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老祠堂的诅咒铃 > 第一章

我们陈家祠堂塌了半边,是在今年入夏头一场暴雨的夜里。
那雨下得邪性,像是天河决了口子,黑沉沉的天幕被闪电撕开惨白的裂口,炸雷一个接一个滚在屋顶上,震得人心肝脾肺都在抖。第二天天蒙蒙亮,湿漉漉的雾气还没散尽,村东头就炸开了锅。
祠堂那半边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屋顶,连同几根粗大的梁柱,彻底趴了窝,碎瓦、朽木、泥水搅成一团,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窟窿,像一张没了牙、豁了嘴的狰狞老脸。
消息长了腿,比风还快,瞬间刮遍了陈家坳的每一个角落。
祠堂塌了,这在村里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陈老栓,我爷爷,我们村陈氏一脉辈分最高的守祠人,当时正端着碗蹲在自家门槛上喝稀粥。
报信的陈二狗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索:栓……栓爷!塌……祠堂……塌了半边!
爷爷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滚烫的粥溅了一裤腿。
他像是没感觉,浑浊的老眼直勾勾盯着祠堂的方向,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嘴唇哆嗦着,喃喃道:祖宗……祖宗怪罪了……怪罪了……
整个人佝偻着,仿佛被那塌陷的屋顶抽走了脊梁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壳子,在清晨湿冷的雾气里瑟瑟发抖。
我是陈默,在三百里外的省城一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当文案。
接到三叔公电话时,我正被甲方五彩斑斓的黑和高端大气上档次却又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要求折磨得焦头烂额,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屏幕上三叔公三个字固执地闪烁着。
喂,三叔公我捏着鼻梁,声音带着熬夜的疲惫。
电话那头三叔公的声音异常低沉急促,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小默!祠堂……塌了!你爷……你爷他……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急促的喘息淹没,然后是忙音。
喂喂!三叔公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
爷爷!顾不上满桌的烂摊子,我胡乱抓起背包冲出了办公室。
一路风驰电掣,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飞速倒退成连绵的丘陵,最后定格在熟悉又陌生的陈家坳。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依旧虬枝盘曲,树下几个端着碗吃饭的老头看见我的车,都停下筷子,眼神复杂地望过来,低声交头接耳。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连狗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推开自家院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爷爷躺在里屋的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瘦得脱了形,蜡黄蜡黄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下去。
才多久没见那个能扛起整扇石磨的倔老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风箱般的嘶嘶声。
爷!我扑到炕边,嗓子眼堵得难受。
爷爷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费力地聚焦在我脸上。
他枯枝般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冰凉刺骨,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爷,您别急,慢慢说。我俯下身,耳朵凑近他嘴边。
祠堂……铃铛……他喉咙里咕噜着,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恐惧,挖……挖出来了……别……别信……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抠进我的皮肉里,铃铛……是……是幌子……是……是人……是人啊!小默……小心……小心……
人什么人爷!您说清楚!我急得追问。
爷爷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咯咯声,像是被浓痰堵住了,攥着我的手猛地一松,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糊着旧报纸的屋顶,瞳孔里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
那只枯瘦的手,还保持着紧握的姿势,徒劳地悬在半空,像一段失去生命力的老树根。
爷——!凄厉的喊声冲破了屋顶的压抑,在死寂的老屋里回荡,撞在斑驳的土墙上,碎成一片片冰冷的绝望。
三叔公和闻声赶来的几个本家叔伯冲进来,屋里顿时哭声、喊声乱成一团。
三叔公红着眼,用力想把爷爷圆睁的双眼合上,可那眼皮像铁皮一样僵硬。
爷爷的目光,空洞地穿过人群,似乎死死钉在某个看不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祠堂塌了半边,但祖宗香火不能断。
三叔公陈守义,在族里辈分高,说话向来有分量。
他站在祠堂那片巨大的废墟前,花白的头发在风里飘着,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嘈杂的议论:塌了,是祸,也是祖宗给的警醒!不修等着列祖列宗怪罪下来,我们这一支都遭殃吗必须修!砸锅卖铁也得修!
他身后站着几个本家兄弟,都是村里说得上话的,阴沉着脸附和。
反对的声音也有,但细碎微弱,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钱从哪里来三叔公大手一挥,按人头摊派!劳力呢各家各户,凡姓陈的壮丁,轮着来!
