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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字惊魂
**2025年3月15日,凌晨3:17**
智能手表的震动把我从绣绷上惊醒。母亲忌日倒计时:00:00:00——猩红的数字在表盘上疯狂闪烁。
直播间里,我指尖的金线正完成盘金绣最后的挑金收针。突然,针尖一颤,一滴暗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沿着璀璨的金线滚落。
弹幕瞬间爆炸:
主播手割破了
不对!血是从针孔里倒流出来的!
快看那血!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那滴血在金线上蜿蜒,竟诡异地凝成三个歪斜的血字——**救救我**。
锁骨处,那朵与生俱来的莲花胎记,骤然灼痛!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
手机嗡地震动,一条来自陌生ID**金线引**的私信弹出:
微微,你妈妈的绣架在哭。关掉直播,立刻离开绣房。——金线引
寒意瞬间窜遍脊背。没等我反应,轰隆!一声巨响从后院传来——是那口祖传的染缸!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凌晨炸开。
我冲向后院。月光惨白,院中站着一个黑影,戴着张毫无表情的苏绣面具。他正弯腰,从炸裂染缸漫出的、浓稠如血的水中,捞起一缕湿漉漉的金线。
面具左眼下,赫然缺了三针!那针脚走向…和我母亲阮清秋生前未完成的禁忌绣品《鬼工》**一模一样**!
十年不见,阮知微。黑影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剪刀在开合,冰冷刺骨,你娘,把绣魂藏在你那莲花胎记里了吧
我惊恐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绣架。针线盒哗啦散落一地。借着月光,我看见他小指上缠着一根金线,另一端…竟诡异地连接着我直播手机的充电接口!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开始播放一段我从未见过的、画面模糊的老监控:
**1999年10月15日。母亲的工作室。**
年轻的母亲阮清秋脸色惨白,手中捏着一根细长的金针,颤抖着刺向…一个襁褓中婴儿的心口!而握着婴儿手腕的那只手,戴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镜头猛地拉近镯子内壁,一行阴刻小字在昏黄灯光下清晰可见:
**不成仙绣,便成鬼工**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因为此刻,那只戴着同样翡翠镯子的手——枯瘦、苍白——正搭在我背后绣房门框上!镯子内壁,那八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冷光。
家…家人们,今天的直播先到这里…我强压着尖叫的冲动对镜头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扫过直播间人数——**108人**。再看头像…我的胃一阵翻搅:每个人的头像,都是一只被金线粗暴缝起来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门框上,那只翡翠镯子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一道细长的裂痕蜿蜒而上。
就像你母亲葬礼那天。一个清冷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我骇然转身,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狼藉的绣线中,身姿挺拔,气质沉静,腕间一串深色菩提手串轻轻摩挲,发出沙沙微响。最末那颗菩提子上,赫然刻着一个阮字!此刻,那字上竟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在月光下凝成一条细线,精准地连向我锁骨处灼痛的莲花胎记!
沈砚舟。他弯腰,极其自然地捡起滚落在他脚边的一颗菩提子,强迫症般地将它转回某个特定的角度,苏州非遗保护中心特聘顾问。他递来的名片带着淡淡的檀香,名片背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半幅《山河图》——正是母亲监控录像里,她正对着婴儿绣的那幅!
你认识我母亲我盯着他腕间那颗渗血的阮字菩提子。
他沉默地翻开随身携带的旧相册。1999年苏州刺绣博览会的获奖照片上,年轻的母亲阮清秋光彩照人。她身后站着一个略显阴郁的年轻女子,正是陆佩蓉!照片里,陆佩蓉的手指,正偷偷勾着母亲绣绷下未收好的金线。报纸标题《天才绣娘阮清秋独创游丝针技法》下方,有一行极淡的铅笔小字,显然是母亲的笔迹:佩蓉,针脚又歪了。
她偷走的不只是绣样。沈砚舟的声音忽然闷了一下。他心口处第三颗纽扣啪地崩开,露出皮肤——那里竟有一片残缺的、用金线绣成的《山河图》!此刻,那些金线像活物一样在他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蠕动,勾勒着山水的轮廓。
嘶啦——!
绣房的窗户玻璃毫无征兆地炸裂!无数根闪着寒光的金线如同毒蛇般从裂缝中射入!更恐怖的是,每一根金线的线头,都缀着一只被缝起来的眼睛!那些瞳孔里,无一例外地映照着我直播间的画面。而所有倒影里的我背后,都站着那个戴着三针缺失面具的黑影!
