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短篇】遗憾勋章 > 第一章

第一章:捡到倒霉蛋的笔记本
九月下午,画室窗户大开,外头篮球场吵得跟菜市场似的。
林晚缩在靠窗最角落的位置,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
她手里铅笔唰唰响,在纸上乱涂乱画,只想把外头那些嗷嗷叫唤的动静给屏蔽掉。
画室里其他同学叽叽喳喳聊得正欢,林晚头都没抬。她就喜欢这样,没人注意她,安生。
啪嗒!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她脚边了。林晚低头一瞅,是个深蓝色笔记本,封皮上龙飞凤舞写着俩大字儿:物理。翻开一看,好家伙,里面字儿跟鬼画符似的,夹着的卷子上,一个鲜红的58张牙舞爪。
她认得这字儿,也认得这分数风格——窗外篮球场上那个蹦跶得最欢、笑得最傻气的男生,周晨。
刚才他跑过去,这玩意儿就从包里溜出来了。
作为i人的林晚纠结了。
林晚捏着本子,手心有点冒汗。还还是不还还吧……想想走过去被那群打球的人行注目礼,她就头皮发麻。不还那也太缺德了。她纠结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下课铃叮铃哐啷一响,球场那边动静小了点。林晚深吸一口气,跟要去炸碉堡似的,攥着那本物理炸弹就冲了出去。
周晨正仰着脖子灌水,喉结一动一动的,汗珠子顺着下巴颏往下滴。看见林晚杵在那儿,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同学找我有事儿那嗓门儿,清亮亮的,带着刚运动完的喘气儿。
林晚感觉脸皮有点烧,赶紧低下头,差点把本子怼他胸口上:你…你笔记本…掉画室窗根儿底下了。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哎哟我去!找它半天了!谢了啊同学!你真是我救命恩人!周晨一把抢过本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混着汗味儿和阳光晒过的味道,倒不难闻。
他随手一翻,林晚画夹里一张纸片儿也跟着飘出来了——是她课间随手画的球场速写,几个小人儿跑得挺带劲儿。
哇塞!周晨弯腰捡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画的牛啊!这线条,活灵活现的!他指着画上那个最模糊、但动作最夸张的小人儿,这…这不会是我吧虽然画得比本人帅多了哈哈!他笑得嘎嘎的,一点儿不害臊。
林晚的脸腾一下红透了,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她一把抢回画稿,胡乱塞进画夹,头快埋到脖子里了:瞎…瞎画的…不是啥好东西…
别谦虚啊同学!哦对,我叫周晨,三班的。他大大方方伸出手,等着。
林晚…一班的,学画画的。林晚声音跟蚊子叫差不多,飞快地用手指尖儿碰了下他的手掌心,跟被静电打了似的,立马缩回来。
林晚…名字挺好听。周晨毫不在意,晃了晃手里的物理本子,一脸苦大仇深,不像我这物理,简直跟天书似的,你看这分儿…他指着那张58的卷子,表情特委屈,愁死我了。
林晚瞄了一眼那惨烈的分数,又瞅见他笔记里一道题写得乱七八糟。可能是他夸她画画给了点勇气,她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个…你这道题,公式用错了,应该套这个…她指了指旁边空白的地方。
周晨凑过去一看,猛地一拍脑门:靠!我说怎么算半天都对不上号!林晚同学,你真是我亲姐!救命了!他夸张地作揖,逗得林晚没忍住,噗嗤一下乐了,赶紧又抿住嘴。
就这么着,林晚莫名其妙成了周晨的物理救星。
隔了几天,放学铃刚歇,周晨那大高个儿就堵在了画室门口,跟个门神似的。画室里几个女生立马投来好奇的目光。林晚心里咯噔一下。
林晚同学!周晨目标明确,扬了扬手里的物理书,笑得贼灿烂,江湖救急!这道题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再帮帮忙呗请你喝奶茶!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耍赖皮的期待。
林晚心里挣扎了一下,但看他那样子,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轻轻嗯了一声,慢吞吞收拾东西。
俩人没去奶茶店,溜达到了图书馆后面安静点的走廊长椅。周晨把书摊开,对着那道题抓耳挠腮,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这啥玩意儿啊受力分析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林晚拿出素描本,想画画,可周晨在那唉声叹气,搅得她也静不下心。
看他实在痛苦,林晚叹了口气,把本子放下,抽了张草稿纸:你看这里…得先画这条辅助线…她声音轻轻的,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给他看。
周晨立刻把脑袋凑过来,挨得挺近,盯着她的笔尖:哦…哦…原来得这么着啊!林老师!你太神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贼大,吓得林晚一哆嗦,赶紧瞪他。
周晨立马捂住嘴,嘿嘿傻笑两声,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俩橘子,麻利儿剥好一个递过去:谢礼!甜的!