废墟清理工作很快开始了。
阳光透过残破的屋顶窟窿照下来,灰尘在光柱里疯狂舞动。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朽木味和一种说不清的陈腐气息。
十几个汉子挥着锄头铁锹,吆喝着,把碎砖烂瓦、朽木断梁一点点清出去。
陈二狗子和他堂弟陈石头干得最卖力,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脸膛往下淌。
哐当!
陈石头的铁锹尖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闷响,在嘈杂的工地上并不起眼。
他弯下腰,用锹头小心地拨开周围的泥土和碎瓦砾。
一个锈迹斑斑、沾满泥污的东西露了出来。形状像个小小的钟,又像个铃铛。
咦这啥玩意儿陈石头好奇地把它抠了出来,掂了掂,沉甸甸的。
他撩起衣角胡乱擦掉上面的泥,露出了底下暗沉沉的青铜色。
这东西造型古拙,表面似乎布满了凹凸不平的花纹。
嘿,挖着宝贝了旁边的陈二狗子凑过来看热闹。
周围的几个叔伯也围拢过来。
三叔公也闻声走了过来,他接过那个铜疙瘩,眉头紧锁,粗糙的手指用力搓掉表面的泥垢,仔细辨认着上面那些弯弯曲曲、密密麻麻的刻痕。
阳光正好落在他手上,那铜铃上狰狞扭曲的图案和符号清晰起来,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
三叔公的脸色骤然变了,拿着铜铃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猛地抬头,厉声喝道:都别围着了!干活去!一个破铜烂铁,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把那铜铃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就朝祠堂后面走去,脚步又快又急,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陈石头看着三叔公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刚才挖出铜铃的地方,黑土地里那个坑洞像一张无声的嘴。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沾满泥的手指,不知怎的,总觉得那铜铃留下的触感冰凉刺骨,直往骨头缝里钻,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甩甩头,想把这莫名的寒意甩掉,弯腰继续挥起铁锹。
工地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吆喝声重新响起,淹没了那个小小的插曲,也似乎盖住了某种悄然弥漫开来的不祥。
陈家坳的夜,沉得早。
天一擦黑,村子里就只剩下零星的几点灯火和远远近近的几声狗吠。
白天祠堂工地的喧嚣散去,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比往常更深,更沉,仿佛整个村子都被浸在墨汁里。
陈石头家住在村西头,离祠堂不算远。他婆娘半夜被一阵怪声惊醒。
不是呼噜,也不是梦呓,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了脖子,又像是破风箱在艰难地抽气。
她迷迷糊糊推了推身边的男人,触手一片冰凉僵硬。
石头石头!婆娘的声音带着睡意和一丝恐慌。
没有回应。只有那嗬……嗬……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
婆娘猛地坐起身,颤抖着手划亮了炕头的火柴。
昏黄的光晕摇曳着,照亮了陈石头的脸。
那张白天还在工地上流汗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
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是凝固的、极致的恐惧。
嘴巴大张着,舌头僵直地伸出来,舌尖泛着诡异的紫黑色。
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血液。
啊——!凄厉的尖叫撕裂了陈家坳死寂的夜空。
陈石头死了。
死状奇惨。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点燃了全村压抑的恐慌。
天还没亮透,陈石头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就被闻讯赶来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挤在门口,踮着脚往里张望,脸上写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
几个胆大的本家叔伯进去看了一眼,出来时个个面无人色,连连摆手,嘴里念叨着:邪门……太邪门了……
恐惧还没来得及沉淀,第二锤又狠狠砸了下来。
第二天傍晚,天阴沉得像块脏抹布。陈二狗子,昨天还和陈石头一起在祠堂废墟上挥汗如雨,今天下午被婆娘打发去后山坳自家的菜地摘点豆角。
左等右等不见人回,婆娘骂骂咧咧地提着马灯去找。
刚走到半山腰那片乱坟岗子附近,马灯昏黄的光晕就扫到了一个僵直的人影。
陈二狗子直挺挺地跪在乱坟岗子边缘,对着几座无主的荒坟,头深深地低垂着。
姿势虔诚得诡异。
他婆娘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强撑着走近。
只见陈二狗子的脖子上,赫然缠绕着一条粗壮的、色彩斑斓的毒蛇!那蛇头死死咬在他的颈动脉位置,蛇身还在缓缓扭动。
陈二狗子的脸,和陈石头一样,呈现出那种令人作呕的死灰色,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已经散开,嘴巴微张,表情凝固在一种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惊骇之中。
蛇……蛇咬的有人颤抖着问。
放屁!一个懂点草药的老汉蹲下身,指着陈二狗子脖子上那清晰的、深紫色的勒痕,还有他指甲缝里残留的泥土和草屑。
看这印子!分明是自己把自己活活掐死的!勒到半死,那蛇才凑上去咬的!自己掐自己……这……这……老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化作一股寒气,让周围所有人脊梁骨都凉透了。
自己掐死自己还跪在乱坟岗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围观的人。
窃窃私语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悸,投向村东头那片黑黢黢的祠堂废墟。
挖出那个铜铃铛的坑洞,仿佛变成了一个吞噬生命的黑洞。
祠堂废墟上没清理干净的瓦砾,在惨淡的暮色里沉默着,散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
那件被匆匆掩埋的邪物,它的阴影,终于彻底笼罩了陈家坳。
诅咒!是祠堂挖出的那鬼东西的诅咒!
