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小内定的太子妃,十岁那年为了救太子撞傻了脑袋,
他哭着发誓要娶我为太子妃,生生世世照顾我,
可是八年就磨平了少年所有的热情,我成了太子沉重的包袱,
神医治好我的痴傻后,我看懂了他身为皇家太子的口是心非,选择了满心满眼都是我的谢小将军,
太子疯了,追着我的马车哭着大喊:云舒,求求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1
初春誓言
柳云舒十岁那年,在御花园赏春宴,太子李承煜落了水,柳云舒不顾侍卫阻拦扎进刺骨的池子,拼命把他顶上岸,自己却被撞上池底的太湖石。
醒来后,柳云舒只会对着傻笑流口水,那年李承煜十二岁,他守在榻前,捏着她的手郑重说到:云舒不怕,承煜哥哥在!我会照顾你!永远照顾你!我发誓!
那誓言,裹挟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汹涌的感激,曾是他年少心头最沉甸甸的份量。
太医院珍稀药材流水似地送进太傅府。柳云舒额角留下了一道浅疤,但更要命的是伤到了脑子。她时而懵懂安静,时而失控哭闹,眼神空茫,连身边的丫鬟都会认错。那个冰雪聪明的柳云舒,似乎随着那个初春的撞击,永远留在了冰冷的池水里。
李承煜依然每日来。最初几个月,他耐心十足。亲手喂她喝药,尽管会被她吐得满身污秽。不厌其烦地教她认人:云舒,看我,我是承煜哥哥,旁边这人是谁,记不记得他带来她从前爱的泥人、九连环,哪怕她只会啃咬或胡乱丢掉。
到了柳云舒十四岁的时候,柳云舒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些,安静的时间变多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盛着孩童似的空寂。
李承煜他今日走到柳云舒常常待的院中小亭。她正捧着一只彩绘陶鸟在玩,指尖沾满了泥污。见他来了,竟难得地咯咯笑出声,摇晃着起身,伸着脏兮兮的小手就要抓他的衣袖,那是一件新做的月白锦袍。
萧珏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拍,身体有极其轻微的僵硬后撤的意图。他身边的明德公公早已察言观色多年,几乎是本能地抢上一步,张开双臂半拦半哄: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殿下这新袍子刚上身的,仔细泥巴!来,先擦擦手!明德公公掏出锦帕,利落地包住柳云舒伸出的泥爪,仔仔细细擦拭干净。
李承煜默默站在明德公公身后,脸上没有明显的不悦,只余温和平静。他目光扫过柳云舒被擦得发红的小手,又移到旁边石桌上放着的松子糖上。
云舒,要吃糖么他问。声音温和依旧,却不知何时起,少了几分从前亲手喂她的热切。
柳云舒咿咿呀呀地去够。李承煜看着她伸出的手,最终还是没直接递过去。他拿起一块糖,用锦帕垫着,轻轻放在柳云舒面前的石桌上,声音温和:喏,在这儿。
2
漠北沙枣
这年的寒冬腊月,殿内暖炉烧得很旺。柳云舒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李承煜坐在离她不远处的琴案后,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
一个穿着俊朗身影熟稔地翻过柳云舒的院墙,落地无声。他高大劲瘦,眉眼疏朗,正是护国将军府那位常年戍边的幼子,谢凛。他掸了掸衣角沾的尘土,手里提着一小兜东西。
李承煜余光扫到,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这个姓谢的,总是这样没规矩。
谢凛全然不在意李承煜和他身后东宫侍从们隐隐投来的审视目光。他径直走到柳云舒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笑容像太阳般毫无阴霾,也毫不计较眼前人眼中的懵懂。
小云舒,他从布袋里掏出一把干红果子,看,漠北的沙枣,甜着呢!不由分说塞了两颗在她摊开的手心里。
柳云舒笨拙地捏着沙枣,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哎呀!谢凛眼疾手快,飞快地摸出怀里那块磨得发白的粗布帕子,动作像在擦他的刀柄,熟稔而毫无嫌弃擦她下巴的口水。
他仰头看了看柳云舒呆呆的模样,咧嘴一笑,伸手自然地戳了戳她怀里那个旧布老虎的鼻尖:小老虎都认得我了,小云舒什么时候能记住我啊
回答他的只有柳云舒懵懂的目光。他也不在意,拍拍老虎头,站起身,朝琴案后的李承煜随意一抱拳:殿下万安,末将告退。转身便如来时一般利落地离开了。
李承煜的手指压在琴弦上,琴声早已停了。他不懂,柳云舒连谢凛是谁都不记得,为何每次回来都会特地来找她一番
