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重生1983之浦江星辰 > 第10章
上海滩八五年的初春,天空被一种莫名的躁动点燃。静安证券业务部那条街巷,骤然成了翻滚的油锅。我被苏文婉拉入其中,人潮如失控的洪水,汹涌着挤压过来。呼喊、尖叫、咒骂、点钞的沙沙声,与汗水、烟草和赤裸的欲望气息混成一团,凝成令人窒息的浊流,裹挟着每一个深陷其中的人。
苏文婉奋力从人堆里挣脱出来,平日精心打理的发髻早已散乱,价格不菲的呢子大衣上沾着不知是谁的油污与脚印。她紧攥着一张墨迹未干、价格已被反复涂改的延中实业买入凭证,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那颗心随时会破腔而出。我站在她身后,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看到柜台里:工作人员嗓子嘶哑,握笔的手痉挛般颤抖;报价牌上的粉笔字刚落下,便被更高的数字粗暴覆盖。一张几十元的“纸片”,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被施了妖法,价格疯狂上蹿。有人抢到一股便手舞足蹈,状若疯癫;有人晚了一步,捶胸顿足,涕泪横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老者,掏出毕生积蓄的存折,赤红着眼睛嘶吼:“买!全买!”;另一个夹着公文包、看似斯文的中年人,为争抢位置,竟与旁人扭打起来,眼镜碎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原始的、令人胆寒的狂热,金钱的幻影如魅似魔,吞噬了无数人的神智,理智的堤坝在欲望的洪流中无声崩塌。我感到一种冰冷的疏离,这癫狂的金雨,落不进我的心里。
苏文婉几乎是逃离那片沸腾之地,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回到思南公馆,刚踏入书房,便听见苏仲平握着电话听筒的吼声:“……翻了三倍?!好!好!继续盯住!有多少吃多少?不!稳住!……”他猛地撂下电话,转过身,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亢奋,鬓角的白发在急促的喘息中格外刺眼。周雅琴坐在一旁,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丝帕,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显然也被这骤然砸下的财富冲击得心神摇荡。
“爸!妈!”苏文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未散的惊惶,“疯了!全疯了!延中还在涨!飞乐也疯了!我们……我们……”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将那张此刻价值非凡的凭证重重拍在红木书桌上,“光是账面上……我们投进去的钱,就足够……足够买下星辰通讯筹备处三遍……不,五遍都绰绰有余!爸!这是点石成金啊!”她猛地转头看向我,目光里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惊叹与灼热的崇拜,仿佛在看能执掌点金术的神祇。
“点石成金?哈哈哈!何止点石成金!这是平地起金山!”苏仲平仰天大笑,笑声里是压抑后的彻底宣泄。他几步跨到我面前,激动得几乎要张开双臂拥抱我,“小林!我的好孩子!你是神算子!是文华的福星!是苏家的大恩人!这笔泼天的富贵,是你一手带来的!我们苏家绝不敢独吞!”他猛地收住笑声,眼神炽热而郑重地钉在我脸上,斩钉截铁:“按之前说好的?不!太少了!我苏仲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笔横财,分你一半!不,一大半!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它,你立刻就能成为上海滩的新贵!买洋房,买汽车,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他的目光灼灼,似乎已经看到我手持巨款,跻身那十里洋场顶级圈层的煊赫景象。
周雅琴也站起身,脸上是慈祥与激动交织的红晕,声音带着微颤:“是啊,小林!没有你精准无比的推演和坚持,我们哪能有今天?这笔钱,是你应得的回报!拿着它,好好享受生活,改善条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话语里满是对晚辈骤得财富的关怀与想象。
苏文婉用力点头,金丝眼镜后的美眸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财富本身的惊叹,更有对我个人能力的彻底折服:“泽远,父亲和母亲说得对。这笔收益,你居功至伟。它足以改变任何人的命运。你……值得拥有这一切!”她的话语里,我似乎听出了一丝隐秘的期待,仿佛希望我接过这金钥匙,开启一扇与她身份更匹配的、富丽堂皇的未来之门。
书房里,金雨倾盆的狂喜与对个人财富的憧憬弥漫交织,浓得化不开。苏家三口热切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如同等待分享盛筵的宾客,等待我规划那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人生图景。
然而,我的目光越过他们激动的脸庞,落在书桌一角。窗外梧桐新发的嫩芽,在玻璃上投下淡淡的绿痕,清新而安静,不曾沾染一丝室内的躁热。我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如同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湖面。我轻轻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文件——那份承载着星辰S1原型机技术改进方案的厚厚纸张,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亟待突破的瓶颈和那令人咋舌的引进清单。我把它放在书桌上,就在那张价值连城的股票凭证旁边。粗糙的纸张与那代表巨额财富的薄薄凭证,在灯光下形成刺眼的对比,一个冰冷坚硬,一个轻飘诱惑。
