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冰冷的白炽灯光像手术刀一样,切割着医院走廊惨白的墙壁。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混合着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温砚清脚步仓促,高级定制皮鞋的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瓷砖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一路撞碎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急救室的门上方,那盏象征着生命拉锯的红灯,在他冲到门口的瞬间,啪地一声,熄灭了。那微弱的一声轻响,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温砚清紧绷的神经上。
门向内滑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率先出来的医生,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里面盛满了职业性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沉痛。那沉痛像冰锥,刺入温砚清骤然收缩的瞳孔。
温先生,医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过度使用的沙哑,平静得近乎残忍,请节哀。我们尽力了。
温砚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像被无形的巨浪击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却压不住心头猛地窜起的一股无名火。节哀节什么哀他温砚清的妹妹,温家正正经经的二小姐,温念卿,怎么会躺在这种地方
他推开医生,几乎是撞了进去。急救室里惨白的灯光无所遁形,照在正中央那张窄窄的推床上。一块刺眼的白布,从脚盖到头,勾勒出一个单薄得令人心悸的人形轮廓。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腕从白布边缘滑落出来,无力地垂在冰冷的金属床沿。那手腕上,新旧交叠的伤痕像狰狞的藤蔓缠绕——青紫的掐痕、结痂的划口、还有几道明显是烟头烫出的圆形疤痕。
温砚清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只手上,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搅。那伤痕……怎么来的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视线扫过推床旁散落的几样东西:一个廉价的、边角磨损严重的硬壳笔记本;一支笔帽裂开的旧钢笔;还有一个小小的、用彩纸仔细包好的方形盒子,包装纸皱巴巴的,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哥哥生日快乐。
生日温砚清混沌的大脑费力地运转。明天……好像是他的生日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随即被一股更汹涌的烦躁压了下去。他死死盯着那块白布,仿佛要穿透它看清底下那张脸。温念卿那个总是沉默得像一抹影子、眼神躲闪、上不得台面的妹妹她竟然……死了自杀
怎么可能她凭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由远及近,像一把钝刀,猛地劈开了急救室里的死寂。
念卿!我的念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一个身影裹挟着昂贵的香水味和绝望的哭喊,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推床边。是温晚晴。
她穿着一身当季高定套裙,此刻却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妆容被汹涌的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她扑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凄厉得仿佛要呕出血来。妹妹!你睁开眼看看姐姐!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啊!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没照顾好你……
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身体软软地顺着推床边往下滑。
温砚清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温晚晴几乎瘫软的身体。她顺势倒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昂贵的西装前襟,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一片。
砚清哥哥……念卿她……她……
温晚晴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笑意的杏眼此刻红肿不堪,里面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责,都怪我……都怪我平时太忙了,没多陪陪她开导她……她才刚回来,心里一定很难过……是我这个姐姐没当好……
温晚晴身上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馨香,她身体传递过来的依赖和脆弱,像一道暖流,冲淡了温砚清心头那点对温念卿死亡的错愕和因那些伤痕而起的莫名烦躁。他收紧手臂,稳稳地环住温晚晴,声音低沉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晚晴,不关你的事。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白布上,这一次,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不耐。那个所谓的妹妹,不仅自己活得像个笑话,连死都死得如此不堪,还要连累晚晴伤心自责。她温念卿,凭什么
温晚晴哭得气息不畅,断断续续地哀求:砚清哥哥……念卿的……遗物……我想带回去……留个念想……
她的目光哀戚地扫过推床边那个破旧的笔记本和钢笔。
温砚清眉头紧锁。念想对着温念卿那种阴郁又上不得台面的人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排斥。但看着温晚晴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对旁边的助理挥了挥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都收起来。清理干净,别留在这里碍眼。
助理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将那笔记本、钢笔和那个小小的礼物盒一并收走。温砚清的目光在那廉价的礼物盒上停留了半秒,包装纸上歪歪扭扭的哥哥生日快乐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猛地移开视线,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他搂紧怀里依旧啜泣不止的温晚晴,声音放得更柔:晚晴,别哭了,我们回家。这里……不值得你掉眼泪。
他拥着她,转身离开,脚步没有半分迟疑。白色的推床,垂落的手腕,刺目的伤痕,还有那声戛然而止的哥哥生日快乐,都被他决绝地抛在身后那片惨白的灯光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02
温家老宅的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沉重而黏腻的寂静,空气仿佛凝滞的油脂。水晶吊灯洒下过分明亮的光线,却驱不散角落的阴翳。温念卿的黑白遗像被摆放在壁炉上方,照片里的女孩拘谨地抿着唇,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一种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茫然。壁炉里,火焰正噼啪作响,贪婪地舔舐着新添的、上好的檀香木。
温砚清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他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灰簌簌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留下几点灰白的污迹。
哥……
温晚晴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黑色连衣裙,脸上脂粉未施,显得有些憔悴,眼底泛着红,声音也带着哭过的沙哑,喝点水吧你脸色很不好。
温砚清没动,也没看她。他的视线,沉沉地落在助理刚刚送进来的那个廉价硬壳笔记本上。它就放在沙发扶手上,和周围名贵的古董摆件、精致的茶具形成刺眼的对比。那个皱巴巴的礼物盒也被随手搁在一边,像一件碍眼的垃圾。
念卿她……
温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哽咽起来,带着浓浓的不安,她……她平时就喜欢胡思乱想,写些有的没的……人都走了,那些东西……看了只会让活着的人更难过。不如……不如处理掉吧
温砚清终于动了。他掐灭了烟蒂,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粗暴。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碰触到那笔记本粗糙的封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廉价纸张和某种陈旧气息的味道钻入鼻腔。
他猛地将笔记本抓了起来。很轻,又很沉。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嘲讽和厌烦,一个跳梁小丑的涂鸦,也配叫遗物留着给谁看给温家丢人现眼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砸在空旷的客厅里。
温晚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我只是怕爸妈看到了更伤心……念卿她……毕竟不懂事……
不懂事温砚清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他几步走到壁炉前,跳跃的火焰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也映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戾气。她活着就是个错误!死了还要留下这些污糟东西恶心人!
他高高扬起手臂,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本硬壳笔记本狠狠砸向壁炉里翻腾的火焰!
烧了干净!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冷酷,这种造谣污蔑晚晴的东西,多留一秒都是祸害!