柳云舒转眼就到了十八岁,柳府后园春意融融。柳云舒抱膝坐在爬满绿芽的葡萄架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她额角那道浅疤在阳光下依旧隐隐可见。
石桌对面,萧珏一身庄重的太子常服。他已不再如少年时那般天天亲至,但每旬总要来看她一次。这仿佛成了一种必须履行的仪式。
宫人奉上温热的蜜茶。萧珏亲手斟了一杯,习惯性地没有直接递给柳云舒,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的位置放下。
他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心底深处一丝沉重的叹息无声蔓延。朝堂上催促立妃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甚至能感受到母后与朝臣们无声的压力。
他待柳云舒依旧照顾周全,衣食无缺,太医随侍,这偌大的太傅府后园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心底那份沉重的愧疚与责任,不知何时已悄然混入了疲惫,乃至一有丝……与不甘。
娶她给她太子妃尊位一个永远只会懵懂傻笑的女子即便他咬牙做到,皇室宗庙、朝堂上下,乃至未来的天下臣民,又该如何看待这位太子妃他终究是太子,不是市井中能为情爱不顾一切的热血少年。
另娶心底那道十二岁那年立下的誓言,如钢针般刺着他,让他每每思及便寝食难安。他似乎不能背弃一个与他青梅竹马长大、又救他性命的女子。同时……这番背弃也会成为他的污点。
他看着柳云舒乖乖地捏起那盏蜜茶,送到唇边啜了一口,唇角沾上一点亮晶晶的蜜渍。她眼神依旧空茫地望着前方摇曳的藤蔓嫩叶。那一瞬间,萧珏只觉得胸中窒闷无比。
她的眼睛再也不会亮晶晶的、充满依赖的看着他,柳云舒曾是和他青梅竹马长大,就算没有救命之恩,他对她亦有感情,甚至从当年的情形来看,就说柳云舒是内定的太子妃也不为过。
可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他不痛不痒的对柳云舒说了两句告别的话,闷闷离去。
他刚离去不久,园墙处又传来熟悉的落地声,柳云舒怔怔抬头,谢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仿佛进自家后园。
他手里拿的一个小小的、雕得活灵活现的松木小鸟,尾部还吊着一根细细的红绳。他直接走到柳云舒面前蹲下,直接把那只还在散发着木头清香的小鸟递到她眼皮底下。
看,会飞的!他手指灵活地捏着绳子末端,轻轻晃动小鸟,像不像那天落在你窗台上的喜鹊
柳云舒的目光被晃动的小鸟吸引过去,有些好奇地盯着。谢凛顺势把小红绳塞进她垂落的小指间。喏,拿着玩。
……好,玩。柳云舒最后只勉强发出这两个音节。
他直起身,目光却落在柳云舒捏着小鸟微微翘起的小指上,嘴角勾起一点明朗的弧度。
你认得我吗谢凛问出这一声。
而柳云舒捏着那只松木小鸟,红绳缠绕在她纤细的小指上。木鸟的翅膀在她的笨拙动作下,轻轻颤抖着,仿佛真欲腾空。
还是不认得我。谢凛叹了口气,苦笑道。她不是从撞傻了脑子才不记得他,而是以前就不记得。
3
花朝旧忆
七岁的谢凛,其实很怕踏进太傅府那间的书房。这里太安静,规矩太多,和他将军府里呼喝练武的校场截然不同。父亲每次让他来送东西,他都磨磨蹭蹭。
那天,他又被父亲塞了几卷兵书在怀里,不情不愿地挪到书房门口。正要让小厮通传,里面传出的清脆童音让他顿住了脚步。
……承煜哥哥,我背得可对
他忍不住悄悄探头往里瞧。
只见那个穿着嫩粉纱裙的小姑娘,像朵娇俏的迎春花,端坐在大书案前,小脸上满是求表扬的得意,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只看着旁边穿着明黄衣服的太子殿下。她一笑,仿佛整个沉闷的书房都亮堂了。
谢凛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痒痒的。他认得她,是柳太傅家的小女儿柳云舒。花朝节时,她曾笑话过他新得的木剑没开刃,声音又脆又亮。他当时还懊恼了好久。
李承煜似乎说了什么,柳云舒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小手自然地拉住了李承煜的衣袖。那份亲昵毫无保留。
谢凛下意识地挺直了小胸脯,也想走进去。
云舒,走了,去扑蝴蝶!李承煜拉着柳云舒的手,像一阵风般冲了出来。
谢凛避让不及,差点被撞到。他怀里的书卷哗啦散落一地。
哎呀!柳云舒轻呼一声,停下脚步,看着散落的书卷和蹲在地上慌忙捡拾、显得有些笨拙狼狈的谢凛。
谢凛手忙脚乱地捡着书,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他感觉到柳云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好奇。