石匠老李头也碰过那铃铛!他……他会不会……
恐慌像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陈家坳。
祠堂废墟成了绝对的禁区,白天也没人敢靠近。
参与过挖掘和清理的村民,尤其是碰过那铜铃的几个,更是成了瘟神,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惊恐地散开,仿佛他们身上带着致命的瘟疫。
石匠老李头把自己关在家里,门窗紧闭,谁叫也不开。
三叔公陈守义成了众人唯一的指望,他是主事的,又是最后拿走铃铛的人。
大家堵在他家门口,七嘴八舌,带着哭腔:
守义叔!那铃铛!那铃铛得想法子啊!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绝了!
三叔公,您快拿个主意,求祖宗开恩啊!
三叔公站在门槛里,脸色铁青,比祠堂废墟的断壁还要难看。
他花白的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全白了,眼窝深陷,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面对汹涌的恐慌和责难的目光,他猛地一跺脚,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慌什么!都给我闭嘴!祠堂塌了,祖宗示警,是怨我们这些不肖子孙疏于供奉!光想着修房子有什么用心不诚,房子修得再结实也是白搭!
他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听着!停修祠堂!立刻停!都回家去,关好门窗!今晚,就在今晚,我亲自去祠堂废墟,开坛!祭祖!焚香告罪!求祖宗息怒,收了那邪祟!把该送走的,都送走!
送走有人抓住了他话里的词眼,声音发颤。
对!送走!三叔公斩钉截铁,眼神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挖出来的东西,连同它引来的不干净,一并送走!让它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都给我滚回家去!没我的话,谁也别出来!听见没有!
他的吼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狠厉,暂时镇住了骚动的人群。
村民们相互推搡着,带着更深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如同受惊的羊群,迅速消失在各自低矮的门洞里。
村子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的任何一晚都要安静,连狗都吓得噤了声,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巷道。
我站在自家院子的阴影里,看着人群散去,看着三叔公那扇紧闭的大门。
爷爷临终前那只枯手冰冷的触感,还有那嘶哑绝望的是人!是人啊!的警示,像冰锥一样反复刺穿着我的神经。
铃铛是幌子是人三叔公要送走的是什么是那个邪门的铜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不能再等了。
趁着夜色渐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我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目标很明确——三叔公家那个堆放杂物的后院。那里,极可能藏着那个被层层包裹的诅咒之源。
三叔公家的后院墙不高,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我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翻了过去,落地时踩碎了一块松动的瓦片,清脆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心脏狂跳,立刻矮身缩在一堆柴火后面,竖起耳朵听了半晌。
主屋那边毫无动静,只有风穿过破窗棂的呜咽。
后院堆满了农具、破箩筐和一些晒干的草药,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草药混合的怪味。
我的目光迅速扫视着角落。
一个半人高的老旧腌菜坛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坛口盖着一块脏兮兮的厚麻布,用绳子捆扎着,还用几块压咸菜的石头死死压住。
就是它了!那种不正常的严密封存,透着强烈的心虚。
我小心翼翼地挪开石头,解开绳子,掀开麻布。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借着惨淡的月光,坛子里没有咸菜,只有一堆枯草垫底。
枯草中间,静静地躺着那个被三叔公用外衫裹得严严实实的铜铃。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悸动,伸手将它掏了出来。
解开那件沾着汗味和泥土的旧外衫,那件引发死亡的青铜铃铛终于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它比我想象的要小,握在掌心沉甸甸的,冰凉刺骨。
暗绿色的铜锈覆盖了大半表面,但那些被三叔公擦拭过的地方,露出了暗哑的青铜底色。
上面刻着的纹路极其繁复诡异,扭曲盘绕,不像是任何常见的祥瑞图案。仔细辨认,那似乎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极度扭曲变形的鸟兽形象,线条粗犷而充满恶意。
最让我脊背发凉的是铃铛内壁,密密麻麻刻满了极其微小的符号,像是某种失传的咒文,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其中一个反复出现的扭曲印记,像一只痛苦挣扎的鸟,又像一个被吊起来的人形,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毒。
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祥瑞的古物!它本身就是诅咒的载体!
