椅上的女人动作停了一瞬。细长的眉几不可察地微挑了一下,像是艺术家作画时一次谨慎的点顿。她的目光才缓缓地从自己的茶杯水面上抬起,越过袅袅升起的热气,终于落到了门口那个一直沉默站着的瘦削身影上。
那目光里混杂着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在拍卖行的玻璃橱窗里发现一件标错了价格的赝品古董,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冰冷的估价意味。宋琳那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服,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还有那微微哆嗦却强自镇定的单薄身体,似乎都在无声地证明着某种低劣与不堪。
可惜了啊,
女人开口,声音温婉悦耳,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皮肤,内容却带着刀锋,听说她周末还在垃圾场……勤工俭学王老师,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已经……困难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说着,微微侧头看向王明远,嘴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充满同情又带着困惑的笑意,仿佛真的只是不解其意。那眼神却精准无误地刺向门口呆立的人影。
秦露露立刻抬头,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仗义:薇拉姐您别误会!王老师可是很照顾她的!但是没办法呀,有些人家里……啧,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学校也不能一直往里填不是
她轻蔑地扫了宋琳一眼,那眼神像在看脚下的秽物。
王明远咳嗽了一声,表情有些尴尬:这个……咳,周女士,露露同学,我们还是说正事……
他并不想把这种难堪赤裸裸地摆在那位优雅的周女士面前。
烂泥。周薇拉轻轻重复了一遍,语调依旧柔和,甚至还带上了点笑意,优雅地用银匙搅动着杯子里的深褐色茶汤,倒是个贴切的形容呢。这地方,还是太干净了点。
宋琳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像溺水的人被呛了一口冰冷的河水。她似乎想说什么,牙关却咬得死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好了。周薇拉放下银匙,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响,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抚平了旗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她脸上的那点怜悯如同被精确计算过的面具,迅速摘下,换上职业化的温和浅笑,王老师,后续需要露露这边配合处理的文件,你直接让她拿家里给我就好。这孩子最近帮我团队剪辑视频,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莲步轻移,带着一身昂贵的幽香,径直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办公室的地砖上,敲出清脆而有节律的哒、哒声。走到宋琳身边时,她没有停下,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给予,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团无色无味的空气。那股冷冽又雍容的顶级沙龙香调——雪松和广藿香的余韵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拂过宋琳的鼻尖和几乎被冻僵的脸颊。
宋琳瘦削的身体,在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如同被风吹折的芦苇,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她猛地低下头,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将那片苍白的软肉咬穿。咸腥的血气,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身后,是秦露露毫不掩饰的、带着巨大胜利和谄媚的送别声:薇拉姐慢走呀!文件我下午就弄好给您送过去!
沉重的办公室大门在宋琳身后咔哒一声关上,将那虚假的暖意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彻底隔绝。
外面走廊的光线比办公室昏暗许多,空气冷硬。宋琳贴着冰冷刺骨的瓷砖墙壁站着,像是在汲取那仅存的、能让她保持清醒的寒意。巨大的疲惫和某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她。身体很沉,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酸软。她缓缓抬起手,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指甲边缘因为在垃圾场工作加上的细微损伤和不规则污垢清晰可见,在冰冷的廊灯下,显得有些丑陋。
她的目光最后停在左手食指上。那是她平时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在那里,因为长期精细用力形成的一小片薄茧,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
忽然,手机在深灰色运动裤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嗡。
短促,有力,隔着粗糙的布料传递到手心里。
宋琳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身体里那股奔流的疲惫和冰冷仿佛瞬间找到了某个冰冷的闸门,猛地凝固。只有指尖那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还在顽强地诉说着什么。
她的眼睫极快地垂落一下,随即抬起。那里面如同被强行投入石块的寒潭,所有的惊惶和脆弱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蛮横地搅散、沉淀。瞬间恢复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
走廊尽头有窗户,外面是灰蒙蒙的校园天空。一点微弱的冬日光线艰难地穿透过来,落在宋琳低垂的脸上,只照亮了她紧绷到极致、毫无血色的下颌线条。
她没有去碰口袋里的手机。仿佛那里装的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截已经燃烧到临界点的引信,任何触碰都可能引爆惊天的雷暴。
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薄茧里,带来一阵尖锐却清晰的痛楚。
周薇拉的影子刚刚消失在教学楼拐角处的玻璃大门外,高跟鞋的清脆余音似乎还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秦露露已经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猛地转回身,脸上之前刻意摆出的同情瞬间被毫不掩饰的、喷薄的得意和鄙夷覆盖。她几步冲到门口,几乎是扑到宋琳面前,刺鼻的廉价香水味猛地喷了宋琳一脸。
喂!听见没有她伸出手指,鲜红的指甲快要戳到宋琳的鼻尖,尖锐的声音刮擦着空气,赶紧滚蛋!手续麻利点,别赖着不走脏了地方!她的视线毒蛇一样在宋琳破旧的外套和运动裤上爬过,以后想翻垃圾也没人拦你!臭死了!滚远点!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宋琳脸上。那浓重的香水味混杂着廉价化妆品的气息,熏得人头脑发晕。
宋琳的身体没有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屈辱,没有愤怒。只是在那刺耳的尖叫和那根几乎戳到脸上的、鲜红色的指甲共同形成的巨大噪音和压迫下,缓缓地抬起了眼睑。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涣散脆弱,眼白密布细微的红血丝,眼底却是一片沉沉的、看不见底的墨黑。沉得没有一丝光。
垃圾,宋琳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有点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确实很臭。
她的视线缓慢地、一点点抬起,从秦露露那精心描绘过的扭曲眉眼,向上移动。越过对方饱满的、此刻因愤怒和得意而起伏的胸口,落在她今天特意佩戴在雪白脖颈间,那条闪闪发光的、嵌满水钻的银色项链上。灯光下,水钻折射着廉价却刺目的光芒。
宋琳的目光,停驻在那条项链正中央最大的那颗水钻上。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那样看着。
秦露露被这目光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缩回手指,随即却被巨大的羞辱感淹没。看什么看!你也配……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宋琳的目光,仿佛真的穿透了她,落在了更远、更高的地方。像是眺望,带着一种古怪的遥远和冰冷。
办公室里传来王明远不耐烦的、提高音量的催促:宋琳!手续单!抓紧时间!
