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句话如淬毒烧红的钢针,贯穿宋晚意麻木的心脏。
引爆深埋二十几年的屈辱、痛苦、不甘!
她猛地抬头!满脸冷汗血污中,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呵…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嘶哑破碎,血泪滚落。
死死盯住亲人:
妈!你说养我不如狗可我却觉......我连狗都不如!
从小到大!我吃过一顿热乎安稳饭
哪次不是等你们千金秋瑶挑剩下了才轮到我
她自己划破手指!我高烧滚烫!你们从炕上拖我起来抽血!抽到我在医院走廊晕倒!谁问过我一句!
她喜欢我的头绳、衣服、甚至我攒钱买的书!只要她看上就是她的!我敢说个不字你们就说我心眼小!说她是病人我该让!
我二十岁生日!你们在给秋瑶办席!我呢在卫生院抽骨髓!痛得打滚!谁来看我一眼!
她声音陡然泣血:
这次!那辆永久!是她亲手推着撞过来的!就是想要我的命!
我报警错了吗!我的命!就这么贱!贱到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嘶吼声在狭小房间回响。
字字血泪控诉,砸向宋振邦、杨婉如、宋志强的心脏。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压榨与伤害,赤裸摊开。
宋振邦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杨婉如眼神闪烁搂紧宋秋瑶。
宋志强彻底僵住,第一次看清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恨意。
那句习惯性秋瑶不是故意卡在喉中。
空气死寂。
脚步声突兀闯入。
许庭深挟寒气闯入。
当目光触及屋内景象时,他素来沉稳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宋晚意似破旧布偶被皮带抽倒在地。
裸露后背鞭痕纵横交错高高肿起血丝渗出!
眼中死寂让他心脏被无形大手攥紧。
他踉跄着冲到她面前,无视众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与恐慌:晚意......
他伸出手想触碰又怕弄疼,指尖悬停半空剧烈抖着。
别碰她!他猛地扭头对宋志强嘶吼,住手!马上!
宋志强被慑住。
宋振邦铁青着脸欲开口。
庭深哥......宋秋瑶一声虚弱呻吟恰到好处响起,我头晕…站不住了…
她脸色惨白泪如雨下,瞬间吸走所有视线。
秋瑶!宋振邦宋志强立刻紧张围拢。
宋志强皱眉斥责许庭深:你疯吼什么!晚意装可怜罢了!
你看把秋瑶吓的!她凝血差受不了刺激!还不快过来看看!
许庭深伸向宋晚意的手僵在半空。
他回头看一眼被簇拥啜泣的宋秋瑶。
又猛转回头看向地上脊背鞭痕交错眼神空洞的宋晚意。
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宋秋瑶痛苦呻吟与催促如同魔咒拉扯。
时间被凝固拉长。
宋晚意后背的鞭痕狰狞刺目。
宋秋瑶依偎杨婉如怀中脆弱易碎。
许庭深指尖离宋晚意染血肩头仅一寸。
晚意......他喉结滚动干涩如砂纸。
阿深!宋志强不耐催吼,秋瑶撑不住了!你是她男人!
男人二字如同催命符。
许庭深伸向宋晚意的手,颓然垂落。
他决然转身,大步走向宋秋瑶。
秋瑶,别怕。
他蹲下,声音刻意放得温柔低沉。
小心翼翼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紧紧圈入怀中,用身体为她隔绝所有。
宽厚后背彻底隔绝了宋晚意的方向。
宋秋瑶顺势埋进他胸膛,在无人见处嘴角勾起得逞弧度。
她目光越过许庭深肩膀投向那孤影,满含恶毒快意。
宋晚意趴在地上,后背血迹洇开。
皮带早已松开,但她似失去所有力气也失去所有感知。
许庭深那句别碰她的微弱暖意,风中断烛。
在他转身奔向宋秋瑶瞬间,彻底熄灭。
她清晰听见心脏某处彻底碎裂的声音。
很痛,又带着诡异的解脱。
原来,真无人爱她。
哪怕一丝一毫。
她低低笑了笑,轻如叹息。
许庭深紧抱宋秋瑶感受她微弱颤抖。
目光却死死钉在不远处那挣扎的身影。
他看见宋晚意血污手指极其缓慢撑住冰冷粗糙的水泥地。
她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所有表情。
单薄到极致的脊背牵扯着伤痕,极其困难地,微微拱起。
她在试图站起。
没有哭喊哀求,甚至不再看他们一眼。
她用尽残存力气,支撑着要脱离这片地狱。
一步,又一步,摇摇欲坠。
粘稠鲜血顺裤脚滑落,在灰暗地面拖出刺目惊心的暗痕。
那血痕无声彻底割裂了宋晚意与他们之间所有维系。
…
后背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皮肉。
宋晚意趴伏在冰冷的炕席上,手指颤抖着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半张批文。
她拖着虚软的身子,走向巷口那家只有一部电话的供销社。
电话接通,线路滋滋作响,她哑着嗓子:
同志......手续…北湾......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带点方言的回应:是宋晚意同志
是......我现在就要走......明天......有没有船......
明天对方惊愕,这…哪能这么快
她闭眼深喘压住喉间腥甜:加钱......我带了足够的侨汇券和现金......立刻走......
她需要一个安全的角落舔舐伤口,隔绝所有恶鬼。
行......行的!我帮你问问老船长…傍晚给你回电话!
房门就在这时猛地被推开。
许庭深立在门框的阴影里:去哪里
他沉声问,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宋晚意飞快藏起纸片:没什么。
她侧脸避开视线,声音嘶哑:有事
许庭深沉默走近,替她仔细清洗血污、抹上红药水才开口。
语气故作轻松:省轻工厅主办的工艺美术大赛,你设计的景泰蓝座屏得了优秀创作奖,后天下午两点区文化馆领奖。
他顿了顿,这挺难得的。
你付出了不少心血。
宋晚意长睫微颤,眼底微弱光点瞬间湮灭。
那是她无数个被抽血后头晕眼花、独自在灯下熬夜描绘的心血。
是她唯一能触碰到的微光。
她低低嗯了一声,倦怠道:我会去。
许庭深凝视她过分平静的侧脸,眉头微蹙终未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