你是谁呀我好像没见过你。她微微歪着头,眼神清澈却也疏离。
那句我好像没见过你,猝不及防地扎进谢凛心里。曾经花朝节那点小小的懊恼,此刻变成了清晰又陌生的失落。
李承煜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矜持介绍道:云舒,他是谢将军家的谢凛。
柳云舒哦了一声,目光很快从谢凛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李承煜脸上,带着催促:承煜哥哥,快走吧,她眼里又只剩下李承煜和那只蝴蝶。
九岁的谢凛参加的中秋宫宴,喧嚣让他觉得沉闷,他溜到相对僻静的回廊透气,望着辉煌灯火出神。
一个穿着月白色宫装的小身影闯入他的视线。她提着裙子,在回廊里东张西望,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像只迷途的小鹿。是柳云舒!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谢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想也没想,就朝她走了几步,想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带路回去。他记得去宴厅的路。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了。太子李承煜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内侍。谢凛的脚步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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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妹妹。
柳云舒看见李承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圈瞬间红了,小跑着扑进李承煜怀里,带着哭腔:承煜哥哥!我找不到娘亲了……
李承煜自然地扶住她的肩膀,温声安抚,然后极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的小手:别怕,我带你去找柳夫人。
谢凛站在几步之外的阴影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默默收了回来。他看着李承煜牵着柳云舒的小手,耐心地给她指路,告诉她这里是哪里。柳云舒紧紧依偎着他,那份依赖是全心全意的。
谢凛犹豫着,还是走了出来,行了个礼:殿下,柳姑娘。他看着柳云舒红红的眼圈,忍不住问:柳姑娘可是迷路了
柳云舒闻声转过头,她看着谢凛,眼神像在辨认一个陌生人,小声问李承煜:承煜哥哥,他是谁呀也是宫里的小侍卫吗
侍卫……这个词像一块石头砸在谢凛心上。原来在她眼里,他和那些侍卫并无区别,甚至更陌生。
李承煜的声音带着安抚:别怕,他是护国将军府的谢凛,不是坏人。然后转向谢凛,谢凛,柳姑娘只是与家人走散了,孤会送她回去,不劳费心。
是,殿下。谢凛低声应道,声音有些干涩。他侧身让开道路。
李承煜牵着柳云舒的小手,从谢凛面前走过。柳云舒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谢凛一眼,她的心神全部系在身边的承煜哥哥身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惊吓和疑问,不过是途中的一点小插曲。
人群很快吞没了那对小小的身影。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沾着点尘土的手掌,刚才想递出去帮忙的手,此刻显得那么突兀和多余。原来,能被她记住、能被她全心依靠的,从来都只有李承煜一人。而他谢凛,连被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4
银针破枷
这日,漠北的风沙似乎还未从谢凛的眉宇间褪尽,他风尘仆仆地闯入柳府,身后跟着一位布衣荆钗、面容沉静的中年妇人。柳夫人几乎是从椅子上跌撞着迎上来,看着这位被谢凛费尽千辛万苦、才寻来的漠北神医药夫人,眼中燃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夫人,请务必屏退旁人。药夫人替柳云舒号脉之后,吩咐道。
随后药气弥漫的房间里,只剩下药夫人、柳云舒和柳夫人。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幽光。云夫人指尖点在柳云舒额角那道浅疤内侧,声音清晰地传入柳云舒混沌的意识深处:淤血如顽石,已成铁枷。今日欲破此枷,需引寒潭冰魄之力,刺透颅骨三寸,化其于无形,痛楚非常人所能忍,然……这是唯一生机。
