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钟振山紧跟在许庭深身后,目光同样紧锁着那扇低矮的木门。
此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后那个身影那一瞬间的动作停滞。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烦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微澜。他厌恶任何能搅乱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尤其是眼前这个辜负她至深的男人。
钟振山握着土铳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白。
看清宋晚意的态度后,他再次一步挡在许庭深面前。
视线扫过许庭深狼狈不堪、额角血迹斑斑的脸,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审视。
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钟振山心底无声地冷笑。
他懦弱、自私又虚伪,先是将真心踩在脚下,如今又在惺惺作态。
这样的人,凭什么敢奢望宋晚意的原谅
他凭哪一点凭那张尚算周正的脸凭那点浅薄得可笑的懊悔
钟振山在战火纷飞中见过太多人。
但像许庭深这般,能把一个救了他命、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利用伤害到如此地步,最终逼得她远遁荒岛才得以喘息的,实属人间罕见。
钟振山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真正认识宋晚意。
不是在作为上级朋友交代他照看的一份写着特殊任务的文件里。
他向来只是履行职责,不会对一个需要保护的陌生人产生额外的情绪。
可在她抵达猫爪岛的第一个黄昏。
夕阳如火,沉入墨蓝色的海。
她独自一人,站在礁石嶙峋的海岸边,海风卷起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摆,露出纤细脆弱的脚踝。
她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望着那片吞噬了夕阳的海水,眼神空洞得吓人。
那一刻,她单薄的背影里透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近乎绝望的平静。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那抹枯寂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钟振山内心最深处某个荒芜的角落。
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里盈满了被整个世界抛弃、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的死寂。
那份破碎的美与痛,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从那一刻起,保护她,让这座孤岛成为她真正的避风港,就成了他最重要的使命。
无关职责,只关乎他钟振山的意志。
思绪翻涌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钟振山压下心头翻腾的戾气和厌恶,端着土铳的手臂纹丝不动,声音像是淬了冰碴子：
许庭深,我最后说一次,滚。
然而,许庭深已经完全无视了这致命的威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终于缓缓转过身的身影。
宋晚意放下了铝皮水舀。
她转过身,隔着几十米的礁滩、歪斜搁浅的小船,以及挡在中间的钟振山,目光平静地投了过来。
那目光,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海水,兜头浇灭了许庭深心中刚刚燃起的最后一丝妄念。
她眼中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怨恨、委屈或者泪水。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惊。
她的眼神告诉他,她早已将他剔除在外。
下一刻,宋晚意出现在了他面前。
许同志。她的声音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在称呼一个仅有工作往来的人。
许同志！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庭深的心口！
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许同志！许庭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晚意！你叫我什么许同志！我们之间的一切,难道就只剩下一个‘同志’了吗你要把我们的一切都抹掉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的青筋暴起,混合着血污,显得狰狞。
他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裂痕,一丝属于过去的影子。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里,他的存在已经彻底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