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衣柜里的妈妈 > 第一章

1
破碎的清晨
周四的早晨,阳光穿过厨房那扇有点油腻的窗子,斜斜地打在林溪疲惫的脸上。她正机械地搅拌着女儿悠悠麦片碗里的酸奶,草莓果酱那点虚假的鲜艳红色,在奶白的旋涡里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消失不见。悠悠坐在她的宝宝椅上,两条小腿悬空地晃荡着,小勺子在空碗里敲出清脆又单调的叮叮声。
妈妈,好了吗她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好了好了,林溪努力弯起嘴角,想把那碗调好的酸奶递过去。可指尖传来一阵难以抗拒的麻木,像被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过,那点可怜的力气瞬间溜走了。小小的玻璃碗脱手,砸在料理台的边缘,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然后跌落在地。浓稠的、泛着粉色的酸奶溅开一大片,粘腻地糊在浅色的地砖上,像一块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口,缓慢地、令人窒息地蔓延开来。
碎片和奶渍狼藉一地。
林溪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她低头看着那片混乱,没有尖叫,没有懊恼,只是觉得身体里某个支撑了很久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悠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哆嗦,小嘴一瘪,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林溪几乎是本能地蹲下去,顾不上地上的碎瓷和黏腻,一把将女儿小小的、温软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悠悠乖,不怕不怕,她把脸埋在女儿带着奶香气的头发里,声音闷闷的,妈妈在,妈妈在呢。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金属摩擦声。门开了,一股清晨室外微凉的空气卷了进来。陈哲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利落,手里提着的公文包光洁如新,与眼前这一片狼藉的厨房形成刺眼的对比。他显然被眼前的景象绊住了脚步,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和毫不掩饰的不耐:怎么回事脏死了,怎么不收拾一下
他的目光在那摊混合着玻璃碎片的酸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极力回避的瘟疫。他脚步精准地迈开,皮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片污浊的区域,径直走向餐桌。餐桌上,林溪准备的吐司放在盘子里,旁边是温好的牛奶。
他拿起一片吐司,看也没看抱着女儿蹲在地上的林溪,咬了一口,眼睛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快速地滑动着。
林溪抱着悠悠站起来,隔着那片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甜腻酸奶味,看着他。他咀嚼的动作很稳定,下颌线绷着,透着一股与这个混乱厨房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秩序感。阳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发梢上,闪着光。
妈妈,怀里的悠悠忽然小声开口,小手无意识地揪着林溪的衣领,小脑袋转向餐桌边的陈哲,大眼睛里盛满了孩子气的困惑,爸爸为什么不住在家里
空气瞬间凝滞了。陈哲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像是被这稚嫩的问题刺了一下,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女儿脸上,又飞快地掠过林溪。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那点愕然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种更深的疲惫覆盖。他垂下眼,避开了女儿清澈的探寻目光,也避开了林溪沉默的注视,只是沉默地、更用力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吐司。咀嚼肌在腮边绷紧,显得有些生硬。
林溪的心,无声地沉下去,沉进那片打翻的酸奶里,冰冷粘稠。
她抱着悠悠转身,走回儿童房,把女儿放在小地毯上,堆满的玩具中间。悠悠乖,自己玩一会儿积木好吗妈妈收拾一下厨房。
悠悠顺从地点点头,小手抓起一块红色的积木。林溪回到厨房,默默地拿来抹布、扫帚和簸箕。她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拾着锋利的玻璃碎片,再用抹布用力擦拭那片粘稠的奶污。每一次擦拭,都仿佛在擦拭自己心里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陈哲很快吃完了吐司,喝光了牛奶,拿起公文包走向门口。