柳夫人紧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银针落下,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刺入颅顶,那并非寻常针刺之感,更像是凿骨,剧痛在柳云舒脑中轰然炸开,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云夫人的指尖稳稳地捻动着银针,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那毁灭性的剧痛:忍住!!
就在柳云舒觉得自己即将被剧痛吞噬、彻底沉入黑暗之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骨深处咔嚓一声碎裂了!沉重的、压迫了她整整八年的阴霾与混沌,骤然崩解、消融!无数被尘封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她骤然清明的意识。
她是太傅之女,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长大,从小也称得上天之骄女,还和太子李承煜青梅竹马,亲密无间。然后……是八年漫长的、如同被厚茧包裹的时光。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虚脱,但她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药草苦涩,能感觉到身边的一草一木。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从未有过的清晰。她看到了药夫人额角的细汗,看到了自己母亲眼中含着的泪花。她甚至能读懂她们眼底的紧张与期待。
云舒……柳夫人颤抖着声音。
随即,药夫人转向自己母亲,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却异常清晰地说:淤块已破!然颅脑积损过重,神识昏沉耗损太过,犹如大病初愈,仍需静养。清醒片刻,昏沉数日,皆是常事,万不可操之过急,亦不可强求!
柳夫人被安抚到了,不再着急,缓缓的点头。
柳云舒的心则是猛地一跳。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重新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布老虎柔软的肚子里,只发出一点微弱的哼唧声。她选择将自己初醒的清明,再次小心地藏进那层痴傻外壳里。她需要一点时间适应现在的世界。
当柳云舒再次地出现在自家的小花园里时,她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那些侍立一旁的仆妇们自以为隐蔽的叹息和低语,此刻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唉,都八年了……这次也不知是不是能好……
……听说东宫那边又在议选妃了……
你看现在殿下每次对小姐的样子了吗……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是啊……谁能做到日复一日不变呢
她抱着布老虎,坐在熟悉的石墩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但在那层看似空茫的伪装下,她的心已经明白了,终究已经过去太久,和当时年少时互相只在意彼此的天真烂漫不一样了。
李承煜如期而至。
他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神情中倦怠与疏离,在柳云舒此刻清明的眼中,被无限放大。
他带来的点心放在小碟里。他没有像儿时那样递到她嘴边,他只是示意宫人将碟子放在离她稍远一些的石几上。
云舒,尝尝新做的栗子糕。他的声音温和,却像是例行公事。
柳云舒迟钝地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碟子里金黄的糕点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力掩饰的……不耐烦。那是对她迟缓动作的不耐,对需要应付她这个累赘的不耐,甚至是对她此刻存在的厌烦。
那一刻,柳云舒只觉得心口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发出无声的悲鸣。原来之前那些年锦帕的阻隔、明德公公的抢前一步、逐渐拉远的距离……都不是她的错觉。那沉甸甸的誓言,早已在时光的消磨和他日益沉重的储君身份下,变了味道。恩情成了枷锁,承诺成了负担。青梅竹马的情分,终究敌不过现实的考量与颜面的顾忌。
