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前朝流落民间的公主,如今在敌国京城做首富。
>新帝登门讨要传国玉玺时,我正翘着脚数金条:想要玉玺拿你的江山来换。
>他冷笑着捏住我下巴:不如拿朕的龙床来换
>后来敌国皇子为我倾倒,联手权臣之女设局逼宫。
>火光中我执剑指向新帝咽喉,他忽然握住剑刃轻笑:
这江山早该姓你的姓氏...你想要的,朕都给你。
>我抽回染血的剑转身:错了,我要的是这天下再无前朝今朝之分。
第一章
金砖上的对峙
京城正月,雪粒子敲打着云锦记高耸的琉璃瓦顶,寒气被厚重的锦缎门帘隔绝在外。铺面里,各色名贵绸缎流光溢彩,熏笼里暖香袅袅,衣着体面的夫人小姐们低声细语,一派富贵升平。谁也不会想到,这富丽堂皇的商号深处,藏着足以撼动整个王朝的秘密。
穿过三道需要特殊口令的暗门,走过一条点着长明灯的狭窄甬道,便是云锦记真正的核心——内库。这里没有绫罗绸缎,只有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财富。巨大的库房内,一排排沉重的檀木架子直抵穹顶,上面整齐码放的不是布匹,而是切割规整、在镶嵌于墙体的夜明珠柔和光辉下,流淌着沉重暗金色泽的——金砖。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特有的冷冽气息,以及……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安的权力感。
云昭就斜倚在其中一堆半人高的金砖上。她一身素锦常服,料子是顶好的天蚕丝,却无半分绣纹,青丝松松挽着,只斜插了一支通体无暇的白玉簪。她赤着足,一只脚随意地踩在冰冷的金砖上,另一只腿曲起,手肘支着膝盖,正慢条斯理地,一枚一枚,数着掌心里刚取下的、足有小儿巴掌大小的金叶子。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
她口中哼着不成调的俚曲小调,指尖拂过金叶边缘,发出细微悦耳的沙沙声。金砖的棱角硌着腰侧的软肉,带来些微不适,但这实实在在的触感,却让她心底生出一种近乎慵懒的餍足。
这金光闪闪的牢笼,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是她复仇的砝码。前朝靖的血脉,早已被历史的尘埃掩埋,如今活着的,是京城首富云昭。
忽然,甬道尽头,那扇重逾千斤、由整块精铁浇筑、每日只开启一次的乌木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
没有通传,没有脚步声。
一股凛冽如北地寒风的威压,瞬间席卷了温暖的金库,驱散了暖香,连空气都仿佛凝滞冻结。夜明珠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袍服质地是极内敛的暗纹云锦,可那衣摆和袖口以金线勾勒出的五爪龙纹,在珠光下却张牙舞爪,昭示着来者不容置疑的身份。
当朝新帝,萧彻。
他面容年轻,甚至堪称俊美,但那双狭长的凤眸扫过满室足以令人疯狂的财富时,却冰冷得如同万年寒潭,不起半分波澜。最终,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了金砖堆上那个慵懒的身影。
云昭数金叶的动作顿住了。指尖的金叶冰凉依旧,但她脊背的肌肉在那一瞬本能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甚至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将掌心里的金叶随意抛回身下的金砖堆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啧,贵客临门,连个招呼都不打,我这内库的规矩,看来是得改改了
她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挑,似嗔似笑。
萧彻一步步走了进来。玄色的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他身后,大门又悄无声息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在离云昭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帝王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她刻意营造的散漫表象,试图剖开她深藏的秘密。
前朝玉玺,
萧彻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满室金光上,在何处
没有试探,没有寒暄,直指核心。他要那方象征着天命所归、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更能震慑蠢蠢欲动门阀的传国玉玺。
空气凝滞了一瞬。
云昭终于懒洋洋地抬起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蕴藏着雷霆之怒的眸子。她的脸上甚至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像投入寒潭的石子,漾起圈圈涟漪,却更显潭水深不可测。她随手从身旁拿起一块沉甸甸的金条,在掌心掂了掂,仿佛那才是世间最要紧的东西。
玉玺啊……
她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近乎天真无邪的残忍,想要
她微微歪头,红唇轻启,字字清晰,如同珠落玉盘,却又带着千钧之力:
行啊,拿你的江山来换。
死寂。
金库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迫。夜明珠的光线似乎都在这句话下颤抖了一下。萧彻周身骤然爆发的寒意几乎要将满室金砖冻结。他眼底的寒潭瞬间化为惊涛骇浪,翻涌着冰冷的杀意。
下一瞬,云昭只觉得眼前玄影一晃。
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如同铁钳般猛地攫住了她的下巴!巨大的力量迫使她完全仰起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翻涌着雷霆风暴的凤眸。他指腹的薄茧刮过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帝王的气息带着龙涎香的冷冽,混合着浓重的危险,扑面而来。
萧彻俯视着她,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得骇人。他薄唇紧抿,唇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丝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和赤裸裸的侵略性。
江山太重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气息灼热,话语却冰冷刺骨,不如……
他微微一顿,指腹在她下颌上危险地摩挲了一下,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她被迫仰起的脆弱颈项,最终落回她强自镇定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
拿朕的龙床来换
暧昧的言辞,裹挟着最冰冷的威胁和最露骨的试探,在这堆满财富的冰冷库房里,如同惊雷炸响。
云昭瞳孔骤然收缩!被钳制的下巴传来清晰的痛感,帝王的威压混合着男性的侵略气息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脉搏的跳动,以及那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将她视为猎物或玩物的轻蔑与掌控欲。
怒火与屈辱瞬间冲上头顶,几乎烧毁她的理智。她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不能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愤怒、不甘、算计、还有一丝被这极致羞辱激起的疯狂,最终都强行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甚至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钳制着,迎视着他,唇角竟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同样冰冷、同样带着挑衅的弧度。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冰冷的金砖映着帝王玄色的龙纹与女子素白的衣袂。
杀机与暧昧如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无声地在这金光灿烂的牢笼里碰撞、角力。
就在这时,库房厚重的铁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三下叩击声。
笃、笃笃。
那是青蚨的紧急联络暗号。
萧彻显然也听到了,他眸光微动,那钳着云昭下巴的手指,力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又加重了一分。他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看穿,然后,才缓缓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松开了手。
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云昭下颌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隐隐作痛。
萧彻直起身,玄色的龙纹衣袍在珠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恢复了帝王深不可测的威仪。他最后看了云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告,更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冰冷的兴味。
云东家,
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的胃口,很大。朕,拭目以待。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甬道的阴影,厚重的乌木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库房内,重新只剩下夜明珠冰冷的光辉,和那堆积如山的、沉默的金砖。
云昭维持着那个被推开的姿势,靠在冰冷的金砖上,急促地喘息着。下颌的痛感尖锐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抬手,用指腹用力擦过被捏痛的地方,眼底的寒冰碎裂,翻涌起滔天的怒意和屈辱。
龙床
她低语出声,声音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萧彻……你找死!
