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修真小说 > 熔炉与烙印 > 第3章
那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嗡鸣渐渐消散,如同退潮的暗流,只留下冰冷的余韵在石室中回荡。水晶镇纸里的暗红羽毛光芒敛去,重新变回一片沉寂的、仿佛凝固火焰的标本。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抽离。
“呃啊——!”
阿莱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从半空中重重摔落在地!坚硬的石板撞击着她瘦弱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胸口的烙印,带来一阵阵灼烧灵魂般的余痛。那双曾燃烧着狂怒火焰的眼睛,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彻底占据,瞳孔因惊骇而放大,失焦地瞪着冰冷的地面,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刚才那瞬间的禁锢,那烙印的剧痛共鸣,那源自灵魂深处的、面对天敌般的绝对压制感,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反抗意志和同归于尽的疯狂。维瑟兰……这个姓氏背后隐藏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恐怖,更加……非人。
我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她那副失魂落魄、如同被彻底碾碎了脊梁的模样。血脉深处那股因压制而沸腾的灼热感正缓缓平复,但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的警惕却升腾起来。萨雷斯之女,“血鹰”阿莱莎。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带着叛军烙印的奴隶,而是一把淬了剧毒、随时可能反噬的匕首,一个与帝国最危险的敌人紧密相连的活体谜团。
“站起来。”我的声音打破了石室里的死寂,比西塔楼的石壁更冷。
阿莱莎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鞭子抽到。她挣扎着,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尝试了几次,才勉强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她低着头,凌乱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下巴。那件单薄的亚麻衬衣在刚才的爆发和摔落中更加凌乱,锁骨下方那个“焚羽之印”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狰狞,但此刻却像被拔去了毒牙的蛇,徒留一个可怖却失去了威胁的外壳。她不再看我,所有的锋芒和桀骜都被那瞬间的恐惧碾成了齑粉,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听天由命的顺从——或者说,是更深沉、更隐忍的蛰伏。
“你很危险,”我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药膏苦涩和她发间淡淡的、属于囚禁之地的尘埃气息,“危险到……本该立刻将你投入黑狱,或者直接拧断你的脖子。”我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凿进她的耳膜。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但依旧死死低着头。
“但死亡太便宜你了,阿莱莎。”我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没有触碰她,只是悬停在她低垂的额前,感受着她因恐惧而散发的微弱战栗,“死亡也埋葬不了你身上的秘密,更埋葬不了‘灰烬之鹰’欠下的血债。”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那被恐惧压制的恨意瞬间又燃烧起来,但仅仅一瞬,在对上我目光的刹那,那火焰又如同被冰水浇熄,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和更深的戒备。
“所以,你活着。”我的指尖终于落下,却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抬起了她冰冷的下巴,迫使她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与我平视。“从此刻起,你是我的贴身女仆。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手脚,你的一切,都只属于我,服务于我。你的铁链,”我瞥了一眼她脚踝上那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镣铐,“会换成更‘体面’的束缚。”
贴身女仆。这个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远比脚踝上的铁链更沉重,更令人窒息。它将意味着无时无刻的监视,意味着她必须像影子一样跟随在我身边,行走在维瑟兰庄园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区域,暴露在无数双审视、猜疑甚至敌意的目光之下。这既是囚禁,也是一种将她置于聚光灯下、让她无处遁形的残酷考验。
阿莱莎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被咽了回去,只剩下喉间一声压抑的哽咽。她认命般地重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霍夫曼。”我松开手,对着紧闭的橡木门唤道。
门无声地打开,管家如同一个精准的幽灵,垂手立在门口,仿佛从未离开过。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狼藉的景象(被撕扯的毯子,摔落的阿莱莎),以及她脸上那失魂落魄的表情,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绝对的服从。
“给她准备女仆的服饰。脚镣换成‘静默之环’。”我吩咐道。“静默之环”是维瑟兰家族用于禁锢危险囚徒或特殊奴隶的魔法道具,外形是镶嵌着细小符文的银质脚环,一旦佩戴者试图动用超过限度的力量或施展魔法,便会立刻触发禁锢和剧痛,同时向主人发出警报。它比铁链更隐蔽,也更有效。
“是,少爷。”霍夫曼微微躬身,目光转向阿莱莎,冰冷而高效,“跟我来。”