她缓慢地伸出手,笨拙地抓向石几上的糕点,故意将糕点捏得变形,糖粉沾满了手指。李承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迅速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秽。他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啜了一口。
柳云舒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直到暮色四合,谢凛的身影又熟稔地翻过院墙。他这次没带什么东西,只是他大步走到柳云舒面前,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自然地蹲下身。
小云舒,他看着柳云舒依旧懵懂的脸,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这次跑死了三匹好马,总算把云夫人请来了。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柳云舒抱着布老虎,没有任何反应,但她的心却在微微颤抖。
谢凛似乎也没指望她回应,自顾自地絮叨起来,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数落着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我第一次见你是七岁花朝节,我爹带我去的,我拿着新得的木剑,你说‘没开刃,不好玩’,扭头就走了。
后来在柳大人的书房门口。你穿着粉裙子,像个小仙童,揪着太子的袖子要去扑蝴蝶,差点撞翻我抱着的兵书,还问我‘你是谁呀’
甚至是九岁中秋宫宴,你在回廊迷路了,太子找到你,你躲在他身后问我是不是侍卫……他语气有点涩。
十岁就是那年春天……你跳下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伸出小指,……我在岸上看着,恨自己不会水,恨自己没快一步……他的尾指微微颤抖。
后来你病了,我每次回京都偷偷来看你。十岁那年冬天,给你带了只草编的蚂蚱,你捏烂了;十一岁春,给你带了串风干的驼铃,你只摇了一下就扔了;十二岁秋,是块漠北的彩石,你拿它垫了桌脚……谢凛笨拙而执着地数着那些被遗忘的见面,连年月都记得清清楚楚。
加上今天这次,整整十八次了,柳云舒。十八次见面,你一次都没记住过我是谁。谢凛抬头望着天空,似是要掩饰自己的狼狈。
柳云舒的心一时酸涩难当。
她的目光落在谢凛带着难以描述的失落的侧脸上。一个模糊的画面骤然清晰起来,七岁那年的花朝节,在台上,那个举着崭新木剑、被她说没开刃,不好玩而瞬间涨红了脸的男孩,他眼睛很亮。
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
她一下来就兴奋地拉着李承煜的袖子说:承煜哥哥,谢家的小哥哥,你看他脸红红的样子,真有趣!
彼时的李承煜,眉头却微微蹙起,年龄虽小却带着储君特有的矜持,语气温和却带着规劝:云舒,你是太傅之女,名门淑女,身份贵重。谢家虽是忠勇,终究是武将门第,粗犷不羁。以后……还是少与他们过多接触为好。
那时的柳云舒,将太子哥哥的喜恶奉为神明。他眉宇间那丝不悦,被她记在了心里,为了不让他失望,为了迎合他眼中名门淑女该有的矜持,她开始刻意回避那个谢家的小将军。书房门口那次你是谁呀,中秋宫宴那句他是小侍卫吗……每一次装作茫然不识的背后,都藏着那份小心翼翼的迎合和无条件顺从。
她以为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是对一个不甚重要的人的疏离。却没想到,这份疏离,竟被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少年,固执地记了整整十一年,化作一次次翻墙而来的执着。
此刻谢凛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在看东宫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罕有的清醒和尖锐:太子都二十岁了,他要是真想娶你,早就娶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亲口许诺过的人。可你看看他现在哪里还敢再提这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继续说道:柳云舒,我不需要你记得我姓谢名凛,不需要你记得我是护国将军府的儿子。
你要是能记得住‘阿凛’这两个字……我……我现在就去宫里,去求一道旨意!
