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夜。
清晨,肆虐的风雨终于停歇,灰蒙蒙的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勉强照亮了湿漉漉的小岛。
许庭深依旧跪在那片泥泞的院坝边。
一夜暴雨的摧残,让他整个人如同从泥水里捞出来一般。
脸色灰败,嘴唇冻得发青发紫,毫无人色。
湿透的蓝布中山装紧紧裹在身上,身体还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额角的伤口泡得发白发胀,边缘泛着暗红色的血印子。
许庭深咬紧牙关,竭力克制着眩晕,他不能晕倒在这里。
他可以下跪忏悔,但不能在钟振山面前失去最后一点尊严。
在一个可能是情敌(或者更可能是胜利者)的人面前示弱,于他是无法接受的羞辱。
他不敢抬头去看那几间红砖屋。
既怕看见宋晚意,又怕看不到她,更怕撞见她与钟振山之间那种刺眼的亲密。
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一阵轻微但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不远处。
许庭深艰难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头。
昏花模糊的视线里,出现的是钟振山。
他特意换了一件洗得发白但干净的军绿色衬衣,身姿挺拔。
与许庭深此刻的狼狈污浊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钟振山手里拿着一个磕碰了不少坑洼的旧搪瓷缸,上面印着红字为人民服务,还有一个小纸包。
许庭深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没有温度,像在看一滩需要清理的污泥。
钟振山开口,声音如同清晨冰冷的岩石:
命挺大。
他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将搪瓷缸和纸包随手丢在许庭深面前的泥地上。
消炎片,热水。许同志,好自为之。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关切,只有一种施舍般的冷淡。
说完,他转身就走,多一秒都不愿停留。
许庭深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沾满泥点的搪瓷缸和纸包,一股巨大的屈辱混合着身体的冰冷剧痛几乎将他撕碎。
他不需要这种施舍!
尤其不需要来自钟振山的施舍!
他有什么资格来施舍自己
他想把这东西砸回去,可喉咙肿胀发不出一点声音。
下一瞬身体也好似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
他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泥地里,只能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钟振山走远。
就在钟振山即将走回屋门前时,门开了。
宋晚意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件干净的灰蓝斜纹布上衣,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脸上带着些许刚睡醒的慵懒。
气色看着比昨天好了不少。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簸箕,里面装着些菜籽,大概是要去料理昨晚被雨打的地。
钟振山看见她,脸上的冷硬瞬间融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柔和的笑意。
他立刻大步迎了上去。
极其自然地接过宋晚意手里的小簸箕,动作熟稔亲昵。
他微微低头,凑近宋晚意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距离太远,许庭深听不清。
他只看到宋晚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竟也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笑意很淡,却带着一种自然的放松。
许庭深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宋晚意笑了。
她甚至微微侧过头,嗔怪似地看了钟振山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许庭深熟悉却又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只属于亲密之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