阿莱莎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下,她最后飞快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残留的恐惧,有刻骨的恨意,有屈辱,还有一丝……茫然?然后,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沉默地跟在霍夫曼身后,消失在门外盘旋向下的石阶阴影里。铁链拖地的声音被更轻的脚步声取代,但那份无形的沉重,却仿佛更加清晰了。
***
清晨冰冷的光线,透过书房高大的、镶嵌着菱形玻璃的窗户,切割在深色的橡木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墨水和旧纸张的味道,壁炉依旧冰冷。我坐在巨大的黑檀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北方边境税收的冗长卷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轻响。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挪了进来。
是阿莱莎。
她换上了一套维瑟兰庄园最低阶女仆的深灰色衣裙。粗糙的布料包裹着她过于瘦削的身体,显得空空荡荡,袖口和裙摆都长了一截,更添几分不合时宜的脆弱感。脚踝上沉重的铁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纤细的、几乎与皮肤同色的银质脚环,上面细密的符文在晨光下流转着极淡的微光——那是“静默之环”。她的头发被勉强梳理整齐,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甚至有些毛糙的发髻,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和尖俏的下巴。脸上那些细小的擦伤和淤青在药膏的作用下淡了些,但依旧清晰可见,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此刻低垂着,浓密的睫毛掩盖了大部分情绪,只留下一种死水般的沉寂。然而,在那沉寂之下,我依旧能感受到那未曾熄灭的、如同地底熔岩般缓慢流淌的恨意和戒备。她像一株被强行移栽到陌生土壤、随时可能枯萎的带刺荆棘,沉默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与这间充斥着权力和古老秘密的书房格格不入。
“茶。”我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卷宗上。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然后迈着极其僵硬、甚至有些同手同脚的步伐,走向角落里的矮几。那里放着一套擦拭得锃亮的银质茶具。她的动作笨拙而生涩,拿起沉重的银壶时,手腕明显在颤抖,滚烫的茶水差点溅出来。倒茶的过程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搏斗,她全神贯注,仿佛在拆解一个危险的陷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出极度的紧张和不适应。最终,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被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放在了我书桌的右上角,距离我的手边还有半尺远。
她没有立刻退开,而是垂手站在桌旁,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侧影,深灰色的衣裙衬得她更加苍白,锁骨下方那个被衣领勉强遮住、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焚羽之印”,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书房里只剩下我翻阅卷宗的沙沙声,和她那极力压抑却依旧能捕捉到的、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着她。
“维瑟兰家族,”我放下卷宗,端起那杯温度刚好的红茶,目光终于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声音平淡地响起,打破了沉默,“世代镇守帝国北境,手中沾染的叛军之血,足以染红冰封的‘叹息之河’。”
我抿了一口茶,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你的父亲,‘血鹰’萨雷斯,是‘灰烬之鹰’最锋利的爪牙。三年前的‘黑石隘口伏击战’,帝国第七军团前锋营三百精锐,包括他们的指挥官,我的表兄艾略特·维瑟兰,尽数葬身在你父亲策划的陷阱里。尸骨无存。”
阿莱莎的身体猛地一震!垂在身侧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依旧低着头,但我能看到她紧咬的下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甚至微微渗出了一丝殷红。那沉寂的眼底,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痛苦、一种被撕裂般的挣扎……还有那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如同火山喷发前兆的狂怒!她父亲的名字,维瑟兰的血债,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血债,需要血偿。”我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这是维瑟兰的铁律。你父亲欠下的,将由他的血脉来偿还。”
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她低垂的防御,“你活着,阿莱莎,不是仁慈,是利息。用你的眼睛,替我看清那些藏匿在阴影里的毒蛇;用你的耳朵,替我捕捉那些飘散在风中的密语;用你的存在,去刺痛那些与你父亲有关联的、还活着的幽灵。直到……我找到‘苍鹰’,找到你父亲,或者,找到让你和你背负的烙印彻底灰飞烟灭的理由。”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阿莱莎紧绷的神经上。她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缝间甚至渗出了点点鲜红。屈辱、仇恨、被当作诱饵和工具的愤怒,以及那深埋心底、对父亲下落的未知恐惧……种种情绪在她瘦小的身体里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的沉寂都被彻底撕碎,只剩下燃烧到极致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怒火焰!那火焰如此炽烈,如此纯粹,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直直地、毫不退缩地撞向我的视线!