风声似乎都静止了。暮色温柔地笼罩着庭院。柳云舒抱着布老虎,低着头,遮住了她此刻剧烈翻涌的心绪。
寂静中,一个很轻很轻,却异常清晰坚定的音节,从她低垂的面颊下吐了出来:
……好。
那声音不大,落在谢凛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蹲回原处,几乎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云舒你……再说一遍
柳云舒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终于有了神采,只见她极其清晰的喊了声:……阿凛。
谢凛的眼睛骤然睁大,他猛地站起身,竟有些手足无措,他此刻眼神里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表的情绪,狂喜、惊讶、欣慰,最终他只脱口一个词:
等我!
他转身,步伐是从未有过的迅疾,几步就翻上墙头,身影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
5
夜闯宫门
夜色如墨,宫门早已下钥。守宫门的禁卫看着这位直奔宫城的小将军谢凛,以及他手中那枚御赐的令牌,不敢怠慢,层层通传。
金銮殿的侧殿烛火通明。这位正值盛年的帝王,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看着阶下跪得笔直的谢凛。
谢凛,你深夜闯宫,所为何事
陛下!臣,护国将军府谢凛,斗胆求陛下赐婚!谢凛有些激动,但字字清晰。
皇帝微微前倾身体,谢凛这话倒是有些让他意外:赐婚所求何人
太傅柳崇之女,柳云舒!谢凛抬起头,目光灼灼,没有丝毫闪躲。
皇帝的眼神陡然一变,柳云舒……那是他儿子心头的枷锁,也是东宫迟迟不立妃的症结所在。
柳云舒朕记得,她心智受创,如今尚在病中。你求娶她为何皇帝的声音没有喜怒,只有一丝考究。
谢凛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真心道来:
陛下,臣与柳姑娘幼时便识,虽……虽她从未记得臣之名姓。但臣知她本性纯善,更曾为救太子殿下不惜己身!她如今虽病,却非不可医治,臣已在漠北,寻得良医,今日的她已能识人回应。臣……臣心悦她,愿以余生护她周全,求陛下成全!
皇帝沉默了,他久经世事,自然能分辨出真心与假意。谢凛眼中那份执着,做不得假。
更重要的是,皇帝心中那根刺终于有了拔除的机会。太子李承煜对柳云舒的态度,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会不知
太子既狠不下心彻底背弃,又无法真正接纳一个痴傻的太子妃,进退维谷,徒惹朝议。如今谢凛主动求娶,且言之凿凿柳云舒已有好转迹象……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一个年轻有为的边将,求娶一个曾救太子有功、如今又有望康复的太傅之女,怎么看都是桩美谈,还能彰显皇恩浩荡,稳固将心。
皇帝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依旧沉稳。他盯着谢凛,缓缓开口,抛出了最致命的问题:谢凛,朕再问你一次。……若她终身如此,心智始终如同稚儿,无法为你主持中馈,甚至无法识得你是谁,你当如何你今日之言,可还作数
这个问题对于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再次重重叩首:
陛下!臣今日之言,天地可鉴!无论柳姑娘将来如何,臣此生定当竭尽全力护她安好,她若痴傻,臣便是她的眼睛、她的手!她若能好,臣便陪她看遍世间风景!此心此誓,永世不移!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皇帝眼中最后一丝疑虑消散,他点点头,终于拿起御笔,在一份早已备好的空白旨意上挥毫泼墨。
好!朕准了!皇帝的声音带着满意,赐婚护国将军府谢凛、太傅柳崇之女柳云舒!云舒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有好转迹象,朕心甚慰,特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玉如意一对,权作添妆!
臣,谢主隆恩!谢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眶发热,再次重重叩首。
翌日清晨,赐婚的圣旨传遍了整个京城,自然也炸响在东宫。
赐婚谢凛和柳云舒!
李承煜猛地从站起身来,他脸色瞬间煞白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一把抓住旁边的桌角边缘才勉强缓住。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死死盯着前来禀报的贴身内侍明德,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明德公公吓得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殿下!千真万确!是……是昨夜谢小将军连夜入宫求来的旨意!圣上已经下旨,赐婚谢将军与柳姑娘,还……还赏赐了许多珍宝添妆!