林晚看着那剥得干干净净的橘瓣,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指头,俩人像被烫着似的,同时飞快地缩回手。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噌地窜上林晚的耳朵根。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橘子,那橘子甜是甜,可心里头那点慌慌的感觉,压都压不住。
周晨也咳了一声,埋头啃自己的橘子,空气有点安静,但好像……也不怎么尴尬。
一来二去,图书馆后边长椅成了他俩的秘密据点。
林晚书桌最底下那个带锁的小抽屉里,多了个硬壳本子。里面是她偷偷摸摸从校报上剪下来的篮球赛报道,还有几张挺模糊的照片,主角全是那个在球场上跑得飞快的家伙——周晨
她贴得可仔细了,还在旁边用最小的字写上日期和比分。
周晨的物理书和练习册的空白处,也开始长草。
有时候是个举着小旗子呐喊的歪歪扭扭小人儿,旁边写着林老师必胜!。
有时候画个火箭(丑得抽象),写着物理难题,冲啊!。
有时候甚至是一只抱着铅笔打瞌睡的猫(灵感来自某次林晚在图书馆打盹被抓包)。
周晨每次翻到,嘴角都会不自觉咧开。
那天放学后,夕阳金灿灿的。周晨正跟一道物理题死磕,眉头拧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线。
林晚本来在画速写,一抬眼,目光落在他侧脸上。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儿,连鼻尖上的小汗珠都看得清清楚楚。
啪!
铅笔芯突然断了,在纸上戳了个大黑点。林晚的心跳跟擂鼓似的,咚咚咚撞得她胸口发闷,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猛地涌上来,慌得她赶紧低头假装找橡皮,手指头都有点抖。
过了几天有篮球赛,周晨他们班好不容易赢了。
他满头大汗冲出人群,看都没看旁边递水的女生,直直跑到站在树荫底下的林晚跟前,眼睛贼亮,带着汗味儿的热气扑面而来:林晚!你画得真绝了!以后肯定是大画家!他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真的!以后你开画展,哥们儿给你当保安都行!
第二章:橘子、药片与迟来的勇气
瞎说啥呢…
林晚被周晨那句大画家夸得脸上直发烧,小声嘟囔了一句,赶紧把头埋下去,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画夹的带子。
可心里头那股小雀跃,跟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似的,撞得她心口扑通扑通响。
周晨那眼睛亮得晃人,带着刚打完球的汗味儿热气儿,一股脑儿扑在她脸上。
真的!
周晨又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把下巴上的汗珠子,语气贼认真,你画那小人儿,跑起来那劲儿,跟要冲出纸似的!比咱学校宣传栏里贴的那些板着脸的‘艺术’强多了!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以后你开画展,哥们儿别的本事没有,给你当保安,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捣乱!
这话说得又糙又直,可听在林晚耳朵里,比啥甜言蜜语都熨帖。
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小声回了句:那…那你得好好练练物理,别到时候连展览馆的门朝哪边开都算不明白…
嘿!林老师,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啊!
周晨佯装生气地挥了挥拳头,随即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讨好的笑,那啥…下周物理小测,林老师再给开开小灶呗老地方我…我请你吃俩橘子!保证比上回的甜!
林晚被他那可怜巴巴又耍赖皮的样子逗乐了,轻轻点了点头:嗯。
心里琢磨着,下次得把那本新买的物理错题集带上,里面有几道类型题他肯定得栽。
这秘密据点的互助持续了整个高二下学期。林晚抽屉里那个硬壳本子越来越厚,周晨物理书上的涂鸦也越来越放飞,甚至出现了林晚抱着巨大物理书(画得像个秤砣)的Q版形象,旁边配字:林老师法力无边!
每次看到这个,林晚都又好气又好笑,还得板着脸假装没看见。
日子像掺了橘子味儿的糖,有点酸,但更多的是丝丝缕缕的甜。
直到高三上学期刚开学没俩月,林晚感觉家里的空气跟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
那天她刚推开家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就呛得她直皱眉。
客厅里,她妈正佝偻着腰,把桌上几板白色的药片小心地数出来,放进一个分装的小药盒里。脸色蜡黄蜡黄的,眼底下两团乌青。
妈你咋又吃这么多药
林晚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心一下子揪紧了。
哦,晚晚回来啦
林母赶紧把药盒盖上,扯出个有点勉强的笑,没事儿,老毛病了,医生给调了调药。快去做作业,别管我。
她挥挥手,想把女儿支开,却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咳嗽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林晚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妈妈瘦削的背影和桌上那堆药盒,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她想起昨晚起夜,迷迷糊糊听见爸妈压低声音的争吵,什么住院费、疗程、不能拖累孩子……
断断续续的字眼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晚上,林晚在台灯下摊开物理错题集,准备明天给周晨讲的那几道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妈在隔壁压抑的咳嗽声,一下下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烦躁地合上本子,拉开抽屉,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本贴满了周晨剪报的硬壳本子。
指尖触到冰凉的封面,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着了。
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忽然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了下去。
第二天放学,周晨照例在画室门口探头探脑。林晚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心里乱糟糟的。
林老师!今天讲啥我都准备好笔记本了!