指尖无意间拂过身下的金砖,沾染上些许细微的金粉。她看着指尖那抹闪亮的金色,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疯狂的算计所取代。
门外,那代表紧急情报的叩击声再次规律地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催促。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慵懒而漫不经心的神情,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她赤着足,轻盈地跳下金砖堆,走向门口,足尖踏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
打开门,一个穿着云锦记伙计服饰、面容普通的年轻男子垂手肃立,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快速递上一枚蜡丸。
首领,北边来的‘隼’,有急讯。
男子声音压得极低。
云昭接过蜡丸,指尖稍一用力捏碎,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用一种极其特殊的密文写着一行小字。她目光扫过,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纸条在掌心被无形的内力震成齑粉,簌簌落下。
备车,
云昭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冽,去‘停云阁’。告诉玄墨先生,他订的那批‘塞上雪’,有消息了。
伙计躬身领命,迅速退下。
云昭站在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满室冰冷的、象征着无上财富与权力的金光。萧彻冰冷的眼神、带着薄茧的手指、以及那句充满羞辱的龙床尤在眼前。
她抬手,轻轻抚过下颌那处隐痛的指痕,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
江山龙床
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停云阁的雅间里,那位化名玄墨的北狄皇子宇文玄,正等着她这枚棋子入局。而她,又何尝不是等着借他这把来自敌国的刀
她拢了拢素锦的衣襟,将眼底所有的锋芒尽数敛去,重新变回那个长袖善舞、只爱黄白之物的京城首富云昭,抬步,融入了甬道外的暖香与喧嚣之中。只是那背影,在夜明珠幽微的光线下,挺直如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绝与肃杀。
第二章
停云阁的刀光
停云阁临水而建,飞檐翘角隐在漫天细雪中。雅间听雪轩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隔绝了窗外冬日的肃杀。紫檀木桌上,雨过天青的茶盏里,碧螺春舒展着嫩芽,氤氲出清雅香气。
宇文玄,或者说,此刻的玄墨先生,正姿态闲适地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他一身墨蓝色锦袍,外罩同色系绣银竹纹的氅衣,长发仅用一根墨玉簪松松束起,衬得面容愈发温润俊雅。他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落在面前纵横交错的棋盘上,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借这棋盘消磨等待的时光。
任谁见了,都只会以为这是位家世优渥、品味不俗的翩翩公子,断不会想到他是来自苦寒北狄、手握重兵的皇子。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
云昭裹着一身寒意走了进来。她已换下内库中的素锦常服,披了件银狐滚边的雪青斗篷,斗篷下是件月白色绣缠枝莲的锦缎袄裙,乌发挽成精致的随云髻,簪了一支点翠步摇,随着步履轻移,流苏摇曳生姿。脸上薄施脂粉,恰到好处地掩去了下颌那点不易察觉的微红,也敛去了所有属于青蚨首领的锋芒,只剩下京城首富云东家的从容与明艳。
玄墨先生久等了。她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生意人热络的笑意,声音清越,如同珠玉相击,这鬼天气,路上耽搁了些许。
宇文玄闻声抬眸,眼底瞬间漾开温煦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他放下棋子,起身相迎,动作间行云流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优雅。云姑娘哪里话,能得姑娘拨冗相见,是在下荣幸。雪天路滑,快请入座暖暖身子。他亲自为云昭斟了一盏热茶,姿态谦和,毫无皇子架子。
云昭解下斗篷递给侍立一旁的侍女,落座于他对面。茶香袅袅,暖意驱散了寒意。她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雅间角落侍立的两名宇文玄的随从。两人身形挺拔,眼神内敛,看似普通护卫,但那股子战场上淬炼出的精悍与警惕,瞒不过她的眼睛。
先生上次提及的‘塞上雪’,云昭开门见山,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笑容依旧明媚,话语却带着商人特有的敏锐,可是指……北境那边新发现的那批上等白驼绒她刻意模糊了指向,只提货品。
宇文玄眼底笑意更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这女子,果然一点就透。云姑娘慧眼。他微微颔首,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正是此物。此绒洁白胜雪,柔韧异常,制成裘衣,轻暖无比,在京城乃至江南,必是奇货可居。
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恰到好处的难色,此物产地偏远,路途艰险,且……沿途多有‘山匪’盘踞,寻常商队,实难安稳运抵。
山匪云昭眉梢微挑,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商人面对风险的忧虑,随即又化作一种精明的算计,先生消息灵通,想必也知晓,我云锦记能在京城立足,靠的便是这四通八达的路子。南来北往的货,再‘棘手’的,也总有些门道。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甚至几分商贾特有的狡黠,不知先生所需的量有多大又打算以何种……‘诚意’来谈这笔买卖
宇文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量,自然是要越多越好。至于诚意……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昭,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除了高出市价三成的金银,在下在北方还有些……别的门路。若姑娘日后有‘特殊’的货物需要进出某些关口,或是对某些‘消息’格外留意……在下或可略尽绵力。
特殊货物某些消息云昭心中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哪里是在谈驼绒买卖,分明是在试探她走私情报的能力和渠道!他想利用云锦记的商路网络,为他北狄在京城乃至南朝腹地编织一张隐秘的运输网,甚至情报网。
哦云昭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仿佛被这额外的好处所吸引,先生的门路,听起来倒是诱人。不过……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山匪’之患,非同小可。先生可知晓,这‘山匪’之中,可有些……不太寻常的人物她意有所指,目光直视宇文玄,仿佛在问:这所谓的山匪,是否就是你们北狄的人马或者,是你故意安排来试探我的
宇文玄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化作无奈的笑意:云姑娘说笑了。山匪便是山匪,一群亡命之徒罢了。只是其中或许混杂了些……被南朝通缉的逃犯或是某些失了根基的前朝余孽他轻描淡写地将前朝余孽几个字抛了出来,如同投石问路,眼神却紧紧锁住云昭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前朝余孽!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云昭的心脏。她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杀机几乎要冲破她精心维持的伪装。她强迫自己放松,脸上甚至漾开一个更加明媚、带着几分市侩气的笑容:哎呀,先生这话说的,可吓煞小女子了。我们做正经生意的,可不敢沾惹这些麻烦。前朝今朝的,都是官家的事,我们只认金子银子实在!
