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无声。
夏母和几个汉子呆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人群中走来一个老妇人,满头银发却簪着鲜红的山茶花,她拄着拐杖,身后,村长段忠云匆匆赶来,搀在她的另一侧。
来的老妇人是佟霞暖,她一脸严肃:“夏花这孩子,打小是我教她看书习字。花儿妈就让她接着念书吧,孩子有心学,这是好事。”
花儿妈闹着不肯,“这说好的亲事怎么能说退就退,我们老夏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村长段忠云闻言,严厉地斥责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老封建,要知道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赶紧把夏花送去念书,明年村里考一个大学生出来多光荣的事,怎么就是想不开呢,结婚的事早着呢,就说我段忠云不同意,如果安溪村的人来闹,我担着!”
夏母急得乱转,看了眼佟霞暖,又看了眼村长黑沉的脸,最后又将目光转移到紧紧抱着夏花的凤岁春。眼看无果,把脚一跺,仰天叫喊道:“这都什么事啊!闺女,事情到这份上了!你可得给我们老夏家争气啊!”
旁边的一个汉子问,“婶子,这不嫁了?”
“嫁什么嫁,听见没有?村长和人段老师说了,夏花是我们村未来大学生,还能便宜了他们老李家?不嫁了,退亲!”
夏母扯着嗓子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她女儿是上大学的料,既是给自己找脸面,也是给退亲找个托词。
天色有些黑了,高考复习耽误不得,夏花跟着段乘回到学校,身体受凉的凤岁春就先留在了佟霞暖的家里休息。
佟老太太的屋子里摆满了书籍,墨香与她院子里的山茶花混合在一起,很是特别。她换上老太太早些年的干净衣服,乖巧地坐在她的床边,随手翻开床头书的扉页,娟秀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佟霞暖"
字迹有些陈旧,书页已经泛黄。
佟老太太已经取下簪花,用簪子简单地盘住银发,端了一碗开水上面浮着几片叶子,像是山茶树的叶子。
“侧卧已经收拾好了,你一会困了就可以去休息。这茶水润肺润嗓,睡前喝点对身体好。”
她的声音温和与她白日相见的场景很不一样。烛光映衬她的面庞,苍老而慈祥。
凤岁春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发现温度入口刚好。
“谢谢,阿奶。实在是打扰了。”
佟老奶奶摆摆手,笑道:“哪里是打扰,早些年的时候还能在村子里教书,现在精力不够了,一天到晚也就我一个人,来陪陪我也好。”
她坐在凤岁春的身旁,问:“老家北京的吧?”
凤岁春有些惊奇,“阿奶怎么知道,阿奶也是北京人?”
“我是福建泉州人,年青时去过北京,你们的儿化音,我熟。”
提到福建泉州,凤岁春这才想起簪花好像是福建泉州那边的习俗。至于为什么如今孤身一人在这······
疑问还没问出口,老太太似乎有些倦了,凤岁春再次谢过就回到侧卧休息。
冬至,清晨雾蒙蒙的。佟霞暖在灶台前揉面,看见凤岁春醒了就拉洗了把手,带她到镜子前簪花。
凤岁春只觉得新奇,看着阿奶用象牙筷盘住自己的长发,亲手为自己戴上发箍,然后精心挑选每一束花束为她插上。
“这红色山茶花与你很衬,你是一个勇敢的好姑娘。今日簪花,世世漂亮。”
“啊,阿奶,你已经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
“就你嘴甜。”
两人一起包了一锅香喷喷的饺子,吃饱后,佟霞暖跟她聊起了段忠云和段乘的小时候,这时,凤岁春才知道,村长的儿子就是段乘。
佟霞暖聊起这父子俩,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俩一样“傻”,心里永远想着大伙,从来不考虑自己。就是淋着雨发着高烧,只要村民一有难,他俩就一定第一个到。佟霞暖的语气虽是责怪,这脸上的骄傲却是掩饰不住。
“他俩都是我的得意门生。”
敲门声打断二人,是段忠云来接凤岁春回去。
段忠云站在门口,佟霞暖不快地剜了他一眼,“你小子就会坏我兴致,罢了罢了,人你带走吧,只不过,以后想再见一面就难咯。”
段忠云卖乖道:“老师,你这说的哪里话,凤老师一有时间想来见您,一个电话,我包接包送。”
师徒俩拌了几句嘴,佟霞暖也笑着放了人,还约好下一次见面要给凤岁春看一个她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
下山的途中,林子里雾气微微散开,这时,岁春才发现后山鲜红的山茶花竟开遍山野,不由惊叹:
“太漂亮了。”
段忠云笑了笑,话语间有些得意,“这是我们村这两年重点发展的花卉种植,才刚刚起步。这几年我们村干部经常去外地出差学习管理和种植技术,政府也在帮村我们拉投资和市场,这才有了起色。你看,只要村子发展好了,我们教育也就好喽,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像夏花一样的事了。”
听了段忠云的话,凤岁春有些感慨,读书是这些大山孩子唯一的出路,可是读书也需要金钱为山里的孩子铺路。
“相必,段村长也是不容易的,想带动一个村子集体的发展并非一日之功。”
路有些滑,岁春险些摔倒,被段忠云一把拽住。
“路途坎坷,难免的。我们是党员担起责任,冲锋在前,应该的。我们凤老师能得这头上的簪花,一定也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好老师,同是为人民做事,辛苦都是值得的。”
凤岁春摸了摸这头上的簪花,问:“这簪花有什么不一样的含义吗?”
段忠云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接着在路上给他讲述了这样一段故事:
在他们那个年代,佟老太太也算是高知分子。他的爱人和她一样也是党员,只不过,她的爱人在即将和她成婚之际死了·····
她的爱人加入了中国解放军,在滇南战役中永远长眠于此。他们的牺牲换来了西南全境的大解放,是西南百姓的英雄。佟霞暖收到噩耗那日,冒着大雪几天几夜赶到天登,赶到时,他爱人的尸首就已经葬在了这山茶花下。后来,她就选择留在村子里教书,这一教就是一辈子。
段忠云鼻尖有些发红,他看着凤岁春,缓缓道:“山茶花意沉淀的美德,是对人的一种高度赞扬。佟老太太今年九十多岁了,她是烈士遗孀,一生教书育人,即是我的恩师也是我们村的恩人。她愿意给你簪花一定是很欣赏你的。”
凤岁春听到这,也明白当时的夏母一众当时为什么沉默。她伸手又摸了摸头上的山茶花,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曾经的她选择来山区支教可能是一时少年热血,未知的新奇与挑战吸引她来到这个地方。而如今,她再次回首这崎岖的山路,她才渐渐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这大山太高,拦住了多少孩子的未来:这大山太曲折,迷失了多少孩子的梦想。
凤岁春跟着段忠云沿着山路经过了几个村子。冬日的云南山村像幅被岁月浸染的旧画,晨雾裹着炊烟在青瓦白墙间游走,把整个寨子都笼在暖黄的纱帐里。灶房的木窗棂腾着白汽,铁锅里的腊肉炖野菌咕嘟作响,混着松枝燃烧的焦香钻进鼻孔。
村口几个孩子嬉闹着,围着老树追赶打闹。
“如果可以永远留在小时候该多好。”凤岁春看着这样生活由衷发出感慨。
段忠云笑了笑:“是啊,人人都知道小孩子好,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可是,凤老师,终究人会长大,成为阿乘,成为你,最后成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