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运兵车的引擎嘶吼着,厚重的防辐射铅板隔绝了外界昏黄的地狱光景。车厢内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金属的冰冷气味。苏明远紧贴着冰冷的车壁,萨米拉躺在他身边的担架上,氧气面罩下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两名戴着防毒面具的军医正快速地为她连接生命监护仪,冰凉的电极贴片按上她青紫的皮肤。
赵海峰坐在对面,腰背挺直如钢钎。他没有看苏明远,而是低头盯着手中一个特制的铅合金小盒,盒盖开着,里面静静躺着那块失去光泽的碳笼晶格薄片。车内昏暗的光线下,薄片表面偶尔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银蓝色流光,如同濒死星辰的最后喘息。
“这东西,”赵海峰终于开口,声音在引擎的噪音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冷静,“在你手里,就是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在深瞳手里,是统治世界的权杖。”他啪嗒一声合上铅盒,金属撞击声清脆刺耳。“只有在国家手里,它才能是火种。”
苏明远沉默。他看着萨米拉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心跳曲线,看着自己缠满绷带、依旧渗出血迹的双手。赵海峰的话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心上,沉重而无法反驳。废品站、老K的坟场、萨米拉的地窖、核爆后的戈壁……一路的亡命奔逃和惨烈牺牲,似乎只是为了把这东西,送到这只戴着白手套的手里。
“你们……怎么找到涵洞的?”他声音干涩地问。
赵海峰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熵刃’最后发出的加密坐标,指向了戈壁强磁区边缘。卫星在核爆前捕捉到了地窖入口被强行突破的热信号。综合判断,你们唯一的生路在西北。”他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当然,核爆扬起的尘埃云也帮了大忙,深瞳的追踪卫星暂时成了瞎子。”
他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医疗设备的滴滴声、以及苏明远沉重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开始明显地下沉、转向,引擎声在封闭空间里产生奇异的回响。接着是连续几次沉重的气密门开启又闭合的*嗤嗤*声。当车辆最终停稳,侧门滑开时,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气涌了进来——冰冷、干燥、带着强烈的臭氧和高压电的焦糊味,还有一种……低沉、如同地心脉动般的嗡鸣。
眼前景象让苏明远瞳孔骤缩。
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间,穹顶高得望不到尽头,被无数高强度合金桁架支撑。目光所及之处,是钢铁的森林:粗壮到需要数人合抱的银色管道如同巨龙的血管,在头顶和墙壁上纵横交错;数十米高的圆柱形反应堆压力容器沉默矗立,表面密布着传感器和粗大的线缆;数不清的、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服务器阵列像沉默的卫兵,沿着中央通道延伸向黑暗深处;巨大的机械臂在轨道上无声滑行,进行着精密的操作;穿着统一灰色工装或白色防护服的人员在钢铁巨构间穿梭,步履匆匆,如同忙碌的工蚁。
这里没有废品站的破败,没有地窖的腐朽,只有一种冰冷、高效、令人窒息的工业力量感。空气里混合着金属、绝缘漆、臭氧和某种高频电流的独特气味。
“燧人氏基地。”赵海峰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国家能源战略的基石。现在,也是人类未来的火炉。”
他率先下车,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小心地抬起萨米拉的担架。苏明远跟着跳下车,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鞋底传来寒意。他抬头,看到穹顶极高处,厚重的铅灰色防护层上,亮着巨大、发出柔和白光的立体徽标——一团抽象化、由电路和原子轨道构成的燃烧火焰。
“赵将军!”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者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焦急,“萨米拉博士情况危急!低温暴露、中度辐射损伤、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立刻进‘盘古’医疗中心!”他看了一眼苏明远,“这位是?”
“苏明远。‘材料’携带者。”赵海峰言简意赅,“一起处理。最高生物隔离等级。”
老者眼神一凛,立刻对旁边两名穿着全封闭式防护服、面罩镜片呈深紫色的医务人员挥手:“带他们去‘女娲’隔离区!全面消杀!生命体征全谱扫描!快!”