别看!沈砚舟反应极快,一把将我按倒在地。最粗壮的一根金线直刺他心口!
就在金线触及皮肤的刹那,一个虚弱却无比熟悉的女声,竟从金线中传出:
去狮子林…后院染坊…找李嬷嬷…要那根‘断生针’…
是母亲的声音!
金线贯穿了沈砚舟的胸口,但他白衬衫上…竟然没有血迹渗出!他面无表情地抓住金线,猛地拔出,声音冷静得可怕:双生绣的代价之一,我失去的是痛觉。
走廊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门框上那只翡翠镯子啪地彻底碎裂!一块锋利的碎片划过我的手腕,血珠瞬间涌出。
滴答。
血珠落地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刹那间,所有射入屋内的金线上的眼睛,齐刷刷转向我!那些被缝住的嘴角,同时缓缓向上…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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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狮子林,后院染坊。
出租车在锈迹斑斑的铜门前急刹。我腕间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锁骨处的莲花胎记,此刻已变得赤红如血。
就、就是这儿了。司机声音发颤,指着铜锁,二十年了,都说这宅子闹鬼,没人敢接单,小姐你…他的话戛然而止。
铜锁上缠绕的发黑金线猛地绷直!噗一声轻响,锁眼里堵着的东西被顶了出来——是半截生锈的绣针!针尖精准地扎进司机的手背。
一滴血珠溅在斑驳的铜门环上。那对铜狮子眼睛,竟咔哒一声转动,冰冷地锁定了我。
推开沉重的木门,浓重的霉味混合着陈年线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厅堂里,数十个绣绷悬在半空,无风自动!绷面上绣的,全是我直播间的截图,每一张都被密密麻麻的金线,缝出两个扭曲的大字——**窥天**!
中央巨大的绣架上,母亲那幅未完成的《鬼工》正在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清秋丫头总说,刺绣…是给物件续魂。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李嬷嬷佝偻着背,从腐朽的梁柱后走出。她枯瘦如柴的手里,握着一柄细长的银刀,刀身在唯一一盏烛火下泛着幽幽蓝光。刀柄上,1999.10.15的刻字清晰可见,此刻正有暗红的液体从中渗出——与沈砚舟心口绣图上的日期完全吻合!
她浑浊的眼睛盯着我锁骨的胎记,刀尖带着冰冷的触感轻轻一挑——
她把你的一部分…记忆,绣进了这血肉里。一滴血珠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悬浮空中,瞬间凝成一个微型的血色绣绷,而真正的‘游丝针’技法和…那‘鬼工’的禁忌,则给了…
轰——!!!
地下室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铁链被生生挣断的刺耳摩擦声!
高跟鞋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由远及近。陆佩蓉穿着华丽却阴森的旗袍,缓缓从楼梯阴影中走出。她的旗袍下摆爬满了无数细小的、蠕动的绣线,每走一步,青砖地上就留下一个血色的鬼工烙印。
她优雅地摘下腕间那只完好无损的翡翠镯子,轻轻在旁边的破木桌上一磕。
叮…
清脆的响声过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数十张痛苦扭曲、半透明的人脸,从镯子内壁那些繁复诡异的锁魂针脚中挣扎着浮现出来!每一张脸都发出无声的哀嚎。
好孩子。陆佩蓉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她撕开自己旗袍的领口,露出心口——那里赫然绣着一幅完整的《山河图》!但仔细看去,那每一座山峰、每一道河流,都是由一张张被挤压变形的人脸痛苦地组成!你娘走得急,大概没来得及教你最重要的一课…她的笑容变得狰狞,收针要…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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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诡异地转向我,干瘪的嘴唇开合,哼出的却是儿时母亲哄我入睡的绣娘谣:线儿长…针儿密…眼泪滴在绣绷里…歌声如同诅咒。
在这诡异的歌声中,李嬷嬷手中的银刀不受控制地调转方向,噗嗤一声狠狠刺穿了她自己的掌心!鲜血喷涌而出,却没有落地,而是在空气中自动描绘出复杂玄奥的接针绣轨迹。
阮知微无意识觉得:这轨迹...好像母亲提过的另一种...但思绪突然被打断了。
悬浮在我面前的血色绣绷上,画面骤然变化:**苏州非遗博览会现场!**
我参赛的那幅金线凤凰绣品,正陈列在展台中央。突然,那凤凰的眼睛猛地睁开!尖锐的喙开始疯狂地啄咬身下的绸缎,仿佛要破茧而出!