不可能!李承煜猛地一挥袖,桌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四溅,这绝不可能!云舒她……怎么可能嫁给别人谢凛他……他疯了吗!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荒谬,柳云舒是他的,既是是他从小到大的伴读,也是他亲口许诺要照顾一生的人。她怎么能嫁给别人她痴痴傻傻的,连身边丫鬟都未必能认全,怎么可能懂得嫁人
随即,是更深的不解,谢凛……那个总是没规矩翻墙、在柳云舒面前晃悠的人,他求娶柳云舒他图什么!娶这样的正妻,于他前途有何益处于他谢家门楣又有何光彩他谢凛是瞎了眼还是发了疯!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毫不在乎!
李承煜只觉得一股气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已经习惯将林云舒看作是自己的人,如今骤然的失去令他心中仿佛被割了一刀。
6
圣旨惊变
金灿灿的圣旨到来让得整个太傅府都坐立难安。
圣旨宣毕,厅堂里一片死寂。柳太傅面色复杂地领旨谢恩。
一个胆大的老嬷嬷试探着上前,带着哭腔轻声道:姑娘……姑娘莫怕,这是圣旨……是喜事……
柳云舒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的目光不再是彻底的茫然,而是带着一种虚弱的清明。她看着老嬷嬷满是皱纹的脸,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音节:
……嬷嬷。
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死寂的厅堂里激起大家的注意。
云舒云舒你……你会说话了!柳夫人猛地扑过去,抓住女儿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柳云舒的目光缓向母亲,她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泪痕,再次开口:母亲……别哭……
云舒!我的儿!柳夫人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好了!真的好了!菩萨保佑!神医显灵啊!
整个太傅府瞬间沸腾了,大家先是感激谢凛带回来的神医药夫人,然后还有不少人将这奇迹归功于圣旨赐婚带来的巨大喜气,认为是这桩婚事冲开了柳云舒的痴傻,一时都觉得谢凛与柳云舒确实是良配。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东宫。李承煜闻讯赶来时,太傅府上下正沉浸在一片的狂喜中。他穿过喜气洋洋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软榻上的柳云舒。
她依旧穿着素净的衣裙,但整个人已然不同。那双眼睛,不再是孩童般的空寂,而是沉淀着一种经历过漫长黑暗后的平静与疏离,就连那道浅疤似乎都淡了许多,似乎都代表了她与以往不同。
云舒……李承煜他疾步上前,却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有些小心翼翼。
柳云舒闻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太子殿下。她轻轻唤了一声,却不是再像从前那样唤他承煜哥哥。
李承煜心头巨震,狂喜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他几乎是扑到榻边,声音带着急促和失而复得的激动:云舒!你真的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好的!这些年……这些年……
他语无伦次,想要倾诉这些年的煎熬、愧疚,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她的指尖,如同以往那样。
柳云舒却在他即将触碰到之前,极其自然地避开了他的手。她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太子殿下,以后……不必再为我感到为难了。
李承煜的手僵在半空。
那恩情,你已经用八年的照料还尽了。真的,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背负任何责任了。
她顿了顿,看着李承煜瞬间苍白的脸,继续清晰地说道:您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太子殿下。
不!云舒!李承煜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巨大的恐慌包裹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我没有为难!我只是……我只是……他急切地想要辩解,想要告诉她,他对她那不只是恩情,还有被责任尘封已久的青梅竹马之情,他只是被储君的身份、被世人的眼光压得喘不过气……
我知道。柳云舒再次打断他,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我知道您身不由己。所以,我从未怪过您。
这从未怪过,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李承煜痛彻心扉。她不怪他,但现在的意思是她现在要将他从心底最重要的位置移开。