橘红色的火舌猛地窜起,如同饥饿的野兽,瞬间贪婪地卷上了笔记本的边角。劣质的硬壳封面迅速焦黑、卷曲,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温晚晴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那本迅速被火焰吞噬的笔记本,一直紧攥着裙摆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松开了。她微微低下头,掩去了眸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彻底放松的冰冷光芒。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火越烧越旺,笔记本发出痛苦的呻吟,书页在高温下扭曲、发黑、化为灰烬。
温砚清就那样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黑色雕像。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却映不进丝毫温度。他盯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仿佛在欣赏一场期待已久的净化仪式。
一本造谣的日记,一个麻烦的妹妹,都将在火焰中化为乌有。温家,将恢复它应有的体面。晚晴,不会再被任何污浊的东西打扰。
火焰噼啪作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爆裂、破碎。客厅里,只剩下这燃烧的声音,和他压抑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呼吸。
03
墓园的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卷过修剪整齐的草坪,掠过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发出呜呜的低咽。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沉甸甸地笼罩着这片肃杀之地。
温念卿的葬礼,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氛围中进行。
温家动用了庞大的关系网,葬礼规格极高。巨大的白色花圈层层叠叠,堆满了墓穴周围,昂贵的香水百合和白色玫瑰散发出浓烈到有些刺鼻的香气,却掩盖不住泥土特有的腥气。衣着肃穆、非富即贵的宾客们垂手而立,低声交谈着,目光或惋惜、或探究、或纯粹带着看客的疏离,偶尔扫过前方那个覆盖着巨大白色鲜花的黑沉棺椁。
温砚清站在最前方,一身笔挺的纯黑西装,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完美雕塑,眼神漠然地望着前方正在进行的下葬仪式。温晚晴紧紧依偎在他身侧,苍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身体微微颤抖着,脆弱得如同一枝随时会被风吹折的百合。她一只手紧紧抓着温砚清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另一只手则用手帕捂着嘴,不时发出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引得周围几位夫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晚晴小姐真是重情重义……
是啊,听说温念卿小姐性子孤僻,也只有晚晴小姐一直真心待她……
可惜了,刚认回来没多久……温董和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唉……
低低的议论声,顺着风,断断续续飘过来。
温砚清面无表情,只是手臂上的肌肉,在温晚晴每一次更紧的抓握下,会几不可查地绷紧一下。他听着那些议论,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甚至带着一丝对温晚晴善良却被拖累的怜惜。至于棺材里那个无声无息的人一个早就该消失的错误罢了。
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人动作沉稳而熟练。沉重的棺木被吊索缓缓放下,沉入那个挖好的、方方正正的深坑里。泥土被铁锹铲起,带着沉闷的声响,一锹一锹地覆盖上去,落在光洁的棺盖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就在泥土覆盖了大半棺木,仪式即将接近尾声的沉寂时刻——
一阵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狂风,毫无道理地平地卷起!
呼——呜——!
风势极其猛烈,带着一种蛮横的、近乎暴戾的力量,呼啸着穿过墓园!它瞬间掀翻了几个外围摆放的花圈,白色的花瓣被撕扯得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仓促的雪。宾客们被吹得东倒西歪,惊呼声四起,女士们慌忙按住被掀起的裙角和帽子。
这阵诡异的风,核心似乎正对着温念卿的墓穴!
狂风打着旋,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攫住了那本被温砚清丢进壁炉、本该化为灰烬的硬壳笔记本!它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竟出现在了堆叠的花圈之下!
此刻,这本本该是灰烬的笔记本,被狂风粗暴地从花丛中卷了出来,高高地抛向半空!书页在疾风中疯狂地翻动、抽打,发出哗啦啦的、如同无数只手在绝望拍打的刺耳声响!
它像一只不甘离去的幽灵,在空中短暂地悬停了一瞬,然后,在所有人惊愕到失语的目光注视下——
啪嗒!
不偏不倚,笔记本被风狠狠拍在了刚刚覆盖了一层薄土的、黑沉冰冷的棺盖之上!
书页依旧在狂风中剧烈地翻卷着,发出濒死般的哀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钉在了棺盖上那本兀自翻动不休的笔记本上。风,像是带着某种刻骨的怨毒,精准地、一页一页地翻动着。
空气凝固了。
下一秒,一张清晰无比的照片复印件,被风从笔记本中猛地翻出、展开,死死地贴在了冰冷的棺盖上,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照片上的背景,赫然是温家别墅那间豪华却冰冷的洗手间!
画面中心,温念卿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幼鸟,被狠狠地按跪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她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被强行按进了一个盛满污水的、光洁昂贵的陶瓷洗手池里!一只戴着限量款钻石手链、指甲精心保养过的手,正死死地、用尽全力地将她的头往水池深处按压!水花四溅,温念卿散乱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脸颊和脖子上,狼狈不堪。照片的右下角,甚至还清晰地捕捉到了洗手台镜子的反光——映照出施暴者那张带着扭曲快意和残忍笑容的脸——
温晚晴!
轰——!
死寂被彻底打破!整个墓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
天哪!那……那是晚晴小姐!
怎么回事!温念卿是被按进水里……
我的上帝!那照片……那手链……就是晚晴小姐昨天戴的那条!
她……她脸上的表情……
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惊骇的尖叫、失控的议论如同海啸般瞬间爆发!无数道目光,从震惊到骇然,最后齐刷刷地、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猛地射向温砚清身边那个前一秒还在楚楚可怜啜泣的温晚晴!
温晚晴脸上的血色在照片暴露的瞬间就褪得一干二净!她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水光的杏眼,此刻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和猝不及防而疯狂地收缩着,仿佛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冰冷刺骨。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尖叫否认,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完了!一切都完了!
04
就在这世界崩塌般的混乱和无数道利刃般的目光聚焦下,温晚晴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当众扒皮的、无处遁形的羞愤,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温砚清僵直的背影,死死地钉在棺盖上那张如同诅咒的照片上,脸上那惯有的柔弱面具彻底碎裂,扭曲成一个近乎癫狂的、混杂着怨毒和快意的诡异笑容。
呵……
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突兀地从她齿缝里挤了出来,在这死寂般的混乱中,竟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紧接着,她像是彻底失控,又像是破罐破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拔高到尖锐的、歇斯底里的程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和怨毒,穿透了整个墓园的喧嚣:
看什么看!死人不会告状!照片又怎么样她活着的时候就是个废物!死了还想作妖!下贱东西就是下贱东西!活该被按进……
啪——!!!
一声清脆到炸裂的耳光声,如同惊雷,猛地打断了温晚晴那疯狂尖锐的诅咒!
整个世界,骤然失声。
温砚清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关节因为刚才那用尽全力的一击而泛着骇人的青白。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逆流、冻结!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动作滞涩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向被他狠狠扇倒在地的温晚晴。
温晚晴狼狈地摔在冰冷的泥土和散落的花瓣上,精心盘好的头发彻底散乱,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清晰地印着五道狰狞的指痕。她捂着脸,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彻底打懵了,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愕、茫然,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被打断施暴快意的怨毒。
温砚清死死地盯着她。
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多年。温柔、善良、纯洁无瑕……是他精心呵护、深信不疑的妹妹。是他所有偏爱和袒护的终点。
可现在,这张脸上残留的扭曲笑容,那怨毒的眼神,那歇斯底里喊出的死人不会告状……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他骤然被撕开的认知上!
假的
都是假的
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尖叫、崩塌!壁炉里燃烧的笔记本……助理递上来的遗物……晚晴当时那句造谣的东西……还有她刚才那怨毒快意的诅咒……
温念卿……手腕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她躲闪的眼神……她死灰般的沉默……她遗像上怯生生的茫然……
轰——!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颠覆、粉碎!
啊——!!!
一声完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凄厉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温砚清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饱含着一种被彻底欺骗、信仰崩塌、世界毁灭的剧痛和疯狂!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温砚清像一头彻底被激怒、丧失了所有理智的野兽,猛地转过身!
他的眼睛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悔恨和毁灭性的疯狂!他死死盯着那口刚刚被泥土覆盖了一半的黑色棺椁,以及棺盖上那张如同无声控诉的照片!
下一秒,在无数道惊恐的尖叫和试图阻拦的手臂中——
温砚清如同离弦的箭,又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玉石俱焚的决绝,纵身一跃!
砰!
沉重的闷响。
他重重地砸进了那深达数米的冰冷墓穴!飞溅的泥土扑了他满头满脸。
拦住他!快拦住大少爷!
疯了!他疯了!
砚清!你干什么!
惊呼声、尖叫声响成一片。人们蜂拥到墓穴边缘,惊恐地朝下望去。
墓穴底部,光线昏暗。温砚清根本不顾那些落下的泥土,他像一头彻底癫狂的困兽,直扑向那口黑沉沉的棺木!他扑到棺盖上,双手死死地抠住那冰冷的边缘,十根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扭曲、青筋暴起!
