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顾辞渊错愕地回头看向我。
他一直以为是我太恨他,才会逃出去弄掉孩子。
那天他也的确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我用了土方法引产。
他没想过,原来我和他曾经一样期待过这个孩子的降生。
眼泪从顾辞渊的脸上静默地淌下。
他几乎是踉跄地走出了我的房门。
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眼前后,他才在走廊尽头发出绝望的嘶吼。
我却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这些年来,顾辞渊总是这样,不愿意听我说完。
三天之后,顾辞渊亲自抱着我,走出了那栋囚禁了我六年,也困住了他六年的别墅。
阳光刺眼,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最终停在了一处熟悉的庭院前。
是白家。
我记忆中早已化为焦土的家。
可眼前的一切,却修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崭新得仿佛那场滔天大火从未发生过。
这里并非是这几日能修复起来的。
或许,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门口的石狮子,院墙上攀爬的藤蔓,甚至连门廊上悬挂的灯笼,都带着旧日的影子。
只是,物是人非。这里,再也没有了等我归家的亲人。
顾辞渊抱着我,一步一步,踏过青石板路,走进主屋。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檀木香,那是妈妈最喜欢的味道。
他将我安置在曾经属于我的那间向阳的卧室里,床单换上了我偏爱的浅米色。
清许。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喜欢这里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窗外。
那里,曾是妈妈精心打理的小花园,但现在却种满了蔷薇。
顾辞渊不再去公司,不再接任何电话,也不再见任何人。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我。
他会为我读诗,为我擦拭身体,会笨拙地学着给我梳头。
但我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虚弱,意识也常常陷入混沌。
清醒的时候,我能看到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下巴也尖了。
曾经清冷的眉眼间,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哀戚。
顾辞渊找到了很多医生,企图让我好起来。
但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肯给他一个好的答复。
他们唯一能给他的回复,就是可以用现代医疗手段维持着我现在的状态。
他曾真的想将那些仪器用在我的身上。
但是我不愿意接受。
我跟她说,至少死我想死得有尊严一些,别让我在最后的日子还受折磨。
那天晚上,顾辞渊独自一人在楼下抽了很多烟。
回来后便遣散了重金请来的医生。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那些血海深仇,大部分时候,总是沉默相对。
这样安静地日子里,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每一分一秒,都像是从沙漏中艰难滑落的最后一粒沙。
不知道究竟挨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更长时间。
庭院里的蔷薇花开了。
它们在和煦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当年我捡到他时,医院花园里的那些。
但我的身体却更不好了。
一个平静的午后,我少见的有了些精神,跟顾辞渊说:
我想去下面的花园看看。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专门穿上一身的月白色衬衫,干净得不染尘埃。
一如当年我爱上他时,他的样子。
顾辞渊推着我的轮椅,缓缓走向那片盛开的蔷薇。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清许,你看,花开了。
他语气里满是期待,仿佛这盛开的蔷薇,是什么了不得的奇迹。
但一阵风轻轻吹过,一片娇嫩的粉色花瓣,悠悠荡荡,落在了我的掌心。
冰凉的,带着清晨的露水。
我恍惚地抬起眼。
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影,我好像看到了爸爸妈妈。
他们就站在花丛的那一头,依旧是记忆中温和慈爱的模样,正对着我微笑,向我招手。
我知道时间到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轻轻捏了捏顾辞渊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
他感受到我的触碰,手指颤抖起来。
我已经几乎没有力气开口了,只能轻声唤他:
顾辞渊。
照顾好自己。
我望着花丛中父母含笑的脸庞,唇边漾开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要回家了。
他沉默着,紧抿的唇泛着苍白,只能死死握住我牵他的手。
我看到他眼中的水光迅速积聚,几乎要夺眶而出。
在他滚烫的泪落下之前,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