就在那狂怒的火焰即将冲破她理智堤坝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只有佩戴者和主人才能感知到的魔法震颤,从她脚踝上的“静默之环”传来。同时,一股针扎般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刺痛,猛地刺入她的意识!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瞬间流遍全身,将她所有即将爆发的力量、所有凝聚的杀意,都强行冻结、驱散!
“呃!”
阿莱莎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狂怒的火焰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被强行压制后的、更加深沉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大口地喘息着,看向我的眼神里,除了那永不熄灭的恨意,更多了一种刻骨铭心的、对那无形枷锁的恐惧。
“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枷锁。”我放下茶杯,声音冰冷,“现在,去把走廊尽头那扇彩绘玻璃窗擦干净。霍夫曼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阿莱莎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她深深地、带着一种要将所有屈辱和仇恨都吸入肺腑的力度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僵硬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书房。那深灰色的背影,像一根被强行压弯却依旧不肯折断的荆棘。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
我重新拿起那份边境税收卷宗,目光却落在桌角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上。杯沿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带着药膏苦涩和尘埃气息的味道。指尖在冰冷的银杯上轻轻划过。
利息……已经开始计算了。
***
维瑟兰庄园的日常,如同巨大的、精密的齿轮,在管家霍夫曼冰冷高效的调度下,严丝合缝地运转着。而阿莱莎,这颗被强行嵌入齿轮缝隙的“毒火种子”,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不断制造着微小摩擦和刺耳噪音的裂痕。
她笨拙地学习着女仆的每一项工作。擦拭那些价值连城、却冰冷沉重的古董银器时,她的手指会因用力不当而留下细微的划痕;清扫铺着厚厚地毯的长廊时,她僵硬的步伐会带倒角落里的黄铜痰盂;在厨房帮忙清洗堆积如山的餐具时,她打碎盘子的清脆声响几乎成了每日固定的背景音。每一次失误,都会招来女仆长严厉刻薄的斥责和其他女仆或鄙夷、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像一只误入人类庭院的野生刺猬,每一次笨拙的触碰,都会引来伤害和更深的敌意。
她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低垂着,掩藏着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或者当我冰冷的目光扫过她时,才能在那低垂的眼帘下,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锐利恨意。她脚踝上的“静默之环”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将她所有可能爆发的危险都死死禁锢在体内,只留下那具沉默的、伤痕累累的躯壳,在维瑟兰冰冷的秩序中艰难地、格格不入地移动着。
然而,她的“贴身”身份,注定她无法永远躲在阴影里。
几天后,一封措辞华丽、盖着紫罗兰火漆印章的请柬送到了维瑟兰庄园。邀请人是伯纳德公爵,帝国财政大臣,一个以老谋深算、贪婪无度和对“稀有收藏品”有着病态癖好而闻名的老狐狸。名义上是商讨北方边境军费预算,但谁都知道,这位公爵对维瑟兰家族在北境近乎独立的权力早已垂涎三尺,无时无刻不想着插手分一杯羹。
会面的地点,是伯纳德公爵在城郊的奢华行宫——“金雀花苑”。这里与维瑟兰庄园的冷硬森严截然相反,处处彰显着浮夸的财富和糜烂的享乐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令人目眩的光彩,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甜腻的异国熏香,墙壁上挂满了色彩浓艳、充满情欲暗示的巨幅油画。穿着暴露、举止轻佻的侍女端着美酒佳肴穿梭其间,如同花园里招摇的蝴蝶。
