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谢允不知从何处得到我的行踪。
他日夜兼程,跑死了五匹马才赶到我的院子门前。
短短数日,他面容憔悴,身形也消瘦了不少。
与昔日清逸俊朗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他跪在我院子门前苦苦哀求:
「阿瑾,我真的后悔了。」
「我不该找个长相与你有几分相似的姑娘成婚,更不该将你赶走,让你孤零零一人下江南。」
「府医都告诉我了,是我不好,没有意识到你身中剧毒。」
「我已经找到你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好好解毒治病,成婚生子,承欢膝下,就像我们先时希冀的那般。」
「我知道的,你还放不下我,否则你不会来我们刚相识的地方,你不会不给我开门的对不对你也舍不得我跪这么久的......」
「阿瑾,你开开门好不好」
门一下子敞开,青衣婢们抱着小小的骨灰坛,安静地看着他。
他跌坐在地上,一下子红了眼眶:
「这是什么我要见阿瑾!我要见长公主!」
「殿下薨了。」
一向喜怒无常的摄政王,居然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可能,阿瑾怎么会死,先前她受过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我不信......你们让我见她!」
「这些年来,殿下为了放松先皇警惕,在自己的膳食里下毒,再与先皇同饮同食,先皇驾崩了,殿下自然也躲不过。」
「她死前,可有给我留话」
青衣婢女们不约而同摇头。
殿下临去前,将每一位婢女的去处都安顿好了,清扫干净朝中余党的势力,将毕生积蓄投入赈灾,甚至连刘铮的客栈都被她打点过。
唯独没有摄政王。
「殿下说,她死后不愿见到你,也不准你去扫她的坟墓。」
八月飞雪,落了他满肩。
他哽咽着,终究没有勇气接过骨灰坛。
谢允视角:
裴灼瑾死后,朝堂的权势斗争变得愈发水深火热。
所谓的凶名,自然消弭瓦解。
甚至有人开始歌颂她赈灾的恩德,载入史册。
他辅佐幼帝登基,时常觉得头疼。
先皇怎么留下这么个草包来做皇帝倒是深宫里的小公主,如今该改口唤长公主,更加聪慧脱俗。
尤其是她笑起来的眼神,跟裴灼瑾一模一样。
明艳,却没有温度。
随着年岁渐长,他时常会想起裴灼瑾。
初见时,他将她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小小的裴灼瑾将他视为唯一的倚仗。
为了他,她甘愿把自己打磨成最好的美人刀。
明明见到蚂蚱都会怕得缩进他怀里,却毫不犹豫地替他挡箭。
自己都疼得几近昏迷,还笑着安慰他:「我可是祸害,祸害遗千年,岂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那时他觉得,为了博裴灼瑾一笑,他能把天下打下来送给她。
虽然天下本就是她家的。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他想了许久,回想到某一日。
他端坐在酒肆里,冷眼瞧着楼下的裴灼瑾对一位武将调情。
他明知道,她是为了获取武将身上的布防图,却还是忍不住泛恶心。
就在那时,沈芸出现了。
她被三两酒徒纠缠,长得与裴灼瑾有几分相似,同样的脆弱,让人滋生保护欲。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的裴灼瑾。
如果没有他,她是不是就不会踏上这条路
谢允头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明明心里想的全是裴灼瑾,他却还是忍不住向沈芸靠近。
直至,他成为摄政王的夜晚。
沈芸哭着跑到他府上,说父亲有意将她许配给一边将,恐怕余生都不得回京。
他动了恻隐之心。
次日,鬼使神差地入宫请旨赐婚。
后来,他明明瞧见了裴灼瑾的哀恸,仍视若无睹。
他想着,只要裴灼瑾朝他服一次软,他就会同国公府退婚,三媒六聘娶她为妻。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看见她的骨灰坛的那一刻,他忽然崩溃。
那是他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放在心尖上十余载的人。
明明不久前还在同他纠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剩一抔灰了
他费尽心思为她青史正名。
摄政十二载,辅佐的幼帝逐渐变得心狠手辣、昏庸无道。
他只好扶持长公主继位。
没成想女帝对他亦是一如既往地怨恨,用当初裴灼瑾下过的毒,同样的手段,也给他下了。
最后的几年里,他生不如死。
女帝伏在他床头,拿出那卷遗诏。
泛黄的纸页左下角,是一个小小的「瑾」字,是幼时裴灼瑾贪玩写上去的。
「你可知,这卷遗诏是姑母赠予我的」
「朕自幼长在深宫,生母只是一介洗脚婢,人人对我冷眼想待,只有姑母会抱我,将自己的所有留给我。」
「如今,也该轮到你尝尝当初姑母的痛苦。」
谢允毒入骨髓,四肢瘫痪,唯余头脑清明。
女帝下了旨意,留他一口气。
却不让他自尽。
直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四周白茫茫一片,他在白雾的尽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忽然能走了,跑向她。
却发现她坐在海棠树下抚琴微笑,她的母妃静坐听琴,偶尔指点两句。
树的另一端,她的父皇正眼巴巴地望着,不敢接近方寸。
三两青衣婢女簇拥左右,远远瞧见我,抄起扫帚就要赶人。
由始至终,不见她回头看一眼。
及黄泉,也难相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