而展台四周的观众…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戴着陆佩蓉的翡翠镯子!最前排,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缓缓抬头——面具左眼下,那标志性的三针缺失,正对着直播镜头,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现在…明白了吗陆佩蓉冰冷染血的指甲划过我灼痛的锁骨胎记,留下刺骨的寒意,你娘用命换的这个局,困了我十年。今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怨毒,该我收针了!
李嬷嬷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染红的银刀当啷落地。刀柄上镶嵌的一个小像盖子被震开,露出里面的照片——年轻的母亲阮清秋和陆佩蓉并肩而立,笑容灿烂,共同捧着一个绣绷。绷面上绣着的,正是半幅阴森诡异的《鬼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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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非遗博览会,主展台。
炫目的镁光灯聚焦在我身上,也聚焦在展台中央那幅躁动不安的《金线凤凰》上。我手中的金线像有了自己的生命,疯狂地在绣绷上游走。凤凰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深处映出的,竟是狮子林地下室的景象——李嬷嬷正用染血的手指,在青砖地上画出接针绣的最后一笔!
开始了。沈砚舟的声音透过微型耳机传来,冷静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眼角的余光扫向展馆最黑暗的角落。他腕间的菩提手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身散发出的微弱金光,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心口处,《山河图》的金线纹路仿佛要破体而出,剧烈地起伏着。
线断可续!我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模仿母亲最厌恶我却总改不掉的动作——狠狠咬断了手中的金线!
锵——!
一声清越的凤鸣响彻展馆!绣绷上的金线凤凰猛地挣脱了束缚,展开流光溢彩、由三蓝绣渐变而成的巨大羽翼!真实的羽毛触感扫过我的脸颊。
啊——!观众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那些戴着翡翠镯子的观众齐刷刷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更可怕的是,他们腕间的镯子缝隙里,正汩汩渗出粘稠的黑血!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陆佩蓉的尖啸如同夜枭,刺破空气。她华美的旗袍从领口开始寸寸崩裂!心口处那幅由人脸组成的《山河图》绣纹疯狂地扭曲、蠕动起来!
嗤啦!
第一张完整的人脸皮撕开布料,尖叫着飞了出来!那张脸…我认得!是母亲葬礼后神秘失踪的守夜人王婶!
你娘没告诉你吗陆佩蓉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心口蠕动的绣图里,黑血顺着她苍白的手臂流下,鬼工要成,需活人祭针——!
她猛地拽住心口一根最粗的金线,狠狠向外一扯!
滋啦——!
整个博览会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沈砚舟周身那圈微弱的金光,以及悬停在半空的金线凤凰燃烧般的光芒,成为唯一的光源。
那些从陆佩蓉身上飞出的脸皮,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如同鬼火般飘浮、旋转,开始向着同一个中心聚拢…渐渐拼凑成一张巨大而扭曲、散发着无尽怨毒气息的苏绣面具——正是母亲未完成的《鬼工》面具!
呃啊——!我锁骨处的血莲胎记如同被岩浆灼烧,剧痛让我几乎跪倒。沈砚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身后,他的手掌按在我后心,冰冷刺骨。
他心口处那残缺的《山河图》绣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这金光与我胎记的血光在空中激烈地交汇、缠绕,如同两股命运之线。它们自动编织,勾勒出母亲当年绣下最后一针时,那玄奥而决绝的轨迹——
针锈…能磨。那巨大的《鬼工》面具突然开口,唱出了绣娘谣的下半句,声音嘶哑重叠,仿佛无数怨魂在合唱。
砰砰砰砰——!
展馆内所有观众腕间的翡翠镯子应声炸裂!陆佩蓉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每抓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就有无数根金线从中钻出,如同灵蛇般缠绕上那些漂浮的脸皮,然后狠狠反拉回去,将那些痛苦哀嚎的脸皮死死勒紧、缝合在她自己鲜血淋漓的躯体上!
