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时候,天总是灰蒙蒙的。
大学毕业后,就像两颗无人问津的沙砾,被抛进了这座庞大而冷漠的城市。
他们租住在城中村最便宜的隔断间,薄薄的木板挡不住隔壁夫妻的争吵,也挡不住楼道里混杂的饭菜油烟味。
顾云泽那张如今被无数镜头追逐的脸,当时最大的作用是端盘子时能让挑剔的客人少几句抱怨。
他做过餐厅服务生,穿着不合身的廉价制服,被呼来喝去；也做过模特,穿着奇装异服摆出僵硬的姿势,拿到手的钱还不够付一个月房租。
有一次他回来,脸上带着一个淡淡的巴掌印,说是拍一个广告,演个被打的路人甲,导演嫌他不够投入,亲自上手示范。他没多说,只是默默把领到的几十块钱塞给她,让她去买点好吃的。
温婉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窝在那个连窗户都正对着别人家墙壁的小房间里,对着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写小剧本,写没人要的故事梗概,写枪手文案,只要能换钱,什么都写。投稿石沉大海是常态,偶尔收到回复,大多是不合适或者干脆没了下文。
最难的时候,两人分食一碗泡面,连加个蛋都觉得奢侈。顾云泽总把面里的那点可怜的蔬菜和火腿肠挑给她,自己呼噜呼噜喝汤。
等以后我红了,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抹抹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给你买个大房子,带落地窗的那种,让你天天晒太阳写东西。
温婉当时只是笑,心里却暖烘烘的。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红,但她信他这句话。
转机来得毫无预兆。顾云泽在一次兼职当背景板时,被一个路过的星探看中了,说他形象特别,适合一个正在筹拍的电视剧里的小配角。那角色台词不多,但有点故事性。
顾云泽去了,没要多少钱,演得却格外认真,或许是运气,或许是天赋。戏播了,反响不大,但他那张脸,那股子劲儿,被一些人记住了。慢慢地,有了第二个,第三个角色......
而温婉,也终于在一个小成本短剧项目里,卖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完整剧本。
钱不多,但意义重大。
她拿着那笔稿费,拉着顾云泽去吃了顿好的,不是什么大餐,就是楼下那家开了很久的家常菜馆,点了三菜一汤。顾云泽吃得眼睛都红了。
之后,他的路渐渐宽了,从电视剧配角到主角,再到电影；她的笔也越来越顺,从短剧到网剧,再到上星剧。她成了别人口中的金牌编剧,他成了万众瞩目的影帝。他们搬离了那个隔断间,住进了带落地窗的大房子。
一切好像都越来越好,好到让他们几乎忘了最初那段苦苦支撑的时光,忘了他们本就是一无所有,赤手空拳闯出来的。
温婉抬起头,看着顾云泽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眼里的疲惫和重新聚拢的光。
是啊,他们是从什么都没有走过来的,所以,失去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触感有些粗糙。顾云泽,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不怕过苦日子,我怕的是你被打趴下。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你还站着,我们就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们再从头开始。
就像很多年前,在那个昏暗的隔断间里一样。
只是现在,他们多了一个小棉袄团团。
团团一觉醒来之后发现什么东西改变了,小鼻子嗅了嗅。
空气里的味道变了。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酒气,还有弥漫着的淡淡灰尘味,都不见了。现在闻起来,是洗过的布料带着阳光的味道,还有......嗯,一点点香香的味道。
她眨巴眨巴眼,视线里还是小床熟悉的围栏。小脑袋努力转了转,还是看不到外面。
算了,不用眼睛看。
小小的精神力悄无声息地探了出去。
嚯！家里大变样了！
地板拖得能反光,刚才还皱巴巴扔在沙发上的毯子,现在干干净净地搭在阳台晾衣绳上,被风吹得轻轻晃悠。就是现在是晚上了,要是白天再来点阳光,那就太温馨了。客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收起来了,看着敞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