宋琳像是猛然从那种冰冷的眺望中惊醒。她没有再看秦露露一眼,垂下了目光。很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波澜,像在回应一个普通的指令:明白了,王老师。
她伸手,从门框旁的钉板上取下一份空白的退学申请审批表。表格印刷粗糙,纸页在带着寒意的手指下脆弱得几乎能碎掉。
秦露露鄙夷地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转身进办公室,高跟鞋踩得蹬蹬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胜利。
宋琳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泛白。她转身,走向靠墙放置的长条木凳。凳子冰冷,没上漆的原木纹理粗糙,散发着一股陈腐的灰尘味。她坐下,把纸放在膝盖上。从口袋里掏出笔。一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笔杆磨损得厉害。
笔尖悬停在表格姓名一栏的上方,颤抖着。
她低着头,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如同被这沉重的纸张压垮。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膝盖上那张纸被她无意识间抠抓出的微小褶皱痕迹。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线越发暗淡,似乎预示着又一场风雪。
笔尖悬停在粗糙的表格纸上方,微颤着,留下一个浅浅的墨点,晕开一小团模糊的灰色。宋琳的指尖毫无血色,用力攥着那支廉价的笔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出。
忽然,那笔尖猛地向下坠落,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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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字的一撇,刚刚划出一半。
裤子口袋里又是一下剧烈的震动!
嗡!
震感比前两次都要强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宋琳落笔的手骤然僵住,像是被无形的冰线冻结在半空。宋字那歪斜的一撇,因为过猛的力道,笔尖在纸上狠狠划开一道小口子,洇出更大一片墨迹。污渍般横亘在姓名栏上方。
她保持着这个执笔欲写却被瞬间冻结的姿态,时间仿佛停止了两秒。
走廊里只剩下窗外渐起的风声。
然后,宋琳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势,慢慢转过头,朝背后看了一眼。
身后是长长的、此刻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嗡嗡的低频电流声,以及尽头大玻璃窗外呼啸的风声。空荡得令人心悸。没有任何人影,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对准这里。
视线收回。
她没再看膝盖上那张几乎毁掉的表格,也没看那支在指间僵住的笔。另一只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轻轻动了。
那动作轻微到了极点,不过是食指蜷缩,隔着粗糙的涤纶运动裤布料,在手机坚硬的侧边上极其轻微地一按。
嗡。
又是一下震动,短促有力。口袋深处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瞬。
她的眼神倏然沉了下去,像投入石子的寒潭终于搅动到湖底。没有丝毫犹豫。悬在纸上方僵持的笔,被她猛地提起。
她的动作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被强行灌注的、冰冷的决绝。
她迅速从旁边的空位上(那里堆放着一叠过期的学生活动宣传单)拿起最上面一张印刷粗糙的宣传页。那是某个不入流社团关于校园防诈骗的宣传单。背面是空白的。
将那张被墨点污染的退学申请表格粗暴地塞进运动服宽大的口袋里。粗糙的纸张摩擦着内衬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然后,她直接将笔尖摁在了光滑硬实的宣传页空白背面!
笔尖在劣质纸张上发出唰唰的划动声,不像在写字,更像在用刀刻。
她只写了三个词,每一个字母都透出笔尖要划破纸张的锋利:
Hades
Verification
Passed
Go
字迹张扬冷硬,几乎要撕裂纸面。最后一个词写下的瞬间,她将宣传页猛地折了两下,几乎是对叠成一个硬硬的、歪歪扭扭的小方块。
她的身体像是被压紧到极限的弹簧。膝盖上的宣传页折痕刚压紧最后一折,整个人已经从冰冷的凳子上猛地弹起!动作快得毫无预兆。
旁边的秦露露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下意识从办公室门口探出头来。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质问。
嗖!
那个纸叠成的小方块,已经如同被强力发射的弹丸,以惊人准确的角度和速度,直飞秦露露面门!
啊!
秦露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抬手去挡。
然而那纸团目标并非伤人。它以刁钻的弧线,啪地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打在她正下意识握在胸前、刚刚刷到一半的手机屏幕上!力道不轻,震得她手一麻。
手机脱手飞出!
一道银色的抛物线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划过。
哐当!