我带着霍夫曼和阿莱莎步入这令人不适的华丽牢笼。阿莱莎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女仆裙,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灰色影子。然而,在这片金碧辉煌、充斥着欲望和脂粉气的泥沼中,她那份格格不入的苍白、脆弱和深藏的尖锐,反而像一块磁石,瞬间吸引了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伯纳德公爵本人,是一个保养得宜、身材微微发福的老者,穿着绣满金线的深紫色天鹅绒外套,手指上戴满了硕大的宝石戒指。他坐在一张铺着雪白熊皮的巨大软榻上,脸上堆着热情洋溢、却如同面具般虚假的笑容。
“啊!凯恩!我亲爱的侄子!你可算来了!”他张开双臂,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夸张的亲昵,“快请坐!尝尝我新得的‘金雀花蜜酒’,从南境精灵森林弄来的稀罕物!”
寒暄,虚伪的客套,如同裹着糖衣的毒药在空气中流淌。话题很快被公爵引向了北方边境的“困难”和军费开支的“巨大压力”,字里行间充满了试探和索取的意味。我端着那杯甜得发腻的蜜酒,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敲击,回应得滴水不漏,如同在冰面上行走。
而伯纳德公爵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却像毒蛇的信子,一次又一次地、毫不掩饰地扫过我身后那道灰色的身影。那目光黏腻、贪婪,带着一种评估“货物”价值的赤裸裸的审视,在她苍白脆弱的脖颈、纤细的手腕和被粗糙布料包裹的、尚未完全长开的身体曲线上流连忘返。
“凯恩啊,”伯纳德公爵终于按捺不住,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虚假的笑容里掺入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垂涎,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你身后这个小女仆……看着很面生啊?这身段,这气质……啧啧,虽然瘦了点,但底子真是难得!尤其是那双眼睛……”他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令人厌恶的光芒,“像藏着钩子的小野猫!怎么样?开个价?或者……我用新得的那对‘星夜蓝宝石’跟你换?那可是连皇后陛下都称赞过的珍品!”
空气瞬间凝滞。
霍夫曼垂手侍立,如同石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阿莱莎的身体,在我身后猛地绷紧!像一张瞬间拉满的弓!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从她身上骤然爆发出来!她低垂的头猛地抬起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的麻木和沉寂都被瞬间点燃,燃烧起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和屈辱的火焰!那火焰如此炽烈,如此纯粹,带着一种要将眼前这头肥硕的、令人作呕的蛆虫彻底撕碎的疯狂!她紧握在身侧的双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甚至能想象到那皮开肉绽的痛楚。
然而,就在那杀意即将冲破临界点的刹那——
“嗡……”
一声只有我和她能感知到的、源自灵魂的轻微震颤,伴随着脚踝上“静默之环”骤然传来的、如同烧红铁针扎入骨髓的尖锐剧痛!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她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那狂涌的杀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掐灭!她猛地低下头,重新将自己缩回那沉默的灰色影子里,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那被强行镇压下去的、足以焚毁灵魂的滔天怒火和刻骨屈辱。
我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端起那杯甜腻的蜜酒,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璀璨的水晶杯里荡漾。目光平静地迎向伯纳德公爵那充满期待和贪婪的视线,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风的弧度。
“公爵大人说笑了。”我的声音不高,清晰地回荡在浮华的大厅里,带着维瑟兰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维瑟兰的东西,从不交易。”
伯纳德公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的猪油。那贪婪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和恼怒取代。他干笑了两声,肥厚的脸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呵……呵呵,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凯恩你总是这么认真……”