周晨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本子,上面贴了个他自己画的、龇牙咧嘴的加油表情。
林晚低着头,不敢看他那亮得灼人的眼睛,声音闷闷的:今天…今天不行,周晨。我家里有点事,得早点回去。
周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啊啥事儿啊要紧不用帮忙不
不用!就…就点小事。
林晚飞快地打断他,把画夹抱在胸前,像抱着个盾牌,我先走了。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从他身边溜了过去。
周晨一个人杵在那儿,挠着头,一脸困惑。
打那天起,林晚像是给自己套了个壳。
她不再去图书馆后面的秘密据点,放学铃一响就第一个冲出教室。
画室里,她比以前更沉默,画笔在纸上划得又快又急,带着一股子狠劲儿。
周晨几次想凑过来搭话,都被她硬邦邦地用忙或者要画画给挡了回去。
有次课间,周晨堵在走廊,硬是把一个刚剥好的橘子塞进林晚手里:林老师,给!补充维C!看你最近脸色都不好。
他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关切。
林晚握着那瓣凉丝丝、甜丝丝的橘子,心里又酸又涩。她飞快地说了声谢谢,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了教室。
那瓣橘子,她攥在手心里,直到汁水都浸透了纸巾,也没舍得吃。晚上,她把它小心地埋在了那本剪报本的最后面一页,像埋藏一个不合时宜的秘密。
她开始疯狂地画画、学习。
课间十分钟也掏出速写本刷刷几笔。
晚上熬到凌晨是常事,台灯照着画板上越来越厚的颜料层和她越来越深的黑眼圈。
她妈心疼,劝她早点睡,她就闷声说:没事,妈,我不困。我得…画得再好点。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不够,林晚,你还不够好!你得更好,更好!好到能扛起一切!
周晨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疏远和那股不要命的劲儿。
他搞不懂为什么,问了几次都被林晚敷衍过去。
他不再嬉皮笑脸地堵她,只是默默地把整理好的课堂笔记,趁她不在时塞进她桌肚。
有次林晚在画室累得直接趴画板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肩上多了件宽大的、带着淡淡洗衣粉味儿的校服外套。
她认得那熟悉的涂鸦标记——是周晨的。
她抓着那件外套,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鼻尖发酸,却硬生生把那股酸涩憋了回去。
时间就在这种沉默的、各自较劲的氛围里滑到了高三下学期。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100天那几个血红的大字,看得人喘不过气。
百日誓师大会开得那叫一个锣鼓喧天,红旗招展。校长、老师、家长代表轮番上阵,口号喊得震天响,什么拼他个无怨无悔、搏一个锦绣前程…
林晚站在队伍里,只觉得耳朵嗡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妈妈蜡黄的脸和桌上那些药盒子在眼前晃。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人群闹哄哄地往外涌。林晚低着头,机械地跟着人流挪动,心里沉得像压了块大石头。
就在这时,班长李强像阵风似的冲到她面前,激动得脸都红了,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差点把她拍个趔趄:林晚!林晚!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林晚被他吼得有点懵:啊
梵美!梵美啊!
李强兴奋得语无伦次,刚老班让我去办公室拿东西!看见通知了!你!专业免试!直接过了!梵美!我的天!牛大发了你!
什…什么
林晚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一把抓住李强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他肉里,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通知就在老班桌上摆着呢!大红章!盖得清清楚楚!
李强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一脸激动。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热流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林晚只觉得眼前有点发花,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梵美!顶尖美院!专业免试!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离梦想,离那个能让她强大起来的未来,近了一大步!
意味着她可能…可能真的可以…去够一够那些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东西了!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急切地在喧闹的人群中搜索。
阳光有点刺眼,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周晨正站在不远处花坛边上,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朝她这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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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攒动的人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周晨显然也知道了。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只有纯粹的、像阳光一样热烈灿烂的笑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高高地、用力地朝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那笑容,那手势,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林晚心里那层沉甸甸的、压抑了太久的硬壳!
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力量感席卷了她!
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咔嚓一声碎裂了!
她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劲儿,轻盈得快要飞起来!
她终于…终于够格了!
有能力了!
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仰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林晚了!
一个疯狂的、大胆的念头,像破土而出的春笋,瞬间顶开了所有犹豫和怯懦,在她心里疯长!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带着滚烫的温度直冲脸颊和耳根。
她要做一件大事!一件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毕业典礼前夜!就那天晚上!在那个他们第一次互助的、昏黄的路灯下!
她要告诉他!
亲口告诉他!
把藏在抽屉最深处、夹在剪报本里的所有心事,连同那句在舌尖翻滚了千百次的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周晨…
她无声地对着那个阳光下的身影,在心里一遍遍地演练着,嘴唇微微翕动,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喜欢你。
练习了无数遍的四个字,此刻在心底轰鸣,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尘埃落定的坚定。
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有力量过。
她甚至已经在盘算,放学就去那家最好的画材店,用自己偷偷攒了很久、原本打算买新颜料盒的钱,买下那盒她看了无数次、品质顶级的素描铅笔。
就用它,当作…信物!
第三章:雨夜路灯,勇气碎了一地
梵美免试的通知像一针强力鸡血,直接打进了林晚的骨头缝里。
回家的路上,她感觉脚下跟踩了弹簧似的,轻飘飘的。
街边小店的玻璃映出她的影子,嘴角咧得老大,自己都没发觉。
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毕业前夜!路灯下!告诉他!
林晚喜欢周晨——这六个字,在她心里藏了快两年,像颗捂得滚烫的糖,现在终于要剥开糖纸,大大方方亮出来了!