我走了。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溪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擦拭着已经基本干净的地砖。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他带来的最后一点声响。公寓里只剩下抹布摩擦地砖的沙沙声,和儿童房里偶尔传来的积木碰撞的轻响。
2
午后的沉默
下午三点半,林溪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门口。家长们三三两两地聚着聊天,孩子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涌出来。
悠悠妈妈,王老师牵着悠悠的小手走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悠悠今天午睡可乖了。
谢谢王老师。林溪笑着接过女儿的手,那笑容像是戴在脸上的面具。悠悠仰着小脸,有点兴奋地说:妈妈,今天老师讲了大鲨鱼!好大好大!她努力张开小手臂比划着。
是嘛,悠悠真棒。林溪捏了捏女儿的小手。回家的路上,悠悠还在兴奋地描述着海洋馆里大鲨鱼的可怕和神秘,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林溪听着,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得很远。路过小区里的儿童游乐区,几个相熟的妈妈正带着孩子在那里晒太阳聊天。她们热情地招呼林溪。
林溪,带悠悠过来玩会儿吧
林溪脚步顿了一下,脸上习惯性地浮起笑容:不了,家里还有点事,得先回去做饭了。她朝她们点点头,拉着悠悠匆匆走过。那些妈妈们善意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强撑的平静上。她们身后是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闹声,丈夫们下班后陪着玩耍的身影……那些画面太明亮了,亮得刺眼。她只想快点躲回自己那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壳里。
3
深夜的决断
晚饭依旧是母女二人。林溪做了悠悠爱吃的虾仁蒸蛋,小小的黄色花朵形状的模具蒸出来的蛋羹,嫩滑可爱。悠悠用她的小勺子挖着吃,小脸上沾了点蛋羹。林溪没什么胃口,只是看着女儿吃。
妈妈,爸爸晚上回来吃饭吗悠悠含着勺子,含糊地问。
林溪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爸爸工作忙,要很晚才回来。悠悠先吃。
哦。悠悠低下头,继续对付她的蛋羹,小肩膀似乎微微塌下去一点。林溪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她无数次想和陈哲好好谈谈,谈悠悠的成长需要父亲,谈这个家需要温度,而不是他每个月准时打到卡上的、冷冰冰的数字。可每次话到嘴边,看着他深夜归来时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倦怠,看着他倒头就睡的背影,那些话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咽得太多了,像石块一样堵在胸口。
窗外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林溪给悠悠洗了澡,换上柔软的睡衣,讲睡前故事。悠悠今天似乎格外依恋她,小手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直到女儿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印满小星星的被子下,林溪才轻轻抽出自己的衣角,替她掖好被角,关上儿童房柔和的夜灯。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挂钟指针规律的嘀嗒声。林溪坐在沙发上,没有开大灯,只留着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她打开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她疲惫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最终停留在和陈哲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三天前,她发过去的悠悠在幼儿园手工课做的歪歪扭扭的小房子照片,他回了一个简单的。
她盯着那个大拇指,看了很久很久。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着,编辑框里打了字又删掉,删掉又打上。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把手机扔在一边,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身体很累,心更累,可脑子却异常清醒,像有一台生锈的机器在里面嘎吱嘎吱地空转,搅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溪没有动,依旧闭着眼,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她能听到陈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换鞋,把公文包放在柜子上。他没有开灯,似乎以为她已经睡了。脚步声朝着主卧的方向去了。
就在脚步声经过沙发时,林溪忽然睁开了眼,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陈哲,我们离婚吧。