卿卿……卿卿别怕……别怕……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哭腔和极致的恐慌,哥哥来了……哥哥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里硬生生抠出来,浸满了血泪。他猛地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疯狂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坚硬冰冷的棺盖!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墓穴里回荡,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鲜红的血,瞬间从他光洁的额角蜿蜒而下,混合着泥土的污浊,划过他惨白扭曲的脸颊,滴落在漆黑的棺木上,晕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暗色花朵。
开门!开门啊!卿卿!哥哥错了!哥哥错了啊!!!
他嘶吼着,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绝望得像濒死的哀鸣。
撞击没有用。他猛地直起身,那双曾经在商界翻云覆雨、弹指间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手,此刻却像最原始的工具。他不再用额头,而是伸出双手,十指弯曲成爪,死死抠进棺盖与棺身那紧密咬合的缝隙里!坚硬的实木边缘如同刀刃,瞬间割破了他精心保养的皮肤!
血!殷红的血,立刻从他指甲缝里、从指腹被木刺割开的伤口里汩汩涌出!但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楚,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用那血肉模糊的十指,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去扒、去抠、去撬动那沉重棺盖上的每一颗黄铜铆钉!
卿卿……别睡……别睡在这么冷的地方……哥哥带你回家……哥哥带你回家……
他一边徒劳地、绝望地用血肉之躯与钢铁和实木搏斗,一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嘶哑破碎,泪水混合着鲜血和泥土,在他脸上肆意横流,冲刷出绝望的沟壑。
墓穴边缘,围满了惊骇到失语的人群。温晚晴被人搀扶着,瘫软在地,捂着脸,透过指缝看着下面那个如同恶鬼般疯狂的男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温砚清的世界彻底坍塌了,只剩下眼前这口冰冷的棺木,和里面那个被他亲手推向深渊的妹妹。他满手鲜血,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只想用这双手,扒开这隔绝生死的屏障,把他弄丢的卿卿,找回来。
泥土,还在不断地从墓穴边缘落下,簌簌地洒在他沾满血污的昂贵西装上,洒在他疯狂刨挖棺木的身体上。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用那血肉模糊的十指,一下,又一下,徒劳而绝望地抠挖着冰冷坚硬的棺木缝隙。
卿卿……别怕……哥哥……带你回家……
墓穴底部,光线被高耸的坑壁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上方混乱人影投下的晃动阴影。温砚清整个人仿佛从血与泥的深渊里爬出,昂贵的西装被泥土和鲜血浸透、撕破,沾满了墓穴底部的潮湿与腥气。他跪趴在冰冷的棺盖上,像一头彻底失去幼崽而癫狂的母兽,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呜咽和嘶吼。
卿卿……开门……求求你……开门看看哥哥……
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棺木,每一次撞击都留下新的血痕,混合着泥土和泪水,糊满了那张曾经英俊矜贵、此刻却扭曲如恶鬼的脸庞。那双在商场上洞悉一切、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疯狂。
他的双手,那双曾签下上亿合同、优雅地执起水晶杯的手,此刻已完全看不出原貌。指甲翻裂、脱落,指尖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坚硬的实木和粗粝的泥土反复摩擦、刺入,每一次用力地抠挖、扒撬那沉重的棺盖缝隙,都带出更多的鲜血和碎肉。鲜血顺着手腕蜿蜒流下,染红了袖口,滴落在漆黑的棺木和冰冷的泥土里,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钉子……拔掉……拔掉它……
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找到了棺盖边缘一颗凸起的黄铜铆钉,不顾一切地用血肉模糊的手指去抠、去扳。坚硬的金属边缘深深嵌入他指腹的嫩肉,每一次发力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仿佛完全失去了痛觉神经,只是凭着本能,用那残破的十指与钢铁和死亡对抗。
温总!快!快下去拉住大少爷!
助理的声音在上方惊恐地嘶喊着,带着哭腔。
几个强壮的保镖终于克服了最初的惊骇,在混乱中被人推搡着跳下墓穴。泥水溅起,他们扑上去,试图从背后抱住那个疯狂的男人。
滚开!别碰我!
温砚清猛地回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被侵犯领地的濒死猛兽。他不管不顾地挥舞着手臂,血肉模糊的手掌狠狠甩在一个试图抓住他肩膀的保镖脸上,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谁敢拦我!我杀了谁!
他嘶吼着,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疯狂杀意,完全失去了理智。
保镖们被他这副择人而噬的模样震慑住了,一时竟不敢再上前。
卿卿……别怕……哥哥把他们都赶走……没人能再欺负你……
温砚清转过头,声音瞬间又变得轻柔破碎,带着一种病态的安抚,再次扑向棺木,用额头咚咚地撞击着,哥哥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坏人……
他的目光扫过墓穴边缘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温晚晴,那眼神里瞬间爆发的恨意,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火焰,要将她焚烧殆尽!
温晚晴对上他那双血红的、充满刻骨恨意的眼睛,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身下的昂贵黑裙迅速被泥土和某种失禁的液体浸湿,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她精心营造了二十多年的完美世界,就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被那张照片、被温砚清这地狱般的疯狂,彻底撕得粉碎!
疯了……他真的疯了……
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语,带着深深的恐惧。
快!医生!镇定剂!!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大喊。
混乱中,温家紧急调来的医疗团队挤到了墓穴边缘。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保镖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滑下墓穴。他们看着那个如同血人般、依旧在徒劳撞击棺木的男人,眼中也充满了惊骇。
温先生!温先生您冷静点!
医生试图靠近安抚。
滚!
温砚清猛地抬头,血污和泥浆覆盖的脸上,只有那双赤红的眼睛亮得吓人,谁敢靠近我妹妹!谁敢!
他挥舞着血淋淋的手臂,状若疯魔。一名医生瞅准机会,猛地扑上去,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腰。另一名医生则极其迅速地掏出准备好的强效镇静剂针管,在保镖的帮助下,不顾温砚清疯狂的挣扎和嘶吼,将冰冷的针头狠狠扎进他手臂的肌肉!
啊——!
温砚清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咆哮,身体剧烈地扭动挣扎,如同被钉住的困兽。针管里的液体被迅速推入。
药效发作得极快。
那狂怒的力量如同被瞬间抽干。温砚清挣扎的幅度肉眼可见地变小、变弱。他赤红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涣散的灰翳,疯狂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不再撞击棺木,不再嘶吼,只是身体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
卿卿……
他最后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无尽痛苦和哀求的呓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随即,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不甘心地阖上。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彻底软倒下去,被身后的医生和保镖七手八脚地接住,避免他直接砸在冰冷的棺木上。他满是血污的头颅无力地垂下,靠在其中一个保镖的肩膀上,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还在诉说着身体里残留的巨大痛苦和绝望。
05
墓穴上方,死寂再次降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所有人都被这地狱般的一幕震慑得说不出话来。雨水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冰冷的雨点打在温砚清染血的脸颊上,冲刷着泥土,却洗不去那深入骨髓的绝望痕迹。
助理红着眼睛,指挥着保镖:快!快把温总抬上去!小心点!