这不是太子您的错。柳云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我没办法再像小时候那样,把承煜哥哥当作云舒的唯一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小时候那双曾盛满对他全盘信赖和欢喜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平静的告别。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他失去了什么。不是责任,不是恩情的对象,而是那个曾将全部热忱都系于他一身的柳云舒。
7
漠北新途
大婚仓促而简单。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满城的喧嚣。太傅府正厅挂了红绸,点了红烛,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柳云舒穿着新嫁衣,盖着红盖头,由柳夫人颤抖着手牵着,完成了仪式。新郎谢凛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只在胸前系了朵红绸花,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盖头下的身影。
礼毕,没有繁复的婚宴。沉重的将军府辎车已停在府门外,车辕上同样系着红绸,他们就即将前往漠北。柳夫人抱着女儿哭得肝肠寸断,柳太傅也红了眼眶。
照顾好她……柳太傅的声音哽住。
谢凛郑重抱拳:岳父岳母放心,谢凛在,必护云舒周全!他看向柳云舒,声音放柔,云舒,我们该走了。
红盖头下,柳云舒轻轻点了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十八年的府邸,目光扫过父母,最终没有再看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李承煜一眼。她扶着谢凛伸出的手踏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所有的牵挂与痛楚。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漠北毛毡,温暖而踏实。谢凛挨着柳云舒坐下。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盖头,映入眼帘的是柳云舒略显苍白却清亮的眼睛。
累吗他轻声问,带着一丝紧张。
柳云舒摇摇头,目光落在车窗外缓缓后退的京城街景上。
谢凛笑了笑,试图驱散这离别带来的沉重氛围。他指着北方,眼神亮了起来,声音张扬:云舒,漠北不像京城这般繁华,但天高地阔,自有它的好。春日里,沙丘上会开出一种紫色的小花,风一吹,像海浪一样滚动,好看极了!夏天,夜里躺在营帐外,能看到比京城大十倍的星星,银河像缎带一样横过天际!还有夜鸣沙,风吹过沙丘,会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大地在唱歌!对了,还有红柳烤肉!那滋味……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充满了对那片土地的熟稔与热爱,为她描绘一幅新的画面。
柳云舒静静地听着,心中荡漾开了一圈涟漪,久病初愈的面颊上竟也缓缓浮现出一抹真实的笑意。
就在这时,云舒——!停下!停下!一声凄厉绝的嘶吼,穿透了车壁。马车猛地一震。
是李承煜!
他哪怕已经极力克制,可在此刻终究无法忍受这彻底的失去,竟在城门口追上了即将远去的车队。
他翻身下马,不顾一切地扑到马车旁,发冠略微散乱,只见他死死扒住车窗,双眼透过车窗缝隙,绝望地搜寻着里面的人影。
云舒!你下来!你听我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嫌弃……我……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太子的威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车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柳云舒脸上的那抹笑意消失无踪。她闭上眼,只道了一句:太子殿下,请多珍重。
谢凛的在听到柳云舒这一声回答后放松下来,他一只手果断而沉稳地拉下了车窗内厚重的帘子。
殿下,请自重,莫要惊扰了臣妻!谢凛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
启程!他对着车夫沉声下令。
车夫长鞭一扬,沉重的车轮再次滚动,碾过太子李承煜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挽留,他已经没有资格再继续追上去。
车内,谢凛低沉而耐心的讲述声继续响起:
……等到了秋日,大雁南飞,沙枣红透了挂在枝头,那才叫甜……
柳云舒无声但坚定的握住了谢凛的手。
8
迟悟情深
侍卫们上前想搀扶李承煜。被他一把挥开。他踉跄着站起身,失魂落魄地独自返回东宫,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云舒……我对你不是恩情……他低声喃喃道。
他想起她幼时清脆的笑声,想起她亮晶晶只看着他的眼睛,想起她扑进他怀里的温度……这些画面如今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他。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爱柳云舒。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爱。那份爱,始于青梅竹马的陪伴。
然而,这份迟来的、深入骨髓的念念不忘,终究只能成为他辉煌生涯里,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