我掏出手机,强压住手指的颤抖,对着铃铛的各个角度,尤其是那些诡异的图案和符号,连续拍了几十张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像在拍一件从地狱里挖出来的凶器。
做完这一切,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按原样包裹好,放回腌菜坛,重新盖好布、压好石头,尽量恢复原状。
翻出后院时,我的心跳依然像擂鼓一样,但手里紧握的手机,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回到自己那间弥漫着爷爷气息的老屋,我反锁上门,拉上厚厚的窗帘,打开电脑。
手机连接上数据线,一张张高清照片被导入电脑屏幕。
青铜铃铛上那些扭曲的图案和密密麻麻的咒文被放大,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那种原始的、充满恶意的气息,隔着屏幕都让人窒息。
二十年前……女知青……失踪……爷爷临终的话在脑海里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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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铃铛上的图案,会不会是突破口我点开浏览器,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僵硬。我先尝试搜索特殊青铜纹饰、地方性诅咒符号、古祭祀器物图案,结果杂乱无章,如同大海捞针。
我盯着那个反复出现的、像挣扎的鸟又像被吊起人形的扭曲印记,心念电转。
知青……那个年代……会不会和某些特殊的历史符号有关或者……是某种私人标记
我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打下了关键的一行字:七十年代下乡女知青常用图案或标记。
海量的信息涌出,大多是泛泛而谈的知青生活回忆,或是革命标语图案。
我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眼睛酸涩胀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就在我快要绝望时,一张像素模糊的黑白老照片出现在一个极其冷门的知青纪念论坛角落里。
照片里是几个年轻的女知青,站在一片田野前,笑容青涩。
其中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上,画着一个图案。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鼠标疯狂地点击放大!
虽然画风不同,笔记本封面上的图案显得更简洁、更平面化,但那个核心的形态——一只鸟,或者一个抽象的人形,带着一种向上的、挣扎的姿态——与青铜铃铛内壁上反复出现的那个扭曲印记,在神韵上惊人地相似!几乎是同一个母题的变体!
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说明:摄于1977年春,陈家坳知青点。左二为林秀云(已故)。
林秀云!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记忆!
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偶尔会提起,二十多年前,是有个姓林的女知青,在陈家坳待过,后来……好像说是回城了还是……病死了
说法很模糊,带着忌讳。但已故两个字,像冰锥刺进眼睛!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铃铛上的诅咒符号,竟然和一个二十年前死在陈家坳的女知青留下的私人标记如此神似!