保镖们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昏迷过去却依旧眉头紧锁、身体不时抽搐的温砚清抬起。他们艰难地踩着湿滑的泥土,攀上临时放下的梯子。
当温砚清沾满泥土和鲜血、狼狈不堪的身体被抬出墓穴的那一刻,周围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道路。雨水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混合着血水,沿着下颌滴落。他紧闭着双眼,像是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噩梦。
温晚晴瘫坐在泥水里,看着温砚清被抬走的方向,眼神空洞,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她知道,她完了。温砚清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那刻骨的恨意,比任何判决都更可怕。
晚晴小姐……
有人迟疑地想去扶她。
温晚晴猛地一哆嗦,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惊恐地往后缩:别碰我!别碰我!
她声音尖利,充满了神经质的崩溃。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威严、带着滔天怒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人群后方炸响:
温晚晴!
人群再次分开。温家父母,温正鸿和沈清如,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终于赶到了现场!他们显然是接到了紧急通知,匆匆从国外赶回。温正鸿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看着墓穴里一片狼藉和棺盖上那张刺眼的照片复印件,又看看瘫在泥泞中、失魂落魄的温晚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怒和深深的失望!而沈清如,在看到照片上亲生女儿被按进污水池的瞬间,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厥过去,被旁边的助理死死扶住。她看着温晚晴,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温柔怜爱,而是彻骨的冰冷和陌生,如同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爸……妈……不是的……你们听我解释……
温晚晴看到父母,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语无伦次地哭喊。
解释!
温正鸿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他指着棺盖上那张在雨中依旧清晰无比的照片,这就是你对我们说的姐妹情深!这就是你照顾的妹妹!温晚晴!你好狠毒的心肠!
沈清如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如纸,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她看着温晚晴,痛心疾首,声音破碎不堪:晚晴……我们……我们待你如亲生……念卿她……她刚回来……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她啊……
巨大的悲痛和背叛感几乎将她击垮。
不是的!是温念卿陷害我!是她故意拍的照片!是她想害我!
温晚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试图做最后的狡辩,然而她此刻的狼狈和崩溃,在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闭嘴!
温正鸿厉声打断她,眼神冰冷如刀,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决断,把她给我带走!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见她!
保镖立刻上前,毫不怜惜地将瘫软如泥、哭嚎挣扎的温晚晴从地上拖了起来。
爸!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才是你们的女儿!温念卿那个贱人她该死!她……
温晚晴的尖叫咒骂声被保镖捂住嘴,强行拖离了现场,只留下一路绝望的呜咽。
温正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和剧痛,转向助理,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封锁所有消息!今天在场的人,温氏会逐一拜访!我不希望有任何关于念卿、关于砚清、关于温家的不实消息流出去一个字!
是,董事长!
助理立刻肃然应道。
温正鸿的目光最后投向那口黑沉沉的棺木,以及棺盖上那张被雨水打湿的照片。照片上,亲生女儿那痛苦绝望的脸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窝。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沉的悲痛和一种冰冷的决心。他转向沈清如,声音沙哑:清如,先处理念卿的后事……然后,我们回家。砚清他……
想到儿子那疯狂绝望的模样,这位在商海沉浮半生、见惯风浪的温家掌舵人,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楚。
雨,渐渐大了起来。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墓园的泥泞,冲刷着棺木上的血污,却冲刷不掉这豪门深宅之下,刚刚被血淋淋撕开的、令人作呕的真相与彻骨的悲凉。
06
温家老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比墓园更沉重的死寂。
温砚清被安置在主卧宽大的床上。家庭医生刚刚处理完他额头的撞伤和双手的惨烈伤口。额头裹着厚厚的纱布,双手更是被包成了两个巨大的白色粽子,纱布下还隐隐渗出血迹。强效镇静剂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但即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死死地拧成一个疙瘩,身体不时地惊悸抽搐,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念着同一个破碎的音节:卿……卿……
沈清如坐在床边,握着儿子那只没受伤的手腕,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她看着儿子那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心如刀绞。几个小时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冷静自持的温氏继承人,而现在……她不敢去想墓穴里发生的那一幕,一想起来,就痛得无法呼吸。
温正鸿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身影显得异常沉重。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助理刚刚低声汇报完初步调查的情况:温晚晴过去一年里对温念卿长期的精神虐待和身体伤害,佣人欲言又止的证词,温念卿房间里被刻意清理过的痕迹,以及……那份被温砚清亲手丢进火盆、却被狂风送到葬礼现场的日记本原件,已经在混乱中被一个记者偷偷拍下了几页关键内容……
日记本呢
温正鸿的声音干涩沙哑。
在书房,董事长。烧毁了大半,但……还能辨认出一些内容。
助理的声音很低。
温正鸿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快要凝固。他缓缓转过身,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是疲惫,更是压抑到极致的沉痛和愤怒。
念卿……我的女儿……
沈清如终于忍不住,伏在温砚清的床边,压抑地痛哭失声,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温正鸿走过去,轻轻揽住妻子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支撑。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儿子脸上,眼中闪过深深的悔恨。他想起温念卿刚被认回来时,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怯生生的眼神;想起温砚清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真妹妹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排斥;想起温晚晴总是在他们面前为温念卿解围,说妹妹只是内向、还不适应……是他们太信任温晚晴,太疏忽了那个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亲生女儿!是他们亲手将一把名为偏爱的刀,递给了温晚晴,让她有机会一刀刀凌迟温念卿!
是我的错。
温正鸿的声音沉重地响起,带着一种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醒悟,是我和你妈,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是我们……害了念卿,也……毁了砚清。
他走到床边,看着儿子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挣扎的模样,缓缓伸出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触碰,轻轻抚平温砚清紧蹙的眉头,动作笨拙而充满悔意。
砚清,
他低声对着昏迷的儿子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爸爸向你保证,所有伤害过念卿的人,所有让她受尽委屈的人,爸爸一个都不会放过!温晚晴……还有那些帮凶……温家,会替你妹妹,讨回所有的公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决心。温家平静的表象被彻底撕开,露出内里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温晚晴的结局,已然注定。而温砚清破碎的世界,又该如何修补他醒来后,将如何面对这亲手铸就的、无法挽回的悲剧
窗外的雨,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仿佛在为这迟来的、血淋淋的真相,奏响一曲悲怆的哀歌。温念卿那怯生生的遗像,在楼下客厅壁炉上方,安静地注视着这栋奢华牢笼里,正在上演的、由她死亡引发的、迟到的审判与崩塌。那支刻着温砚清名字、却永远送不出去的钢笔,静静地躺在角落的遗物盒里,像一个沉默的、血色的句点。
07
温砚清感觉自己在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沉浮。
意识像破碎的浮冰,时而粘合,时而被汹涌的黑暗和剧痛冲散。他听到遥远的地方有压抑的哭声,是母亲。还有沉重的脚步声,是父亲。更多时候,是死寂,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僵的、无边无际的死寂。
他不想醒来。
醒着,就要面对。面对那个血淋淋的墓穴,面对棺盖上妹妹痛苦扭曲的脸,面对温晚晴那怨毒得意的笑容,面对自己那双沾满血污、试图扒开棺木的手……更要面对那个冰冷的事实——是他,亲手把温念卿推向了那个深渊。
每一次意识稍微清晰,那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让他恨不得立刻再次沉入那片麻木的黑暗。
卿卿……
一声破碎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守在床边的沈清如猛地一震,立刻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和浓重的哭腔:砚清砚清你醒了看看妈妈,砚清……
温砚清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母亲那张憔悴不堪、布满泪痕的脸。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火烧火燎,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水……快拿水来!