后续的谈话在一种更加虚伪和冰冷的气氛中草草结束。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金雀花苑”,重新坐进维瑟兰那冰冷、带着皮革和金属气息的马车车厢时,夕阳的余晖正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车厢内一片死寂。霍夫曼如同影子般沉默。阿莱莎蜷缩在对面的角落,比来时更加沉默,像一块被彻底冻僵的石头。她依旧低着头,凌乱的发髻散下几缕黑发,遮住了她的脸。但我能看到,她紧握的拳头放在膝盖上,指缝间,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在深灰色的粗糙布料上,像几朵绝望绽放的、小小的毒花。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在灵魂深处疯狂冲撞的屈辱、愤怒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无力感。
马车在暮色中驶向维瑟兰庄园那如同巨兽蛰伏的黑色轮廓。
我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杯甜腻蜜酒令人作呕的触感,耳边回响着伯纳德公爵那贪婪的声音和阿莱莎那声压抑的痛苦闷哼。
利息……还在累积。
而荆棘之链的束缚,才刚刚开始。它勒紧的,又何止是阿莱莎的脚踝?它缠绕的,是两颗同样被仇恨和秘密所禁锢的灵魂,在这座名为维瑟兰的冰冷牢笼里,注定要碰撞出更加危险的火花。
马车驶入庄园,厚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庭院里巨大的石雕怪兽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扭曲拉长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阿莱莎被霍夫曼无声地带走,去处理她掌心的伤口,或者仅仅是去那个冰冷的西塔楼房间继续她的囚禁。我独自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回廊,走向书房。壁炉依旧冰冷,巨大的书桌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黑色的墓碑。我点燃了桌上的银质烛台,跳跃的火焰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没有去看那些堆积的卷宗。我的目光落在书桌深处,那个被三重秘银锁链缠绕、表面蚀刻着古老而繁复符文的沉重铁柜上。父亲的信……那个雪崩的谎言……剑刃上非自然的裂痕……还有那句语焉不详的警告:“当暗羽触及焚火,枷锁或将松动,深渊亦会回望……”
暗羽……焚火……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水晶镇纸里那片暗红的羽毛。它冰冷,沉寂。但就在刚才,在“金雀花苑”,当阿莱莎的杀意被“静默之环”强行压制、她胸口的“焚羽之印”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发烫时,这片羽毛……似乎极其微弱地、如同幻觉般……悸动了一下?
深渊……在回望吗?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刺骨的秘银锁链。锁链上的符文在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带着一种强大的、拒绝被开启的意志。父亲留下的钥匙……究竟在哪里?这铁柜里锁着的,是维瑟兰血脉最终的真相,还是……通往毁灭的钥匙?
“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
“进。”
霍夫曼无声地滑入,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少爷,她处理好了。伤口不深,但情绪……很不稳定。送她回房间时,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眼神……”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像一条被拔掉了毒牙,却依旧想用身体绞死对手的蛇。”
我挥了挥手。霍夫曼躬身退下。
书房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我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玻璃窗。冰冷的夜风带着庭院里常青灌木的苦涩气息涌入,吹散了室内凝滞的空气。夜空如墨,没有星辰,只有维瑟兰庄园高耸的塔楼尖顶,如同刺向黑暗的利剑。
阿莱莎……萨雷斯之女……“血鹰”……焚羽之印……
她是一把危险的匕首,一个活着的谜团,一个……钥匙?
或许,将她锁在身边,不仅仅是为了偿还血债,不仅仅是为了引出“灰烬之鹰”的毒蛇。或许,她本身,她身上那个与维瑟兰血脉产生诡异共鸣的烙印,就是打开父亲留下的、那个沉重铁柜的关键?
夜风拂过脸颊,冰冷刺骨。指尖在窗棂上缓缓收紧。
深渊在回望。
而握着荆棘之链的手,似乎也正被那荆棘的尖刺,一点点地刺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