我抬起眼,目光澄澈而坚定,缓缓扫过苏伯伯、苏伯母、苏文婉那三张被财富映得光彩流溢,却也隐隐透出几分迷失的脸庞。我的声音不高,却似金石坠地,瞬间击碎了书房里浮动的金钱幻影:
“苏伯伯,苏伯母,文婉,”我的声音沉稳,没有丝毫颤抖,“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什么?!”苏仲平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惊愕地张大了嘴,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苏伯母和苏文婉也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如同凝固的雕像。
我没有停顿。手指点向书桌上那份沉甸甸的技术方案,指尖如同触到了命运的基石:“买股票,赚钱,从来不是我们的目的。”我的目光陡然锐利,穿透了浮华的尘嚣,直指核心,“它只是手段。”
我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家三口的心坎上:“我们的目的,在这里!”我的指尖重重落在方案封面上,“是升级技术!是打造那条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面向未来的精密产线!是让星辰S1从实验室的雏鸟,变成翱翔天际、真正改变人类连接方式的‘体外器官’!”我再次吐出那个超越时代的构想,字字千钧。
“苏伯伯,您还记得锦江饭店的话吗?未来的终端,是生存必需品!它需要的,”我斩钉截铁,目光如炬,“不是投机取巧的暴利,而是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技术积累!是顶尖的芯片!是精密的制造!是敢于投入未来、敢于挑战世界巨头的决心和勇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仿佛涌动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沉重与炽热:“这笔钱,是星辰计划的启动资金,是淬炼我们初心的烈火!它应该全部、一分不剩地投入到技术的熔炉里去!去购买最先进的设备!去引进最顶尖的人才!去打造我们自己的‘心脏’和‘骨架’!”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苏文婉脸上,带着一种超越物质的郑重托付:“文婉,钱很重要,但钱买不来核心技术,买不来真正的未来。只有用这笔钱,烧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技术路径,星辰才能闪耀!我们的梦想,才不只是画在纸上的蓝图!这笔钱,是筑梦的基石,不是享乐的阶梯。请让它用在它该用的地方!”
书房再次陷入死寂。这一次的寂静,比方才的震惊更深沉,如同沉入古井。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书桌上那张价值连城的股票凭证,在苏家三人眼中,那炫目的光芒,似乎瞬间黯淡了许多,还原了它作为纸张的本质。
苏仲平脸上的惊愕、困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深深震撼的肃穆,以及……难以言喻的惭愧。他看着我,这个在足以让整个上海滩为之疯狂的财富面前,眼神依旧清澈、心如磐石,只执着于那个宏大而看似缥缈的“体外器官”梦想的青年。这已不是格局,这是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的纯粹信念!方才被金雨冲昏的头脑,仿佛被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彻底浇醒,让他看清了自己那一刻的迷失与眩晕。
苏伯母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看着我在灯光下挺拔的身影,看着我眼中那份不为金钱所动、只为梦想燃烧的火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敬意。这份赤子之心,在刚刚经历的那场金钱癫狂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珍贵,如此耀眼,如暗夜中的孤星。
苏文婉的心脏,在我的注视和话语中剧烈地收缩。一股强烈的悸动和暖流瞬间淹没了她之前的激动与期待。她看着我坚毅的侧脸,看着我眼中那份纯粹的、对梦想近乎虔诚的守护。在交易所里被资本狂潮冲击得眩晕、几乎迷失的心神,此刻被一股更强大、更清澈的力量彻底涤荡、重塑。是啊,金钱的狂欢终是短暂的泡沫,唯有技术铸就的星辰才是永恒的光辉!我的拒绝,并非清高,而是对梦想最深沉、最纯粹的守护!这份心志,如同寒夜中骤然亮起的北斗,瞬间为她指明了方向,也让她心中那份潜藏已久的情愫,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坚定、滚烫。
“小林……”苏仲平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深深的动容和前所未有的郑重。他走到我面前,不再是以长辈俯视晚辈的姿态,而是怀揣着同行的敬意,用力握住我的手,“我……我明白了!惭愧啊!是我……一时被这金雨迷了眼!好!这笔钱,我们一分不留!全部砸进星辰计划!砸进技术升级!砸进那个‘体外器官’的梦想!我苏仲平这把老骨头,陪你一起,在技术的荆棘路上闯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爸!”苏文婉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她上前一步,站到我身边,肩并着肩,“我也一样!我们一起!为了星辰!”她的目光与我交汇,无需言语,信任与共同奋斗的决心已灼然可见。
苏伯母也站起身,擦去眼角的湿润,脸上露出温暖而坚定的笑容:“好!一家人,一条心!”