沈清如急忙对旁边的看护道。
温水被小心地喂进嘴里,润湿了干涸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温砚清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自己裹着厚厚纱布、如同怪物般肿胀的双手,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打开的硬壳笔记本。不是日记本,而是助理整理的、关于温念卿死因的初步调查报告。报告上方,压着几张放大的照片复印件——正是葬礼上被风翻出的、温晚晴在洗手间虐待温念卿的铁证!照片旁边,还有几张从烧毁大半的日记本残页上抢救下来的复印件,字迹稚嫩却带着深深的绝望:
【5月8日
晴
姐姐今天又摔碎了她自己的香水瓶,说是我不小心碰掉的。爸爸很生气,说我不懂事。我解释了,没人听。哥哥……看都没看我一眼。】
【5月25日
雨
好冷。阳台的门被反锁了。姐姐说让我清醒清醒。雨好大,衣服都湿透了。胃好疼。】
【6月4日
阴
姐姐带朋友来家里玩。她们让我学狗叫才给我饭吃……我躲进储藏室了。哥哥……你在哪里】
最后一张残页的日期,就在温念卿自杀的前一天:
【明天是哥哥生日。刻了名字的钢笔……他会不会喜欢】
呃——!
温砚清猛地弓起身体,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一把推开沈清如递到唇边的水杯,水洒了一床。他侧过身,对着床边准备好的污物桶,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不是食物,是胆汁!是混合着血丝的、苦涩的胆汁!
砚清!砚清你怎么了医生!快叫医生!
沈清如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温砚清根本听不见母亲的呼喊。他死死盯着那张写着哥哥生日快乐的残页,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是温晚晴在墓园那尖锐刺耳的狂笑:死人不会告状!
是他!是他亲手烧掉了这本日记!烧掉了妹妹对他最后一点小心翼翼的、卑微的期待!他成了温晚晴最得力的帮凶!是他用冷漠、用厌恶、用那句烧了干净,把温念卿最后一点活着的希望也碾得粉碎!
啊——!!!
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嚎叫!他猛地抬起裹满纱布的手,不顾一切地狠狠砸向自己的头!
不要!砚清!你的手!
沈清如尖叫着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阻止他自残。纱布瞬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放开我!让我死!让我去陪她!
温砚清疯狂地挣扎着,双目赤红,涕泪横流,那张英俊的脸庞因极致的痛苦和悔恨而扭曲变形,是我害了她!是我!是我杀了她!放开我!让我去赎罪!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医生和守在外面的保镖。几个人冲进来,合力才将陷入彻底癫狂、力大无穷的温砚清死死按在床上。医生迅速给他注射了第二针强效镇静剂。
药力作用下,温砚清的挣扎渐渐微弱,最终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抽搐和喉咙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淌,浸湿了鬓角和枕头。
沈清如瘫坐在床边,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捂着脸,压抑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从指缝里溢出来,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压抑的哭声。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着一盏光线冷硬的书桌台灯。
温正鸿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面前摊开着助理送来的、更加详尽的调查报告。每一页纸,都像淬了毒的刀,狠狠剜着他的心。
报告里,详细记录了温晚晴在过去一年里,对温念卿实施的、令人发指的持续性虐待:
精神控制与羞辱:
长期言语贬低、嘲讽,刻意在佣人面前羞辱,散布温念卿小偷小摸、精神不正常的谣言,孤立她。
身体伤害:
不止一次被推搡、掌掴、掐拧,手臂和背部的淤青照片触目惊心;被反锁在阳台淋雨导致高烧;被强迫在佣人面前学狗叫;被按进洗手池呛水(有照片为证);疑似被烟头烫伤(手腕伤痕照片比对)……
剥夺基本需求:
克扣食物,将剩饭倒掉也不给她吃;冬天故意关掉她房间的暖气;扔掉她的保暖衣物。
栽赃陷害:
多次打碎贵重物品或弄坏温晚晴自己的东西,嫁祸给温念卿,导致温念卿被父母训斥、被温砚清更加厌恶。
监控与恐吓:
在温念卿房间里发现过伪装成摆件的微型摄像头(已拆除);温念卿日记里提到收到过匿名恐吓短信(号码追查为空号,但指向温晚晴常用的一个匿名服务商)。
报告后面附着的,是几个被温晚晴收买或威胁、长期知情不报甚至参与虐待的佣人的初步口供。其中,负责照顾温念卿起居的张妈,在强大的心理压力和证据面前,第一个崩溃招认,详细描述了温晚晴如何指使她好好管教二小姐,如何克扣温念卿的饮食,以及亲眼目睹的几次虐待事件。她颤抖的声音录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忏悔。
啪!
温正鸿猛地将报告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愤怒、悔恨、心痛……种种情绪如同岩浆在他体内奔涌,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让王律师立刻过来。还有,通知所有部门负责人,明早九点,顶层会议室,紧急会议。任何人不得缺席。
是,董事长。
助理的声音无比严肃。
温正鸿放下电话,目光落在桌角一张小小的照片上。那是温念卿刚被认回来时,沈清如偷偷拍下的。照片里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怯生生地站在温家奢华的花园里,眼神里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惶恐和对新生活微弱的希冀。
念卿……
温正鸿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儿稚嫩的脸庞,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红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爸爸……对不起你。
08
温晚晴被关在别墅最偏僻的一间客房里。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光线。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墙角一盏昏暗的夜灯,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身上昂贵的黑裙早已在墓园的泥泞中变得肮脏不堪,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精心打理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她红肿的半边脸颊和额角的擦伤。温砚清那一巴掌的力道,让她到现在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完了。一切都完了。
照片被当众揭穿,温砚清那地狱般的疯狂,父母的震怒……她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完美形象,她唾手可得的温家继承权,她锦衣玉食的未来……全都化为了泡影!
不……不会的……
她神经质地摇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爸爸妈妈……他们养了我二十多年……他们不会那么狠心的……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了……唯一的了……
她试图用这个念头安慰自己,但内心深处一个更冰冷的声音在尖叫:温念卿才是亲生的!温念卿死了!是被你逼死的!温砚清疯了也是因为你!
贱人!温念卿!你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虚空,仿佛那里站着温念卿的鬼魂,脸上扭曲出怨毒的神色,死了还要害我!你怎么不去死得更彻底一点!废物!垃圾!活该被按进水里淹死!
她歇斯底里地咒骂着,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轻响,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走廊的光线泄进来,照亮了门口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保镖。他们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两尊冰冷的门神。
温晚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紧身体,惊恐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放我出去!我要见爸爸妈妈!我是温家大小姐!
保镖没有回答,只是冷漠地侧开身。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冰冷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是温正鸿的首席法律顾问,王律师。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温晚晴此刻的狼狈,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
温晚晴小姐。
王律师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根据温正鸿先生和沈清如女士的授权,以及你涉嫌对温念卿小姐实施严重人身伤害、精神虐待并间接导致其死亡的事实,现向你宣读以下事项:
温晚晴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第一,即刻起,你名下所有由温家提供的信用卡、银行账户、信托基金,全部冻结。
第二,你名下所有由温家出资购买或赠与的房产、车辆、珠宝、奢侈品等动产与不动产,所有权即刻收回,进入清算程序。
第三,你被禁止以任何形式接触或骚扰温正鸿先生、沈清如女士、温砚清先生及其相关亲属、朋友。禁止离开这栋别墅。
第四,你被解除在温氏集团及其所有关联企业的一切职务及身份。
第五,温氏集团法务部已正式受理温念卿小姐被害一案,并启动相关法律程序。警方即将介入调查。这是律师函和财产冻结通知书,请你在上面签字确认。
王律师将两份冰冷的文件和一个平板电脑(显示着冻结通知)递到温晚晴面前。
不!我不签!
