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出院那天,我爸亲自来接我。
车没有回家属院,而是直接开到了厂里的招待所。
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里,高建坐在我对面。
不过半个月,他像是老了十岁。
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那件曾经引以为傲的呢料干部服,也变得皱巴巴的。
看到我,他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亮,猛地站起来,想朝我走过来。
晚晚！
我爸的两个警卫员立刻上前,像两座山一样挡在他面前。
他只能停在原地,激动地搓着手,
晚晚,你终于肯见我了！你听我解释,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
我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一份是离婚协议。
另一份,是他的贪污挪用公款的证据,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后面附着相关人等的口供和签名。
签了吧。我平静地开口。
高建的目光落在离婚协议上,身体一僵。
当他看到第二份文件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晚晚,你不能这么对我！他声音发抖,
这些钱......这些钱我都是为了......为了能有个后啊！我们结婚六年,你一直生不出来,我妈天天逼我,我压力太大了,我才......
我生不出来我打断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高建,你真的以为我生不出吗
他愣住了。
我从包里拿出另一张纸,是我在省城养病时的检查报告。
是我爸后来托人去医院调出来的。
医生说,我身体很好,一直都很好。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生不出孩子的,是你。你的精子成活率,几乎为零。
高建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那她们肚子里的......
她们肚子里的,是谁的种,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为了往上爬,为了安抚那些能给你当梯子的人,你连绿帽子都愿意戴,还真是能屈能伸啊,高厂长。
我早就怀疑了。
高建虽然爱慕虚荣,但骨子里是个极其谨慎的人。
同时搞大八个女人的肚子,还闹得人尽皆知,这根本不像他的作风。
除非,这些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他只是需要一个自己能生的假象,来堵住悠悠众口,稳固他高家有后的形象。
而那些女人,也各怀鬼胎,需要借他的厂长身份,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一个体面的爹。
大家心照不宣,演了一出荒唐的戏。
而我和我未出世的孩子,成了这场戏里唯一的牺牲品。
你......你血口喷人！高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睛更是涨红怒视着我。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清楚。我把笔推到他面前,
别废话了,签字吧！
高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和哀求。
晚晚......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你就一点旧情都不念吗我当初对你那么好,
你说想吃城南的桂花糕,我骑两个小时自行车去给你买,下雨了,我把雨衣全给你,自己淋成落汤鸡......
我生病的时候,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你说过,你这辈子只要我一个人......
他开始回忆过去,那些曾经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细节,此刻听来,只觉得无比讽刺。
高建。我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会选你当女婿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
当年追我的人里,有比你家境好的,有比你学历高的,也有比你长得帅的。我爸谁都看不上,偏偏选了你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因为他说,一个人穷不可怕,没本事也不可怕。只要良心在,肯上进,就值得托付。
我爸给你铺路,提拔你当车间主任,又让你当副厂长,最后把整个厂子交到你手上。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你位置坐稳了,就让你去市里更重要的岗位。我们家那栋新盖的楼,就是给你准备的办公室和家。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高建的心里。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从震惊,到悔恨,最后是彻底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了那些蝇头小利,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香火,
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的,是通天的前程,是一辈子的荣华。
我错了......晚晚,我真的错了......他突然跪了下来,朝着我咚咚咚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一片,
你原谅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跟她们断的干净,我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们重新开始,我们还可以有孩子的,我们可以去领养......
晚了。
我冷漠地看着他,从你纵容你妈和那些女人把我推下楼梯的那一刻,就都晚了。
我孟晚,绝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我们孟家的尊严。
签吧。
高建瘫在地上,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狗。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