她巧妙地避开了余孽的敏感点,将话题重新拉回生意本身,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无足轻重的玩笑。不过嘛,她话锋一转,带着商人的精明算计,只要先生给的价钱够硬,金子够足,这‘山匪’再凶,我云锦记的镖师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多备些‘买路钱’罢了。
宇文玄看着她滴水不漏的反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探究和玩味。这女人,要么是真的唯利是图、毫无家国之念的商人,要么……就是城府深得可怕。他更倾向于后者。
云姑娘爽快!宇文玄抚掌轻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务实,那么,第一批‘塞上雪’,不知何时能……
他话音未落,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骄纵跋扈的女声清晰无比地穿透了门扉:
什么听雪轩被人包了谁那么大的胆子!不知道本小姐今日要在此宴请贵客吗给我让开!
紧接着是掌柜低声下气赔罪的声音:柳小姐息怒,息怒啊!里面是云东家和一位贵客……
云昭!那女声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厌恶和难以置信,又是那个贱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占着本小姐的雅间滚开!我倒要看看,是哪路‘贵客’这么不长眼,跟个下九流的商贾混在一起!
砰!
雅间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柳如烟盛装出现在门口,一身绯红织金牡丹的宫装,满头珠翠,明艳逼人,只是那张原本姣好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愤怒和鄙夷,扭曲了五官。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华丽的闺秀,以及几个气势汹汹的仆妇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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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如淬毒的刀子,先是在云昭身上狠狠剐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随即,当她看清雅间内另一位客人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玄墨……先生!柳如烟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背叛般的委屈。她痴恋萧彻,但也曾对这个气质温雅、谈吐不凡的玄墨先生有过几分朦胧的好感。此刻,看到他竟然和云昭这个她最厌恶的贱商单独在此密谈,那股妒火和羞辱感瞬间将她理智烧断。
宇文玄(玄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温文尔雅,起身拱手:柳小姐,别来无恙。不知小姐驾到,有失远迎。
柳如烟哪里听得进这些客套话,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云昭,尖声道:玄墨先生!你怎可……怎可与这等低贱之人同席!她不过是个浑身铜臭的商贾,最是狡诈无耻!先生莫要被她的狐媚样子骗了!
她身后的闺秀们也纷纷露出鄙夷之色,对着云昭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云昭端坐不动,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一片。她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柳如烟那张因愤怒和嫉妒而扭曲的脸。
柳小姐,云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这停云阁开门做生意,讲究个先来后到。今日这听雪轩,是我花了二百两银子包下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如烟身后那群闺秀,语气陡然变得锋利如刀,带着赤裸裸的嘲讽和羞辱:
怎么柳阁老家的千金,宰相府的小姐,今日是打算仗着父兄权势,强抢民女……哦不,是强抢民妇包下的雅间
你……!柳如烟被强抢民妇四个字噎得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云昭的手指都在哆嗦,你放肆!你竟敢污蔑本小姐!
污蔑云昭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却冷得掉冰渣,柳小姐带人擅闯我包下的雅间,口口声声辱骂于我,这满屋子的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这‘污蔑’二字,从何说起还是说,柳阁老的府上,已经能指鹿为马了
她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柳阁老!字字诛心!
柳如烟哪里受过这等当众打脸的羞辱尤其还是在玄墨先生面前!她只觉得血往上涌,眼前发黑,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烂云昭那张利嘴!
贱人!我杀了你!柳如烟彻底失去理智,尖叫一声,竟不顾形象地拔下头上尖锐的金簪,状若疯虎般朝云昭扑去!她身后的仆妇护卫也蠢蠢欲动。
宇文玄脸色微变,他身后的两名护卫瞬间踏前一步,手已按上腰间的刀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云昭却依旧端坐,眼底寒光一闪,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低沉威严、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雅间门口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震得一滞,包括暴怒的柳如烟。
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来人并未着龙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正是当朝天子萧彻!他身边只跟着一个气息沉凝如渊、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大内总管李德海)。
萧彻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先是在柳如烟手中的金簪和她疯狂的脸上冷冷扫过,带着帝王的无上威压。柳如烟接触到那目光,浑身一颤,如同被冰水浇头,满腔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恐惧和慌乱,手中的金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萧彻的目光随即转向雅间内。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端坐的云昭身上。看到她安然无恙,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的目光便移到了起身相迎的宇文玄(玄墨)身上。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宇文玄依旧保持着温雅的笑容,拱手行礼:草民玄墨,见过陛下。姿态不卑不亢。
萧彻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直抵其灵魂深处的狼子野心。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让雅间内所有人,包括柳如烟那群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最终,萧彻的视线落回云昭脸上,薄唇微启,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意味:
云东家,看来你的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他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柳如烟,又瞥了一眼宇文玄,最后定格在云昭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一字一句,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连朕的柳爱卿家的小姐,都忍不住要来……‘关照’一二了。
第三章
盐引为饵,夜探深宫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柳阁老柳崇明,当朝首辅,身着深紫色仙鹤补子朝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此刻却深深跪伏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他身形微颤,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带着老臣特有的悲怆与沉痛:
陛下!老臣……老臣教女无方,致使孽女柳如烟言行无状,冲撞圣驾,惊扰贵客,更在停云阁闹市之地,口出狂言,举止疯癫,有辱门楣,更损及天家颜面!老臣……罪该万死啊!