脚步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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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挂钟那令人心慌的嘀嗒声。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
然后,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只是发出一声极其疲惫、近乎梦呓般的低哼:嗯……别闹了,累死了,明天再说……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敷衍。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黑暗中沙发上的她,就那么拖着沉重的步子,径直走进了主卧。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小锤,轻轻敲碎了林溪心里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支撑。黑暗瞬间变得浓稠,沉重地包裹着她,几乎让她窒息。她依旧蜷在沙发里,身体僵硬冰冷。原来,连离婚这个词,在他那里都激不起半点涟漪了。她的存在,她的感受,她的绝望,在这个家里,早已轻如尘埃。
4
空洞的黎明
第二天,周五。林溪起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眼睛干涩发胀,头也昏沉沉的。她强打精神给悠悠准备早餐,送她去幼儿园。悠悠似乎察觉到了妈妈不同寻常的沉默,一路上都很乖,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
送完悠悠回来,公寓里空荡荡的。林溪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能看见空气中飘浮的细小尘埃。一切都整洁有序,是她每天精心打理的结果,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昨晚那句被轻易忽略的离婚,像一个冰冷的幽灵,在房间里无声地飘荡。她走到主卧门口,门虚掩着。陈哲还在睡,呼吸均匀。她轻轻推开门,看着他沉睡的侧脸,那张曾经让她无比心动的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陌生和疲惫。
她转身,轻轻带上了门。没有叫醒他。叫醒他,又能说什么呢重复昨晚那句被他当作梦话的请求吗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笑。
她开始打扫卫生,动作有些用力,像是在跟谁较劲。吸尘器的轰鸣声暂时填满了空洞的寂静。打扫到儿童房时,她看到悠悠昨晚没收拾好的几本图画书散落在地毯上,还有她最爱的那个穿粉色裙子的布娃娃。林溪走过去,弯下腰,一本一本捡起来,整齐地码放在小书架上。拿起那个布娃娃时,指尖传来布料的柔软触感。她捏了捏娃娃的小手,想起悠悠抱着它睡觉时满足的小脸,眼眶突然不受控制地一热。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涩强压下去。不能哭。为这样一个已经将你视若无物的男人掉眼泪,不值得。她放下娃娃,继续打扫,动作却慢了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5
失踪的恐慌
快到中午时,林溪的手机响了,是幼儿园王老师打来的。
悠悠妈妈,您好。是这样的,今天幼儿园组织孩子们去参观社区消防站,活动提前结束了,我们刚回到园里。您看方不方便现在来接一下悠悠
林溪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时间,才十一点多。哦,好的好的,王老师,麻烦您了,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立刻换了衣服出门。消防站就在幼儿园隔壁小区,步行过去很快。她一路小跑着,想着悠悠提前回来,正好可以带她去吃点她念叨了很久的儿童套餐。
赶到幼儿园时,孩子们正在老师的带领下排队准备回教室。王老师看到林溪,朝她招招手:悠悠妈妈,这边!悠悠,妈妈来接你啦!
林溪笑着走过去,目光在孩子们的小脑袋里搜寻着那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身影。然而,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悠悠。
悠悠林溪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王老师,悠悠呢
王老师也愣了一下,赶紧又看向队伍:悠悠悠悠刚刚还在这里排队的呀悠悠她提高声音喊着,又快步走到队伍前面和后面确认。
孩子们都茫然地摇头,七嘴八舌地说:悠悠刚才还在我旁边的!我看到她去捡东西了!
王老师的脸色瞬间变了,林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窟。刚才一路小跑带来的热气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恐慌。
别急别急,悠悠妈妈,可能孩子贪玩,跑去看消防车了我们分头找找!王老师强作镇定,但声音里的慌乱掩饰不住。她立刻安排另一位老师看住其他孩子,自己则和林溪一起,在幼儿园操场、滑梯、秋千架、还有旁边的绿化带里焦急地寻找起来。
悠悠!悠悠!林溪的声音开始发颤,一声比一声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她冲进教室,午睡的小床空着;跑到洗手间,一个个隔间推开看;又跑到刚才孩子们参观回来的集合点附近,每一棵灌木后面都仔细查看。
没有!哪里都没有悠悠小小的身影!
门卫!门卫师傅!王老师已经跑向幼儿园大门,看到我们班一个小女孩出去吗扎两个小辫,穿粉色外套的!