光是想想周晨听到后的表情,是惊讶是傻笑还是…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心里那头小鹿都快撞晕过去了。
一进家门,那熟悉的药味儿都没能立刻扑灭她的兴奋。
她妈正坐在桌边分药,看见她满面红光地冲进来,愣了一下:晚晚今天…这么高兴学校有啥好事
妈!林晚几步蹦到妈妈面前,眼睛亮得惊人,梵美!梵美专业免试!我过了!声音又脆又响,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林母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蜡黄的脸上也透出一点红晕,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声音都在抖:真的哎呀!老天爷开眼!我闺女出息了!真出息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眼角都湿了,连声咳嗽起来。
林晚赶紧给妈妈拍背,那股子亢奋劲儿稍微平复了点,看着妈妈高兴又虚弱的样子,心里那点沉甸甸的责任感又浮了上来,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下去:妈,你看,我真的在变强了!很快,我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很快,我就能…抓住我想要的了!
妈,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林晚安顿好妈妈,抓起小钱包就冲出了家门。目标明确——市中心那家顶级的画材店艺境。
她早就看中了橱窗里那套进口的素描铅笔。深棕色的木杆,笔尾带着精致的烫金logo,笔芯据说又黑又润,画出来的线条流畅得能唱歌。
以前每次路过,她都只敢隔着玻璃看两眼,标签上那串数字对她来说是天价。
但今天不一样了!她攒了很久很久的零花钱,连原本想换新颜料盒的钱都省下来了,就为了今天!
冲进店里,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她直奔目标,指着那套铅笔,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颤:老板,麻烦…我要这个。
付钱的时候,看着钱包瞬间瘪下去一大块,她心疼了一下,但摸着那光滑精致的笔盒,想到这是要送给周晨的信物,那点心疼立刻被巨大的期待和甜蜜取代了。
她甚至让老板用深蓝色的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回到家,林晚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她把那盒系着蝴蝶结的铅笔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周晨…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我…我喜欢你。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不行,太怂了!重来!
周晨!
她提高音量,眼神努力想显得坚定,结果自己先绷不住笑场了。
再来!
周晨,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手指却紧张地绞着衣角,那个…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嗯,这个开头好像还行可接下来呢直接说我喜欢你还是铺垫一下哎呀烦死了!
她像个神经病似的在房间里转圈,对着空气说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悄悄聚拢,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完全没在意,她满脑子都是昏黄路灯下,周晨听到告白后会是什么表情。
他会笑吗会像球场上那样爽朗大笑还是会有点害羞他会不会…也喜欢自己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尖就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又痒又麻,让她忍不住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
晚晚,吃饭了!妈妈在门外喊。
来了!林晚应了一声,飞快地把铅笔盒藏进书包最里面一层,像藏着一个甜蜜又滚烫的秘密。吃饭时,她心不在焉,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窗外的风大了起来,吹得窗户呜呜作响。
要下大雨了。林母看了一眼窗外,忧心忡忡,晚晚,晚上别出门了。
不行!妈,我…我约了同学!很重要的事!就一会儿,很快回来!林晚立刻放下碗,语气急切又带着点撒娇。
她等这一天等太久了,别说下雨,下刀子她都得去!
林母看着女儿亮得异常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带好伞,早点回来。
嗯嗯!知道了!林晚如蒙大赦,飞快地冲进房间换衣服。
她挑了一件自己觉得最好看的浅蓝色连衣裙,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把平时总是随意扎起的头发仔细梳顺,别了个小小的草莓发卡——那是她仅有的、带点女孩子气的小饰品。
外面的风更大了,带着湿漉漉的土腥味。林晚背上书包,紧紧抱着怀里的伞,像抱着个宝贝。
铅笔盒隔着书包布料,硬硬的棱角硌着她的背,却给她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
雨,已经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了线。
林晚撑开伞,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幕。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打湿了她的裙摆和鞋面,带来一丝凉意。
但她心里那团火却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犹豫。
她走得飞快,心跳得比雨点砸伞的声音还响。
脑子里反复播放着练习了无数遍的台词,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湿,紧紧攥着伞柄。离约定的那个老路灯越来越近了,昏黄的光晕在滂沱大雨中显得格外朦胧,像一个温暖的、等待着她去揭开的梦。
快了,快了!绕过前面那个报刊亭就到了!
林晚的脚步甚至带上了点小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来。
她甚至开始幻想周晨会不会也提前到了,正傻乎乎地站在雨里等她
这个傻念头让她嘴角忍不住上扬。
终于,她一个急刹,停在报刊亭的屋檐下,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狂跳的心脏,也为了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淋湿的裙角。
她探出头,带着最灿烂、最勇敢的笑容,望向十几米外那个在雨幕中散发着温暖光晕的路灯柱。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路灯昏黄的光圈下,周晨确实站在那里。但他不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漂亮连衣裙的身影——是公认的校花苏晴——正紧紧地、紧紧地扑在他怀里!
她的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在哭泣。
而周晨…周晨的手,正有些僵硬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他的头微微低着,像是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安慰的话。
距离那么近,姿态那么亲昵,在朦胧的雨幕和昏黄的光线下,构成了一幅刺眼又…无比和谐的画面。
轰——!