他重重叩首,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萧彻端坐于御案之后,玄色常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他并未看跪伏在地的柳崇明,修长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份奏折,正是弹劾柳如烟当街纵马伤人、其家仆强占民田的折子。御笔朱砂在一旁的端砚里浸润着,鲜红刺目。
柳爱卿言重了。
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棱般的寒意,令嫒年纪尚轻,一时意气用事,也是有的。
他放下奏折,目光终于落在柳崇明花白的头顶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柳崇明脊背瞬间爬满寒意。
只是,
萧彻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身为阁老千金,不知体统,当众行凶,口出‘贱商’、‘下九流’这等有辱斯文、动摇国本之言!柳爱卿,这‘商贾不通有无,则农工皆废’的道理,是我大雍立国之基,令嫒莫非不知还是说……
他微微倾身,无形的压力山岳般压下,在柳阁老府上,早已不将我大雍的律法、太祖的训诫放在眼里了
老臣不敢!万万不敢!
柳崇明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萧彻这番话,句句诛心,直指他柳家教女不严、藐视国法、甚至暗藏不臣之心!他急忙辩解:孽女无知,口不择言,皆是老臣疏于管教之过!老臣回去定当严加约束,闭门思过!恳请陛下念在老臣多年为朝廷……
罢了。
萧彻打断他,语气重新变得平淡,却更令人心头发冷,朕念在柳爱卿为国操劳多年,此事,朕暂不深究。
柳崇明心中刚升起一丝侥幸,萧彻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然,柳爱卿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也是常情。教导子女尚且力有不逮,这户部繁杂的盐铁漕运诸事,怕是更耗心神。
萧彻拿起御笔,蘸了蘸朱砂,在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章上,缓缓落笔,即日起,盐引勘合之权,移交给新设的‘市舶司’,由……云锦记东家云昭,暂代提举一职,试行新法,以观后效。
朱红的御批,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柳崇明的心上!盐引!那是户部最核心、油水最丰厚的权力之一!更是他柳家把控财源、维系庞大势力网的关键命脉!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夺走,交给了那个他最看不起的贱商云昭!
柳崇明猛地抬头,老眼中充满了震惊、不甘和怨毒,脱口而出:陛下!万万不可!云昭一介女流,商贾出身,身份低微,岂能……
身份低微
萧彻放下笔,目光如电,直刺柳崇明,她凭一己之力,聚敛财富,流通南北货殖,养活了多少织工、船工、脚夫她云锦记缴纳税赋,可曾短缺分毫柳爱卿,你口口声声商贾低贱,可你柳家名下的田庄、商铺、放贷的利钱,哪一样,不是沾着这‘低贱’商贾的铜臭朕看,云昭比某些尸位素餐、只知盘剥民脂民膏的蛀虫,要干净得多!
这番话如同重锤,砸得柳崇明眼前发黑,喉头腥甜,几乎呕出血来。他知道,盐引之事,已成定局。萧彻这是在借题发挥,以柳如烟的错处为刀,狠狠砍向他柳家的根基!更是对他这个老臣,对盘踞朝堂的门阀势力,一次赤裸裸的宣战和削弱!
老臣……遵旨!
柳崇明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再次深深叩首,掩盖住眼中翻腾的怨毒和杀意。云昭!萧彻!此仇不共戴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京城。朝野震动,门阀哗然!
云锦记的门槛,几乎要被踩烂了。
原本那些对云昭表面客气、骨子里却透着门阀优越感的官员、皇亲、勋贵,此刻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络和谄媚。盐引!那是能点石成金、操控盐价、甚至影响一方民生的滔天权柄!谁不想从中分一杯羹
云东家!恭喜恭喜啊!陛下慧眼识珠,您实至名归!
云姑娘,家父与令尊早年也曾……
提举大人,下官对盐务颇有心得,愿为大人分忧……
云昭端坐在云锦记顶楼那间视野开阔、陈设雅致的书房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三分疏离七分客套的笑容,应付着络绎不绝的访客。她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萧彻这一手,既是借她的刀砍向柳家,也是将她彻底架在了火上烤!盐引是块肥肉,更是烫手的山芋。她成了所有门阀的眼中钉,也成了萧彻新政最前线的靶子。
诸位大人抬爱了。
云昭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清越,陛下委以重任,昭惶恐。盐务关乎国计民生,新法试行,更需谨慎。云锦记初涉此道,一切当以朝廷法度、陛下旨意为先。具体的章程,待市舶司衙门理顺后,自会公诸于众,届时再与各位大人详谈。
她四两拨千斤,将所有试探和套近乎都挡了回去,只强调朝廷法度和陛下旨意,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了萧彻。众人见她滑不溜手,油盐不进,只得悻悻告退。
书房终于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云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停,墨汁凝聚欲滴。
盐引……这步棋,萧彻走得险,但也给了她一个绝妙的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深入朝廷财政命脉,探查门阀与皇室之间无数隐秘勾连的机会!甚至……可以借此,搅动更大的风云。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笔尖落下,却不是写给任何官员的应酬信函。
墨迹在素笺上蜿蜒,化作一行只有青蚨核心成员才识得的密文:
‘鹞’:查近三年所有盐引发放记录,尤其柳氏及关联门阀所持份额、兑付地点、经手官员,深挖其与边镇军需、粮草调拨之关联。密报。
‘隼’:盯紧柳崇明府邸及北狄使团下榻驿馆,所有异常出入人员、密信传递,勿漏。
‘蜂’:启动‘蛛网’,渗透新设市舶司各级吏员,我要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和耳朵。
三枚小巧的蜡丸迅速成型,被云昭以特殊手法封好。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一只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鹩哥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云昭将蜡丸塞入它脚上特制的空心铜环,轻轻一抚鸟羽。鹩哥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振翅消失在渐沉的暮色之中。
夜色,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声的网,悄然笼罩了巍峨的宫城。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宫墙的阴影。黑影对宫禁的守卫轮换、巡逻路线似乎了如指掌,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寻到那短暂的间隙,融入更深沉的黑暗。
正是云昭。
她换上了一身紧致的夜行衣,勾勒出矫健的线条,脸上覆着轻薄的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白日里属于首富云昭的慵懒与明艳尽数褪去,此刻的她,是青蚨的首领,是游走于刀锋之上的幽灵。
她的目标很明确——户部架阁库深处,存放历年盐引原始发放底档的密室。萧彻虽然给了她盐引之权,但那些真正能挖出门阀根基、甚至可能隐藏着萧彻都未曾察觉的惊天秘密的原始记录,绝不会轻易给她。她必须亲自去取。
避开一队巡逻的禁军,云昭轻盈地落在架阁库后一处偏僻的屋檐下。指尖在墙壁几处不起眼的凸起上快速按动,伴随着极其轻微的机括声,一块厚重的石板悄然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密道。这是青蚨耗费数年心血才探明并掌握的、直通核心库房的捷径。
密道内空气浑浊,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气息。云昭如同暗夜中的精灵,脚步无声,呼吸几近于无,只有心跳在胸腔内沉稳有力地搏动。前方,就是存放盐引底档的密室大门,由精钢打造,锁孔繁复。
云昭从怀中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奇特工具,凝神静气,将其中一根探入锁孔。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全神贯注,仿佛与那冰冷的金属融为了一体。时间一点点流逝,密室内外死寂一片。
就在锁芯即将被拨动的最后一刻——
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吐信般,猛地自身后袭来!直取云昭后心要害!