手机结结实实地砸在对面白灰斑驳的墙壁上,又重重弹落在地,发出一连串让人心脏揪紧的碎裂声响。屏幕瞬间布满放射性的裂痕,中心碎裂处直接暗了下去。像一朵开在黑暗里的剧毒之花。
走廊里瞬间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秦露露尖利到变形的哭骂:啊啊啊!我的手机!宋琳你这个疯子!我要报警!!你赔我的……
宋琳已经彻底站了起来。对身后刺耳的哭嚎充耳不闻,对办公室里冲出来的王明远的惊怒质问视若无睹。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如同冰封的塑像,转身就朝着与办公室相反的走廊尽头大步走去。
步子迈得极大。
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冷硬、沉重、没有丝毫迟疑或混乱。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上,映出她疾走的倒影。她走到那扇高大的玻璃门前,布满灰尘的玻璃模糊扭曲地映出她灰色的背影,瘦削、挺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要撞碎那无形的屏障,径直投入外面越来越猛烈的呼啸风雪之中。风从门缝里发出尖锐的哨音。
办公室门口一片混乱。秦露露哭天抢地地捡起她屏幕碎裂、生死不明的手机,试图开机。王明远又惊又怒地吼着站住,声音却被风声撕扯开。
宋琳的手已经按在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刺骨的寒气透过指腹传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等一下。
这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柔和,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如同一块沉入水中的玉,带着不可抗拒的穿透力。
走廊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风声、秦露露的哭闹、王明远的惊怒……所有噪音都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刀齐刷刷斩断。只剩下这突兀响起的两个字,在寂静中带着冰冷的回响。
宋琳推门的动作停住。身体瞬间绷紧。按在金属门把上的手指,因为骤然加力而关节发白。她没有立刻回头。
那声音的源头就在她身后不远。
高跟鞋的声音重新响起。哒。哒。哒。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在突然变得死寂的空气上。带着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宋琳缓缓地、一点点地转过了身。动作很慢,像生锈的门轴在巨大阻力下强行转动。
米白色的香云纱旗袍下摆映入眼帘,精致的手工刺绣在昏暗中依然流光暗蕴。周薇拉正不紧不慢地走回这条走廊,步态依旧从容优雅,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浅浅的、琢磨不透的笑意。刚刚明明已经离开,此刻却神出鬼没般地再次出现。她没有带任何随从,就这么独自一人,如同女王巡游领地,朝着混乱的中心走来。高跟鞋踩在地面上,那清脆的声响此刻听起来异常沉重。
王明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乱又带着告状般的语气立刻迎上:周女士,您看这……这简直……他指着宋琳,又指着还在抱着破手机掉眼泪的秦露露,语无伦次。
秦露露更是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立刻哭嚎着扑了过去:薇拉姐!我的手机!全毁了!那可是最新款!这个疯女人她……
好了。
依旧是那个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露露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她惊恐地看着周薇拉平静无波的脸,噤若寒蝉。
周薇拉的目光只在哭哭啼啼的秦露露身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仿佛看到一只不小心踩到的虫子。那眼神随即移开,越过王明远,最终稳稳地落在已经转过身的宋琳身上。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牢牢罩住了她。
那目光平静得骇人。没有愤怒,没有责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评估。像在审视一件刚刚暴露了瑕疵的藏品,权衡着它的剩余价值。
宋琳同学
周薇拉再次开口,声音甚至比刚才更温和了一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想,关于你的事情,我们或许,需要再多聊几分钟
她微微侧头,姿态随意而端庄。那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深海。那邀请般的口吻下,每个字都像冰凿,寒意森然。
她的眼神在宋琳深灰色运动服上衣口袋的位置扫过。那口袋布料上,被揉成一团的表格硬物轮廓清晰可见。
聊聊你的委屈,顺便……
周薇拉的语气越发轻柔,如同最亲密的朋友在耳语,聊聊你刚才,想告诉别人的‘一些事情’
安静。周薇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办公室里残留的所有声音。秦露露的抽泣被强行压在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气音。王明远张着嘴,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子,后面的话硬生生卡住。
周薇拉的目光落在秦露露脸上,那眼神里的漠然几乎能冻结空气。秦露露对上她的视线,猛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嘴巴,缩着肩膀,大气不敢出。走廊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宋琳的手,还紧紧按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走廊尽头玻璃大门外的天空阴沉得可怕,呼啸的风雪被厚玻璃隔绝,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她保持着转身面对周薇拉的姿势,脊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周薇拉脸上那抹虚假的温和彻底敛去。她站在原地,没有再向前逼近一步。旗袍完美勾勒出的身形如同一尊玉雕,寒气逼人。
我的助理刚刚告诉我,她开口,声音依旧清晰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件客观事实,你的手机——抱歉,是露露的手机——在落地前,屏幕似乎亮了一下。她的目光像探照灯,锁定宋琳,一个非常特殊的界面截图,被某个……实时监控系统捕捉到了零点几秒的残影。周薇拉微微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那截图上,似乎有一个……很有趣的提示框
空气凝固。
风在门外呼啸得更紧了,拍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嘭嘭声。
周薇拉的目光锐利如钩。那双平日里总是含情带笑、被千万粉丝誉为女神之眼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探究的冷光。她不需要质问,她的态度本身就是最大的质问——一切隐瞒和谎言,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秦露露茫然地抱着破手机,似乎想说什么,又猛地缩了回去。
宋琳终于动了。
她的肩膀很轻微地沉了一点。按在冰凉金属门把上的手,缓缓松开了。那只手垂落到身侧,手指在深灰色运动裤粗糙的布料上蜷了一下。
她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走廊里冰冷干燥的空气涌入胸腔,带着尘埃和油漆的混合气味。
然后,她抬起眼。眼睫抬起的那一刻,周薇拉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被揭穿意图的慌乱,没有乞求,也没有对抗的愤怒。仿佛刚才周薇拉说的事情只是一则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那双眼睛深处一片漠然,如同暴风雪过境后留下的辽阔冰原。
宋琳开口了。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像在复述一段拗口的课业术语:您的助理很敏锐。不过,那提示框信息并不完整。
周薇拉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更深。
宋琳的目光很慢很慢地扫过秦露露抱在怀里的碎裂手机屏幕,上面蛛网般的裂纹狰狞盘踞,碎裂处一片漆黑。又慢慢移向周薇拉那张精致绝伦、此刻却毫无表情的脸。像是在无声地丈量某种距离。
提示框的启动序列,需要特定环境触发解锁。现在,宋琳的视线再次与周薇拉的目光相接,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清晰,网络监控端口已经失效。残留在那破手机闪存器里的数据碎片,根本不足以完成任何逆向工程。
她微微停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周薇拉的脸如同覆了一层薄冰,没有裂痕。
宋琳嘴角的肌肉似乎很轻地抽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像是错觉:换句话说,想彻底清除这个隐患——想知道那个提示框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能等它下一次,在正确的时机和正确的设备上,自己‘弹出来’。
风撞击大门的闷响再次传来。
周薇拉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极其浓重的危险感,如同淬毒的冰刃,刺破了她完美无瑕的面具!