门卫师傅一脸茫然:没有啊王老师,孩子们回来都是老师带着排好队进来的,没看到有单独出去的孩子。
那……那会去哪儿王老师也慌了神,消防站那边呢会不会跑回去了
不可能!林溪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哭腔,回来的路就这一条!我们一路过来根本没看到她!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悠悠才四岁!她能跑到哪里去是被人带走了吗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藤一样瞬间缠满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想起新闻里那些可怕的儿童失踪案……不!不会的!
她浑身都在抖,手指冰凉,不听使唤地摸索着手机,想打电话,想报警,却怎么也划不开屏幕。眼泪汹涌而出,视线瞬间模糊一片。
悠悠!悠悠!她崩溃地大喊,声音撕裂在幼儿园空旷的操场上,充满了绝望。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身又朝幼儿园外面冲去,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全然不顾路人惊诧的目光。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模糊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喊。
突然,一个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她混乱的脑海——儿童房里,那个小小的衣柜!悠悠很喜欢玩捉迷藏,她最爱的藏身之处,就是她自己的小衣柜!有一次她躲在里面睡着了,林溪找了好久才找到!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恐惧。她猛地刹住脚步,不顾一切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家的方向狂奔!
电梯慢得像蜗牛爬!她焦急地拍打着按键,眼泪糊了满脸。终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捅开家门。
悠悠!悠悠!她冲进客厅,没有!冲进厨房,没有!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猛地推开了儿童房的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飘浮的微尘。小床空着,地毯上的玩具安安静静。
林溪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小小的、粉白色相间的儿童衣柜。
她扑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她颤抖着手,猛地拉开了衣柜门!
光线涌进狭小的空间。
悠悠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衣柜最底层,缩在一堆叠放的小衣服里。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穿粉色裙子的布娃娃,小脸埋在娃娃的裙子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发出极力压抑的、小动物般呜咽的抽泣声。她的小身体因为恐惧和哭泣而轻轻颤抖。
悠悠!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击垮了林溪。她腿一软,几乎是跪倒在衣柜前,一把将那个温软的小身体从衣服堆里捞出来,死死地、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的怀抱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女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悠悠柔软的发顶。
宝贝!我的宝贝!你吓死妈妈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去幼儿园林溪的声音哽咽破碎,语无伦次。
悠悠在她怀里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个小桃子。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呜…呜…我…我听见了…妈妈…妈妈要藏起来…
林溪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听见了她听见了昨晚那句绝望的离婚她听见了陈哲那句麻木的敷衍
悠悠的小手紧紧抓住林溪胸前的衣服,仰着满是泪水的小脸,眼神里充满了孩子最本真的恐惧和不解:妈妈…妈妈昨天说…要藏起来…像悠悠玩捉迷藏那样…藏起来…不要爸爸找到…她哭得更大声了,上气不接下气,呜…悠悠…悠悠帮妈妈藏…藏在这里…爸爸…爸爸就找不到了…妈妈…妈妈就不会走了…对不对
轰——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是这样!这个小小的孩子,用她稚嫩却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父母之间那冰冷彻骨的绝望气息。她听不懂离婚这个词,却本能地理解了妈妈想要消失、想要藏起来的崩溃。她唯一能想到的、笨拙的帮助,就是把自己藏进妈妈最喜欢把她找到的地方——这个小衣柜里。她以为这样,就能帮妈妈藏起来,就能阻止那个可怕的离开。
孩子纯粹的逻辑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林溪所有的伪装和强撑,将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血淋淋地暴露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独自吞咽苦水,默默承受,却从未想过,这些冰冷的绝望和无声的崩溃,早已像毒素一样,渗透进了女儿幼小的心灵。她以为的保护,原来成了最大的伤害。
巨大的自责、心痛、怜惜和后怕,如同滔天巨浪,将林溪彻底淹没。她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哭声不再压抑,不再顾忌,充满了这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疲惫、恐惧和此刻心如刀绞的悔恨。哭声在小小的儿童房里回荡,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陈哲的身影出现在儿童房门口。他大概是回来拿一份忘带的文件。他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妻子跪坐在地上,抱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女儿也哭得小脸通红。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陈哲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真实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从未见过林溪哭成这样。
悠悠看到爸爸,哭得更委屈了,伸出小手朝他:爸爸!爸爸!妈妈…妈妈要藏起来…不要我们了…呜呜…
陈哲的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他看向林溪,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那句被他当作梦呓、随意敷衍过去的离婚,此刻通过女儿惊恐的哭诉,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林溪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陈哲。她的眼神不再是麻木,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一种冰冷的质问。那眼神无声地说:现在,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漠视的代价!