林晚只觉得脑子里像被扔进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
刚刚还在胸腔里奔腾滚烫的热血,眨眼间冻成了冰碴子,刺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疼。
那句在舌尖滚烫了千百遍的周晨,我喜欢你,猛地冻结在喉咙深处,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冰刀,割得她喘不过气。
书包里,那盒系着漂亮丝带的顶级铅笔,坚硬的棱角隔着布料,狠狠地硌在她背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真实的疼痛。
这疼痛像是开关,猛地惊醒了呆滞的她。
跑!
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报刊亭的阴影里,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
她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多看一眼,那画面就会像烙印一样永远刻在她脑子里。
她转过身,抱着伞,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更加密集冰冷的雨幕里,漫无目的地狂奔。雨水糊了她一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里火辣辣地疼,腿像灌了铅。
她终于在一个公交站台的破旧电话亭边停了下来。
小小的电话亭像个冰冷的铁盒子,隔绝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她哆嗦着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和湿漉漉、狼狈不堪的头发。
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好几次才艰难地解锁。冰冷的屏幕上,光标在短信编辑框里闪烁,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她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周晨,我喜欢你很久了。
打完了。
七个字。
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换来的是路灯下那刺眼的一幕。
发送键就在那里,一个小小的绿色图标。
她的指尖悬在上面,抖得厉害。
按下去告诉他然后呢等着他尴尬地回复对不起,我和苏晴…还是干脆石沉大海,连这点可怜的自尊都保不住
眼前又闪过苏晴扑在他怀里的样子,那么自然,那么亲密。
一股巨大的羞耻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她算什么
她精心准备的告白,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攒钱买的铅笔,像个幼稚又廉价的玩具!
她所有的勇气和期待,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
林晚,你真是傻透了!
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喜欢你
你连自己家都顾不好,还妄想什么
母亲蜡黄的脸和桌上成堆的药盒,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
那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伴随着冰冷的雨水,再次将她牢牢捆住。
刚刚获得资格、以为自己终于够格的错觉,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根本没有资格!你连自己的心都负责不起!
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烫地滑过脸颊。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七个字,仿佛看着自己那颗被掏出来、又被狠狠践踏的心。
手指猛地落下!却不是发送键!
她狠狠地、一下下地按着删除键!
光标冷酷地后退,一个字一个字地吞噬掉她鼓足毕生勇气写下的句子。
周晨,我喜欢你很久了。
周晨,我喜欢你很久。
周晨,我喜欢你…
周晨,我…
周晨…
……
最后,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空白。像她此刻的心,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电话亭玻璃,慢慢滑坐到湿漉漉的地上。
怀里的伞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小小的电话亭里回荡,被外面滂沱的雨声无情地淹没。
书包里,那盒系着蓝色丝带的素描铅笔,安静地躺着,像一个从未拆封、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送出的…祭品。
第四章:十年之隔,人海重逢的平静暗涌
与此同时,另一边……
冰冷的雨水顺着周晨的头发、脸颊疯狂地往下淌,校服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但他像根钉子一样,死死钉在昏黄的路灯下,眼睛死死盯着林晚该来的那个方向——报刊亭后面那条黑黢黢的小路。
手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得他大腿生疼。是他省吃俭用、啃了三个月馒头咸菜才咬牙买下的进口素描本。封面是深沉的蓝色,像林晚画里最安静的天空。
他今天特意去店里,让老板用最细的金笔,在扉页上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写下:
送给我的小画家
——
周晨
字迹因为紧张有点歪,但他觉得这比任何奖状都重要。
他盘算好了,等她来了,先把这个本子给她,再拿出那两张被雨水打湿、快烂掉的电影票,然后…然后就像排练了无数次那样,挠着头,用最平常也最认真的语气说:林晚,那啥…考得挺好哈庆祝一下,看个电影呗顺便…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他甚至能想象林晚看到本子时可能露出的惊喜表情,然后他就可以像无数次在球场上绝杀一样,把最重要的话说出来!
光是想想,心里就滚烫滚烫的,把淋雨的冰冷都驱散了不少。
可现实呢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这儿淋成了落汤鸡!林晚没等来,却等来了个惊天大麻烦——苏晴!
就在他紧张得来回踱步,第十次看表的时候,苏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冲了出来,跟个失控的火车头似的,一头就撞进他怀里!力道之大,撞得他一个趔趄。
呜哇——!!周晨!他不要我了!那个混蛋!他骗我!!
苏晴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胸口,两只手死死箍着他的腰,跟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似的。
周晨整个人都懵了!脑子嗡的一声!我靠!苏晴你…你干嘛松开!快松开!
他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扒拉开,可苏晴劲儿贼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推不动。
我不!周晨…你说…我是不是很傻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啊!呜呜呜…
苏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脑袋埋在他湿透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周晨急得火烧眉毛!他一边徒劳地试图掰开苏晴的手,一边伸长脖子,焦急地往报刊亭那边张望。
心里疯狂呐喊:林晚!你可千万别这时候来啊!看到这算怎么回事啊!祖宗你快松开!
苏晴!苏晴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
周晨压低声音吼,又不敢太大声怕刺激她。
他只能象征性地、无比僵硬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背,试图安抚,别哭了别哭了…为那种人不值得…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报刊亭后面那条路上,祈祷着林晚还没出现,祈祷着苏晴赶紧哭完走人!
