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校门外,一树山茶花正开得艳丽。凤岁春一路颠簸来到云南天登云来县这所贫困山区的高中支教。
天登的冬天气候不算寒冷,但是看着校园破败的墙体,凤岁春的心还是咯噔跳了一下。
“哟,凤老师是哈,猛来!”
一个穿着黑薄袄的男人站在院内,朝她兴奋地摆手。
凤岁春疑惑地楞了一下也大抵猜到话的意思,挥了挥手,拖着行李跟着他进了学校。
防盗窗生锈,玻璃窗破了的口子虽被印有“尿素”的麻袋糊上,但隐隐透着风。
她这一看,看得男人有些窘迫,连忙做起自我介绍。
“凤老师,我叫段乘,是高一年级三个班的数学老师。”说这话时,他挠了挠头,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们这条件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总之,凤老师愿意来我们这进行教学工作,我们全校都是非常欢迎的。”
男人生得憨厚,话也憨实。段乘帮她安排好办公岗位后带她到校园四处走走,了解情况。
一块小草坪充当的操场,两座破旧矮楼还有几间简单的平房就这么组成了一所高中。这里的孩子大都家在山窝,条件艰苦,往往念到一两年就会辍学。
聊到这,段乘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低头叹了口气,随之侧目看向岁春,“今年,我们高三年级就一个班。都还是是半大的孩子,不是被父母要求外出打工挣钱,就是回家早早说了媒结婚生子,你说是不是挺可笑的。”
他清澈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悲哀,凤岁春更是听出那句“可笑”背后无尽的心酸与无奈。
“你是天登本地人?”凤岁春问道。
“对,祖辈都是。我爹,我阿爸都是党员,都留在这“建功立业”,我也就一直留在这啦——”
听到他的话,凤岁春又想到这里艰苦的条件,眉头微簇,“值得吗?”
“值得,我想用我这一生让更多孩子走出大山。”
回答是肯定,段乘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话题兴许有些沉重,段乘察觉到这点,也赶忙转移话题,“没关系,凤老师,你这么年轻,未来的路长着呢,在这里就当是场历练,我们都会感激你的。”
阳光暖暖的,凤岁春点头笑了笑,余光中,她发现院子里的墙角也有一簇山茶花开得高枝烂漫。
“这里山茶花开得好啊。”
“我们天登这花多,前山后山都是,那叫一个艳,改天有时间一定带你去看看。”
凤岁春听着他的话,对这里的生活又多了几分憧憬。
很快,就办好了入职手续,她被安排到高三年级教授英语。因为是城里长大的,她长得白净,说话温柔,上课又打趣得紧,学生们都很喜欢她。每到下课,她的办公桌前就会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来问问题的学生。这情景看得段乘心里也是醋醋的,酸得紧。
“凤老师,你去过北京,你见过天安门,爬过长城吗?”
看着夏花满脸憧憬的神情,凤岁春摸了摸她的头,“老师的家就在北京,你再加把劲,明年高考考到北京,暑假我带你去玩。”
“真的吗!我喜欢北京,我总是听村里的老人说北京怎么神圣怎么伟大,对了,他们说北京是中国的心脏!可是,我没见过,我想去看看!”
夏花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孩子,只是英语是这些孩子共同的短板,夏花也不例外。往日下课都会拿着习题请教凤岁春语法句型,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想起来问起了北京。
眼看一个多月过去了,往年的山茶花应该开得是如火如荼,而今年似乎有些反常,前山的山茶花并没有如段乘说的那样开满前山,但是村子和学校的山茶花依旧像往常一样伴随着凤岁春来到教室。
她的嘴角总是含着笑,就是遇见再调皮的学生,都看不见一丝怒颜。
她站在讲台上环顾一圈发现夏花的位置上空空的,微微皱起了眉。
“夏花呢?”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老师,今天一早,夏花就被她妈拽回家去了。”
“拽回家?怎么回事?”凤岁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说是回去结婚……”吴平安坐在教室墙角低声补充道。
看着孩子们淡然的神色,凤岁春这才意识到他们觉得这个年纪辍学结婚生子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微微后退一步,脑海里浮现出夏花灿烂的笑颜,她才十八啊,花一般的年纪,未来是无限的可能。
不行,绝对不行。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山脚下早已是一片泥泞,山路更是难走至极。段乘得知她要去夏花家,满脸担忧,极力劝阻:“这山路太危险了,你别去了,我去看看情况。”
夏花背上一个挎包,换了一件套上一件更厚的棉袄,抬起面庞看向段乘:
“夏花是我的学生,她还年轻,她不应该就这么草率地结婚嫁人。”
段乘看着她坚定的目光,终还是带她上了路。地势陡峭,凤岁春几次摔倒又从地上爬起来,伸手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泥就接着跟着段乘上山。
“岁春,要不歇一会。”
凤岁春勉强挤出一抹笑,“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段乘看着这个城里的姑娘,觉得她像城里长大的牡丹花,却有山野山茶花的坚强。
两人好不容易赶到村口,远远便瞧见一地鞭炮的碎渣,那刺眼的红色仿佛在宣告着一场悲剧的开场。
村口临时搭起的简易喜棚下,几张破旧的桌子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上面摆着几盘简陋的酒菜,几个吹鼓手正卖力地吹着唢呐,宾客谈笑喧天。
凤岁春的心纠作一团,拨开人群,一眼看到了穿着喜服的夏花。
“夏花!”
凤岁春一个踉跄,一时间不知所措。
“凤老师——”
夏花穿着崭新的红袄,原本鲜艳的颜色此刻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却显得无比凄惨。她像是看到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不顾一切地逃向凤岁春的怀中。
凤岁春一把将夏花搂在怀里,只见夏花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睛哭得红肿如熟透的桃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不想嫁人,不想嫁人”。
山村封建的思想在此刻具象化地呈现在凤岁春的眼前。
是压抑,是绝望,是无形的束缚。
凤岁春眼眶泛红,紧紧地将她抱紧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夏花,放心,老师在这。只要你想,老师一定帮你去北京,去见见天安门,去看看长城,去追逐你的梦想。”
没一会,几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追了过来,他们满脸横肉,眼神凶狠,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接着赶来的还有夏花的母亲,她双手叉腰,一脸的蛮横,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宾客。
“段老师,我家闺女今个定亲,两位这也是来讨杯酒喝不是。”夏母客套地说着,几个汉子就围了上去硬是要把夏花从凤岁春怀里抢走。
凤岁春双目赤红像是炸毛的刺猬,紧紧抱住夏花,竖起全身的刺。
“不行,夏花还不能结婚,夏花要跟我回去上课,她要高考,她要上大学。你们谁都不许动她!”
段乘见状护在凤岁春的身旁,“夏花年纪还小,学习又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好,让她把学上完不好吗?”
夏母急了眼,扯着嗓子喊道:“怎么,段老师,你还管到我家娃的婚事了——这是我们家的家事,这亲家可是前山安溪村的大户,夏花嫁过去就是享福了,可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插手!你们凭什么在这瞎搅和!”
凤岁春头发凌乱,身上沾满泥巴,昂起头,义正言辞道:“我们是夏花的老师,我们是党,我们有义务守护每一个孩子受教育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