我感受着苏仲平手上传来的力量,看着苏家三口眼中被重新点燃、且淬炼得更加纯粹炽热的斗志,心中那块巨石终于悄然落地。我微微颔首,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充满力量的笑意,仿佛那笔泼天的财富从未在眼前出现过:“好!我们一起去抢未来!”
喧嚣的金雨终会停歇,癫狂的迷梦终将醒来。思南公馆的书房里,那笔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巨额财富,被无形而坚定的手掌稳稳接住,汇成一股滚烫而纯粹的洪流,毫不犹豫地注入了星辰计划那亟待燃烧的技术熔炉之中。梦想的火焰,在巨额资本与纯粹初心的双重淬炼下,发出了更加璀璨夺目、足以刺破未来的光芒。
实验室里,空气被松香、金属和汗水的气息浸透。巨大的日本产示波器屏幕上,绿色的波形如同挣扎的萤火,疯狂地跳跃、扭曲。工程师老陈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失控的光迹,布满老茧的手指焦躁地敲击着工作台边缘,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还是不行!高频干扰太强了!信号衰减得像他妈闹着玩!”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震得旁边堆叠的电路板哗啦作响,几块芯片滚落在地。“林工!你这天线设计太激进了!藏进转轴里?信号根本出不来!被金属壳子吃掉了!”
我站在仪器投下的阴影里,目光沉静。没有立刻回应老陈的抱怨,我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实验台上那台第二代“星辰”样机——黑色的翻盖外壳在冷光灯下泛着冷硬的幽光,比第一代更加紧凑流畅,像一块精心打磨的黑玉。我走过去,拿起它,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指腹缓缓摩挲着转轴处那条细微的缝隙——那里,藏着我坚持要嵌入的微缩折叠天线,也是此刻信号被扼杀的囚笼。
“老陈,”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嘈杂的力量,“信号不是靠体积堆出来的。”我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支绘图铅笔,在摊开的图纸空白处快速勾勒,“想想蝙蝠的回声定位,微弱却精准;想想深海鱼类的生物天线,微小却高效。我们需要的不是体积,是效率,是精密的谐振和信号处理算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简洁却超越当下主流设计的草图逐渐成形。“这里,”我点着图纸,“补偿线圈再加一组微调电容阵列,尝试用相控原理抵消转轴金属的屏蔽效应……”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工程师们,“另外,基带芯片的驱动时序必须再优化,用我上次给的算法模型,把发射功率集中在更窄的有效频段!”