温晚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挥手打掉文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假的!都是假的!是温念卿陷害我!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温家大小姐!我才是!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要见爸爸妈妈!
王律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疯狂,后退一步,对保镖示意:温小姐情绪激动,请协助她‘冷静’下来,并确保她签字。
两个保镖立刻上前,如同铁钳般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了疯狂挣扎踢打的温晚晴。力量悬殊,她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放开我!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放开!
温晚晴尖叫着,唾沫横飞。
王律师捡起地上的文件,走到被死死按在桌前的温晚晴面前,语气冰冷:签字,或者按手印。温小姐,你最好配合。否则,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配合。
看着王律师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和保镖铁钳般的手,温晚晴终于意识到,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温家,不再是她的庇护所,而是她的囚笼和审判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淹没了她。她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身体软了下去,只剩下神经质的颤抖。
保镖抓住她一只手腕,强行按在印泥上,然后重重地摁在那份财产冻结通知书上。鲜红的指印,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
王律师收起文件,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绝望的温晚晴,如同看一件垃圾。
看好她。在警方到来之前,不允许她接触任何通讯工具,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她冷声吩咐保镖,转身离开。
厚重的房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房间里,只剩下温晚晴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和那盏昏暗夜灯投下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主卧里,强效镇静剂的药效似乎在减弱。温砚清的身体不再剧烈抽搐,但眉头依旧紧锁,呼吸沉重而不稳。沈清如寸步不离地守着,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未干的泪痕。
温正鸿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包装皱巴巴的方形盒子。他的脸色依旧沉重,但眼神在看到昏迷的儿子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砚清怎么样了
他低声问妻子。
沈清如摇摇头,眼泪又涌了上来:刚闹过一场……喊着要去找念卿……又打了镇定……手又出血了……
她的声音哽咽。
温正鸿走到床边,看着儿子苍白如纸的脸和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沉默了很久。他缓缓伸出手,将那个小盒子轻轻放在了温砚清枕边。
那正是温念卿留下的、写着哥哥生日快乐的礼物盒。
这是……念卿给他的。
温正鸿的声音沙哑干涩,助理在清理遗物时找到的,一直……没敢拿出来。
沈清如看着那个廉价的、皱巴巴的小盒子,再看看昏迷中依旧痛苦挣扎的儿子,心如刀绞,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温正鸿俯下身,靠近温砚清的耳边,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道:砚清,爸爸知道你醒着一点。听着,伤害念卿的人,爸爸一个都不会放过。温晚晴,她完了。温家会让她付出代价,法律会让她付出代价!爸爸向你保证!
昏迷中的温砚清,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温正鸿直起身,看着枕边那个小小的礼物盒,又看看儿子染血的纱布。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温家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对温晚晴的清算,对帮凶的追责,对温氏内部可能存在的蛀虫的清洗……一场腥风血雨,已然在无声中酝酿。
而温砚清破碎的灵魂,如同那个被血染红的礼物盒,能否在复仇的火焰与迟来的悔恨中,找到一丝微弱的救赎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吞噬着温家老宅的灯火,也吞噬着所有不为人知的罪恶与伤痛。只有温念卿那怯生生的遗像,在客厅壁炉上方,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支刻着温砚清名字的钢笔,就在那个皱巴巴的盒子里,像一个沉默的、等待开启的潘多拉魔盒,里面锁着永远无法送达的祝福,和一个哥哥迟来的、血泪交织的醒悟。
09
温砚清被转移到了温氏集团控股的顶级私立医院VIP病房。这里的环境比家里更利于医疗监控,也更便于封锁消息。他依旧在镇静剂和身体巨大创伤的双重作用下,处于一种昏沉与短暂清醒交织的状态。
沈清如几乎住在了病房的套间里。她不再流泪,或者说,眼泪已经流干了。她只是沉默地守着,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只有在温砚清因噩梦惊悸、痛苦呓语时,她才会猛地惊醒,扑过去握住他那只没受伤的手,用沙哑到几乎失声的嗓子一遍遍重复:砚清,不怕,妈妈在……妈妈在……
声音空洞,像是在安抚儿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温正鸿来得少了些,但每一次出现,都带着更加深重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气场。他不仅要处理温氏集团因这场巨大丑闻而引发的股价震荡、合作方质疑,更要亲自坐镇,推动对温晚晴及其所有帮凶的雷霆清算。每一次离开病房,他的眼神都更加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砚清难得地清醒了较长时间,没有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他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那双曾经锐利逼人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翳,失去了所有光彩。他裹着厚厚纱布的双手无力地搁在被子上,像两个沉重的、不属于他的累赘。
沈清如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坐到床边。砚清,喝点汤,好不好医生说你身体太虚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近乎卑微,带着浓重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脆弱的平静。
温砚清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
沈清如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唇边。汤匙碰到了他干裂的嘴唇,他才像是被惊醒般,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母亲脸上,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
妈……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哎!妈在!妈在!
沈清如连忙应道,眼圈瞬间又红了,强忍着泪意,又把汤匙往前送了送。
温砚清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汤匙上,而是缓缓下移,落在了沈清如端碗的手上。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那是她最喜欢的首饰之一,价值连城。
妈……
温砚清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恍惚的、令人心碎的茫然,你手上的镯子……真好看……卿卿……她好像……从来没有过像样的首饰……
沈清如的手猛地一抖,温热的汤洒了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那只翠绿的镯子,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灼烧着她的心!她想起了温念卿回来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腕上光秃秃的,连一块最便宜的手表都没有。她当时……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好像是觉得这孩子刚从外面回来,品味需要慢慢培养,好东西要慢慢给……又或者,是被晚晴几句妹妹还不习惯戴这些、太贵重了她怕弄丢给轻易搪塞过去了……
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猛地放下碗,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呜……是我的错……砚清……是妈妈对不起念卿……妈妈没有尽到心……她被欺负的时候,妈妈在哪里啊……我算什么妈妈啊……呜……
她的哭声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无法挽回的痛悔。温砚清看着她痛苦崩溃的模样,空洞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覆盖。他只是木然地转回头,再次望向窗外那片刺眼的蓝天,仿佛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书房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温正鸿坐在书桌后,对面站着神色肃穆的王律师和温氏安保部门的负责人。
董事长,警方那边已经正式立案,温晚晴……已被刑事拘留,关押在看守所。她涉嫌故意伤害、虐待、侮辱,以及可能存在的教唆自杀,证据链正在加紧完善。她聘请的律师试图申请取保候审,但被我们提交的关键证据和舆论压力驳回了。
王律师汇报道,语气冰冷专业。
那几个佣人呢
温正鸿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主犯张妈,长期协助温晚晴实施虐待、克扣饮食、栽赃陷害,证据确凿,已被警方控制。另外三个知情不报、甚至参与孤立和言语侮辱的佣人,也已全部解雇,并移交警方处理。温氏法务部会全力配合检方,确保她们受到法律严惩。
安保负责人补充道,同时,我们内部启动了全面清查,所有与温晚晴关系过密、可能牵涉其中的员工,都在接受调查和审计,一旦发现问题,绝不姑息。
温正鸿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够。远远不够。法律是底线,但温家的家法,也不能废。温晚晴名下所有资产,包括她这些年从温家得到的一切,全部追回,一分不留。冻结她所有银行账户,追查她可能存在的隐匿财产。通知所有与我们温氏有业务往来的银行、机构、合作伙伴,温晚晴已被温氏彻底除名,她的一切债务、担保、信用,与温氏无关,温氏不承担任何责任,也不会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我要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是,董事长!相关法律文件和声明已经准备好,即刻发出。
王律师立刻应道。
还有,
温正鸿的目光扫过温念卿那张小小的照片,眼神深处是刻骨的痛,以念卿的名义,成立一个反家暴、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专项基金会。温氏集团,每年拨出固定比例的利润注入其中。我要让所有人记住她的名字,记住她受过的苦,更要让她的悲剧,警示后来人。
明白!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举措,我们立刻着手办理。
王律师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
安保负责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董事长,还有一件事……晚晴……温晚晴在看守所里,情绪非常不稳定,试图割腕……被制止了。她一直要求见您和夫人,还有……大少爷。她说……她有话要说……
不见。
温正鸿斩钉截铁,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决绝,她与我们温家,再无任何瓜葛。她的话,留给法官去听。她的死活,自有法律裁决。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种沉痛到极致的疲惫,砚清……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关于她的任何消息,都不要再传到砚清和夫人耳朵里。
是!