这绝非巧合!爷爷说的是人,三叔公急着要送走的……难道不是铃铛本身,而是铃铛所指向的那个被深埋的、与林秀云有关的秘密
那些离奇暴毙的人,陈石头,陈二狗子……他们都参与过祠堂的翻修,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做过些什么
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针,从我的每一个毛孔里刺进来。
祠堂塌陷的废墟之下,埋藏的恐怕远不止一个诅咒的铃铛。
那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井,正缓缓向我张开它腥臭的巨口。
祠堂废墟的阴影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
三叔公陈守义要开坛祭祖的消息,像一层薄冰覆盖在陈家坳汹涌的恐慌暗流之上,暂时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灯都熄得早,整个村子如同死去。
我缩在老屋的窗后,只掀起窗帘一角,眼睛死死盯着村东头那片巨大的、沉默的黑暗。
时间像凝固的铅块,缓慢地向前挪动。当月上中天,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祠堂残破的轮廓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光线微弱的风灯,像鬼魅般出现在废墟边缘。
是三叔公。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手里除了风灯,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风灯昏黄的光晕随着他的脚步摇晃,将他瘦长的影子拖在地上,扭曲变形。
他走到废墟中央,那片挖出青铜铃铛的位置附近停下。
没有想象中的开坛做法,没有焚香告罪的仪式。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截枯朽的木桩,风灯放在脚边,光线将他苍老而紧绷的脸映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得能埋进阴影。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那片被翻动过的黑土,久久不动。夜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和衣角,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站到天亮时,他突然动了。
他弯下腰,动作僵硬而吃力,打开了带来的竹篮盖子。
他先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正是那个青铜铃铛!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接着,他又拿出了一把短柄的铁锹。
他要干什么埋掉它就在这里
三叔公没有立刻动手。
他直起腰,警惕地环顾四周。
月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断壁残垣的每一个角落。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缩进窗后的阴影里。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用铁锹在原本挖出铃铛的那个坑洞旁边,重新挖掘起来。泥土被翻开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坑挖得并不深,大约只到膝盖。三叔公停下动作,喘着粗气。
他再次警惕地扫视一圈,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包裹着诅咒铃铛的布包放了进去。
他没有立刻填土,而是又从竹篮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不大,在惨淡的月光下看不真切。三叔公把它也放进了坑里,就放在铃铛包裹的旁边。
然后,他拿起铁锹,开始飞快地、近乎慌乱地将挖出的泥土回填。
铁锹与泥土、碎石摩擦碰撞,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
埋好了。地面被粗略地平整了一下,新土的颜色在月光下与周围深色的旧土形成微弱的差别。
三叔公直起身,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提起风灯,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新土堆,眼神复杂难辨,有恐惧,有决绝,似乎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他转过身,提着风灯,脚步比来时更显蹒跚,一步一步,缓慢地消失在祠堂废墟的阴影深处,如同一个完成了某种禁忌仪式的幽灵。
整个祭祖过程,压抑、沉默、鬼祟,没有一句祷词,没有一缕青烟。
只有埋藏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毁灭罪证的意味。
直到三叔公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没,祠堂废墟重归死寂,我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他埋掉的,绝不只是那个铃铛!竹篮里最后拿出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也要一起埋掉那东西,会不会才是爷爷警示的、三叔公急于送走的关键
冰冷的月光无声地洒在祠堂废墟上,洒在那个刚刚被掩埋的新土堆上。
那里,成了一个新的、更深的秘密的坟冢。我知道,我必须下去看看。
那下面埋着的,或许是解开一切血腥谜团、也是通往最终危险的钥匙。祠堂的阴影从未如此沉重,它正无声地向我发出召唤,通往地底的召唤。
后半夜,月亮被一片浓云遮住,天地间只剩下浓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陈家坳彻底沉睡了,或者说,在巨大的恐惧中屏住了呼吸。
我换上一身最深的衣服,脸上蒙着布,只露出眼睛,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从爷爷工具箱里翻出来的、沉甸甸的尖头铁撬棍,还有一只蒙了黑布的手电筒。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祠堂废墟像一个巨大的、等待吞噬的伤口,在黑暗中沉默地敞开着。
白天的喧嚣和人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断壁残垣在夜风里投下幢幢鬼影。
我像一只壁虎,紧贴着冰冷的断墙和倾倒的梁柱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瓦砾上,发出细微的、却如同惊雷般的咯吱声,每一次声响都让我浑身肌肉绷紧,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凭着记忆,我摸到了白天三叔公站立和挖掘的地方。
就是这里!月光消失前最后那一眼,我记得那块被翻动过的新土,颜色比周围浅一些,形状也略显突兀。
我蹲下身,手指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摸索着。指尖触到了松散的土粒!就是这儿!