快!狠!准!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绝!
云昭瞳孔骤缩!全身汗毛倒竖!致命的危机感让她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反应!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意识,猛地向前扑倒,同时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藏在袖中的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刃瞬间滑入掌心,反手向后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在狭窄的密道内骤然炸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顺着短刃传来,震得云昭手臂发麻,虎口剧痛,整个人被这股巨力带得向后踉跄数步,狠狠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喉头一甜,血腥气弥漫开来。
袭击者一击不中,竟没有丝毫停顿!黑影如跗骨之蛆,第二道、第三道更凌厉的杀招已如疾风骤雨般紧随而至!招招致命,狠辣刁钻,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顶尖杀手!而且,对方似乎对她的闪避习惯有所预判!
云昭强压翻腾的气血,眼中寒光大盛!她不再闪避,短刃在手中化作一道夺命的银光,不退反进,竟是以攻代守,悍然迎上!
叮叮当当!密道内瞬间化为生死搏杀的修罗场!两道黑影以快打快,短刃与对方奇特的钩状兵刃每一次碰撞都爆出刺目的火花,在黑暗中勾勒出凶险的轨迹。沉闷的撞击声、衣袂破风声、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杀机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云昭越打越是心惊!这杀手的身手极其诡异,力量更是大得出奇,招式阴狠,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冰冷,绝非普通宫卫!更可怕的是,对方似乎……对她的武功路数有所了解这怎么可能!
她拼尽全力,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抹向咽喉的钩刃,肩头的衣衫却被撕裂,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就在她招式用老,对方致命的一钩再次袭来,眼看避无可避之际——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无上威严与冰冷怒意的冷哼,如同惊雷般在密道入口处响起!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里!来人并未看清密道内缠斗的两人,但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已如同怒潮般汹涌而至!正是萧彻!他显然是被此处的打斗声惊动!
那杀手听到这声冷哼,动作明显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惧与不甘!他毫不犹豫,虚晃一招逼退云昭,身形如同烟雾般猛地向后急退,速度之快,远超来时!眨眼间便消失在密道深处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带着异域气息的冷香。
云昭拄着短刃,剧烈喘息,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鲜血染红了黑衣。她抬眼,目光穿过密道中弥漫的灰尘,与站在入口处、脸色阴沉如水的萧彻,遥遥对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扫过她肩头刺目的血迹,随即落在她手中那柄染血的柳叶短刃上,最后,定格在她覆着面纱、只露出那双熟悉眼眸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杀机未散,帝王威压如山。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云昭,与深夜出现在此、显然也绝非巧合的帝王,在这条通向朝廷最核心机密的密道里,再次狭路相逢。
萧彻缓缓踏前一步,玄色的衣袍仿佛融入了身后的黑暗,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审视、震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洞悉一切的锐利。他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如同冰锥刺骨:
云东家,深更半夜,负伤持刃,出现在朕的户部机要之地……你这‘生意’,做到朕的龙床上还不够,还要做到朕的架阁库里来了
第四章
虎符为聘,暗流汹涌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沉凝,却因萧彻那句石破天惊的聘礼二字,而平添了几分诡谲的灼热。
云昭只觉得掌心那枚冰冷的玄铁虎符,瞬间变得滚烫无比,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几乎要将她的血肉灼穿!虎符!调兵的虎符!他竟然……他竟然将这等国之重器,就这样轻飘飘地塞给了她这个前朝余孽、心怀叵测的商人!
荒谬!疯狂!还是……一场更深的、她尚未看透的试探与陷阱
她猛地抬头,撞进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那里没有戏谑,没有嘲弄,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他刚刚交付的不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兵符,而是一件寻常的信物。
陛下……
云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是惊怒,更是难以置信,此物干系重大,昭乃商贾之身,实不敢……
拿着。
萧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他向前逼近一步,玄色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来自她肩头),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气味。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耳语的亲密感,却字字如冰锥:
用它,替朕守好你该守的东西。比如……你的命。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肩头渗血的伤口,也替朕看看,这京城的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条想掀翻船的大鱼。比如……柳家。比如……那位‘玄墨’先生。
云昭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宇文玄!他甚至知道停云阁那场刺杀可能与柳家、与宇文玄有关!他将虎符给她,既是给她一道保命符,让她有力量自保和反击,更是将她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他手中最锋利也最危险的矛,去搅动门阀与敌国潜伏的暗流!
这是一场豪赌!以江山为注,以她为棋!他凭什么笃定她不会反手用这虎符掀了他的龙椅!