宋琳捕捉到了。非常短暂的一瞬,如同平静湖面被投石激起的一圈涟漪。
宋琳微微垂眸,像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般,轻声补充道:您觉得呢,薇拉……学姐
那两个字,学姐,在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嘲讽。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周薇拉脸上的寒意似乎褪去了一些,但眼神更沉。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出来,更像是一个短暂牵动的肌肉记忆,没有丝毫暖意。
看来你知道不少‘安全协议’,学……妹。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温婉的丝绸质感,却冷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带着探究,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她没有理会宋琳那带着讽刺的称呼。
宋琳沉默着,像一尊融进背景的冰雕。
周薇拉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似乎在重新评估。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再次提升。她微微抬起下巴,视线越过宋琳瘦削的肩头,落到她身后那扇冰冷的玻璃大门之外。门外雪花狂舞,如同白色的末日沙尘暴。
雪下大了。她轻轻说了一句,仿佛在谈论天气,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疲惫,还有一丝……莫名的冷酷,这种天气,一个刚被‘劝退’的学生,带着满腹‘委屈’,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比如,她的声音更轻了,像羽毛拂过锋利的刀锋,视线收回,落在宋琳毫无表情的脸上,在回她那……呃,住处路上,失足或者被什么飞驰的车……撞一下
那话语里的暗示赤裸又血腥。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
她没给宋琳任何反应的时间,语气陡然变得不容置疑,带着下达命令般的威仪:外面不安全。现在开始,跟我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朝着王明远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头。
王明远立刻如同接收到圣旨,肥胖的脸上挤出油腻的急迫,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宋琳面前,语速飞快,唾沫星子横飞:对对对!周女士说得对!安全第一!手续是手续,安全是安全!宋琳你听周女士的!赶紧上车!别在这里闹脾气!快!
他的声音里全是催促,肥胖的身体几乎要堵住宋琳的去路,一只手甚至伸出来,想去抓宋琳的胳膊,又似乎忌惮着什么,停在了半空。
秦露露也在一旁,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我早说了的得意与幸灾乐祸表情,冲着宋琳重重哼了一声。
前后都被无形的压力堵死。
宋琳站在原地。风雪被隔绝在外面,但刺骨的寒意似乎从脚下每一寸瓷砖缝里钻出来,冻结血液。她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那两片失了血色的唇瓣死死地抿着,绷出一道僵硬的直线。
周薇拉站在原地,旗袍的刺绣在顶灯下泛着昂贵而冰冷的光泽,如同中世纪城堡里悬挂的华丽铠甲。她的姿态端庄依旧,脸上甚至还保持着一点虚假的温和轮廓。只是那眼神,如同高居王位、注视着臣仆犯错的审判者,带着掌控全局的、冰冷的笃定。周围混乱的环境和她本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壁障,那些噪音和污浊沾染不到她分毫。
她在等。等眼前这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认清形势,自动爬向为她准备好的囚笼。
宋琳的手指在身侧的运动裤口袋里蜷得更紧。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口袋内侧手机的硬质边角硌着指关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极度压抑下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咚。咚。每一拍都像在敲打着绷紧的鼓皮,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冷汗在掌心渗出,又被手套吸收得毫无痕迹。
没有退路。前方的压迫如同铁壁,后方的催促是毒蛇的信子。
她的下颚线条猛地收紧。牙齿几乎能啃穿自己的嘴唇。再抬起头时,周薇拉看到了一双眼睛,里面的情绪像是被强力的抽水机瞬间抽干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漆黑。只有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疲惫,沉甸甸地淤积在她眼底,像是终年不化的冻土。
那疲惫如此浓烈,甚至压过了恐惧和愤怒,如同浸透了水的沙子,沉甸甸地坠在灵魂深处。
宋琳很轻、很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年久失修的提线木偶被强行牵动了脖颈。
……好。
一个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低哑,气若游丝。带着一种认命的沙哑。
宋琳拖着脚步,跟在周薇拉身后半步的距离。高跟鞋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如同刑场的鼓点,敲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她自己的鞋底落在光亮的大理石上,只有沉闷的嚓嚓响。