苏明远被不由分说地带走。穿过数道厚重、需要虹膜和掌纹双重验证的气密门,进入一个纯白的通道。刺眼的紫外线灯照射,冰冷的高压水雾混合着消毒剂冲刷全身,连鼻腔和口腔都被强制灌洗。粗糙的防护服被剥下,换上基地统一、带着消毒水味的灰色连体服。
最终,他被带到一个狭小、墙壁和天花板都覆盖着柔软白色吸音材料的隔离观察室。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正对着外面灯火通明的实验室区域。萨米拉躺在隔壁观察室的维生舱里,身上插满了管子。
“坐。”赵海峰的声音通过墙壁的扬声器传来,冰冷得不带感情。他本人就站在单向玻璃的另一侧,身旁还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实验服,身形挺拔。一头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她的眼睛尤其特别,瞳孔颜色极深,看人时带着一种穿透性的专注和审视,仿佛不是在观察活人,而是在分析一组复杂的数据流。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目光偶尔扫过隔离室里的苏明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陈薇博士,”赵海峰介绍道,“基地首席理论物理学家,‘元祖蓝图’国家项目组负责人。”
陈薇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上:“苏明远,23岁,无高等教育记录。苏清河之子。废品站拆解工。根据现有数据,疑似具备因蓝图碎片引发、有着罕见的神经量子场感知能力,表现为空间建模及微弱预判。代价是严重的神经负荷和潜在的脑损伤。”她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隔着玻璃看向苏明远,“你父亲苏清河的‘认知迷雾’假说,核心模型数据在你脑子里,还是在你身上?”
她的声音平直、清晰,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在读数。没有好奇,没有质疑,只有纯粹的求知欲。
苏明远被这种目光看得极不舒服,仿佛自己成了实验台上的小白鼠。“我不知道什么模型数据!我只知道他失踪了!留给我一堆药片和一个该死的芯片!”他指着自己后颈。
陈薇的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敲击,调出一份脑部扫描图,上面清晰地显示着苏明远后颈皮下植入物的位置。“生物稳定器。抑制异常神经放电的物理装置。设计思路……”她微微停顿,似乎在检索资料库,“……相当原始粗暴,但有效。你父亲是个被理论耽误的工程师。”
她放下平板,目光重新锁定苏明远,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现在,我需要你配合。复现‘碳笼晶格’。”
她打了个手势。隔离室的门滑开,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助手推进来一个移动工作台。上面摆放着苏明远无比熟悉的材料:高纯度富勒烯粉末、催化剂、稳定剂,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高压模具和微型液氦杜瓦罐。旁边连接着精密的温度、压力传感器和高速摄像记录仪。和他在地窖里简陋的尝试相比,这里的设备精良得如同外星科技。
“按照你在萨米拉博士处成功的步骤操作。”陈薇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精确复制环境参数。基地的地磁强度为0.00003高斯,符合要求。”
苏明远看着那些材料,又看了看隔壁维生舱里昏迷的萨米拉。他没有选择。他走到工作台前,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在地窖低温实验室中的每一个细节。混合粉末的比例、压片的力度、液氦注入的时机和压力……
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但流程清晰。在基地工程师的远程指导下,他完成了装填。高压模具被推入一个透明充满惰性气体的操作舱内。粗大的液压臂缓缓压下,施加巨大的压力。同时,液氦输送管启动,极寒的液体注入模具内部。
控制台屏幕上,压力和温度曲线平稳上升。
陈薇、赵海峰,还有外面实验室里不少研究员的目光,都聚焦在高速摄像的画面上。
压力:**5.1
GPa**。
温度:**-196°C**。
嗡……
熟悉的微弱震动感从模具内部传来!一点极其微弱且稳定的银蓝色光芒在高压腔体中心亮起!和地窖里成功时的景象一模一样!
“能量特征吻合!迈斯纳效应场生成!”一个研究员激动地报告。
陈薇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冷静如冰。
就在光芒稳定了大约三秒,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刹那——
**啪!滋啦!**
模具顶部的强化观察窗毫无征兆地再次炸裂!不是物理压力,而是内部那点银蓝光芒如同被戳破的气泡,骤然变得刺眼、扭曲,随即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声,彻底熄灭!只留下一撮飘散的黑色灰烬!和地窖里那次失败,如出一辙!
实验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研究员们脸上的激动凝固,转为错愕和沮丧。
陈薇脸上的那丝极细微的波动消失了。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迅速调出所有传感器数据,目光如同高速扫描仪般掠过屏幕。
“压力、温度、磁场环境、材料纯度、操作步骤……”她低声自语,指尖在数据流上快速滑动,“全部符合成功条件。变量……”
她的目光猛地抬起,穿透单向玻璃,死死锁定在隔离室里、同样一脸错愕的苏明远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欲。
“唯一的变量……是你。”陈薇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冰冷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你大脑活动时产生的异常量子噪声场……是那个缺失的‘催化剂’?”
苏明远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吸音墙。他脑中闪过零磁环境下那奇异的光流感知,闪过碳笼晶格被激发时颅内炸裂般的剧痛和嗡鸣。
难道……自己脑子里的“杂音”,才是点燃这火种的关键?
赵海峰也皱紧了眉头,锐利的目光在陈薇和苏明远之间来回扫视。
陈薇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了单向玻璃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指令感:
“准备‘伏羲’量子神经场耦合仪。下一轮实验,我需要他……”她指着苏明远,一字一顿,“进!入!场!域!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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