陈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看着紧紧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的妻女,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在这个家里造成的、巨大的、冰冷的真空地带。那个他以为只要按时提供物质保障就能维持运转的家,此刻在他眼前,轰然崩塌,露出了它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真相。女儿眼中那份源于他长久缺席的、最深切的恐惧,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了他自以为是的麻木里。
6
重生的曙光
周六的早晨,阳光意外地好,带着初夏特有的明媚。光线透过儿童房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温暖的金痕。
悠悠醒得格外早。她穿着印满小草莓的睡衣,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像只刚出壳的小鸟,懵懂地推开主卧的门缝。大床上,陈哲还在沉睡。悠悠蹑手蹑脚地爬上去,冰凉的小脚丫蹭到爸爸温暖的腿上。
唔…陈哲被冰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
爸爸!悠悠清脆地喊了一声,小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昨天那场惊天动地的恐惧从未发生过。她伸出小手,用力去拽陈哲的胳膊,起床!爸爸起床!去海洋馆!看大鲨鱼!
陈哲昨晚显然也没睡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他揉了揉眼睛,看着女儿近在咫尺、充满期待的小脸,又越过她,看向旁边已经坐起身的林溪。林溪也醒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陈哲的目光与她在晨光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只是把视线转回到女儿身上。
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爸爸起床,带悠悠去看大鲨鱼。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动作有点笨拙,甚至差点压到悠悠的小手。悠悠咯咯笑着躲开。
林溪沉默地下床,走进卫生间洗漱。水流声哗哗作响。等她出来时,陈哲已经给悠悠穿好了小外套,正蹲在地上,笨手笨脚地试图给悠悠梳那两个总是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悠悠的小脑袋被他按得晃来晃去,嘴里不满地嘟囔着。
林溪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梳子。陈哲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让开位置。林溪的手指灵活地在女儿柔软的发丝间穿梭,很快,两个精致的小辫子就扎好了。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梳子滑过发丝的细微声响。
妈妈,好看吗悠悠晃着小脑袋,开心地问。
好看。林溪摸了摸女儿的头,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出门时,陈哲主动抱起了悠悠。悠悠很自然地搂住爸爸的脖子,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林溪跟在后面,看着阳光下父女俩叠在一起的影子,很长,很暖。
7
深蓝的守护
海洋馆里光线幽蓝,巨大的水族箱像一块块流动的蓝宝石镶嵌在墙壁上。五颜六色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游弋,梦幻得如同童话世界。悠悠兴奋极了,小脸几乎贴在厚厚的玻璃上,小手不停地指指点点:妈妈快看!小丑鱼!爸爸,那个长长的鱼是什么
那是海鳗。陈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温和而耐心。他蹲下身,把悠悠抱起来一点,让她能看得更清楚。悠悠立刻伸出小手,隔着玻璃去摸那条缓慢游过的、色彩斑斓的海鳗,嘴里发出惊叹的哇声。
林溪站在他们身后半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水族箱幽蓝的光映在陈哲专注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日冷硬的线条。他抱着女儿的手臂很稳,偶尔低声回答着悠悠层出不穷的问题,虽然答案有时并不十分准确。悠悠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在这个水底世界里回荡。这一切,陌生得有些不真实。她心里那堵厚厚的、冰冷的墙,似乎被这幽蓝的光和女儿的笑声,悄然融化了一角。