地下停车场的空气带着一股永远洗刷不掉的、混合了机油、橡胶轮胎和某种挥发性清洁剂的怪异味道。光线是惨白的LED灯管,将一切物体都照得棱角分明,失去温度,带着一种冰冷金属的质感。
周薇拉走向停放在角落专属车位的一辆车子。车身是沉静的香槟银,在惨白灯光下像一块流动的水银。车型线条冷硬流畅,透着一股科技感。车门感应到主人靠近,流畅无声地向上滑开,如同科幻电影中太空舱的入口。车里飘散出与她身上一致的、昂贵的冷冽香调。
周薇拉姿态优雅地站在车门旁,没有立刻上车。她侧过身,目光落在身后沉默跟随的宋琳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评估物品剩余价值的审视,最后停在她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和沾染了可疑灰渍的运动鞋上。精致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嫌恶。
去后面。她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清晰得如同指令。说完,她便不再看宋琳,弯腰准备坐进驾驶席。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去处理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桶。
宋琳的身体轻微地滞了一下。她没有说话,脚步转向那辆流光溢彩的香槟银色轿车后方。
后备箱感应到人体靠近,同样无声地、流畅地向上自动开启。
箱盖下方翻折出一个纯黑的硬质合金盖板,将那本该装载物品的方正空间彻底隔开。只有一片冰冷的、被打磨得如同镜面的黑色面板。上面没有任何抓握的扶手,只在一角蚀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沙漏或者计时器的银灰色抽象LOGO。
这不是用来装行李的空间。这是一片冰冷的、毫无温度的、被隔离开的……金属囚笼壁。
宋琳看着那片黑沉沉的、光可鉴人的金属内壁。车库惨白的光线打在漆黑的箱盖内部金属上,反射出她模糊不清的倒影。人影扭曲失真,像是被困在另一个次元的幽魂。她脸上的所有表情似乎都被那沉重的漆黑吸走了。
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死寂。
引擎已经发出极轻微的启动嗡鸣。周薇拉似乎通过车内后视镜在看。驾驶座的车窗玻璃是深色隔热膜,从外部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倒影。周薇拉的影像在那片深邃的茶色后,只剩下一个端坐的、轮廓分明的剪影。
宋琳的指尖在冰冷光滑的合金面板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看不见的痕迹。
然后,她动了。动作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弯腰低头去确认那窄小的空间。她只是伸出一条腿,像是跨过一个不存在的门槛,接着是另一条腿。身体便以一种近乎顺从的、却极其怪异的姿势,滑进了那冰冷、深邃、泛着金属和顶级真皮混合异味的后备箱空间里。
她的动作很稳,没有挣扎,没有多余迟疑。
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瞬间,那只按在冰冷合金内壁上的手,小指极其轻微地蜷了一下,用微乎其微的力道摁了一下靠近箱盖连接处,某个位置。
指尖触感坚硬冰凉,没有按钮。就是一片光滑的金属。
砰。
低沉短促的一声轻响。没有预兆,流线型的后备箱盖猛地向下扣合!如同猛兽骤然闭上捕猎成功的巨口!
惨白的LED灯光被瞬间切断!
令人窒息的黑暗,像粘稠的泥浆,瞬间包裹了宋琳!冰冷光滑的合金内壁严密地贴合着腿侧和后背,严丝合缝。之前车库里混杂的机油、橡胶和伪香调气味瞬间被密封在车外。取而代之的是骤然浓郁起来的、浓得化不开的顶级汽车皮革的柔软气息,混合着密闭金属空间里独有的、带着冰冷粉尘感的干燥味道。发动机低沉的嗡鸣在箱体结构里产生某种共鸣,变得沉闷、压抑,如同困兽在胸腔里的咆哮。
车子没有丝毫停留,轮胎在光洁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平稳地启动了。没有震动,无声无息。只有被彻底隔绝后的发动机声,在窄小的金属壁板间回荡,带着一种令人耳膜发胀的嗡嗡声,持续不断地压迫着神经。
方向在改变。车子正在离开地下车库。转弯。轻微的离心力挤压着身体。
黑暗中,宋琳蜷在这片昂贵至极的囚笼里。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皮革气息浓郁得有些发腻,带着一种被精心鞣制后的虚假生机。
她保持着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后背靠着一边冰冷的金属壁,双腿弯曲顶在另一侧。一片纯粹的墨黑,只有听觉和皮肤对冰冷金属与震动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她的左手,那只一直插在深灰色运动服口袋里的手,此刻正紧紧地攥着一样东西。隔着粗糙的涤纶布料,能感觉到掌心与那坚硬的方形轮廓紧密贴合,微微汗湿。外套布料内侧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短促的震动摩擦声。
嗡。嗡。
不同于之前的震动。这次是有节奏的、带着特定韵律的连续短震,如同心脏在黑暗中无声而急促地搏动。
震感清晰地从口袋深处传导至宋琳蜷曲的膝盖。她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身体因为车辆的轻微转向而微微倾斜。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挤压着每一寸感官。狭小的空间里,引擎运转的低沉共振如同某种背景白噪音。
