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许庭深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憔悴而紧张的脸,然后是斑驳的天花板和石灰味。
身体的沉重感和心口的憋闷,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他的目光茫然地移动,掠过母亲,掠过围过来的医生,最终,穿过病房门口的身影缝隙。
落在了那个坐在走廊长凳上、被一个男人护着的身影上。
看到宋晚意的那一秒,许庭深灰暗的眼底瞬间注入了一丝光亮。
可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所覆盖。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发不出一点声音。
医生迅速上前检查,确认他意识清醒,血压脉搏暂时稳定,但状况依旧危险,反复叮嘱必须静养,不能受刺激。
沈曼芝喜极而泣,拉着许庭深的手开始絮絮叨叨。
简宏盛和杨婉如也松了口气,想上前说话,却被许庭深极其微弱地摇头制止了。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执着地锁定在宋晚意身上。
宋晚意感受到那灼热又痛苦的目光,心头微窒。
她抿了抿唇,在沈曼芝警惕又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走进了病房。
钟振山紧随其后,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许庭深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宋晚意的眉眼,似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血里。
许久,他才用尽力气,发出极其嘶哑微弱的声音：老赵......来过了
宋晚意点了点头：嗯。那张纸,我让他拿回去了。你的东西,我不要。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她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却依旧像一把锈蚀的锥子,缓慢地绞刺着许庭深的心脏。
他眼中光亮瞬间黯淡下去。
好。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随你。
他甚至不敢追问一句为什么,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配再有任何要求。
沉默再次笼罩。
过了好一会儿,许庭深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病房的墙壁,投向更远更模糊的远方,带着一种近乎飘渺的向往。
他再次开口,声音轻飘得如同呓语：晚意......你还记得......你说过想看大兴安岭的林海吗
林海雪原
宋晚意的心猛地一颤！
这个曾被她藏在不切实际梦想最深处的愿望。
这个曾被他当作拴着她安心待在宋秋瑶身边的漂亮借口。
此刻被他提起,那片近乎死寂的心终究还是被惊扰了。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说忘了,想说跟你没关系。
可话到嘴边,看着他眼里那份如同交代最后心愿的沉寂。
想起医生那句尽量顺着点的叮嘱,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她皱紧了眉头：许庭深,你到底是什么病
她隐约感觉,这绝对不是身体虚弱那么简单。
许庭深嘴角苦涩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胸口——那个隐藏在病号服下、他曾以为早无大碍的旧伤疤位置。
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宋晚意耳边：
心病。打仗时......落下的根。
是当年在越南......留下的一小块碎弹片......
他抬起眼,看向宋晚然瞬间煞白的脸,努力扯出一丝笑：
医生说......随时可能掉进大血管......或者冲到心里面......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捡回来的命了......
我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