我放下撬棍,双手并用,开始飞快地扒开表层松软的新土。
泥土带着浓重的腥气和腐朽的木屑味,冰冷地钻进指甲缝。
没有工具,只能用双手。指甲很快翻裂,指尖磨破,渗出血丝,混合着泥土,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但我感觉不到,所有的神经都紧绷在挖掘上。
快了,快了!那下面埋着的不祥之物,正散发着无形的寒气,刺得我骨头缝都在发冷。
坑很浅。扒开不到半尺深,我的指尖就触到了一个硬物。
是那个用旧外衫包裹的青铜铃铛!我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把它扒拉到一边,像避开一条毒蛇。
接着,我的手指触碰到了另一个东西。
那东西不大,表面似乎裹着一层油布。我把它从泥土里抠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比铃铛要重。
油布裹得很严实。我颤抖着手,就着蒙了黑布的手电筒极其微弱的光晕,一层层剥开那沾满泥土的油布。
油布剥开,里面是一个扁平的、沉甸甸的金属盒子。盒子没有锁,只是卡扣扣着。我屏住呼吸,指甲抠进卡扣的缝隙,用力一扳。
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废墟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盒盖弹开了。
一股极其浓烈、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冲了出来!那是一种陈年的、混合着铁锈、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的味道,浓得几乎化为实质,直冲脑门!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手电微弱的光对准了盒子内部。
盒子底部,垫着一层发黄的油纸。油纸上,静静躺着——
一把老式黄铜钥匙。钥匙柄的造型很奇特,像一朵扭曲的花。
还有一本小小的、硬壳的笔记本。深蓝色的塑料封皮,边缘已经磨损泛白,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印记。
钥匙笔记本
我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和心头的惊悸,拿起那本笔记本。
笔记本很薄,拿在手里却异常沉重。封面上,用娟秀的蓝色钢笔字写着:林秀云
1977。
林秀云!真的是她!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笔记本。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激动,就着手电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纸张已经发黄变脆,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映入眼帘的,是同样娟秀却略显急促的字迹:
77年4月5日,晴。春耕开始了,真累。守义队长今天又找我‘谈话’了,还是在那个放农具的旧库房。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他说只要我听话,回城的名额一定有我的份……他的手……我推开了他。他好像很生气。我必须离开这里。小赵说过,后山废弃的护林站旁边有个很隐蔽的地方……
77年4月12日,阴。又下雨了。守义队长今天在所有人面前批评我,说我不安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思想有问题。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把我的回城推荐表扣下了。我好怕。钥匙……钥匙终于拿到了!是上次帮队部整理仓库时偷偷配的。那个地方,就在祠堂下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到。东西都藏好了,只有那件最重要的……要带在身上,等机会……
77年4月18日,雨。他疯了!他知道了!他说我偷了队里的东西……是那把钥匙!他翻我的东西了!他要我去祠堂后面找他‘说清楚’,不然就告发我……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去!可不去……他会毁了我!小赵……只有小赵能帮我了……晚上……祠堂后面……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几页是空白的,再往后翻,纸张上有大片大片深褐色的、干涸的污渍,像泼洒的陈年墨汁,又像是……凝固的血!
守义队长……三叔公陈守义!二十年前,他就是生产队长!
笔记本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泥土上。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马蜂在乱撞。三叔公……林秀云……祠堂下面的秘密地点……钥匙……那件最重要的东西……还有这笔记本上触目惊心的血污!
爷爷临终的嘶喊——是人!是人啊!——像一道惊雷,终于劈开了所有的迷雾,露出了下面狰狞的真相!
青铜铃铛诅咒那不过是个障眼法!一个精心布置的、利用古老恐惧来掩盖血腥罪行的幌子!真正的诅咒,是人心!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发生在祠堂后面肮脏的秘密!林秀云没有失踪,没有回城,她死了!死在了三叔公陈守义的手里!
而陈石头、陈二狗子,甚至可能包括我爷爷……他们当年,是不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
所以,祠堂一翻修,挖到了当年的秘密边缘,他们就一个接一个,被灭口了!不是诅咒杀人,是人在用诅咒的名义杀人!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猛地抓起地上的笔记本和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连同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铃铛包裹,胡乱塞进带来的背包里。
祠堂下面!那个林秀云提到的最危险的地方!那里,一定埋藏着最终的证据!也许……就是那件她要带在身上的最重要的东西!
