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生闻声抬起头,眼睛透过老花镜瞅见段忠云背上昏倒的人,赶忙起身迎了过来,操着一口地道的云南腔调:“咋个回事嘛?快放这儿。”
段忠云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简易病床上,累得直喘粗气,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吸气,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
老医生熟练地开始检查,先摸摸他的额头,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接着把了把脉,嘴里还念叨着:“莫得事,莫得事。”
“没啥大问题,就是又冷又饿,身子虚得很。”老医生直起身子,拍了拍段忠云的肩膀,安慰道,“给他整点热乎的吃食,暖暖身子,再好好睡一觉就行咯。”
段忠云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道:“那就好,大夫,我这就带他回家,让我媳妇照顾他。”
老医生点点头:“路上注意点。”
段忠云点头,可眼前一阵发黑,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乱飞。他晃了晃身子,想稳住自己,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听使唤。
突然,他整个人向前栽去。老医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其他病人见了吓得不轻,有人认出来了段忠云赶忙给他的妻子何溪打电话。
“喂,妈,我在上课。”段乘侧身接过电话,手指间还夹着粉笔。
“你爸晕倒了,你快回来看看!”
段乘心急火燎地赶回家,楼道里昏黄的灯光随着他的脚步声忽明忽暗。当他掏出钥匙,准备打开那扇熟悉的家门时,门却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身上竟穿着自己的睡衣。段乘微微一怔,还没等那人开口解释,他便匆匆越过对方,径直钻进了卧室。
卧室里,灯光柔和地洒在床上,段忠云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略显苍白。何溪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药,正小心翼翼地给段忠云喂着。
“你爸爸已经没事了,大夫说是过度劳累,体力透支,这才晕倒的。”何溪看到段乘进来,轻声说道。
段乘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他走到床边,低眉埋怨道:“爸,你吓死我喽。”
段忠云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是你妈整天大惊小怪,我说了没事没事,她就是不听。”
何溪皱起眉头,嗔怪道:“还没事,这都晕倒了,就是大事。明天让阿乘带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段忠云一听,顿时急了眼:“他这明天还有课呢,你让他带我做什么检查。”
何溪把碗筷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摔,提高音量说道:“他是你儿子,课再多让别的同事帮忙分一下不就好了,能耽误他多少时间。整天在学校忙,家都不知道回。”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开口了:“那个,我,我带叔叔去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北京口音,在这略显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
段乘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个陌生人。他转过头,看着对方问道:“你是谁啊?”
年轻男人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周泽,我本来是打算来云南当义工的。路上出了一些意外,我在车上睡着了,等我一睁眼,司机就把我带到这了,我的行李也不见了,手机还关机了。我就在这路上走了一天一夜,又冷又饿,最后冻晕倒过去了,幸好被叔叔看见了,不然我就真死在这了。”
段乘坐在老旧的木椅上,眉头微微蹙起,看向周泽:“心还真大,那你现在报警了吗?”
周泽嘴角又轻轻上扬,露出一抹略带腼腆的笑,“我打算明天带叔叔去看病,我自己也能顺道去一趟派出所报案。”
何溪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周泽身上,见他面容干净清爽,眼神透着股乖巧劲儿,换句话说,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没出过社会做什么都毛手毛脚的小子,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便轻声问道:“那你的钱够花嘛,后面怎么安排?”
周泽苦涩地摇了摇头,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说道:“钱还勉强,剩下还没想好呢,先找个工作吧。”
段乘看他年纪轻轻,顿时来了兴致,身子前倾:“看你模样年纪不大,还是学生?”
周泽连忙摆手,说道:“我毕业两年了,平时就喜欢写些东西,来云南也是为了采风,想找些创作灵感。”
段乘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突然想到前些天董阳跟校长的谈话。
“比起你去做义工,我们学校倒是有一份更适合你的工作。工作内容轻松不累,创作自由,还有自己的办公室。”
周泽一听,眼睛瞬间瞪大,激动地问道:“真的吗?!什么工作!”
段乘神秘地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行,那你就放心跟着我们家阿乘走。明天,我们家老段就交给你了。”
周泽咧嘴笑了笑,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拍了拍胸脯,“大娘,你们放心,包在我身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何溪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了几盘热气腾腾的小炒。四个人围坐在那张有些破旧的木桌旁,热乎乎地吃了起来。周泽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地听着老段聊天,听到有趣的地方,便乐呵呵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马上就要年关了吧,你们学校也要放假了吧。”何溪一边给段乘盛了一碗饭,一边顺口问道。
段乘接过碗,点了点头,说道:“但是,今年带的是高三,时间紧张,肯定没有之前休的那么久,也就过年那一个星期差不多。”
何溪咂了咂嘴,感慨道:“现在孩子学习还真是不容易。”
“现在全国都是这样,高考的压力越来越大,孩子只能越来越卷。”段乘无奈地叹了口气。
何溪好奇地看向周泽,问道:“卷是什么意思?听着还挺新鲜。”
周泽放下筷子,嘴里还嚼着饭,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娘,卷就是努力的意思。”
“不亏是大城市里生活久的,说话就是不一样。”何溪笑着说道。
段乘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何溪的肩膀,说道:“妈,你们还没跟我说,爸今天为什么往区里赶啊。”
这一问似乎勾起了段忠云不好的回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今天,我去见了张主任,问了前山开发的事。”
“主任怎么说?”段乘急切地问道。
“说是区里批的试点,如果发展的不错,以后会在云登推广。”段忠云皱着眉头,一脸忧虑。
“不是爸,这怎么行。就算是试点,在前山开厂这得有多大破坏。”
“这事得谈,明天我去找他们书记。”
何溪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是个耐不住多管事的性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起碗筷。周泽大抵是不清楚这些的,毕竟村子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关系体,人情社会的中国,乡村的人情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帮着递个菜碟。
等所有人吃完,收拾碗筷,周泽就跟着段乘进了他的房间休息。房间不大,两人睡在一起,一张单人床显得有些拥挤。
周泽满是兴奋,裹在被子里动来动去,像只不安分的小猫。
段乘赶回家本就是又累又困,被他这么一折腾,心里更烦了,没好气地说道:“你折腾个什么。”
周泽单臂枕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我睡不着,我觉得神奇,阴差阳错来到天登,还遇见了你们一大家子。”
段乘懒得听他那些碎碎念念,原以为是个话少的,只是稍稍相熟起来,这人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于是自顾自翻了个身,背对着周泽:
“你睡不着就数羊,我明天一早还要赶回学校。”
“你说得那个工作是学校里的嘛?”周泽不依不饶地问道。
“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想应该会很有趣。”
周泽自言自语道,眼睛看着屋顶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无数颗星星在闪烁。缘分,周泽一向最相信缘分,他相信这一切都是老天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