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宋家小院里笼罩着一层阴冷的雾霭。
宋晚意后背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动作牵扯着新结的血痂。
痛楚仿佛已经烙印在骨子里。
她悄无声息地爬起身,换上最普通的蓝布衣裤,拎起那个装着几件必需品的旧帆布行李包。
外屋空荡荡的。
饭桌上没有剩饭的痕迹,铁炉子里的煤火也早已熄灭。
他们果然都不在。
宋晚意鬼使神差地走到巷口那家副食店门口,望向红色的公用电话。
副食店王大姐看见她,拿着个本子探头出来:宋家二丫头有你家电报!刚送来的,还挺多!
几张薄薄的黄色电报纸塞到她手里。
父亲宋振邦的电报:【带秋瑶城隍庙上香
祈福平安】
哥哥宋志强的电报:【陪小妹城隍庙还愿
愿妹安康无虞】
母亲杨婉如的电报:【菩萨保佑我秋宝
长命百岁】
最后一张,字迹更短,来自极少打电报的许庭深:【平安】
电报员潦草的字迹,如同冰冷的铁签,刺穿了宋晚意的心。
城隍庙......
记忆的碎片呼啸着涌入脑海。
许庭深每年过生日都会带她去城隍庙挂一块小小的平安牌。
那时她被他偶尔流露的关切蒙蔽。
她看着他驻足良久,一笔一画虔诚地写上心愿挂好,竟愚钝地以为,牌上写的是对她的祝愿!
多么可笑的一场独角戏!
原来那牌子上的平安,从来都不是为她!
是宋秋瑶!
他心上念的安,永远只有宋秋瑶!
她所贪恋的微温,不过是投喂给备用血的廉价慰藉!
彻骨寒意从心脏蔓延到指尖,比鞭伤的刺痛更甚千万倍。
她扶住冰凉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胃里一阵抽搐翻腾。
手里另一张单子,是前天下午从邮局拿到的海岛租赁批文回执单。
这薄薄一张纸,是她为自己撕破黑暗、挣来的新生。
宋晚意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回到冰冷的屋子。
她铺开两张信纸。
一份《自愿解除收养关系声明书》,签名宋晚意三个字,力透纸背。
另一份,从压箱底的衣物里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那枚磨得光滑发亮的黄铜顶针。
年许家阿婆临终前亲手塞给她的,算是准孙媳的念想。
物归原主,恩断义绝。
她背上帆布包,走向小院紧锁的木门。
浓雾被初生的阳光刺穿,投下几缕冰冷的金黄。
她拉开门栓——
宋晚意!宋晚意在家吗!王大姐急促的喊声从院外传来!
她停步。
王大姐喘着气跑进小院,手里捏着又一张黄色的电报纸。
快!县医院......急诊科!急事!催你马上去!
无需看内容,她也知道是谁。
电报上的字迹潦草,带着歇斯底里。
宋志强的:【宋晚意死哪去了!速滚来县一院急诊!秋瑶下山血崩!立刻来抽血!不然要你好看!】
杨婉如的电报:【晚意妈求你救救秋瑶。速来医院!】
许庭深的:【速来】
薄薄的纸张,映着宋晚意毫无波澜的眼眸。
她听着王大姐复述电报内容,如同听着一出荒诞的闹剧。
指尖平静地将那几张黄色的电报纸一一对折,再对折。
如同在折叠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最后,她将这几张纸,连同那份解除声明,一起放进了门口的旧搪瓷脸盆里。
从炉膛里掏出一小块尚未熄灭的煤核。
橘红色的火焰倏地腾起,贪婪地舔舐着黄色的纸张。
焦黑的边缘迅速卷曲、变薄,化作灰烬。
宋晚意背起帆布包,推开了小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阳光刺破浓雾,落在她脸上。
她毫不犹豫地迈了出去,融入了清晨稀薄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