书房再次陷入沉寂。温正鸿疲惫地靠进椅背,闭上眼睛。法律程序、商业切割、慈善基金……这些冰冷的操作,像是一道道程序,试图修补被撕裂的现实,试图告慰逝去的灵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个巨大的、名为父亲失职的黑洞,永远无法填平。对温念卿的愧疚,对温砚清现状的痛心,如同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拿起桌上那份冰冷的财产追缴令,看着上面温晚晴的名字,眼中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彻底的、如同看待一件需要被销毁的危险物品般的漠然。
10
看守所冰冷的单人囚室里,光线昏暗。
温晚晴蜷缩在狭窄坚硬的板床上,身上穿着粗糙的囚服。曾经精心保养的长发油腻打结,胡乱地贴在脸颊上。她脸上温砚清留下的指痕已经变成青紫,额角的擦伤结了痂,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早已不复昔日温家大小姐的半分风采。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灰白的天花板,里面是死水般的绝望。温家彻底抛弃了她。冻结财产、收回一切、公开除名……这些消息如同重锤,彻底砸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曾经巴结她、围绕她的人,此刻恐怕都在看她的笑话,甚至落井下石。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弃子,一个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阶下囚。
爸爸……妈妈……
她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干裂起皮,哥哥……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让她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她想起温砚清最后看她的眼神,那刻骨的恨意,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惊醒。
不……我不能坐牢……我不要待在这种地方……
她神经质地摇着头,身体蜷缩得更紧。失去财富、地位、自由……这种惩罚,比直接杀了她还要痛苦千万倍!她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锦衣玉食,习惯了操控一切,怎么忍受得了这种肮脏、卑微、失去一切的境地
温念卿……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
怨毒再次扭曲了她的脸,她猛地坐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疯狂,你死了都不放过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下贱胚子!活该你死!活该!
她的咒骂声引来了看守严厉的呵斥:321号!安静!再闹就关禁闭!
温晚晴被吼得一哆嗦,猛地噤声,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她惊恐地缩回角落,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咒骂声变成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在冰冷的囚室里,显得格外凄凉和讽刺。
她终于尝到了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而这苦果的滋味,远比她施加给温念卿的痛苦,要苦涩千万倍,且永无尽头。
医院VIP病房里,难得的安静。
温砚清似乎睡沉了,呼吸平稳了一些。沈清如坐在床边,握着他那只没有包扎的手,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温正鸿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他走到床边,看着沉睡的儿子和憔悴的妻子,沉默地将盒子放在了床头柜上,就在那个皱巴巴的哥哥生日快乐礼物盒旁边。
他打开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支崭新的、笔身镶嵌着铂金线条、低调而奢华的万宝龙限量版钢笔。笔帽顶端,镶嵌着一颗纯净的蓝宝石。
这是……给砚清的。
温正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他……一直喜欢这个牌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个廉价的、被烧焦了一角的礼物盒,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和痛楚,念卿那孩子……省下的那点零花钱……不知道攒了多久……
沈清如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皱巴巴的盒子上,眼泪无声地再次滑落。她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小盒子,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拆开了那简陋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普通的硬纸盒。打开纸盒,一支样式有些过时、但擦拭得很干净的英雄牌钢笔静静地躺在里面。钢笔笔帽上,用略显笨拙却极其认真的刻痕,清晰地刻着三个字——温砚清。
沈清如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三个刻痕,仿佛能感受到女儿当时小心翼翼、满含期待的心情。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钢笔上,晕开了浅浅的水痕。
温正鸿也看到了那支廉价的、刻着儿子名字的钢笔。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别开了脸,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着。那支镶嵌着蓝宝石的昂贵钢笔,在眼前这支朴素的英雄牌钢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
迟来的悔恨,如同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无处不在,深入骨髓,无声地啃噬着这对父母的心。他们用金钱堆砌的世界,最终却弄丢了最无价的珍宝。而那个被他们忽视、被他们亲手推开的女儿,在生命的最后,却用自己仅有的、最卑微的方式,表达着对哥哥最纯粹的祝福。
温砚清在睡梦中,眉头再次不安地蹙起,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依稀还是那个破碎的音节:卿……卿……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那两支并排放置的钢笔上。一支崭新昂贵,闪耀着冰冷的光泽;一支朴素陈旧,却承载着一个永远无法送达的、带着体温的祝福。温家破碎的亲情、迟到的醒悟和无法挽回的悲剧,都在这无声的对比中,显得格外沉重而苍凉。对温晚晴的处置已然落定,法律的审判即将到来,但温家人内心的审判,才刚刚开始,且永无宁日。
11
强效镇静剂的药效像一层厚重的、隔绝痛苦的毛毯,将温砚清包裹。现实那尖锐的棱角、冰冷的棺椁、温晚晴怨毒的狂笑、自己满手的鲜血……都被暂时模糊、推远。意识沉入一片温暖而模糊的暖流中。
在这片由悔恨和渴望编织的幻境里,时间被温柔地拨回了原点。
画面清晰起来。不再是冰冷绝望的医院走廊,而是温家老宅那扇象征着财富与地位、厚重华丽的雕花大门。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鲜花香气,而非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温砚清站在玄关处,心跳得异常快,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期待。他穿着剪裁完美的西装,身姿挺拔,但眼神不再是惯常的冷漠疏离,而是盛满了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光芒。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大门口。
门开了。
管家微微躬身,让开通道。一个纤细的身影,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她穿着一条崭新的、柔软的米白色连衣裙,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如同受惊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是温念卿。她看起来比记忆中更苍白,更瘦弱,带着一种初来乍到的惶恐不安,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卿卿……
温砚清听到自己开口,声音是那样陌生而温柔的轻颤。他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步伐快得带着一丝急切,全然不顾平日里最注重的优雅仪态。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那双曾视她如无物的深邃眼眸里,此刻盈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心疼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欢迎回家,妹妹。
他伸出手,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邀请,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握住了她微凉而纤细的手腕。触感如此真实,带着生命的温热。他感觉到了她身体的细微颤抖,心尖也跟着一颤。
温念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温柔惊住了。她怯怯地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不安地扇动。她的小手在他的掌心僵硬着,不敢动弹。
别怕,
温砚清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哄慰,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哥哥……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对现实世界里那个冷酷无情的自己最深刻的忏悔。
他牵着她,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走进这个对她而言曾经如同冰窟的华丽牢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弥补过去的基石上。佣人们恭敬地垂首侍立两旁,目光不再是过去的轻视或漠然,而是带着一丝敬畏和新奇,看着这位被大少爷亲自迎接、呵护备至的真千金。
砚清哥哥!你回来啦!
