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残雪烧红半边天 > 第4章  舒颜
佟霞暖生前抱着的那本书里,夹着一封年代久远的信。那信纸已经泛黄,边缘也有些破损。这封信是她的未婚夫写给她的遗书,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却依然刚劲有力: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吾爱汝之情切,无需多言。那浓浓的爱意,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而国之复兴,仍须吾辈共勉奋斗。在这国家危亡的时刻,我们每个人都肩负着沉重的责任。今日若战死,亦是吾与汝共同荣光。能为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而献身,是我一生的荣耀。未能娶汝是吾之憾,换言之,未能娶汝亦是吾之幸······”
信的结尾,佟霞暖用颤抖的手写下了这么一句话:“卿不在,吾怎能舒颜”。
漫天晚霞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将整个天空染成了橙红色。夕阳的余光洒在雪地上,融化了一部分冰雪,那融化的雪水如同红色的血液,在雪地上蜿蜒流淌。
遍野猩血,那是前人走过的路。
佟霞暖一生没有孩子,按照旧俗,家中老人去世,要子嗣于棺材前撒纸钱铺路,带着老人的遗体走完山路,敬告山灵祈祷来世顺遂。这是对逝者的一种尊重和祝福,也是对传统习俗的一种传承。
众人披着麻衣,麻衣粗糙而破旧。段忠云抱着牌位,神情庄重而肃穆。凤岁春和段乘也披着麻衣,挎着竹篮,里面装满了纸钱。他们一边缓缓前行,一边散着纸钱,那纸钱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洒在山路上。哀嚎声遍野,佟霞暖所有的学生,或老或小,或哭泣或哀思,默默地跟在棺材后。
唢呐一声一声奏鸣,那声音高亢而悲凉,如同撕裂了天空的哀号。没有经历过亲人去世的凤岁春,第一次深刻领悟到唢呐传递的声音有多痛。那声音仿佛是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进她的心里,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佟霞暖恩德无量,她一生都在为村子里的孩子们奉献着自己的知识和爱心。村中人决定将她葬在山顶最高处,以表敬意。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子,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守护着这片她深爱的土地。
从山腰起棺,送葬的队伍顺着山路环山而行。山路崎岖不平,积雪覆盖在上面,显得格外湿滑。众人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攀过一座山头后,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地笼罩了整个世界。
送葬的队伍点起灯笼,那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光亮汇聚成线,与山野穿梭。那一条条光线,仿佛能够连接生死,跨越鸿沟。
然而,就在这时,却意外撞上另一行队伍。
机器的嗡鸣声愈来愈响。
“这夜半三更,马上就爬到前山的山头了,怎么还有这动静!”村民们忍不住责骂起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满。突然,一道刺眼的灯光射了过来,晃了所有人的眼睛。那灯光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让人一时无法适应。
“他娘滴个崽子!”村里爆脾气的田老汉第一个骂出了声,他的声音粗犷。
凤岁春看向段乘,眼中满是疑惑和担忧:“这是怎么回事。”
刺眼的灯光下,段忠云的眉头紧锁,那紧蹙的眉头仿佛能夹住一只苍蝇。他沉声说道:“是安溪村的施工队。”
段乘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愤怒和无奈:“几年前有开发商说云登山的石体特殊,适合开采建成石矿。从那之后安溪村多次向政府提出开山挖矿,但是都被政府驳回了。没想到他们贼心不死,竟然背地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偏偏被我们遇上。”
“喂,你们干什么的!”没等段忠云开口,田老汉站了出来,他怒目圆睁,冲上去一拳打在施工队那人的脸上。那人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印记,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干你他娘的,嘞是个憨包!看不见你的老子们在送葬,还不赶紧让你们这些人给老子走路。”田老汉愤怒地吼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这边的动静很快把其他施工队的工人吸引过来。他们纷纷围了过来,脸上带着不善的神情。在地上的二人瞬间扭打成一团,他们的身体在雪地上翻滚着,扬起一片片雪花。两旁的人都赶紧围了上去,硬扯胳膊把人分开。
“妈的,是他先动的手!”施工队的人大声喊道,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两只眼长后脑勺,不教训一下掰不回来。”田老汉也不甘示弱,他梗着脖颈,脸上满是倔强。
段忠云看不下去,他走到前面,大声说道:“今日,村中老人下葬,不想节外生枝。麻烦你们施工队的人让个路,我让他给你陪个不是,我是山茶村的村长,改日我一定会去你们项目负责人那里登门拜访,亲自道歉。”