祠堂废墟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在黑暗中注视着我。
祠堂主体塌陷的部分是正堂,但后部靠近山墙的地方,似乎还保留着一些低矮的附属结构。
我打着手电,微弱的光束在断壁残垣间小心翼翼地扫过。
那些巨大的梁柱倒塌下来,相互堆叠,形成了许多难以通行的缝隙和空洞。
祠堂下面……林秀云笔记里的字句在我脑海中回响。
入口一定极其隐蔽。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祠堂原本的结构。
正堂后面,应该是一间堆放香烛杂物的小偏殿,偏殿再往后,紧贴着后山墙……似乎以前有个堆放陈年旧物的角落,入口很低矮,像个地窖口,但上面常年堆着杂物,几乎没人注意。
对!就是那里!
我手脚并用地在废墟中穿行,避开尖锐的断木和瓦砾。倒塌的房梁和墙壁形成了天然的障碍,我必须像蛇一样在狭窄的缝隙里爬行,冰冷的泥灰和腐朽的木屑不断掉进我的衣领。
终于,我爬到了偏殿的残骸处。这里损毁相对较轻,一面山墙还勉强立着。
山墙的底部,紧贴着地面,有一个被几块断裂的青石板半掩着的、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洞口!
洞口边缘的石头上,刻着模糊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莲花纹样,这是陈氏祠堂特有的标记!
就是这里!祠堂地窖!
洞口被碎石和泥土堵塞了大半。我抽出撬棍,用尽全身力气,小心地撬动那些青石板。
汗水混合着泥灰流进眼睛,刺痛难忍。终于,一块沉重的石板被撬开,露出了一个更深的、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土腥气的黑洞。
洞口的大小,勉强能让我蜷缩着钻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那腐朽的气息直冲肺腑。我将蒙着黑布的手电筒叼在嘴里,背包紧紧绑在胸前,双手撑着冰冷的洞口边缘,一点点将自己挪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向下的斜坡,极其狭窄陡峭。我几乎是半蹲半滑地向下移动,后背蹭着冰冷潮湿的土壁。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霉味、土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混合在一起。
往下滑行了大约两三米,脚下终于踩到了相对平坦的地面。
手电微弱的光晕撕开了浓稠的黑暗。
这是一个极其低矮狭小的地窖,高度仅容我勉强站直。四壁是粗糙的夯土墙,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的破筐烂绳。地窖中央,空无一物。
不对!林秀云把东西藏在这里了!笔记本里提到的东西都藏好了!
我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手电光最终停留在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土墙上。
墙根处,泥土的颜色似乎有些异样,像是后来填补过的痕迹。
我蹲下身,用手指抠了抠,土质相对疏松!我立刻抽出撬棍,对准那片区域,用力撬了下去。
噗嗤一声,松软的泥土被撬开一大块,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是一个在土墙上掏出来的、一尺见方的壁龛!壁龛里,塞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用厚实的深色土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
找到了!
我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冷却。我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抓住了那个包裹。
入手沉重,布料冰冷而坚硬,带着一股浓烈的、陈年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我把它从壁龛里拖了出来,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像抱着一块冰。
我颤抖着,一层层解开外面包裹的厚土布。土布里面,似乎还有一层东西。
终于,最后一层包裹被掀开。
惨白的手电光柱,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猛地打在那件东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那是一件……嫁衣。
一件在幽闭的地底尘封了二十年、却依旧能看出当初艳丽色泽的大红嫁衣。丝绸的质地,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牡丹图案。
然而,那刺目的红,此刻在手电光下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接近暗褐的色泽,像是被陈年的血反复浸染过。
而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嫁衣的前襟。
就在左侧心脏的位置,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发硬的血污,如同狰狞的烙印,覆盖了精美的刺绣。
那些血污层层叠叠,渗透了布料,在惨白的光线下,凝结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深色硬痂。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污旁边。
就在那凝固的暗褐之上,用金线绣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家族徽记——一个变体的、古朴的陈字。
而在那个陈字的徽记下方,用更加细密、更加耀眼的金线,绣着两个小小的楷体字:
守义。
陈守义。
三叔公的名字。
惨白的手电光束,像被冻住的光柱,死死钉在那两个金线绣成的小字上——守义。每一个笔画都扭曲着,跳跃着,带着刺眼的金光,狠狠地扎进我的瞳孔深处。
三叔公……陈守义!