一个熟悉而甜腻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惊喜响起。
温晚晴像一只花蝴蝶般从旋转楼梯上轻盈地跑下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甜美的笑容,身上穿着当季最新款的精致小洋装。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温砚清牵着温念卿的手,径直就想扑过来挽住温砚清的胳膊,像过去千百次那样。
然而,这一次,迎接她的不是纵容和宠溺。
温砚清牵着温念卿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他抬起头,看向温晚晴的眼神,在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看一件肮脏垃圾般的厌恶和决绝。
温晚晴,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挑高的大厅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法官宣读判决,收拾你的东西,立刻,马上,离开温家。
温晚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出现了裂痕。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砚清哥哥……你……你在说什么别开玩笑了……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温砚清的声音更冷,像淬了寒冰,从今往后,温家只有一位小姐,就是温念卿。你,一个冒牌货,没有资格再踏进这里一步。管家!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对着温晚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晚晴小姐,请吧。您的物品,我们会派人打包送到您指定的地点。
他的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再无半分往日的恭敬。
不!我不走!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温晚晴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玩笑,她脸上的柔弱面具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歇斯底里。她试图冲向楼梯,试图寻找父母的庇护。
但温砚清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墙。他冷冷地注视着她最后的挣扎,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彻底的驱逐和厌弃:拖出去。
两名强壮的保镖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架住了尖叫挣扎、仪态尽失的温晚晴。她昂贵的洋装被扯得凌乱,精心打理的发髻散开,像个疯婆子一样被拖向大门。她怨毒的咒骂和哭喊被隔绝在缓缓关闭的厚重门扉之外,最终消失不见。
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
温砚清感觉到身后温念卿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那细微的变化让他心口酸胀。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她,脸上冰冷的戾气瞬间融化,被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温柔取代。
好了,碍眼的人走了。
他轻声说,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向客厅。
眼前的景象让温念卿彻底呆住了。
原本奢华却冰冷的客厅,此刻被精心布置过。巨大的落地窗边,堆满了各种包装精美的礼盒,像小山一样,几乎看不到尽头。从最顶级的珠宝品牌Cartier、Van
Cleef
&
Arpels的丝绒盒子,到Chanel、Dior最新季的成衣鞋包,再到限量版的玩偶、精致的乐器、整套的绘画工具……琳琅满目,璀璨生辉。空气中弥漫着鲜花、巧克力和崭新皮革混合的、令人愉悦的香气。
这些……都是给你的。
温砚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生怕她不喜欢,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点。以后喜欢什么,告诉哥哥,哥哥都给你买。
他拉着她,走到那堆礼物旁,拿起一个印着Tiffany标志的天蓝色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闪烁着纯净光芒的钻石项链。这个……配你今天的裙子,应该好看。
他又拿起一个爱马仕的橙色盒子,这个包,颜色很衬你……
他笨拙地介绍着,目光却始终紧张地落在温念卿的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温念卿完全懵了。她看着眼前这堆价值连城的礼物,看着温砚清那近乎讨好、小心翼翼的神情,巨大的不真实感让她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不喜欢吗
温砚清的心猛地一沉,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急切地说,没关系!不喜欢我们就不戴!哥哥带你去买别的!或者……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西装内袋里,极其珍重地掏出一个朴素的小盒子。
正是那个写着哥哥生日快乐、包装皱巴巴的盒子。
这个,
温砚清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打开盒子,拿出里面那支刻着他名字的、朴素的英雄牌钢笔,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眼中充满了真挚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动和珍视,这个,是哥哥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谢谢你,卿卿。
他看着钢笔上那略显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刻痕,想象着她是如何省下微薄的零花钱,如何笨拙地刻下他的名字,如何满心期待地准备送给他……巨大的酸楚和幸福交织着冲击他的心脏。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像真正的兄长那样。
就在这时,沈清如和温正鸿也闻声走了过来。他们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疏离或疲惫,而是充满了温暖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疼爱。
念卿回来啦!
沈清如快步上前,眼中含着激动的泪光,她不再端着贵妇的架子,而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张开双臂,温柔而坚定地将还有些僵硬的温念卿拥入怀中,我的女儿……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她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阳光和好闻的馨香,驱散了温念卿身上最后一丝寒气。
温正鸿站在一旁,威严的脸上也带着难得的、有些生疏却无比真诚的笑意。他走过来,大手轻轻拍了拍温念卿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温和:念卿,欢迎回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是你的依靠。
他的目光扫过那堆成山的礼物和温砚清手中那支朴素的钢笔,眼中是欣慰,更是深深的歉意和补偿的决心。
对,卿卿,
温砚清也上前一步,站在父母身边,他们三人像最坚固的堡垒,将温念卿温柔地围在中心,以后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他伸出手,这一次,温念卿没有躲闪。他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父亲宽厚的手掌也覆了上来,母亲温暖的手臂环抱着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从被紧紧握住的手,从被温柔拥抱的身体,缓缓注入温念卿冰冷的心房。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看满眼疼惜泪光的母亲,看看笑容温和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哥哥温砚清的脸上。他正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最纯粹、最温暖的星光,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冷漠和厌恶,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珍爱和守护。
她小小的、苍白的脸上,终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绽开了一朵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像初春枝头,第一朵颤巍巍绽放的小花,带着试探,带着不敢置信,却真实地散发着属于她的微光。
温砚清看着这抹来之不易的笑容,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酸涩、温暖、满足……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让他落下泪来。他更紧地握住了妹妹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失而复得的珍宝。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整个客厅,照亮了堆积如山的昂贵礼物,也照亮了紧紧相拥、笑容温暖的一家人。空气中弥漫着幸福、安宁和圆满的气息。温晚晴的阴影被彻底驱散,这个家,终于找回了它应有的样子。
12
滴……滴……滴……
冰冷、单调、规律的仪器声,如同最残酷的闹钟,骤然刺破了那片温暖虚幻的泡沫。
温砚清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炽灯光,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手臂上输液管的束缚感,额角和双手传来的钝痛……现实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下,瞬间将他拖回地狱。
眼前没有阳光满溢的客厅,没有堆成山的礼物,没有父母温暖的笑脸,更没有……妹妹那带着怯生生笑容的脸庞。
只有惨白的病房天花板,和床边母亲那张写满担忧、憔悴不堪的脸。
砚清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清如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沙哑,立刻凑近。
巨大的失落和绝望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温砚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刚才那美好到令人心碎的幻境,与现实冰冷的反差,形成了一把更锋利的刀,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灵魂凌迟。
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想确认一下那紧握妹妹手掌的温暖触感是否真实……却只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剧痛和沉重的束缚——他的双手,依旧裹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纱布,像两个丑陋的茧。
视线模糊了。不是泪水,是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旋转的眩晕。
卿卿……
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承载着千钧的痛苦。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没有堆成山的礼物盒。只有一支镶嵌着蓝宝石的、冰冷的万宝龙钢笔(温正鸿带来的),和旁边那个被拆开了皱巴巴包装纸的、廉价的小盒子。盒子里,那支刻着温砚清名字的英雄牌钢笔,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沉默的、血色的句点,无声地嘲笑着他刚才那场短暂而虚幻的美梦。
现实冰冷刺骨。他弄丢了他的卿卿,永远地。而那场盛大而虚幻的补偿,那驱逐温晚晴后的团圆,终究只是他绝望灵魂在药物作用下,编织出来的一场自我安慰的、一戳即碎的泡影。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再多的如果当初,也暖不回那具深埋地下的冰冷棺椁。温砚清闭上眼,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汹涌滑落,没入鬓角,留下灼烧般的痛楚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