不——!师姐!师姐!当最后一张脸——母亲阮清秋那张带着悲悯与决绝的脸——被金线强行归位到她胸口时,陆佩蓉的惨叫戛然而止。她浑身浴血,被无数张扭曲的人脸覆盖,像个怪诞的缝合体。她颤抖的、染血的手指,神经质地摸向自己的耳后——那里,藏着一根生锈的、针尾缠着褪色红绳的绣花针。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破碎不堪:师姐…这次…我的针脚…对了吗…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展馆顶棚厚重的幕布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清冷的月光如瀑般倾泻而下,照亮了这片血腥的修罗场。沈砚舟周身的金光瞬间黯淡,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心口处,《山河图》的金线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烈地灼烧着他的皮肤,冒出丝丝青烟。
应急灯惨白的光次第亮起。展台中央,陆佩蓉已经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一具被密密麻麻金线缠绕得如同蚕蛹的木乃伊。覆盖其上的那些人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发黑、皲裂,如同烧焦的老树皮,一片片剥落下来,露出下面焦炭般的躯体。
我强撑着走到那焦炭旁,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一颗菩提子——正是沈砚舟手串上刻着阮字的那颗。它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
别碰!沈砚舟嘶哑的声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一丝恐惧。
但已经晚了。一缕灰白、干枯的发丝从菩提子的裂缝中悄然钻出,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我的手指!一股冰冷刺骨、混杂着无尽悲伤与眷念的意念,瞬间冲入我的脑海!
是母亲!
展台四周,稀稀拉拉的掌声突兀地响起。我这才惊觉,那些戴着翡翠镯子的观众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应急灯光下,他们的皮肤呈现出稻草粗糙的纹理,空洞的眼窝里,赫然钉着一根根闪着寒光的绣花针!
我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直播间竟然还在运行!观看人数…**108万**!弹幕如同疯了一般刷屏:
刚才黑屏时发生了什么!
报警!快报警啊!
那只凤凰的眼睛!看它的眼睛!
镜头猛地自动上抬,对准了悬停在钢梁之上的金线凤凰。它左眼的位置,一滴晶莹的血泪正缓缓渗出、坠落。
啪嗒。
血泪精准地滴落在展台中央那焦黑的残骸上,瞬间晕开,凝结成一行刺目的小字:
**狮子林后院,染缸底,酉时收针**
呃!沈砚舟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捂着心口,那里本应失去痛觉的皮肤,此刻却因为双生绣的连结,将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疯狂地传递给我!我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展架,目光扫向绣绷——上面那只金线凤凰的右翼,构成羽翼的金线正在一根根、无声无息地溶解、消散!
反噬…沈砚舟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汗水浸透了额发。他艰难地扯开被血染红的衬衫前襟——那心口处残缺的《山河图》绣纹,墨色的山水正被一种污浊的血红色急速浸染、吞噬!陆佩蓉把‘鬼工’的最后一针…和反噬的诅咒…都藏在了…
轰隆!
脚下的展台毫无预兆地塌陷!失重感猛地袭来,我和沈砚舟一同坠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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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断生针现
冰冷、浑浊的水瞬间淹没口鼻。
浓烈的腥锈味直冲脑门。我挣扎着浮出水面,抹掉脸上的污水。沈砚舟在不远处冒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心口的血色绣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染坊。月光透过顶棚的破洞照进来,勉强照亮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绣片。但那些绣片上绣的,不是花鸟鱼虫,而是一张张栩栩如生、表情各异的人脸!它们无声地注视着落入水中的我们。
中央,一个破旧的巨大石砌染缸半沉在水中。染缸边缘,倚坐着一个穿着陈旧寿衣的老妇人——是李嬷嬷!
她枯槁的手无力地垂着,手里紧攥着那柄染血的银刀。刀尖上,挑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绣样。污水漫过她的脚踝。
我奋力游过去,抓住染缸边缘。沈砚舟也挣扎着靠近。
凑近那块被污水浸透的绣样,借着微弱的月光,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母亲阮清秋和陆佩蓉年轻时合绣的《并蒂莲》。本该是相依相生的两朵莲花,其中一朵的针脚却被一种极其粗暴、充满怨恨的手法拆开,然后用一种扭曲、阴森的针法,重新绣成了一个狰狞咆哮的鬼面!
你…终于…来了…李嬷嬷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旋转的绣绷虚影。清秋的…最后一针…在…
她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我惊恐地看到,整个地下染坊墙壁上悬挂的人脸绣片,每一张的嘴角都延伸出近乎透明的金线!这些线密密麻麻,最终都汇聚连接到李嬷嬷干瘪的身体上——她把自己,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承载着无数怨魂的人形绣绷!
嗡——!