终于,他们走到了那个最大的鲨鱼馆。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后,幽深的海水缓缓流动。几条体型庞大的鲨鱼如同沉默的灰色幽灵,在深蓝色的背景中无声地巡弋。它们庞大的身躯带着一种远古的威严和冰冷的压迫感,尖利的牙齿在幽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寒芒。
悠悠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鲨鱼,刚才的兴奋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她啊地惊叫一声,小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像只受惊的小兽,一头扎进了旁边陈哲的怀里,两只小手死死地揪住了爸爸胸前的衣服,把脸深深埋了进去,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怕!爸爸!怕!闷闷的声音从陈哲怀里传出来,带着哭腔。
陈哲显然没料到女儿反应这么大,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把女儿颤抖的小身体紧紧地护在怀里。他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抚。
林溪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陈哲笨拙地抬起一只手,有些迟疑地、带着生疏的温柔,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僵硬,像是不习惯这种亲昵的抚慰。
不怕,悠悠不怕,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穿过水族馆里模糊的背景音,清晰地传到林溪耳中,爸爸在呢。你看,我们隔着厚厚的玻璃,鲨鱼很凶,但它出不来,它伤害不到悠悠。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寻找更合适的词,爸爸……爸爸会在这里,挡着它。
怀里悠悠紧绷的小身体,似乎在他的轻拍和笨拙却坚定的保证下,一点点放松下来。揪着他衣服的小手,也稍微松开了一点力道。
林溪停住了脚步。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巨大的、冰冷危险的鲨鱼在深蓝的海水中巡游,隔着那层看似脆弱实则坚固无比的透明屏障。屏障这边,她的丈夫,那个习惯了缺席、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用工作隔绝一切的男人,正以一种极其生涩却又无比认真的姿态,抱着他们受惊的女儿,用他并不熟练的臂膀和语言,试图为她撑开一个安全的角落。
鲨鱼的影子无声地掠过玻璃,投下巨大而短暂的暗影。陈哲下意识地将怀里的悠悠抱得更紧了些,侧过身体,仿佛真的要用自己的后背去阻挡那无形的威胁。这个小小的、本能的保护动作,像一颗微小的火星,猝不及防地落进林溪冰冷死寂的心湖。
那冰封的湖面,终于发出了一声极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裂响。
她静静地站着,幽蓝的光在她脸上流淌。她看着丈夫笨拙地安抚女儿,看着女儿在他怀里逐渐平息恐惧,重新好奇地、小心翼翼地偷瞄那巨大的水中猛兽。巨大的水族箱前,那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深蓝的背景下,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完整的画面。
林溪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洋馆里带着咸腥和水汽的空气涌入肺腑,有些凉,却异常清新。她迈开脚步,无声地走到他们身边,站在了陈哲的身侧。她没有靠得太近,却也没有再隔着那一步的距离。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女儿柔软的发顶上,温柔地揉了揉。悠悠感受到妈妈的触碰,小脑袋在她掌心依赖地蹭了蹭。
陈哲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了一瞬,拍着女儿后背的手也停顿了一下。但他没有转头,也没有移开,只是继续抱着悠悠,目光投向玻璃后那深不可测的蓝色世界。
隔着坚硬的玻璃,鲨鱼冰冷的眼珠似乎朝这边转动了一下,带着亘古不变的漠然。
林溪的目光掠过那令人心悸的庞大身躯,最终落回身边这两个人身上。她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陈哲抱着女儿的、依旧显得有些僵硬的手臂上。阳光穿透层层水波,在玻璃上折射出变幻的光斑,也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上,染上了一层意外的柔和。
她沉默地伸出手,指尖没有触碰他,却轻轻搭在了女儿小小的脊背上,就在他那只笨拙安抚的手旁边。
隔着厚厚的玻璃,鲨鱼无声地摆尾,搅动起一片深蓝的旋涡。旋涡的中心,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也映着他们一家三口模糊而安静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