就在他感觉快要掰开苏晴的手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报刊亭阴影里,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浅蓝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周晨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里!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是林晚!她看到了!她肯定看到了苏晴扑在他怀里!看到了他手还放在苏晴背上!完了!全完了!
巨大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林晚!
他猛地用尽全力,一把将还在哭嚎的苏晴推开,力气之大,差点把她推倒在地。
周晨你干嘛!
苏晴被推懵了,挂着眼泪愤怒地瞪他。
周晨哪还顾得上她!他像疯了一样朝着报刊亭冲去!雨水糊住了眼睛,他胡乱抹了一把,可哪里还有林晚的影子只有冰冷的雨幕和空荡荡的街道!
林晚!林晚你出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雨巷嘶吼,声音被哗哗的雨声无情地吞没。
回应他的,只有更冰冷的雨水。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脚。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路灯下,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苏晴还在旁边抽抽噎噎地抱怨着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林晚走了。她看到了,她误会了,她走了…
裤袋里,那个硬壳的素描本被雨水泡得发软,他掏出来一看,深蓝色的封面洇开了一大片水渍,扉页上那行金色的送给我的小画家,墨迹已经模糊成了一团。
像他此刻的心,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糊成了一片。
那两张电影票,更是早就烂成了纸浆。
他攥着那本湿透的、变得无比沉重的素描本,固执地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苏晴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他就那么站着,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雨水冲刷。
四个小时还是更久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他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挪地消失在雨夜里。
那个精心准备的告白之夜,最终只剩下冰冷的雨水,一个湿透的、模糊了字迹的素描本,和一个被彻底碾碎的希望。
十年后。
金碧辉煌的同学会现场,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空气里混杂着香水味、酒气和喧嚣的谈笑声。
林晚牵着女儿可可的小手走进来,深吸了一口气。
十年光阴,足够把一个躲在角落里画画的女孩,打磨成一个眼神沉静、笑容得体的插画师。
只是手心微微的汗湿,泄露了她心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晚晚!这边!
当年的同桌王玲眼尖,尖叫着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又蹲下去逗可可,哎呀!这是小公主吧太可爱了!叫什么名字呀
阿姨好,我叫林可可。
可可奶声奶气地回答,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可可真乖!
王玲笑着站起来,拉着林晚往人群里走,快过来,大家等你呢!哎,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周…
王玲的话音未落,林晚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门口新进来的一对人影攫住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周晨。
依旧是挺拔的身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份沉稳的棱角。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
他身边站着一位气质温婉、穿着米白色套裙的女子,妆容精致,笑容恰到好处。两人站在一起,像一幅杂志封面,般配得……刺眼。
几乎是同时,周晨的目光也扫了过来。隔着衣香鬓影和十年光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所有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
她看到周晨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然后是迅速沉淀下去的平静。
他身边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带着礼貌的探寻。
林晚率先扯动嘴角,扬起一个标准的、毫无破绽的微笑,牵着可可的手微微紧了紧。
周晨也几乎是同步地,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温和、得体,却也带着显而易见的距离感。他微微颔首。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同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好久不见,周晨。
好久不见,林晚。
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一个普通的老同学。十年光阴,就在这简单的四个字里,被压缩得薄如蝉翼,却又厚重得无法跨越。
可可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看妈妈,又看看那个帅气的叔叔,小手轻轻拽了拽林晚的裙角:妈妈,这个帅叔叔是谁呀
清脆的童音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打破了这微妙的凝滞。
林晚低头,温柔地理了理女儿额前的碎发,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刻意的疏离:是妈妈…以前的老同学。
哦!
可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眼睛又好奇地看向周晨。
周晨的目光落在可可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也弯下腰,对着可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属于成年人的笑容:小朋友,你好啊。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惘然。
简单的寒暄结束,无形的屏障已然落下。
林晚牵着可可,自然地融入了王玲那边的女生圈子。
周晨则揽着妻子的腰,走向另一边相熟的老同学。
热闹的聚会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裹挟其中。
他们各自在网中游走,谈笑风生,分享着十年来的经历、工作、家庭。
林晚端着果汁,听着老同学们高谈阔论,偶尔附和几句,照顾着身边安静吃点心的可可。
她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飘向周晨所在的方向。
她看到他和几个当年篮球队的哥们儿碰杯,笑容爽朗依旧,但眉宇间多了份沉稳。
她看到他低头,侧耳倾听妻子说话,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体贴地帮她拂开脸颊旁一丝不存在的碎发。
那画面,和谐,温馨,却也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她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泛起一丝迟来的、钝钝的酸涩。
她低头,看着女儿用小手笨拙地挖着蛋糕上的草莓,吃得小嘴周围都是奶油,像只小花猫。林晚抽出纸巾,温柔地帮女儿擦拭。一股暖流伴随着巨大的平静涌上心头。
看,林晚。
她对自己说,你终于做到了。你不再是那个连告白都需要攒够资格才敢开口的怯懦女孩。
你靠自己的画笔撑起了一片天,给了妈妈安稳的晚年,也给了可可一个虽然不完美但充满爱的家。
你终于强大到,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只是…这份迟来的强大,这份终于握在手中的资格,终究没能捧给当年路灯下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遗憾吗当然。心里某个地方,像是缺了一小块,永远不会被填满。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像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可以停下来,平静地回望来路。
那条路上,有那个在图书馆塞给她橘子、物理书上画加油小人的少年,也有那个在雨夜里攥着湿透的素描本,固执等待的傻瓜。
他们都被时光,永远地留在了那条路的尽头。
而现在的她,牵着女儿的小手,站在这条名为现在的路上。
身边喧嚣依旧,她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果汁,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目光再次掠过远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底最后那点波澜,也终于归于一片深邃的平静。
妈妈,这个好吃!