沈砚舟腕间仅存的几颗菩提子突然剧烈震颤,然后啪啪几声轻响,全部爆裂开来!碎片四溅。
与此同时,李嬷嬷面前浑浊的水面上,金光浮动,凝聚出母亲阮清秋生前的最后影像:
她独自跪在熟悉的绣房里,面容憔悴而决绝。手中握着一根缠绕着灰白头发的、生满红锈的绣针。没有犹豫,她将针尖对准自己隆起的小腹,狠狠地刺了下去!鲜血瞬间涌出,却没有滴落,而是顺着缠绕在针上的金线,急速流向她面前的一个空绣绷。
随着鲜血的注入,那空白的绣绷上,一个闭着双眼、蜷缩着的婴儿轮廓,正由淡转浓,被血线一点点勾勒出来…
影像定格在婴儿成型的瞬间。那婴儿的眉眼…与沈砚舟有七分相似!
原来…是这样…沈砚舟的声音破碎不堪,他半跪在水中,手死死按住心口那片已经完全变成污血色的《山河图》,仿佛承受着万箭穿心之痛。双生绣…活人载魂…死胎承技…她…用我…保护你…
哗啦!
染坊角落的砖墙轰然倒塌!那个戴着三针缺失苏绣面具的黑影,踏着污水缓步而出。他手中捻着一根细长、闪着不祥乌光的绣针。
二十年了。黑影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积年的怨恨。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沈砚舟有几分相似、却饱经风霜与阴鸷的中年男人的脸。阮清秋偷走的,该还回来了。
沈砚舟猛地将我扑倒!冰冷的污水灌入口鼻。
噗嗤!
那根乌黑的绣针,深深扎进了沈砚舟的后心!
呃啊——!剧痛并非来自沈砚舟的身体,而是通过双生绣的诡异连结,瞬间在我心口炸开!仿佛那一针是扎在了我自己的心上!
沈砚舟的身体痉挛了一下,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喷溅出来,正落在李嬷嬷手中紧握的那柄银刀上!
滋滋…银刀接触到他滚烫的心头血,刀身竟然如同冰雪般迅速融化!露出了里面被包裹的东西——**半根生满暗红锈迹的绣针!针眼处,穿着一缕同样灰白干枯的发丝!**
是母亲的头发!是她在影像中刺向自己腹部的针!
墙壁上,那些由母亲影像流出的血水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翻腾、咆哮!母亲的影像再次清晰,她流着泪,颤抖的手握着那根缠着头发的锈针,刺向画面中婴儿的胸口!
这一次,婴儿的面容清晰无比——**是沈砚舟!**
我才是…那个死胎…沈砚舟伏在我身上,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阳光下的薄雾,你母亲…用绣魂…用她自己的命…给了我十年…偷来的阳寿…只为…
直播间屏幕在污水中顽强地亮起。最后一条弹幕孤零零地飘过:
快看…凤凰的骨头…
我顺着弹幕的指引,挣扎着抬头望向染坊顶棚的破洞。
那只巨大的金线凤凰不知何时悬停在那里。它那被反噬溶解的右翼,只剩下一副由细密金线构成的骨架。而在那骨架中央,被金线紧紧缠绕包裹着的…赫然是一具小小的、皮肤布满诡异针脚痕迹的胎儿尸体!
尸体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它细小的、蜷缩的手指上,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绳——和陆佩蓉耳后那根,一模一样!
沈砚舟透明的身体加速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逆流的萤火,飞蛾扑火般涌向那具胎儿尸骸!
不——!黑影(沈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手中的乌针再次举起,直刺我的眼睛!
线断可续!
一声苍老而坚定的女声,如同惊雷炸响!是李嬷嬷!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底爆发出最后一点清明!她枯槁的手猛地挥出,缠绕在她身上、连接着无数人脸绣片的金线如同有生命的鞭子,瞬间缠住了沈父刺来的乌针!
佩蓉!你当年拆错的那针…在这里!李嬷嬷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喊,声音竟带上了一丝母亲阮清秋的腔调。
那半根被沈砚舟心头血解封的断生针,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化作一道暗红流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悬空胎儿尸骸的眉心!
整个地下染坊地动山摇!
墙壁上流淌的血水骤然倒流,如同时间回溯!它们在空中急速汇聚、压缩,最终凝实成母亲阮清秋生前的最后身影。
她悬浮在污浊的水面上方,面容平静,眼神却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决绝。她的双手,各自托着一个光华流转的绣绷:
左边,是壮丽恢弘、正气凛然的《山河图》!
右边,是阴森诡异、怨气冲天的《鬼工》!
