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向阳之路:从东海到天山 > 第7章  工会舞会:探戈与安全帽
会议室那扇门像堵墙,我攥着失而复得的图纸。
德国人的怀疑像根刺。陈师傅那句“防人心里的鬼”在脑子里嗡嗡响。
推门进去。施密特先生冷着脸,李主任额头青筋直跳。
“主、主任,图纸…在这儿。”我把图纸递过去,“准备室地上…捡到的。”
李主任一把抓过去,快速翻看,转向翻译:“告诉施密特先生,找到了!是我们内部流程出了点小纰漏,非常抱歉!”他狠狠瞪我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回头再算账。
施密特听完翻译,没再说什么,只是敲了敲桌子示意继续。交流会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重新开始。我缩回角落,感觉所有人的余光都像小刀子刮过来。图纸风波暂时压下了,但我知道这事没完。
接下来的日子,像踩在棉花上。李主任没找我麻烦,但张姐那张脸更冷了,派给我的全是些没人愿意干的琐碎活儿:清点仓库里堆成山的劳保手套、核对三年前的食堂采购单……图纸的事像根鱼刺卡在喉咙,没人提,但谁也没忘。我总感觉背后有眼睛盯着。
直到周五下午,工会的王姐风风火火冲进行政部,嗓门亮得能掀翻屋顶:“中秋联谊会!就在明晚!老地方!都来啊!有吃有喝有节目,重点是——有舞会!”她“啪”地把几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拍在张姐桌上,“张姐,您可得带头,跳个探戈震震场子!”
张姐从眼镜框上边瞅我:“林晓阳,你代表我们行政部去。小王,给她张票。”她顿了顿,补了句,“年轻人,多活动活动,别整天死气沉沉的。”这话听着像关心,更像讽刺。
王姐塞给我一张票,挤挤眼:“晓阳,穿漂亮点!说不定能遇上真命天子呢!”说完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舞会?中秋联谊?在经历了图纸风波和这些天的低气压后,这消息像颗彩色糖果掉进灰扑扑的厂区里。我捏着那张票,心里有点别扭,又有点说不清的期待。至少,能暂时逃离办公室那无形的压力吧。
周六傍晚,我翻出那套压箱底的黑色小礼裙——大学辩论赛决赛时买的,有点旧了,但还算合身。对着镜子涂了点口红,看着镜子里那个努力打扮的女孩,感觉有点陌生。
联谊会在厂区活动中心二楼大礼堂。推门进去,嚯!跟平时死气沉沉的厂区完全两个世界!彩带气球挂着,大圆桌摆开,桌上堆满了瓜子花生水果。厂里各科室的人都来了,平时穿着工装的同事们都换了便装,姑娘们花枝招展,小伙子们收拾得利利索索,整个大厅闹哄哄的,笑声说话声快把屋顶掀了。
“晓阳!这边!”刘薇在靠墙的一桌朝我挥手。她今天穿了条红裙子,扎了马尾辫,精神得很。
“怎么样?比在车间强吧?”刘薇塞给我一把瓜子,“快看,技术科那帮书呆子也来了!”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陈师傅坐在技术科那桌,正跟旁边人说话。他看到我,微微点了点头。我赶紧也点点头,心里踏实了点。
晚会开始,领导讲话、抽奖、节目表演……气氛越来越热。饭菜上桌,大家甩开腮帮子吃。我正跟刘薇抢最后一块红烧肉呢,王姐拿着话筒跳到舞台中央:“同志们!吃饱喝足,该活动活动筋骨了!舞会——开始!灯光!音乐!”
灯光暗下来,彩球灯转起来,熟悉的舞曲响彻大厅。
“愣着干嘛?走啊!”刘薇一把拉起我旁边一个有些害羞的男同事,“晓阳,你自己找舞伴!”她笑着冲我喊,已经跟着人滑进了舞池。
我有点局促地站在桌边,看着别人跳舞。这时,陈师傅端着杯水走过来:“小林,不去跳一个?”
我有点不好意思:“陈师傅,我……我跳得不好。”
“嗨,瞎跳呗,图个高兴。”他放下水杯,“年轻就该热闹点,别老绷着。”他难得地笑了笑,眼角皱纹很深。
正说着,工会主席老杨走过来,一把拉住陈师傅:“老陈!躲这儿干嘛?来!咱俩跳一个!当年厂里交谊舞比赛,你可是探戈王子!”他嗓门洪亮,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陈师傅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多少年不跳了,骨头都硬了……”
“少来!音乐!放个《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老杨不由分说地推着陈师傅就往舞池中央走。周围人一看这架势,都笑着起哄,自动让开一片空地。
聚光灯打在场地中央。音乐切换,华丽又带着点忧伤的小提琴旋律流淌出来。陈师傅被推到中央,有点无奈地整了整夹克领子。老杨已经摆好了邀请的姿势。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陈师傅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几个节拍过后,那深埋在记忆里的节奏感似乎被唤醒了。脚步开始变得精准而有力,带着一种久违的力量感。
探戈的节奏铿锵顿挫。甩头,旋转,交叉步,停顿……陈师傅的动作算不上多么花哨,但每一个步伐都带着一种力量和奇特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操控一台精密的机械。
我看呆了。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在聚光灯下舞步沉稳的男人,和车间里那个沉默寡言的陈师傅联系起来。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刘薇不知什么时候挤到我旁边:“哇!陈师傅深藏不露啊!太帅了!”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音乐和欢笑!
呜——呜——呜——
是厂区内部应急广播!声音瞬间盖过一切!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催化裂化二装置区!泄漏报警!浓度异常升高!所有应急小组人员!立即到指定岗位集合!重复!催化二装置!浓度异常升高!应急人员立即集合!”
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眼神里却充满了惊愕和茫然。
陈师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停下舞步!取而代之的是车间里那种紧绷的警觉!
他飞快地按下腰间对讲机的通话键,声音又急又沉:“收到!老陈在活动中心!马上到!”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礼堂侧门!
那顶我熟悉的黄色安全帽,不知何时已经牢牢扣在了他头上。他奔跑的身影,冲出了这片虚幻欢愉,冲向那片被警报笼罩的危机之地。
空荡荡的舞池中央,只剩下一只被遗落的高跟鞋——是刚才跳探戈时,旁边一个姑娘跳得太投入甩掉的。它尖细的鞋跟闪着光,像一个巨大而突兀的惊叹号,嘲弄着这场戛然而止的盛宴。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颗没来得及嗑的瓜子。
刚才陈师傅那瞬间的眼神转变和冲刺的背影,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