可可挖了一勺蛋糕,踮着脚努力想喂给她。
林晚弯下腰,笑着张嘴接住女儿的心意:嗯,真甜。
第五章:醉语真相,雨夜勋章
同学会的喧嚣像一锅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加热烈。
林晚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可可已经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目光偶尔扫过场中。
周晨正被几个当年篮球队的兄弟围着灌酒,他笑着推拒,但架不住热情,还是喝了不少,脸颊微红。
他的妻子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果汁,脸上带着得体而略显疏离的微笑,偶尔和周晨低声交谈两句。
林晚注意到,周晨每次低头和妻子说话时,眼神都很温和,带着一种熟稔的默契。那画面,像一幅定格的温馨家庭照,提醒着她十年的鸿沟。
心里那点迟来的酸涩,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泛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便沉入了名为释然的水底。
她低头,用指尖轻轻拂开可可额前柔软的碎发,感受着怀里这个小生命沉甸甸的真实和温暖。
这样很好。
她对自己说。
她有了她的责任和幸福,他也有了属于他的。
那条名为青春、充满遗憾和误会的河流,终究奔向了不同的入海口。
晚晚!想啥呢这么出神
当年的同桌王玲端着杯红酒,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带着点微醺的兴奋,你看周晨,混得真不错!听说自己开了家体育用品公司啧啧,当年就知道他打球厉害,没想到做生意也有一手!他老婆也挺漂亮哈看着挺有气质的。
王玲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意味,哎,当年你俩…真没啥
林晚心里微微一紧,脸上却笑得云淡风轻,轻轻拍了下王玲:瞎说什么呢!就是普通同学,互相帮帮忙而已。
她把普通同学四个字咬得很清楚,像是在说服王玲,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切,我才不信呢!
王玲撇撇嘴,还想说什么,一个带着浓郁酒气和踉跄的身影突然扑了过来,差点把王玲手里的酒撞洒。
林…林晚!
来人一把抓住林晚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
是苏晴。
她妆容有些花了,眼神迷离,脸颊酡红,显然喝了不少。
林晚皱了皱眉,想把胳膊抽出来:苏晴你喝多了,坐下歇会儿吧。
不!我没…没喝多!
苏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几乎半趴在林晚身上,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她死死盯着林晚,眼神复杂,带着点懊悔,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劲儿,林晚!我…我对不起你!有件事儿…憋我心里十年了!十年啊!再不吐出来…我要憋炸了!
王玲和其他几个凑过来的女生都愣住了,好奇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林晚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她试图扶稳苏晴:苏晴,你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就现在!明天…明天我又没胆子说了!
苏晴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哭腔,引来周围更多目光。
她用力晃着林晚的胳膊,毕业…毕业那晚!就那天下大雨!路灯底下!你…你是不是看见了看见我…我抱着周晨哭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个被她刻意尘封了十年、冰冷刺骨的雨夜画面,伴随着苏晴的醉话,猛地撕裂了记忆的封印,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
昏黄的路灯,滂沱的大雨,相拥的两个人…背上的铅笔盒硌得生疼…电话亭里删除短信时指尖的冰冷…所有细节,瞬间复活!
她的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抱着可可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睡梦中的孩子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
苏晴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你肯定看见了!你肯定误会了!对不对你跑了对不对
她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他妈就是个混蛋!我当时…我当时被那个渣男甩了!哭得快死过去了!脑子不清醒!看到周晨在那儿…我就跟疯了一样扑过去了!我不管!我就是想找人哭!找人骂!我根本没注意他是在等人!更不知道他等的是你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她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他烦死我了!真的!
苏晴哭得更大声,带着深深的懊悔,他一直推我!眼睛一直往你该来的那条路上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是我!是我死抱着他不放!是我耽误他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苏晴带着酒气的哭诉和背景里模糊的音乐声。
王玲和其他几个女生都惊呆了,面面相觑。
连不远处正和人说话的周晨,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皱着眉看了过来。
后来…后来你跑了…他像疯了一样把你推开!那力气大的…差点把我推个跟头!
苏晴抹了把脸,声音带着一种荒诞的悲凉,他…他就那么冲进雨里去找你!喊你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蜷缩起来。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浑身湿透的少年,在冰冷的雨夜里,绝望地呼喊她的名字…
而她,躲在不远处的电话亭里,删掉了告白短信…
他…他找不着你…又…又跑回那个破路灯底下…
苏晴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像个傻子…不…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就那么站着!淋着雨!一动不动!我拉他走…他都不动!就那么…就那么站着!淋了…淋了四个多小时啊!浑身都湿透了!冻得直哆嗦!最后…最后是哭晕了还是冻晕了…我也不知道…是后来路过的老李把他给架回去的…
轰——!