陛下就不怕,
云昭迎视着他,眼中所有的惊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昭……监守自盗或者,干脆拿着它,去换点更‘实在’的东西
她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虎符嵌入掌心。
萧彻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却更显危险。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拂过云昭脸颊边缘——那里,面纱早已在方才密道的搏杀中滑落大半,露出了光洁却沾染了灰尘和一丝血迹的肌肤。
这个动作暧昧至极,充满了占有欲和掌控感。
你不敢。
他笃定地说,目光如同能穿透她的灵魂,你要的,从来不是一块冰冷的虎符,也不是一张龙床。
他指尖下滑,虚虚点在她心口的位置,隔着夜行衣,那一点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你要的,是砸碎一些东西,再建一些东西。朕给不了你前朝的江山,但朕能给你一个……砸碎旧牢笼的机会。
他收回手,直起身,恢复了帝王的疏离与威严,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暧昧与低语只是幻觉。
带着它,滚吧。云提举,记住你的新差事。盐引新法,不容有失。
他转身,走向御案,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玄色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背影。李德海,送云提举出宫。传太医,给提举大人治伤。
最后一句,是对屏风后侍立的老太监说的。
云昭站在原地,掌心紧握着那枚象征着滔天权柄也意味着无边凶险的虎符,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心绪却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怒海。萧彻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荡——砸碎旧牢笼的机会……他竟看穿了她深藏心底、连青蚨核心都未必全然知晓的宏愿是洞悉,还是更深的操纵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思绪,将虎符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棱角硌得生疼。她没有再看那个玄色的背影,对着屏风后应声出现的李德海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属于云提举的平静:有劳李总管。
夜色如墨,云昭裹着李德海临时寻来的宫装斗篷,遮住了肩头的伤和一身狼狈,在几名沉默内侍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吞噬了无数秘密的宫城。马车驶入云锦记后院,她屏退所有人,独自走进那间地下深处的密室。
首领!早已焦急等候的几名青蚨核心成员看到她肩头染血的衣衫和苍白的面色,无不色变。
无妨,皮外伤。云昭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她走到密室中央的沙盘前,灯火映照着她沉凝的脸。她没有提密道中的生死搏杀,也没有提御书房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只是摊开手掌。
那枚玄铁铸造、形制古朴、刻着狰狞虎头的兵符,在灯火下闪烁着幽冷而沉重的光泽。
虎符!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萧彻给的。云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作为‘市舶司提举’的……聘礼。她将虎符轻轻放在沙盘边缘,那冰冷的重量仿佛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首领,这……负责情报的鹞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惊疑,他这是何意试探还是……
是刀。云昭打断他,眼中寒芒闪烁,一把他递给我,让我替他砍向柳家、砍向门阀、甚至砍向潜藏敌国暗桩的刀。她指尖划过沙盘上代表京城、代表柳府、代表驿馆的标记,也是他抛出的诱饵,想看看我们‘青蚨’,到底有多大的胃口,多大的爪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下去:第一,立刻查清昨夜户部架阁库密道内袭击我的杀手底细!此人武功路数诡异,力量奇大,招式狠辣,绝非中原常见流派,尤其留意北狄秘传武技!他身上残留一丝特殊冷香,以此为线索,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第二,她指向代表柳府的标记,指尖用力,柳崇明痛失盐引,如同断臂!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动用‘蛛网’所有暗线,盯死柳府!柳如烟受此大辱,又被其父严惩,必生怨毒。她是突破口!我要知道柳家接下来所有的动作,哪怕只是后院妇人一句怨言!
第三,她的目光投向驿馆方向,冰冷如刀,宇文玄(玄墨)。停云阁他看似置身事外,但昨夜刺杀,他脱不了干系!他利用柳如烟,搅乱局势,所图非小。盯紧他!他所有接触的人,传递的消息,甚至每日饮食起居,我都要知道!尤其……留意他与柳家残余势力的暗中勾连!
第四,云昭拿起那枚沉重的虎符,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纹路,盐引新法,即刻推行。以‘市舶司’名义,发布第一道钧令:即日起,所有盐引申领,须经市舶司审核,按新章程办理。旧引限期核销,逾期作废!重点核查柳家及其关联门阀名下所有盐引的合法性、兑付记录!若有虚报、冒领、囤积居奇……严惩不贷!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这已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萧彻的差事,更是她主动出击,利用这柄尚方宝剑,直插门阀心脏!
第五……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密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描绘着破碎牢笼与新生禾苗的隐秘图腾,启动‘惊蛰’计划第一阶段。时机……快到了。
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迅速通过青蚨的渠道传递出去。整个京城的地下世界,因为一枚虎符和一道盐引新令,开始暗流汹涌,加速转动。
接下来的数日,京城表面因盐引新政的推行而喧嚣沸腾,暗地里,却涌动着更危险的潜流。
云昭坐镇新挂牌的市舶司衙门。衙门设在皇城根下,门庭若市,却又透着一股新生的锐气和格格不入的肃杀。她肩头的伤被精心处理过,掩在华贵的官袍之下。面对那些或谄媚、或试探、或明里暗里使绊子的官员、皇商、门阀代表,她脸上始终挂着属于云提举的、疏离而精准的微笑,手段却雷厉风行,毫不容情。
柳家名下的盐引被查出了第一笔巨额问题——一批本应运往西北边军的官盐,在柳家控制的盐场被暗中扣留,以次充好,劣质盐流入边镇,而优质官盐则被高价倒卖给了盐枭!人证、物证在云昭的青蚨暗中运作下,被迅速而隐秘地送到了她的案头,同时,也恰巧被御史风闻奏事,捅到了萧彻的御案上!
朝堂之上,萧彻震怒,当庭斥责柳崇明治家不严、御下无方,有负圣恩!虽未直接问罪柳崇明,却将其几个在盐务上担任要职的子侄和心腹官员革职查办!柳家势力再遭重创,元气大伤!
柳府书房内,传出了深夜瓷器被狠狠摔碎的刺耳声响,伴随着柳崇明压抑着极致愤怒和怨毒的嘶吼:云昭!萧彻!老夫与你们……不死不休!
