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城西。
偏僻的当铺后巷,青苔湿滑。
苏晴儿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交给钱掌柜。
灰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清亮又坚定的杏眼。
“钱伯伯,这是第一批。”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剩下的,我会陆续送来。”
钱掌柜看着布包里露出的金锭一角,满脸忧色。
“小姐,您这是……”
话音未落,巷口被堵住了。
两个汉子,身穿劲装,气息精悍。
他们身上没有标识,但那股血腥气,绝非寻常家仆。
为首那人皮笑肉不笑。
“苏小姐真是孝顺。”
“哥哥在北境惹了滔天大祸,妹妹就在家变卖家产填窟窿。”
他向前一步,压迫感十足。
“我们主上佩服小姐的兄妹情深。只是这天启城里,钱,不是这么个用法。”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钱掌柜的脸瞬间惨白。
苏晴儿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像是被吓到了。
她眼中的坚定迅速褪去,化作恰到好处的惊慌与委屈。
“啊?你们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她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可怜巴巴地递过去。
“我哥哥是不是又欠你们钱了?这……这是我全部的零花钱了,你们先拿着……”
她把那碎银往汉子手里塞,动作慌乱。
“求求你们,别告诉我管家,孙伯会打我手心的。”
为首的汉子看着她,脸上的假笑消失了。
他没有接那块碎银。
“演得不错。”
他声音变冷。
“可惜,我们主上不喜欢看戏。”
“拿下!”
另一个汉子狞笑着伸手抓向苏晴儿的肩膀。
钱掌柜惊呼一声,挡在前面。
就在此时。
一道灰影从墙头的阴影里落下。
没有声音,像一片飘落的枯叶。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仆,平日里负责打扫后巷,此刻眼神却如鹰隼。
噗!
一声轻响。
抓向苏晴儿的汉子喉咙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里喷涌而出,身体软软倒下。
为首的汉子瞳孔骤缩,猛地后退,拔刀出鞘。
“你是什么人!”
老仆没有回答。
他手中握着一柄窄长的剔骨刀,刀身比纸还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
他动了。
刀光一闪。
“当啷”一声,汉子手中的钢刀断成两截。
下一刻,剔骨刀的刀尖已经抵在他的咽喉。
冰冷,刺骨。
汉子全身僵硬,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动一下,就会和同伴一个下场。
老仆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回去告诉你主子。”
“靖安侯府的东西,脏。”
“手伸太长,会断。”
说完,他收回剔骨刀,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晴儿站在原地,惊慌的表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看了一眼地上抽搐的尸体,对钱掌柜说。
“钱伯伯,处理干净。”
然后,她转身离开,裙角没有沾上一丝尘埃。
曲江池畔,画舫凌波,丝竹悦耳。
二皇子李景炎正与几位心腹高谈阔论,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尊崇。
一名幸存的心腹连滚带爬地跪在他面前,颤抖着汇报了后巷发生的一切。
“……一招,王五就被杀了……属下……属下的刀也被断了……”
他还带回了那句原话。
“靖安侯府的东西,脏。手伸太长,会断?”
李景炎低声重复着,俊美的脸上,温和的笑容一寸寸凝固。
“砰!”
他手中的白玉杯被捏得粉碎,瓷片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
他却恍若未觉。
“好一个靖安侯府!好一个苏文!”
“一个将死之人,还敢在神都留下这么多条疯狗!”
他胸中怒火翻腾,目光扫过全场,恰好落在角落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的清瘦身影上。
陆知行。
那个不知死活,敢当众顶撞他的愣头青。
李景炎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他对身边一个富家子弟使了个眼色。
那富家子弟心领神会,摇着扇子,径直走到陆知行面前。
“陆先生,有空在此枯坐,何不去想想,明日的米钱在何处?”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笑。
陆知行清瘦的脸涨得通红。
他正要引经据典反驳,脑中却突然炸开一句话。
那是白天,一只信鸽送来的纸条上,唯一的一句话。
“替我问陆先生:与腐儒辩经,是论法度之严谨,还是论万民之疾苦?”
是啊。
跟这些只知阿谀奉承的家伙争论对错,有什么意义?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
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丝竹之声。
“诸君在此谈玄论道,可知城外流民,已食观音土?”
全场一静。
“诸君在此品评风月,可知北境将士,正身披霜雪,枕戈待旦?”
那富家子弟脸色一变。
“陆知行,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
陆知行笑了,笑声中满是悲愤与浩然之气。
“我只问一句,尔等口中的法度,究竟是用来匡扶社稷,还是用来禁锢万民之口的工具?”
他向前一步,声如洪钟。
“当法度沦为权贵手中刀,当诗文变成粉饰太平的脂粉,我辈读书人,若不为民请命,与禽兽何异!”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轰!”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散开!
一缕淡淡的金光从他头顶冲天而起,微弱,却纯粹无比!
文心凝聚,浩气长存!
满座皆惊。
监天司总部,观星台。
指挥使萧见空静静地坐在棋盘前。
他面前的星盘上,一颗代表“文运”的星辰,刚刚闪过一道微弱的金芒。
同时,另一份情报放在他手边:靖安侯府的资金正在通过多个渠道秘密流出。
两个异常的扰动变量。
都指向了同一个原点。
萧见空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平静。
“出现了异样”
他看着棋盘,自言自语。
“异样,需要被修正。”
“啪。”
黑子落下。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他身后的梁柱上滑落,单膝跪地。
墨影。
他的影子,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萧见空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吩咐。
“去城门口。”
“截住靖安侯世子,苏文。”
“如有反抗……”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抹除。”
墨影的身形再次融入黑暗。
暮色四合,官道尽头。
天启城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轮廓,已近在眼前。
苏文的马车缓缓停下。
金不换掀开车帘。
“小侯爷,城门到了。”
苏文抬眼望去。
城门口的卫兵突然变得异常紧张,如临大敌。
一队身穿玄色制服、腰佩制式长刀的番役从城门两侧涌出,迅速将马车团团围住。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为首的番役面无表情,声音像淬了冰的铁。
他高声喝道。
“监天司办案。”
“车里的人,下来徒步进城!”
前方,一座古朴的凉亭静静矗立,亭上牌匾书有三个字:十里亭。
凉亭之后,便是那座如同洪荒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雄城。
天启城。
他回来了。
苏文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微笑。
“走,我们进城。这场戏,该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