林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一片空白!
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四个小时!淋雨!
哭晕!
那个阳光一样耀眼的少年,那个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周晨…为了等她,像个傻子一样在雨里站了四个小时!
而她,就在不远的地方,删掉了那条短信,然后…然后逃走了
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心痛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觉眼前阵阵发黑,抱着可可的手臂都在剧烈地颤抖。
苏晴还在说,醉眼朦胧地,带着点唏嘘:后来…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才…才哭着说…他那天裤兜里…还揣着个宝贝呢…是他省吃俭用…啃了几个月馒头…才买的…进口素描本…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说…说要送给他…他的…小画家…
小画家三个字,像一道最锋利的闪电,猛地劈开了林晚尘封的记忆!
她想起了那个在文具店橱窗前驻足的身影,想起了他曾经看着自己画稿时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了他无数次笨拙却真诚的赞美…原来…原来那句小画家,从来都不是随口一说!原来他早就…早就…
他说…他说他不敢…不敢耽误你…要等你考上最好的美院…觉得自己…够‘好’了…配得上你了…才敢跟你说…
苏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含糊的嘟囔,头一歪,靠在王玲身上,彻底醉死过去。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个小角落。王玲和其他几个女生都捂住了嘴,震惊地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晚。
远处,周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穿过人群,快步朝这边走来,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
怀里可可温热的体温是唯一的真实。苏晴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阵尖锐到窒息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悔恨!
原来…
原来不是他不喜欢她。
原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配得上她的时机。
原来那个雨夜,他怀揣着那样滚烫的心意,像个傻瓜一样在等她。
原来他们的错过,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两个傻瓜,都太想给对方一个最好的自己,都太害怕自己不够资格去承担那份爱!
她把爱当成了需要考取资格证才能触碰的奢侈。
他把爱当成了需要功成名就才能献上的勋章!
两个被责任感和自卑捆住手脚的笨蛋,在错位的时间线上,笨拙地、绝望地爱着对方,然后…擦肩而过。
巨大的钝痛过后,一种奇异的、带着浓烈悲伤的空茫感弥漫开来。
她缓缓抬起头,正好看到周晨走到了近前。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醉倒的苏晴身上,带着一丝无奈和了然。
随即,那目光转向了她。
四目相对。
没有了刚才重逢时的礼貌和疏离。他的眼神很深,很沉,像一潭被搅动过的深水,里面翻涌着她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是惊讶于苏晴的醉话被揭开
是尘封的伤口被猝然撕开的痛楚
还是…一丝同样迟来的、巨大的惘然
林晚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质问,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沉静的、巨大的哀伤和理解。
她读懂了他眼底和自己一样的痛。
原来他们,都是那个雨夜里,被命运狠狠捉弄了的傻瓜。
周晨的妻子也走了过来,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关切地看着醉倒的苏晴和脸色异常苍白的林晚:怎么了苏晴喝多了这位…林晚同学,你没事吧脸色很不好。
周晨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情绪都被迅速压回眼底深处。
他侧过头,对妻子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嗯,苏晴喝多了。林晚…可能被吓到了。没事。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波澜,只是握着妻子手臂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他看向林晚,眼神已经重新变得礼貌而克制,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不好意思,苏晴喝多了乱说话。吓着你跟孩子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怀里的可可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和…更深的复杂。
林晚也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声音干涩:…没事。
聚会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散场。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林晚抱着熟睡的可可,站在酒店金碧辉煌的廊檐下。
雨水顺着玻璃幕墙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巨大的遗憾和心痛过后,并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追悔莫及。
一种沉重的、带着悲悯的平静,缓缓包裹了她。
她看着周晨小心翼翼地护着妻子坐进停在路边的轿车,细心地为她关好车门,然后自己绕到驾驶座。
车窗摇下,他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隔着迷蒙的雨幕和车玻璃,林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车灯亮起,缓缓汇入车流,消失在霓虹闪烁的雨夜里。
原来,他们都长大了。也终于都够好了。只是,这份好,这份迟来的资格,终究没能交付给当初最想交付的那个人。
她低头,看着怀里女儿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可可似乎感觉到凉意,往她怀里更深处钻了钻,发出小猫似的嘤咛。
林晚的心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踏实的暖意填满。
她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头发,嗅着她身上甜甜的奶香。
原来遗憾,是青春颁发给我们最深沉、也最疼痛的勋章。
它不完美,带着永恒的缺口,却也用最残酷的方式,教会了我们如何去爱,如何去承担,如何在千疮百孔后,依然能拥抱生活,继续前行。
雨丝冰凉,落在脸上。林晚没有打伞,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女儿,像抱着她整个温暖而真实的世界。
宝贝,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雨水的湿润和尘埃落定的平静,唇角甚至弯起一丝释然的、带着淡淡忧伤却无比温柔的弧度,我们回家。
她抱着可可,一步步走入细密的雨幕中。昏黄的路灯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光影摇曳,模糊不清,像一幅被雨水润泽后、永远定格在时光深处的、未完成的青春素描。
雨声淅沥,盖过了心底那声遥远而悠长的叹息,也冲刷着过往。遗憾终究成了注脚,而脚下的路,带着新的责任和温度,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