与此同时,鹞的情报如雪片般飞入云昭手中:
北狄秘使‘孤狼’三日前秘密抵京,化名西域胡商,落脚于城南‘悦来’胡肆。其身形魁梧,擅使奇门钩刃,身带‘寒潭松针’冷香。
宇文玄(玄墨)于昨夜亥时,以鉴赏古画之名,密会柳如烟于城外‘慈恩寺’后山别院。柳如烟身边仅带一哑仆。密谈约一炷香,宇文玄离去时,柳如烟神色……亢奋异常。
柳崇明心腹管家,今日午后乔装出府,于西市‘老陈茶寮’暗角,与一形迹可疑之胡商(疑为‘孤狼’手下)短暂接触,传递一密封竹筒。
云昭看着最后一条情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柳如烟……宇文玄……孤狼……柳家管家……
一条无形的毒线,正在黑暗中悄然串联。
就在这时,市舶司衙门外,传来一阵异常嘈杂的喧哗,其中夹杂着尖锐的哭喊和愤怒的叫骂。
一名青蚨成员化身的衙役匆匆而入,脸色凝重:提举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盐工和盐商家眷!哭天抢地,说……说我们新法严苛,断了他们生计!有人煽动,眼看就要冲撞衙门了!领头的是……是柳家暗中控制的几个大盐枭!
云昭眸光一凛,瞬间明白。柳家的反击,来了!明面上的弹劾打压无效,便煽动底层闹事,利用民意施压,要将她这个新政酷吏的名声彻底搞臭,逼萧彻让步!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的衣襟,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她看了一眼静静躺在案头锦盒中的那枚玄铁虎符。
走,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军辟易的寒意,随本官出去看看。看看这‘民意’,到底值几个钱。
她迈步向外走去,官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肩头的伤口似乎在隐隐发烫,提醒着她昨夜的血光与今日的刀光。
门外,汹涌的民意如同择人而噬的浊浪,而她要做的,便是用这枚虎符和手中的权柄,在这浊浪滔天中,劈出一条血路!
第五章
凤鸣九霄(大结局)
宫变的喧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困兽,在云昭那句石破天惊的宣言下,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火光映着她染血的侧脸,剑尖滴落的血珠在破碎的金砖上砸开小小的涟漪。她抽回长剑,决绝转身,背影在冲天的烈焰和弥漫的硝烟中挺拔如松,带着一种劈开混沌的锐利锋芒。
我要的,是砸碎这吃人的门阀根基,是寒门士子有路,是黔首百姓能活!是这天下,再无前朝今朝之分!
清越的声音穿透混乱与厮杀,清晰地回荡在残破的殿堂之上,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青蚨的精锐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从殿宇的阴影、破碎的窗棂、甚至叛军的尸骸中幽灵般现身,刀锋所向,直指残余的叛军!他们配合着终于冲破外围封锁、由萧彻心腹将领率领的禁军铁卫,如同两股钢铁洪流,瞬间将宇文玄精心布置的最后防线冲得七零八落!
护驾!剿灭叛党!
禁军将领的怒吼如同雷霆。
谨遵首领令!
青蚨成员的回应冰冷而整齐。
宇文玄脸上温润如玉的假面彻底碎裂,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不甘!他看着自己带来的北狄死士在内外夹击下如同麦秆般倒下,看着柳家那些养尊处优的私兵惊恐溃散,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棋局在云昭这柄横空出世的利剑下,被斩得支离破碎!
不——!
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英俊的脸庞扭曲狰狞,猛地拔出腰间弯刀,试图做最后的困兽之斗,目标直指背对着他、正指挥全局的云昭!
然而,一道玄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一直强撑着站立、肩头伤口不断渗血的萧彻,此刻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仿佛忘记了所有伤痛,身形如电,竟赤手空拳,以一种近乎搏命的姿态,合身撞向宇文玄!帝王之怒,挟裹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宇文玄猝不及防,被这舍命一撞撞得踉跄后退,手中弯刀险险贴着萧彻的肋下划过,带起一溜血花!萧彻闷哼一声,却死死扣住了宇文玄持刀的手腕!
拿下!
云昭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
数道身影瞬间扑至!寒光闪烁,宇文玄的弯刀被击飞,他本人也被数柄利刃死死架住脖颈,押跪在地!他挣扎着抬头,死死盯着云昭,眼中是滔天的怨毒和不甘:云昭!你……你竟敢背叛……
背叛
云昭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如同燃烧的星辰,宇文玄,你我之间,何曾有过忠诚不过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你想用我作乱南朝的棋子,我何尝不是借你这把北狄的刀,斩断我南朝的腐肉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你的野心,配不上这片土地上的黎民苍生。
宇文玄如遭雷击,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云昭脸上,最终化为一片灰败的死寂。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败在了一个他从未真正看透的女人手中。
柳如烟!柳如烟在哪里!
混乱中,有人嘶声大喊。
众人目光急扫。只见殿角一根倾倒的巨大蟠龙金柱下,压着一片刺目的绯红。柳如烟半个身子被压在下面,口鼻溢血,华丽的宫装被尘土和血污浸透。她似乎还有一丝气息,眼神涣散地望着宇文玄被擒的方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她至死都想不明白,她倾慕的玄墨先生,为何会变成将她引入地狱的北狄皇子她依仗的柳家权势,为何在真正的铁血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柳家的覆灭已成定局。柳崇明在府邸被攻破时,于书房悬梁自尽,留下满纸对萧彻和云昭的诅咒。柳家核心成员及参与宫变的党羽,尽数被擒,等待他们的将是国法的严惩。
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滔天巨浪,在云昭这柄定海神针的力挽狂澜下,竟以惊人的速度平息下来。
天光微熹,残阳如血。
劫后余生的紫宸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药石混合的气息。太医们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萧彻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以及肩头崩裂的箭创。萧彻脸色苍白如纸,靠坐在临时搬来的软榻上,玄色的龙袍被鲜血浸染了大片,更显触目惊心。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被暴雨洗涤后的寒星,紧紧追随着殿中那个同样满身血污、却依旧挺直脊背的身影。
云昭站在殿中,正有条不紊地向几位重臣和禁军将领交代着善后事宜。她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沉稳有力,清晰无比:
……宫门各处需加派三倍兵力,由张将军负责,严查出入,谨防北狄残余趁乱生事。
叛军俘虏分开关押,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连夜突审,务必揪出所有暗桩同党,名单直接呈报陛下。
柳府及所有涉案门阀府邸即刻查封,所有账册、书信、地契房契一律封存,由‘青蚨’……由本官协同户部、吏部官员共同清点核查,凡涉及贪墨、通敌、圈地害民者,无论品级,一律按律严办!
