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钟振山似乎被她的神情感染,低低笑了一声。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虚扶在宋晚意身后,带着她绕过门口的泥水洼往菜地走。
他的动作带着护持的意味,隐隐透出保护者的姿态。
宋晚意没有丝毫抗拒,顺从地走在他身侧。
两人一起走到屋侧那片不大的开垦地。
钟振山开始指着那些被雨水冲洗得更加青翠的菜苗,低声细语地跟她说着什么。
晨光熹微,穿过尚未散尽的雨雾,洒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画面平和、朴素,却充满了某种难言的、岁月沉淀般的安宁感。
男人挺拔坚毅,对着身边的女人细心温和。
女人沉静安宁,站在男人身侧,眉眼间是无声的信赖和依靠。
这一幕,如同一把烧红的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许庭深的心脏。
他可悲地想起了一句旧时的话,一句原本写在结婚介绍信底下的俗语。
【相濡以沫】
许庭深只觉得舌根苦涩发麻,他的腰背再也支撑不住,深深弯了下去。
原来是真的！
钟振山没有说谎！她真的已经找到了新的依靠,新的生活。
就在他昨夜如同被世界遗弃般跪在冰冷的暴雨中祈求她一丝垂怜时。
她在这简陋却温暖的砖瓦屋内,在钟振山身边,安然入眠。
许庭深从未觉得宋晚意脸上那浅淡的笑意如此刺眼灼心。
她就真的这么厌弃他吗
就这么恨他,迫不及待地要将他从生命里彻底抹去
还是......真的是他错得太过
是他！都是因为他眼盲心瞎认错恩人,辜负了她！
是他太蠢！
强烈的自我憎恶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巨大的眩晕感猛扑而来。
许庭深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前重重扑倒在冰冷的泥泞地里。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模糊的视线里定格着的,依旧是宋晚意与钟振山并肩而立的身影。
钟振山似乎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微微侧过头,目光漠然地扫过他狼狈倒地的样子。
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讽刺的弧度。
随即钟振山又温声转向身边的宋晚意,替她拂开了被风吹到鼻尖的一缕发丝。
她的安宁与归属,终究与他许庭深无关了。
是他亲手将她推开,推到了自己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他活该。
他真是活该跌入这泥沼。
许庭深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海,无数破碎的影像在脑海中冲撞——
宋秋瑶骄纵得意的眼神、皮带抽在宋晚意背上沉闷的响声、鲜红的输血管......
一切一切最后都定格在宋晚意依偎在钟振山身侧,脸上露出的那一抹浅淡笑容。
那笑容,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庭深所有感知到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的冰冷与绝望。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低矮阴暗的草棚。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海腥味和潮湿的霉味。
他躺在一张用木板拼成的简陋铺位上,身上盖着一件散发着汗味但干燥的旧军大衣。
额头上覆着一块湿冷的破布,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剧痛。
醒了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许庭深艰难地转动脖子,视线里闯入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渔夫。
是岛上负责照看船的老王头。
许庭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是你救的我
老王头正用个小罐子在炭火上煮着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头也不抬：
钟队长让人把你拖过来的。
说你再趴那儿碍事,就给你扔海里去。
老人语气平淡,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许庭深瞳孔震颤,言外之意就是,宋晚意默许甚至可能希望他被清理掉。
钟振山不仅在这个岛上有绝对的控制权,在宋晚意心中更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许庭深的心口又是一阵沉闷的钝痛。
他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无奈的笑。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