宋琳的右手动了。手指在漆黑中精准地探入左口袋。指尖触碰到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没有将它掏出,只在布料包裹的内部摸索。
拇指指腹按上冰冷的屏幕,触感平滑。黑暗里,指纹解锁模块发出一道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暗红感应光,瞬间在机身边框内侧一闪即逝,如同黑暗中亮起的鬼魅眼睛。
屏幕没有光亮起。但她似乎已经完成了某种操作。指尖在平滑的玻璃面板上极其轻微地划动了一下。动作很小,细微得如同静止。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短促地震动了两下,像是在回应一个暗号。
车子平稳地驶出地下车库闸口。
嗡——
短暂的震动。
手机屏幕上跳出那条信息。发送者,只是一串无法追踪的星号。文字内容只有一行,字体是冰冷无衬线的灰白色:
通道已建立。目标端口锁定。倒计时:30秒。
光线消失了。一切又归于隔绝的黑暗与沉闷的引擎嗡鸣。
宋琳在密闭的金属箱体内保持着僵硬的蜷坐。她的呼吸压得很低。车厢内外巨大的引擎隔音效果将这方空间变成了一个更高级的囚笼。听不到窗外风雪,听不到城市喧嚣。只有皮革那被时间淬炼出的伪生命气息,和机体内部零件精密咬合时产生的低沉律动。
黑暗,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压力。
她握着手机的右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指尖能够清晰感应到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和屏幕玻璃的凉意,它们在持续传来一种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触感——细微的、间断的蜂鸣震动。如同定时炸弹倒计时的脉动,紧贴着她的掌心。
时间在凝固的黑暗中流逝得很慢,又似乎很快。引擎的低频共振填满了每一寸感知缝隙。
宋琳慢慢抬起了眼。
虽然周围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但在那令人窒息的墨色中心,在她紧绷的视网膜上,却清晰地跳出一个红色的数字影像:
28
猩红,刺目。
紧接着:
27
26
数字冷酷地减少。如同精确切割生命的铡刀,每一次闪烁都在为终末计时。
冰冷的倒影在她视野的虚空中无声燃烧,每一次跳动都撕扯着她绷紧的神经。
引擎轻微加速的震颤顺着冰冷的金属壁传递到她脊背上。车子似乎驶上了平整的主干道。透过紧密的金属结构传递来车流高速行驶时的恒定低频噪音,如同模糊的背景海啸。
视野中心的红字继续翻滚:
19
18
那持续递减的数字像一个不断缩小的绞索,勒紧了她的意识。
车辆似乎正在并入某个流畅的车流。外部噪音的频率变了,带上了其他车辆引擎的多重复合频率。
突然!
就在视野里的猩红数字刚刚跳到:
14
车厢深处某个位置——并非宋琳所处的后备箱空间,更像是前方驾驶座下方或者中控区域的方向——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尖锐、扭曲、充满爆裂感的电磁嚣叫!
嗤——嗞啦——!!
那声音短促却异常刺耳,如同高压电线骤然短路爆出的电火花声被放大百倍!声音完全不像车载系统中控应有的任何正常提示音。更像是一种被某种强大力量强行入侵、数据洪流瞬间冲垮原始防御体系时,其核心处理器发出的崩坏悲鸣!
刺耳的爆鸣声如同一把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脑海深处!即使隔绝在厚重的金属后备箱壁板之后,那声音依然穿透了层层阻碍,尖锐地刺痛着耳膜!生理性的、难以抑制的惊惧几乎要刺破宋琳强装出来的平静!
她浑身猛地一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揉搓,尖锐的痛感瞬间穿透胸腔!心脏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和这突如其来的噪音而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视野中那稳定倒数的红色数字,似乎也跟着这巨大的惊扰而骤然一抖!
数字跳到了:
12
就在这尖锐爆鸣响起的同一刹那!
砰!
驾驶席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击!像是拳头或者什么东西狠狠砸在方向盘中央安全气囊硬壳上的声响!
沉闷、厚重,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声音撞击着箱壁。皮革的气味在密闭空间里陡然变得尖锐,仿佛掺杂进了血腥气。
滋啦——嗞!
那诡异的电子爆鸣声仍在持续!尖锐、刺耳、充满毁灭性!
嗡……!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不同于之前的短促信号提示,这一次是连续不断的高频震动,带着失控般的惊慌!
视野中的猩红倒数数字在剧烈地闪烁、扭曲,几乎要崩散!
8
7
车子猛地一顿!引擎发出一声怪异的、被强行降档拖拽般的嘶鸣!宋琳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前方,头咚的一声重重撞在光滑冰冷的合金箱盖内壁上!
剧痛炸开!眼前金星乱冒!
晕眩和疼痛中,她的身体因撞击而扭曲地倒在箱底狭窄的空间里。但她那只握着手机的右手,却像是被某种本能支配着,不顾一切地维持着动作的稳定!
视野在剧烈晃动,黑暗被打乱。在混乱颠倒的碎片化视界里,那猩红的数字扭曲地跳动着:
4
3
刺耳的电子爆鸣声还在摧残着听觉神经!
车体又是一记猛烈失控的甩摆!橡胶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啸!
宋琳的手指在黑暗的口袋深处,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凭着肌肉记忆,用尽最后一丝对身体失控的掌控力,向下狠狠一划!
视野中猩红的字符:
2
瞬间消失。
一片绝对的黑暗。视觉、听觉、触觉似乎都在巨大的冲击和电子噪音中暂时断线。
只剩下持续不断的电子爆鸣撕裂着耳膜:
滋——嗞啦——!!
