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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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深秋惨淡的晨光让宋惜消瘦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皇上,该早朝了。」喜公公轻轻敲了敲门,殿内殿外顿时都陷入了安静。
宋惜踉跄起身,行至门廊处突然出声:「吴国欺人太甚,纵使宋国没有参与,也注定会亡,天下的主君总是要换人的。要叹,只叹你是女儿身,做不了吴国未来的主。」
喜公公跟在宋惜身后,却又转身看了看我,小跑而来对我轻声说着:「月姑娘,皇上身子大不如前,还望月姑娘少与皇上置气。皇上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属步步维艰,老奴眼似明镜,他心中有你。」
见我始终不说话,喜公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小跑着去寻宋惜了。
秋雨晚来急,窗外的银杏叶已然落了大半,灿烂的鎏金色配着朱墙琉璃瓦,衬的无一丝光亮的养心殿更加死气沉沉。
自那日后,大半个月都不见宋惜了。
就在今夜,养心殿的传来一阵又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我本不想多事,可最后连雨声都没能盖住殿中传来的胸腔压抑的嗡鸣。
我披着外衣刚走出去,便看见门外急得团团转的喜公公,他手中端着药碗无奈地看着我:「皇上一回来就将我们赶了出去,可这咳嗽声实在不像没事的人......」
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接过药碗走进养心殿。
「朕说了滚出去!」宋惜声音有气无力,黑暗中还充斥着我最为熟悉的血腥味。
我点燃了烛火:「是我。」
宋惜半躺在软榻上,未着上衣,胸前包扎着潦草的止血带,显然手法生疏,血液还在慢慢渗透。
他见我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我拾过剩下的布带,重新为他包扎:「为何不宣太医」
看着那皮肉外翻的伤口,我的眼眶竟不自觉发烫,手也不自觉轻轻颤抖。
「不疼。」宋惜顿了顿,还是缓缓开了口:「我有自己的私事要做,不容宫中之人知晓。」
许是想岔开话题,宋惜生硬开口:「没想到,你现如今包扎伤口竟这样熟练。」
「久病成医。」
一时间,宋惜与我都不再说话,偌大的殿内,只有风雨声。
「咳......」宋惜忍不住还是猛然咳嗽起来,但却推掉了我递过去的药碗:「没用的,陈年旧疾,普通药医不好的。」
宋惜的脸色很不好,有一种病态的美感,蓦然间竟有几分从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将他赶出公主府的那夜。
也是这样的秋雨,他在雨水里跪了一夜,求我将他留在身边。
「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和宋惜竟然同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我们惊诧地抬起头对视,良久,不知谁先笑了起来。
「我不怪你,你说的对,当初就算宋国不结盟,五国联盟,吴国也照样会灭。只要日后我寻别国寻仇时,你不要插手就好。你恨我倒是应该,毕竟......我用热油烫坏了你最得意的嗓子。」
宋惜见我提起往事,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暗哑出声:「我从没怪过你对我肉体的折磨,那日我无意听见太子宫中的秘闻,你将我嗓子烫坏,是为救我,否则,太子一定会杀了我。所以我顺从你,装哑。」
我静静地看着宋惜,原来他都知道。
我就说,能让我望舒心动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蠢材。
「宋惜,你我就像彼此熟悉、势均力敌的对手,不断互相试探、博弈,却始终未分出胜负。」我望着眼前成熟的男子,试图多寻一些他多年前的样子,那句「渐渐地竟也生出不一样的情愫」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
有些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就不要说了吧。
「胜负早就分出来了。」宋惜垂下眸子无奈的撇了撇嘴角,浓密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上投射出蝴蝶的影子:「早在公主府,就已经分出来了。是朕...输了。」
宋惜的手在空中顿了又顿,我明知道他想要触碰我,我应该马上起身离开,可就像是中了咒,我静静地等了又等。
当肌肤互相触碰到的那一刻,被久久压抑的情绪瞬间从小破口喷涌而出,微小的火星瞬间蔓延成无法扑灭的大火,事态再也不受控制。
我与宋惜,在这一夜,都彻底失了智。
此刻,我自己都分不清,行至此处,到底是早就谋好的美人计,还是情难自禁丢盔弃甲。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借势而上,利用他的爱意,榨干他的所有价值,最后杀了他,祭我吴国大旗,扬眉吐气。
但此刻身体的每一寸发烫的筋脉、脏腑的每一次剧烈跳动,无一不在昭告日月我对宋惜的渴望——爱他!得到他!和他永远沉沦!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似人间无数。
天亮时,我赤身从榻上起来,胡乱穿了件衣裳,便走出殿门。
「皇上劳顿,今日便不上朝了。」
「是。」喜公公眉开眼笑:「月姑娘也多多休息才是。」
我点点头,回到了偏殿,望着隔开养心殿的木墙出神。
宋惜不怨我对他身体的折辱,而不是不怨我。
虽然我们之间的博弈,他先认了输,但他说的是「朕......输了。」
宋惜怨的是我对他尊严的践踏,那场大雨中的卑躬屈膝,是少年帝王心中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我也记得,翻云覆雨后,失了智的宋惜紧紧拥着我,尾音发颤,说好想我,好想我,想得快疯了。
天还没亮,一只斑斓幼鸟停在窗棂。
我的死士来急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