林秀云笔记里那个令人作呕的守义队长!那个扣下回城表、在库房谈话、最后在雨夜的祠堂后面逼死了她的畜生!这件带血的嫁衣,就是她要带在身上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她无声的控诉!是铁一般的证据!
血……嫁衣上那片巨大的、深褐色的、早已干涸板结的血污,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祠堂后面……这里就是最终的屠宰场吗林秀云……她穿着这件或许寄托了少女最后幻想的嫁衣,倒在了血泊里然后被拖进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地窖里陈腐的霉味,化作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直冲喉咙。
我猛地弯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胃里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食道,呛得我涕泪横流。
就在这时——
沙…沙…沙…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混杂着泥土和碎石的摩擦声,如同毒蛇爬过枯叶,无比清晰地,从地窖入口上方那狭窄的斜坡通道里传了下来!
有人来了!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极度的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是……谁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林秀云笔记本上那戛然而止的字句在疯狂闪回——晚上……祠堂后面……还有爷爷临终前那只枯手冰冷的触感,和三叔公在祠堂废墟上那阴鸷锐利的目光!
三叔公!一定是他!他察觉了!他来了!
脚步声停在了入口处,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下一秒,一个佝偻的身影,挡住了洞口本就微弱的光线,如同一座沉重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山,缓缓地、一寸寸地压了下来。
那身影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团模糊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轮廓。但那个身形,那走路的姿态,我从小看到大,刻进了骨子里!
呵……一声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冷笑,从那团黑影里传了出来。那声音干涩得像是枯井里挤出的回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寒意。
我就知道……总会有个刨根问底的……黑影缓缓地、一步一步向下挪动,沉重的脚步踩在斜坡的泥土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手里,似乎拖着一个沉重的东西,与地面摩擦着,发出沉闷的拖拽声。
老栓哥当年……就该把你爹那点念想……彻底断了根……黑影的声音越来越近,冰冷的气息仿佛已经喷到了我的脸上。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最后的侥幸。
爷爷爹念想断根
爷爷临终前死死攥着我的手,那嘶哑的是人!是人啊!的呐喊,此刻如同惊雷般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那不是警示,是忏悔!是绝望的哀鸣!他早就知道!他当年……很可能也在这肮脏的血污里,沾了一手!
而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娘说他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一直不相信林秀云是自愿回城的……难道爹的死……也……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勒爆!
我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土墙,怀里紧紧抱着那件浸透血泪的嫁衣,像抱着唯一能证明清白的救命稻草,又像抱着一个引燃的炸药包。
退无可退!地窖狭窄得如同棺材,唯一的出口,正被那代表死亡的黑影一步步封死!
那沉重的拖拽声停了。黑影完全下到了地窖底部,站定了。
他终于暴露在手电筒微弱光线所能及的边缘。惨白的光晕勾勒出他苍老而枯槁的侧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每一道都浸着岁月的阴毒。
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正是三叔公,陈守义!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浑浊而疯狂的光芒,像两口即将干涸却依旧沸腾着毒液的深潭。
他手里拖着的,赫然是一把沾满新鲜泥土的、沉甸甸的尖头铁镐!镐尖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乌光。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我煞白惊恐的脸,然后,死死地钉在了我怀里抱着的那件刺目的大红嫁衣上,钉在了前襟那片巨大的、深褐色的血污上,最终,凝固在血污旁边那个金线绣成的守义名字上。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被那金线狠狠刺了一下。随即,那抽搐化作一个极其扭曲、极其怨毒的笑容,从嘴角咧开,一直咧到耳根。
呵……又是一声令人骨髓发冷的低笑。他缓缓抬起手,沾满泥土的手指,指向我怀里的嫁衣,指向那片血污,指向他的名字。
看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痰音和刻骨的恨意,好看吗这颜色……染得可不容易……
他的目光猛地抬起,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住我的眼睛,里面的疯狂和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喷涌而出。
可惜啊……他握紧了铁镐的木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沾满泥土的镐尖微微抬起,对准了我的方向。
地窖里污浊的空气瞬间凝结,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如同粘稠的胶质,紧紧裹住了我。
你跟你爹一样……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