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就听见赵守义的脚步声传进院子里了。
顾昭正在井边蹲着洗脸。
门轴“吱呀”一声响,赵守义回头往巷口瞅了瞅,然后赶紧把门关上了。
“顾兄啊!”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然后把油纸包在石桌上摊开,里面露出半卷沾了墨渍的纸页。
“今天早上我去库房送公文的时候,瞧见东厂的密件混在要归档的卷宗里头了——”
他咽了下口水,“我看到上面写着‘建虏’‘蓟辽’这些字眼,就想起你前天晚上说的话,然后……然后就抄了半页。”
顾昭的手还在滴水呢,就已经凑过去了。
那墨迹还没干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的小楷写着:“九月廿三,建虏的细作有三批进了京师,让顺天府严查。还有密报说,四贝勒和范文程夜里谈话,提到了‘借南朝刀’的计策……”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前世的那些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天启六年的时候,宁远之战,袁崇焕用炮打伤了努尔哈赤;崇祯二年呢,皇太极绕过了山海关,从蒙古那边直奔京师,然后还故意把两个被囚禁的明朝太监给放跑了,让他们“听”到袁崇焕通敌的“密谈”。
这两太监回宫一禀报,生性多疑的崇祯立马就把袁崇焕下了狱,到了次年八月,袁崇焕就被凌迟处死了。
这时候,纸页上写着的“借南朝刀”,那可是反间计最关键的开头部分!
这些东西在自己的脑海里面非常清晰,金手指在发挥作用。
“赵兄,这密件是啥时候的?”
“上头盖着东厂的红印,日期是八月二十七。”
赵守义擦了下汗,“我抄的时候,手直哆嗦,就怕被值房的张班头瞅见。顾兄,这……这很重要吗?”
“重要得很。”顾昭紧紧抓着纸。
“比重要还重要。”说完,他扭头就冲进书斋,从床底下翻出个旧木头匣子,里面放着前几天借来的邸报:七月的时候袁崇焕入朝觐见,八月皇太极整顿军队,九月就有奸细偷偷潜入……这时间线严丝合缝,一毫不差!
顾昭抄起笔。
他得写篇策论,得把这反间计得前前后后都写明白,得让皇上看到,也得让袁督师看到。
可是,他就一个没什么名气的秀才,这策论能送到皇宫里去吗?
“咚咚咚。”
这敲门声把赵守义吓得差点把茶碗打翻。
顾昭赶紧把密信塞到袖子里,就瞧见门缝里透进来一个青灰色的身影。
来的这人穿着飞鱼服,腰上挂着个铜牌,眉毛像刀一样锋利,正眯着眼睛看院子里的石凳子。
“顺天府的赵守义?”这人一开口
“东厂的魏文通,来查点最近丢失的公文。”
赵守义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的。
顾昭,却盯着对方腰上的铜牌。
东厂那些人的腰牌上刻着“靖难”两个字。
“官爷,您里边请。”
顾昭一个箭步跨出门去,把魏文通的视线给挡住了,说道:“赵兄昨天帮我抄书呢,他手生得很,要是有啥抄错的地方……”
“顾昭?”魏文通猛地一转头。
“你是顺天府学的秀才?”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书斋,眼睛在案上的笔墨纸砚上扫了一圈,又朝赵守义怀里的油纸包看了一眼。
“昨天张班头说库房少了半卷密档,原来在这儿。”
赵守义紧张的汗珠子直往下掉。
顾昭倒是满脸堆笑,作了个揖说:“官爷您可得明察啊,赵兄看我生病闲得无聊,就抄了邸报给我解闷儿呢。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动东厂的东西?”
他心跳得厉害,魏文通的眼神太犀利了,肯定已经看出来纸页上的字不是邸报上的。
“解闷儿?”
魏文通随手翻起案头的《大学衍义》,书页哗啦哗啦响,“那这书里夹着的东西,也是用来解闷儿的?”
他抽出半张纸,正是顾昭前天夜里写的火器改进笔记,念道:“弹道抛物线……红衣炮管长。”
“小秀才还懂西洋学问。”
顾昭的后背直冒冷汗。
“官爷您可别笑话我了。”他强装镇定地说,“我读《武备志》读得入迷了,就在那儿瞎写乱画的。”
魏文通突然笑了起来,手指关节敲了敲火器笔记说:“还有点意思。”
他一转身就朝着门口走过去,可刚走没两步就停住脚了。
把头一歪,看向顾昭,眼睛在他袖子里鼓鼓囊囊塞着密信的地方停了一下,说道:“这位顾兄啊,看着就气度不凡。”
等到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赵守义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声音都有点发虚,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是不是瞧出啥门道来了呀?”
顾昭也是紧张的不行。
“瞧出来又能咋的?”顾昭把密信打开。
“他要是真起了疑心,这会儿就该抓人了。”说完,他抄起笔就在纸上飞快地写起来。
“赵兄,你认不认识在京城当御史的人?”
“御史?”
赵守义一下子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说,“顺天府的周御史,去年我还帮他递过状子呢……”
“就是他了。”
顾昭写字的时候特别用力,“我要写一篇策论,就写建虏的反间计有多害人,还有袁督师可不能杀啊。你明天就去周御史府上,就说有个秀才,愿意拿全家人的性命来担保,这策论里写的每个字都是千真万确的。”
赵守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突然就想起前天顾昭说“有些事儿可等不了三年”的时候那副样子。
他抿了抿嘴唇,把茶碗推到顾昭跟前说:“我这就去查周御史住哪儿,顾兄啊,你……你写的时候慢着点。”
等到夜里更深的时候,顾昭才放下笔。
桌子上堆着七张纸,那墨水还没干。
“我就赌一把,没人会相信一个没名没姓的秀才能改变历史。”他对着月光轻声念叨着。
“崇焕要是死了,关宁军肯定就乱套了,建虏就会一路畅通无阻地打进来,那京城可就危险了”。
赵守义揉着眼睛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张请帖。
他对顾昭说:“顾兄,顺天府明天要办乡试预备会呢,周御史手下的书吏说……说想请你去讲讲策论。”
有戏,看来没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