滋——嗞啦——!!
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爆鸣背景音中,一个截然不同的、清晰无比的系统启动提示音,如同从深海浮出的冰盖,骤然穿透所有噪音!
冷硬的、缺乏任何情感波动的机械女声,用一种标准的播报语调,清晰地响彻车厢,同时穿透隔音材料,直抵后备箱的每一个角落:
【权限密钥激活确认……】
【目标‘深红魔女’——主直播间——登录成功!】
【端口映射完毕——全球广播通道——已强制开启!】
提示音落下的瞬间。
那尖锐得几乎撕碎脑髓的电子爆鸣声……嗄然而止!
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斧瞬间斩断!所有令人发狂的噪音瞬间抽离!整个车厢内部陷入了死寂。死寂得能听见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响!
引擎还在运转,但只剩下低沉平滑的背景音。车厢内,顶级隔音材料将那令人作呕的电子残响彻底封杀,重新变回了那个昂贵、静谧、却又无比恐怖的移动囚笼。
皮革那伪装的生命气弥漫开来。
宋琳蜷在冰冷的金属箱底。额头刚才撞到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钝痛,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额角滑下,流入眼角,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感。后背紧紧抵着箱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骨挤压的闷疼。
视觉暂时被黑暗和痛楚占据。
黑暗中,那只插在左口袋里的手,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抽了出来。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迟缓。
那只一直紧握着的手机,被一点一点地带离口袋深处。屏幕在死寂的黑暗中,悄然亮起。
幽幽的冷光映亮了宋琳沾满汗水和一丝血污的侧脸。光线下,她的眼神空茫,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额角的血痕在冷光下触目惊心。
屏幕冷白的光线刺破后备箱的浓稠黑暗,映亮了宋琳汗湿的鬓角和额角那道缓缓渗出的暗红血痕。狭小的空间如同巨大的铜钟,将外面驾驶席的声响隔绝后又被金属箱壁扭曲放大、来回震荡,无比清晰。
砰!啪!
又是一记更沉重的闷响,砸击硬物的声音。像是某种坚硬物体被狠狠摔在真皮覆盖的内饰上,或者直接撞在了驾驶席和副驾驶之间那块冰冷的、镶嵌着精密控制屏幕的中控台金属框架上!
伴随着一声低哑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气:嘶嗬——!
那声音里带着痛楚,但更多的是近乎疯狂的狂怒,如同被拔了逆鳞的毒龙!
紧接着是引擎一声不正常的、被强行断油降档般的刺耳尖叫!车子又是一记粗暴的急刹!宋琳整个人再次被惯性狠狠向前掼去!但这一次,她蜷起的双腿猛地蹬住前方坚硬的合金盖板!脚踝骨传来清晰的剧痛,却也成功稳住了没再次撞头。
咚!后背重重砸回箱壁。
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额头的血顺着眉骨流下,咸腥地滴落在唇边。
寂静再次降临。只有引擎粗重的喘息在密闭空间里如雷轰鸣。
几秒死一般的凝固。
然后,是开关被暴力拨弄的咔哒!脆响!似乎有什么功能被强行关闭!
紧接着,一个声音终于刺破死寂。那声音像是碎裂的冰棱在金属上刮擦,又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声带,充满了被强行压抑、却随时会爆发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在暴怒之下的惊疑与失控:
……那是什么东西!哪来的!你到底……
声音是周薇拉的。但却与平日那把温软诱人、如同大提琴低语的声线判若两人。每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砸在空旷的车内壁板上嗡嗡作响。
话音未落,一声突兀、清脆、带着某种独特塑料和金属碰撞质感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叮铃!
声音不大,但在极致的安静中异常刺耳。似乎来自副驾驶的某个角落。
周薇拉暴怒的质问被这突如其来的提示音硬生生截断!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可言的、带着标准电子合成质感的女声,用一种平铺直叙、毫无起伏的语调,清晰地响彻车厢,甚至清晰地透过后备箱的壁板传递进来。声音的来源似乎不止一处,像是整辆车的音响系统都被强制征用。
【直播助手——小智】提醒您:
检测到非法强信号屏蔽介入……
紧急备用协议启动……
连接强制转向本地运营商公共网络……
……转换成功。
目标直播间深红魔女主频道——【在线稳定。】当前全球连接端口:31,758,224
信号稳定性:【97%】。数据带宽:【充足】。
冰冷平滑的电子语音在死寂的车厢内流淌,每一个字节都清晰得像手术刀在切割空气。
宋琳手中的手机屏幕幽幽亮着,惨白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后备箱死寂,如同被遗忘的棺椁。
前方驾驶区域的每一丝声响都被寂静无限放大。周薇拉那声几乎破音的嘶吼过后,是更为漫长、更为黏稠的死寂。没有撞击声,没有怒骂,甚至连引擎都变得异常平稳,只发出低沉的嗡鸣。
但这寂静比任何声响更骇人。
仿佛暴风雨前低沉的云层,积蓄着足以撕裂一切的雷霆。
时间像被冻结的琥珀。
滋……
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像是金属被极度缓慢地挤压、摩擦。声音的来源似乎是驾驶席那包裹着顶级真皮的方向盘。皮面在某种恐怖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后,是新的声音。
声音不再是刚才那种失控的狂怒嘶吼。它低沉下去,压得极低,如同地狱深处被刻意压制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生铁在互相刮擦,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气和淬毒的危险。
你弄的
声音是周薇拉的。但里面的阴冷狠戾,足以冻结血液。
我问你,那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更低,如同毒蛇钻进耳蜗,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每一个字节都包裹在冰冷的杀意里,清晰无比地穿透后备箱厚重的金属壁板,钻进宋琳的耳朵里。
宋琳的眼睫,在手机屏幕幽幽的光线下,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额角的血已经半凝固,粘稠地糊在皮肤上。
沉默。如同默认,如同凝固的寒冰。
死寂的空气被一阵微弱的、高频率的震颤打破。不是引擎,不是车轮。那嗡……嗡……的声音极其微弱,像是某种精密的电子仪器内部发出的,带着规律性的脉冲。
是来自驾驶席的中控系统吗声音短促,隔几秒响一次。
同时,还有手指快速在硬质光滑表面上连续滑动、敲击的声响。动作急促、粗暴,毫无章法,完全不是平日优雅的轻点。指关节撞击在冰冷玻璃面板或金属边缘,发出咔嗒咔嗒的闷响,显出操纵者内心几乎被摧毁的耐心和平静。
这种持续不断的、混合着压抑电子脉冲和粗暴触碰声的噪音背景里,那刻意压制的、阴冷到了骨髓深处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向后备箱的方向:
说话!!