我的话语清晰笃定,带着一种洞悉物理本质的自信。苏文婉抱臂站在一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我的侧脸上。汗水浸湿了我额角的碎发,粘在棱角分明的颧骨上,实验室冷硬的灯光勾勒出我紧绷的下颌线。那份在复杂技术难题前依旧保持的冷静与近乎直觉般的创造力,如同无形的磁石。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掠过她的心湖,让她呼吸微窒。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仲平的秘书,那位总是神色严谨的中年人,步履匆匆地径直走到苏伯伯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看见苏仲平原本因技术瓶颈而紧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更深的“川”字。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几分,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像鹰隼发现了远处的威胁。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挥挥手让秘书退下,目光却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投注到我身上——那一刻,我正全神贯注于示波器上那狂躁的波形,试图从中捕捉那被干扰吞噬的微弱信号真相。那目光中的沉重,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专注的心湖里漾开微澜,一丝莫名的不安悄然升起,但立刻又被眼前亟待解决的难题压了下去。
寒风卷着尘土和枯叶,一遍遍打磨着糊了旧报纸的窗户,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像砂纸在摩擦着人的神经。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在江家低矮的堂屋里艰难地切割着浓重的黑暗,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阴冷——那是隔夜饭菜的馊味、劣质烟草的呛人、酒精的酸腐,以及一种凝固了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江婷蜷缩在冰冷的炕沿,身体僵硬得像块冻透的木头。她无意识地拍打着怀里的刘雨庭,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墙上剥落的泥灰上,那里似乎有她永远也看不透的谜题。女儿早已睡着,小脸安静地埋在母亲怀里,那沉静的睡颜,那熟悉的眉眼轮廓,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江婷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每一次刺痛,涌出的并非母性的暖流,而是更深的怨毒——对林泽远不告而别的刻骨怨恨,对命运不公的愤懑不甘,以及……对怀中这个血脉相连又时刻提醒她屈辱过往的生命,那复杂难言、掺杂着恐惧的疏离。
“嗬……呸!”角落里传来一声含混的啐声。刘健瘫在一张四条腿都有些不稳的破条凳上,脚下散落着几个空荡荡的劣质烧酒瓶。他脸色蜡黄,眼白布满狰狞的血丝,浑浊的瞳孔里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他又狠狠灌了一口辛辣刺喉的液体,喉咙里发出满足又痛苦的咕哝声。
“哭!哭丧着脸给谁看?”刘健猛地抬起头,喷着浓烈的酒气,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矛头直指江婷,“晦气!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沾上你们这一家子扫把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恶毒地扫过江婷怀里的襁褓,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狰狞又得意的笑容,“还有这个小杂种!整天就知道睡!跟她那个短命的亲爹一样,都是没用的废物!”
“刘健!”江婷像被毒蝎子狠狠蜇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声音尖锐得变了调,眼神里是淬了毒的恨意,“你嘴巴放干净点!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她下意识地把女儿往怀里紧了紧,仿佛这薄薄的襁褓能隔绝那恶毒的诅咒。
“撕我的嘴?来啊!”刘健摇晃着站起身,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酒熏黄的牙齿,那笑容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江婷,你也就剩这点能耐了!除了护着那个野种,你还会干什么?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踉跄着逼近一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婷瞬间煞白的脸,仿佛在欣赏她痛苦的表情,“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林泽远,那个抛下你跑去上海滩快活的负心汉?哈哈哈!”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恐怖。他猛地收住笑声,身体危险地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隐秘的、扭曲的快意,一字一句地,如同毒蛇吐信:
“他快活不了多久了!老子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一份能让他彻底完蛋、从上海滩那花花世界滚回泥巴地里吃屎的大礼!”刘健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寒光,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举报信!老子写的!盖了红戳戳的!实名举报他林泽远!利用公家的学习机会,滞留上海不归,搞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脚!证据确凿!铁板钉钉!”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喷溅出来:“你以为他在上海是啥大老板?狗屁!他就是个见不得光的耗子!现在这风头上,搞投机倒把是什么罪过?那是要蹲大狱、掉脑袋的!老子这封信,就是插在他心口上的刀子!就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县里教育局接到信,能不查?上海那边的人,能放过他?哈哈哈哈哈!他完了!彻底完了!什么狗屁大学生,什么狗屁本事,老子一封举报信,就能让他身败名裂,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让他尝尝老子这些年吃的苦!让他也尝尝从天上掉到烂泥坑里的滋味!”