两根极细、却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力量的金线,从她自己的心口引出。一根,温柔地、坚定地连向下方水中的我(阮知微)。另一根…则带着一种更为复杂、悲悯、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连向…那个被断生针刺中眉心、悬停在半空的胎儿尸骸!
双生绣…一线双生…阴阳互济…沈父看着这景象,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光芒,阮清秋!你果然…是用至亲骨肉做绣线!用我的儿子做你女儿的盾!做承载‘鬼工’的容器!
啊——!!!
被断生针刺穿的胎儿尸骸,骤然发出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的厉啸!那声音像是亿万根绣针在玻璃上疯狂刮擦!染坊的砖墙、石柱在这恐怖的声波中纷纷崩裂、坍塌!
沈砚舟最后残留的光点在空中艰难地聚拢,凝成一行被血浸透的模糊字迹:
**阿阮…针脚错了…可以拆…**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瞬间攫住了我!我抓起落在染缸边缘的一根普通绣针(或许是李嬷嬷留下的)。锁骨处的血莲胎记彻底绽放出夺目的赤金光芒!无数根细若游丝的金线从胎记中涌出,缠绕上我手中的针,自动结成一种极其繁复、古老、带着生生不息回旋之意的针法——正是母亲独创、早已失传的**回纹针法**!
当第一针,带着我全部的意志、对母亲的思念、以及对这扭曲命运的愤怒,狠狠刺向那尖叫的胎儿尸骸心口时——
整个苏州城,万家灯火,在同一瞬间,全部熄灭!陷入了最纯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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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双鲤重生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回归。
我坐在非遗博览会主展馆的废墟上,冰冷的晨风吹拂着脸颊。手中,紧紧攥着那半根生锈的断生针,母亲的发丝缠绕在指间。
天光刺破云层,穿过破碎的穹顶,照亮了满地狼藉。在散落的砖石和扭曲的金属间,静静地躺着几颗菩提子。阳光照在上面,里面那些猩红的血丝,竟都凝固成了平安二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直播间…居然还有信号。观看人数:**1**。用户名:**金线引**。头像,是母亲工作室那扇熟悉的、斑驳的木门照片。
一条私信静静弹出:
微微,看身后。
我缓缓转身。
一面相对完好的残壁上,挂着一幅崭新的苏绣《双鲤图》。两条锦鲤,一条针脚细密灵动,充满了生命的喜悦,是母亲的手笔;另一条针法略显滞涩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力量感,显然是陆佩蓉所绣。它们首尾相衔,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画幅下方,别着一张素雅的字条。上面是母亲娟秀又带着一丝洒脱的字迹:
**线断可续,针锈能磨。——阿阮**
锁骨处传来一阵温热的暖流。我低头看去,那朵曾经赤红如血的莲花胎记,不知何时已褪去了所有戾气,变成了柔和的、健康的粉色。而曾经蔓延到心口、带来灼痛的金线纹路,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摊开的掌心,凝成了一个精巧玲珑、栩栩如生的金线**并蒂莲结**。
嗒…嗒…
沉稳的脚步声在废墟中响起。
沈砚舟站在一片金色的晨曦里。他身上那件染血的白衬衫已经干涸,呈现出暗褐色的痕迹。心口处,那片《山河图》的绣纹并未消失,但曾经狰狞的血色已然褪去,变成了沉淀而温润的淡金色,如同古老的壁画。他腕间戴着一串新的菩提手串,108颗深色的珠子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他走到我面前,摊开掌心。最后一颗菩提子空着,尚未刻字。你的。
我接过那颗微凉的珠子。指尖残留的锈针不经意间划过指腹,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恰好滴落在空白的菩提子上。
血珠如同有生命般迅速渗入木纹,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最终清晰地凝成了三个字:
**阮知微**
当——当——当——
悠远、清越、涤荡人心的钟声,从姑苏城外的寒山寺方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整整敲响了**一百零八下**。钟声回荡在废墟之上,回荡在苏醒的城市上空。
直播间的画面,在最后一声钟响的余韵中,彻底暗了下去。
最后的定格画面里:
一只羽翼丰满、神采奕奕的金线凤凰,正舒展着它流光溢彩的翅膀,轻盈地掠过平江路清晨的青瓦白墙。它曾经溶解的右翼,此刻已完美重生。那新生的羽毛,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瑰丽色彩——那是用最纯净的朝霞染就的丝线,一针一线,绣出了涅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