声音里的狠戾几乎要溢出,将车厢撕裂!
后备箱狭窄的空间里,皮革的气味浓得呛人。
宋琳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后背抵着光滑冰冷的金属壁,额头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闷痛。手机屏幕的冷白光线映照着她垂落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一直没有回答。
前方周薇拉的反复质问(或者称之为咆哮更为准确),如同撞在深海礁石上的潮汐,在绝对的沉默面前失去所有力道。那声音里的狂怒和狠毒一次次卷起,又因得不到任何回应而变成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空虚。
滋——!
又一次尖锐的电子提示音!像是指甲狠狠刮过黑板!
操!!!
周薇拉完全失控的咒骂如同爆开的雷管!紧接着是更大声、更粗暴的捶打声!砰!
哐当!
这次似乎砸在了硬质的玻璃屏幕上!
中控台方向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东西被连续拨倒滚落的杂音!像是昂贵的摆件或设备被狂乱地扫下,砸落在地毯上。
引擎发出低沉的吼声,车子猛地提速!
宋琳的身体被巨大的推背感死死压在冰冷的合金箱壁上!胸腔被无形的重物挤压,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变得艰难!额头的伤口在压力下再次渗出温热的液体,粘腻地流下。
疯狂提速!引擎持续暴躁地嘶吼!车体在高速中细微却密集地抖动!轮胎紧咬路面,发出高频的摩擦噪音!
失控!车子如同脱缰的狂兽!窗外的风雪声彻底变成撕碎空气的尖啸!
宋琳在后方狭窄的空间里,被巨大的加速度和离心力粗暴地抛甩、撞击!身体不断地撞在两侧坚硬的合金壁板上!每一次撞击都带着钝重的闷响!她的手臂、肩膀、肋骨不断承受重击!剧烈的疼痛在周身蔓延,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反复揉捏!
她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右臂死死护住头颈要害。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部手机!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最后的救生圈!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金属边框!
视野天旋地转!只剩下引擎咆哮!风啸!撞击痛楚!还有前方驾驶座传来的、如同彻底陷入绝境般的、疯狂而空洞的、混合着狂笑和怒骂的嘶吼!
滋啦——!!!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电子啸叫爆发!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尖锐!都致命!像是一万台收音机在瞬间被调到全频段噪音!又像是高压电线塔在暴风雪中被彻底摧毁时发出的末日悲鸣!
这恐怖的噪音如同灭世的丧钟,瞬间压倒了引擎轰鸣、风啸、骨肉撞击声!完全占据了整个听觉世界!
在这能刺穿灵魂的极致噪音核心——
【嘟!】
一个异常短促、却如同冰晶坠地的清晰提示音!
强行切割开所有混乱!
紧接着,那个冰冷平直、毫无波动可言的系统女声,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平稳,强行盖过了刺耳的嗡鸣:
【警告:直播强制中断协议触发。】
【系统检测到:操作环境突发性高频不可控电磁风暴(EMI-Bursts)……】
【成因分析:外部注入定向EMP攻击(高概率)……】
【核心系统组:主控芯片阵列、信号调制单元……高温熔毁。
次级系统组:车载网络节点、数据缓存模块……强制隔离损坏。
直播流传输:已终止。
本地录制模块:已终止。原始录制数据……损毁率
99.7%……】
【直播强行中断。
**温馨提示:请您——注意设备安全。】
温馨提示四字的机械语音尚未完全落下——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混合了金属框架被强行撕扯断裂、高强度防弹玻璃瞬间爆碎、塑料和皮料被高温灼烧卷曲融化的恐怖巨响!如同一百颗炸雷在耳边同时引爆!!
整个世界瞬间被刺目的白与毁灭性的轰鸣吞噬!
后备箱那个狭小的金属空间瞬间被一股狂暴的、纯粹的冲击波彻底撕裂、揉碎!
宋琳感觉自己在腾飞,如同一片狂风中被卷起的枯叶。眼前一片白光。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冰冷柔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