刘健挥舞着手臂,仿佛已经看到林泽远被押上囚车、万人唾骂的景象,脸上洋溢着一种大仇得报、扭曲到极致的狂喜和亢奋。这份想象中的“致命打击”,成了他此刻对抗无边绝望的唯一精神鸦片,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癫狂。
江婷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举报信?投机倒把?她虽然不懂太多大道理,但“蹲大狱”、“掉脑袋”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林泽远真的……会出事?那个曾经清俊温润的男人,那个她曾用身体和未来竭力挽留过的男人……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脸色惨白如纸,抱着女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混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更深的刺痛和茫然——那刺痛,竟是为他。
王桂花原本缩在冰凉的灶台边无声垂泪,听到“举报信”、“掉脑袋”,浑浊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精光。她像是嗅到了翻身的血腥味,急切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被刘健那癫狂的样子吓住,最终只发出“啊……这……”的含糊音节,眼神在恐惧和一丝隐秘的期待之间剧烈摇摆。
江国富依旧蹲在冰冷的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黝黑粗糙的脸皮纹丝不动,只有握着烟杆的、骨节粗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他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沉重的叹息,又像是某种早已认命的麻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烟抽得更狠了,仿佛要把所有的烦闷、无奈和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狠狠吸进肺里,再化成浓烟吐出来。
堂屋里只剩下刘健粗重的喘息和得意忘形的低笑,以及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这死寂般的沉默,仿佛在酝酿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惊雷。
就在这时,原本在江婷怀里熟睡的刘雨庭,似乎被这压抑窒息的空气和母亲无意识勒紧的臂弯弄得不舒服,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响亮地哭了出来!清脆而尖锐的婴儿啼哭,像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刃,瞬间撕裂了屋里凝滞如铅的空气。
哭声让刘健的狂笑戛然而止。他烦躁地皱紧眉头,恶狠狠地瞪向那个哭泣的小小身影,仿佛那是他完美复仇图景上的一粒碍眼沙尘。江婷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心乱如麻,恐惧与那点刺痛在哭声里交织缠绕。
就在这婴儿啼哭与成人死寂交织的诡异时刻——
“笃!笃!笃!”
清晰的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乡村干部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紧接着,村支书那略显沙哑、带着点官腔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国富老哥?桂花嫂子?在家吧?开开门,有公事!”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真正的惊雷,猛地劈在江家堂屋每个人的心上!
刘健脸上那扭曲的得意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期待和强烈不安的紧张取代。他猛地看向那扇紧闭的、糊着发黄旧报纸的木门,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绷紧如同拉满的弓。
江婷哄孩子的动作彻底僵住,抱着女儿的手臂剧烈发抖,惨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纯粹的惊恐,仿佛门外站着索命的无常。
王桂花像是被滚油烫到,猛地从灶台边弹起来,又惊又惧地盯着大门,嘴唇哆嗦得厉害:“公……公事?啥……啥公事?”声音尖细颤抖。
连一直沉默如石像的江国富,也猛地抬起了头,布满沟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恐惧!他下意识地把烟锅在鞋底上用力磕了磕,发出沉闷的“梆梆梆梆”声,仿佛想驱散那突如其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门外,村支书的身影在门缝透进的微光中投下模糊的影子。他手里,似乎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上面隐约有红色的印记——一个印着红字的信封。
刘健的举报信,这枚淬满了嫉恨的毒牙,终于,以最直接、最官方的形式,投射出了它冰冷而致命的阴影!它印证了刘健的吹嘘,也瞬间将江家所有人,连同那个尚在啼哭的婴儿,都拖入了未知的、深不见底的恐慌深渊。林泽远在上海的命运如何尚未可知,但这封信所带来的风暴,已然在山东这个破败的农家小院里,掀起了第一波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示波器上那狂躁的绿色波形依旧在眼前跳动,如同被困的野兽。我按在图纸上的指尖,却无端感受到一丝冰冷的寒意,仿佛从遥远的北方旷野袭来,穿透了实验室的暖热。黄浦江的风,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冰冷刺骨,带着一种陌生而凛冽的土腥气。那颗来自山东小村、淬满了无尽嫉恨的毒牙,终于,在看不见的暗处,悄然露出了它锋锐致命的刃口。图纸上墨色的线条在灯下延展,我的笔尖悬停其上,似有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