施工队的人沉默不语。寒风中,村民们通红的面孔和冻僵的双手显得格外醒目,他们的目光看向田老汉。
“道歉!”村长粗着嗓音,沙哑着喉咙喊道。
田老汉咬牙,梗着脖颈,在众人的目光下,他还是缓缓开口:“对不起,我的错了,对不起——”
躺地上的那人摆手,工人启动,叉车、挖掘机开始纷纷让路。
凤岁春看着田老汉的眼睛,他似乎眼睛有些发红,眼里闪着泪花,这让她环顾四周,惊觉这里每个人都是。
“稳起走啊,踏平坡——”
“送老人啊,归祖窝——”
队伍踏过风雪,棺木落入黑土。凤岁春只觉得眼角一热,伸手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手心。
铁锹铲过泥土夹着雪水一寸一寸掩埋,土丘落成,哭声在山野回荡。
段乘搂过岁春的肩头,岁春看着段乘的面庞,再也忍不住,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哭泣。
土坟立起一座小碑“天登恩师佟霞暖”,岁春将那封“珍宝”埋进土里还给了她,希望她在泉下能带着那封信和丈夫相认。
下葬结束,天光乍现,借着晨光,一行人下了山。
段忠云的腰伤似乎复发了,一路上捂着腰,段乘催他回去休息,他不肯只是无声地摇头,到了镇上就不停歇地叫了一辆三轮往县区赶。
凤岁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免有些担心。
段乘安慰她,“放心,爸会注意的。你今天早上还有课,要不要请假休息一下。”
凤岁春摇头:“现在马上就期末了,这批孩子一定要送出去,不能缺课。”
段乘:“我帮你补上,大不了你以后还我。”
凤岁春还是摇头:“我可以,你相信我,我不是温室娇气的花,什么事你都要担心我。”
她的面容依旧如初见般美丽,但此时,段乘看着她的侧颜,却发觉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凤岁春又笑了,整理了一下头发,将半张脸埋在围巾下,小跑着往办公室走去。
透过窗户,孩子们在教室晨读,夏花扎着马尾站在自己的座位前,双手捧着课本,时不时拿笔在书上圈画。
自从上次家里人逼她成亲后,夏花读书就比之前更加刻苦,也或许是对家里的埋怨,便是放假,她也不曾回去。
“回来了,佟老太太安葬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吧。”
凤岁春回头,迎面走来的是高三年级组的组长蒋媛。
她端着泡着茶叶的玻璃杯,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天登好久没有这么冷的天了。”
凤岁春笑了一下,“都已经处理完了。老人家走得安详。”
“那就好啊,希望她老人家在天之灵能为这些孩子讨一个面子,个个顺利高考。”
“不祝他们高中?一举夺魁?”
蒋媛摇头:“高考是他们人生的一道槛,不管能不能跨进去,但一定要坚持到跨门槛的那天。”
阳光暖暖地撒进校内,雾气散开,蒋渊碰了碰她的肩膀,“走了,还处在这干嘛。”
办公室不大,人也不多,六个人倒是刚刚挤得下。
还没推开门,凤岁春就听见高一年级组的组长董阳在那发牢骚。
“怎么回事啊,大清早这么大火气。”蒋媛看着他坐回自己的工位,翘起了二郎腿。
董阳稍微收起了一点火气,陈可可露出头道:“他带的班有两个学生闹着要辍学进厂打工。劝了几天都没辙,今早偷跑出去,被他抓个正着。”
日光还没撒进办公室的窗户,灯管发出白色的光。
凤岁春的工位就在陈可可前面,她回头问:“那——那俩学生呢?”
陈可可正低头在教案上写着什么,听到凤岁春的话,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你没看见?站在一班门口罚站呢。”
凤岁春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讶,连忙说道:“没有啊。我们来的时候路过高一(1)班,门口根本没人。”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什么!这俩小兔崽子。”董阳暗骂了一句就破门而出去找那俩孩子。
那椅子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办公室的三人互相对望着。
蒋媛扶额感觉有点伤脑筋,“大龙小龙,他俩是一对双胞胎,学习成绩也还不错,我们村的。他们的爸在外面打工出了车祸,上半年没了。听说前段时间,亲妈也跑了。”
陈可可接过话,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媛姐你是红楠村吧。”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
蒋媛点了点头,说道:“对,红楠村就在后山山脚。从咱们学校走过去,沿着那条蜿蜒的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再翻过一个小山坡就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画着路线。
陈可可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问道:“这么近怎么还让孩子住校啊。”她的眼神中满是不解。
蒋媛又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是孩子妈的主意。”
来到这里的几个月,凤岁春明白,山区的孩子上学有多么困难,这种事情的发生,更多的只能是心酸与无奈,而作为老师的责任更重要的是教导好还有机会可以上学的孩子。
“岁春,你也不要担心嘛。董老师肯定会把那俩孩子带回来的。”
凤岁春点点头,收拾了一下教案去教室准备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