传令各州府,安抚地方,严查趁乱造谣生事、囤积居奇者!开常平仓,稳定粮价,确保百姓生计!
所有在此役中伤亡的禁军将士、内侍宫人,抚恤加倍,其家眷由朝廷供养。有功者,论功行赏!
她的命令清晰、果断、面面俱到,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天生的统帅气质和经世济民的格局。几位重臣最初眼中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对她身份、手段的复杂审视,但在她一条条不容置疑的命令下,竟不由自主地躬身领命:谨遵提举大人令!
萧彻静静地听着,看着她沾着血污却依旧难掩光华的脸庞,看着她指挥若定、掌控大局的姿态,胸口那因伤痛而窒闷的地方,竟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和前所未有的释然。他知道,他赌赢了。他交给她的虎符,她用它劈开了荆棘,也劈开了一个崭新的可能。
待众臣领命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角落里无声侍立的李德海。
空气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萧彻看着云昭,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过来。
云昭脚步顿了顿,转身,一步步走向软榻。她身上的夜行衣破损多处,肩头包扎的白布也渗出血迹,脸上沾着烟灰,却掩不住那双清澈而坚毅的眼眸。她在榻前三步处停下。
萧彻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伤处,眉头微蹙:你的伤……
无碍。云昭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萧彻沉默了片刻,忽然费力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向御案。李德海立刻会意,将御案上一个蒙着明黄绸布的托盘端了过来。
萧彻示意云昭揭开。
云昭伸手,轻轻掀开绸布。托盘上,赫然是那方失落的、象征着前朝正统的传国玉玺!玉质温润,螭龙盘踞,在烛光下流转着千年沉淀的辉光。
物归原主。萧彻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云昭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的玉玺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方玉玺,承载了太多,是国仇,是家恨,是她蛰伏多年、汲汲营营想要夺回的象征。如今,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的面前。
她拿起玉玺,沉甸甸的,是权力的重量,也是历史的尘埃。她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目光复杂难辨。
现在,萧彻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异常真诚的笑意,你可以用它,盖上你的新政纲领了。
云昭猛地抬头,看向萧彻。他的眼中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一片澄澈的、近乎托付的信任,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仿佛将这搅动天下风云的重担交给她,是他毕生所愿。
她攥紧了手中的玉玺,温润的玉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她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玉玺,转身走向御案。
御案上,摊开着一卷墨迹未干的诏书。那是她昨夜在宫变前,于市舶司衙门拟定的、关于废除门阀世袭特权、推行科举取士、清丈田亩、均平赋役的新政纲领草案。上面的字迹,是她亲手所书。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玉玺,蘸满鲜红的朱砂印泥,然后,在诏书末尾,那个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留白处,稳稳地、用力地,盖了下去!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古老的篆文,殷红如血,清晰地烙印在洁白的绢帛之上!
玉玺落下的那一刻,仿佛有洪钟大吕在殿宇间无声地敲响!一个时代沉重的帷幕,被这鲜红的印记,正式宣告落下。一个新的、充满未知却也孕育着无限生机的时代,即将开启。这印记,不再属于一家一姓的靖或雍,而是属于一个被命名为新章的未来!
云昭放下玉玺,看着那方鲜红的印记,久久不语。肩头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心口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充实感。
身后传来萧彻低低的、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轻松的声音:云提举……哦不,或许该称你为……云相
云昭转过身,脸上没有激动,只有一片历经劫波后的沉静。她看向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帝王。
陛下,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玉玺已盖,新政当行。但破旧立新,非一日之功。门阀余毒未尽,北狄虎视眈眈,新政推行更是步步荆棘。这‘相’位,太重,昭恐力有不逮。
萧彻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轻咳,却掩不住眼中的光芒:力有不逮方才指挥若定、安定乾坤的,难道是朕的幻觉他止住咳,目光灼灼,朕说过,这江山,早该姓你的姓氏。不是复辟,是新生。你既砸碎了旧的牢笼,这建造新天地的担子,你不挑,谁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留下,云昭。留下来,与朕一起。你为刀锋,朕为砥柱。你之所向,便是新政所向。这天下,需要你的‘惊蛰’,需要你的‘再无前朝今朝之分’。
留下来云昭迎视着他灼热的目光,重复着这三个字。她缓步走回御案旁,没有看萧彻,而是伸出染血的指尖,轻轻拂过御案上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冰冷光滑的紫檀木表面。
然后,在萧彻和李德海惊愕的目光中,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大逆不道的动作——
她抬起一只脚,靴底沾着的血污和尘土,轻轻踩在了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御案一角!
这个动作充满了野性、不羁和一种宣告般的挑衅。她微微倾身,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萧彻的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张扬而明烈的弧度:
留下来可以。但这位置,她的指尖用力点了点脚下踩着的御案,还有那张龙椅……萧彻,你可得给我守好了。
她微微停顿,眼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因为总有一天,我会凭我手中的新政,凭我脚下的民心,光明正大地……来拿!
殿内烛火跳跃,映着云昭踩在御案上的身影,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张扬、锐利、充满了无穷的生机与力量。
萧彻看着眼前这惊世骇俗、却又无比契合她灵魂的一幕,先是一愣,随即,那苍白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前所未有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灿烂而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忌惮,只有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欣赏和一种……终于找到同路人的欣喜。
好!
他朗声应道,声音虽虚弱,却掷地有声,带着帝王金口玉言的承诺,朕等着!等着你云昭,踩着你的新政大道,来取这江山!在那之前,朕的龙椅,还有这张桌子……
他目光扫过她踩在御案上的靴子,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都替你守着!你可要快些,别让朕等得太久。
四目相对,一个坐在软榻上满身是伤却笑容灿烂,一个站在殿中脚踩御案目光灼灼。劫后余生的紫宸殿内,硝烟未散,血腥犹存,却因这两人之间奇异的、超越了一切世俗束缚的默契与约定,而透出一种新生的、磅礴的希望。
殿外,第一缕金色的晨曦,终于刺破了笼罩京城一夜的沉沉黑暗,如同熔化的金液,流淌过残破的宫檐,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却又孕育着无限生机的古老土地。
凤鸣九霄,新章已启。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握在手中的力量与方向,足以劈开一切荆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