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宇有哮喘,他随身带着蓝色的万托林喷雾。
而我,是他的人形喷雾。
他气急攻心,马上就要犯病时,我会第一时间出现,抚着他的背顺气,轻声细语地安抚,比什么药都管用。
后来,所有人都说我是傅承宇身边最忠心的一条狗。
从他打架我递砖头,到他追人我写情书。
直到出国后,他和我滚在一张床上,捏着我的下巴,喘着气问我:苏晚,你就这么喜欢我
我闭上眼,迎合他:是,喜欢得要死。那晚,我终于得偿所愿,吃到了这辈子最香的一顿肉。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这个秘密会烂在我心里。直到傅承宇的白月光林星瑶也来了英国,对我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她说:苏晚,你知道吗承宇的妈妈早就为他安排好了联姻对象,还为你准备了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全:等你『任务』完成,就可以滚了。
我的人生,从十三岁那年开始,就贴上了商品的标签。我妈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在又一次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并且欠下七位数高利贷后,她没有选择跳楼,而是选择卖掉我。她把我打扮得干净整洁,然后像押送一件货物一样,把我推到了傅家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她按着我的头,让我跪在傅家夫妇面前,上演了一出声泪俱下的苦情戏。傅哥,嫂子,看在我们苏家曾为您父亲挡过灾,看在我们两家几辈子的交情上,救救我们吧!晚晚这孩子,我实在没办法了……就当是给你们家承宇做个伴,当牛做马,她什么都愿意干!我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客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可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傅家不要我,等待我的,将是高利贷那些人更不堪的手段。我们家不养闲人。傅叔叔的声音威严而冷漠,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剑。就在我心沉入谷底时,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傅叔叔的衣袖。傅阿姨,周韵,穿着一身优雅的香奈儿套装,蹲了下来。她用带着香气的手帕,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声音温柔得像四月的春风,却也像最精明的猎人,审视着她的猎物。这孩子真可怜,长得也清秀。承宇,你看,让她陪你一起上学好不好你身体不好,身边也缺个细心的人随时照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沙发角落里那个沉默的少年。傅承宇,傅家的太子爷。矜贵,漂亮,但也苍白,体弱。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流浪猫,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嫌恶和抗拒。可他没有说不。因为就在刚刚,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我看到他面色微变,偷偷将一支蓝色的哮喘喷雾从校服口袋里,迅速藏进了书包的夹层。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病,他的脆弱。而我,窥见了他最大的秘密。一个合格的人形喷雾,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保守秘密,并且,让主人意识到你的用处。我知道,我赌赢了。从那天起,我成了傅承宇名副其实的小挂件。他们那些太子党发小,当着傅承宇的面喊我一声晚姐,背地里却毫不掩饰地嘲笑我是不要脸、死舔狗。苏晚,你是不是暗恋我们宇哥啊跟屁虫一样,真没见过你这么能舔的。面对这些夹枪带棒的调侃,我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对啊,谁让宇哥长得帅,对我又好呢我乐意。他们哄堂大笑,而傅承宇则会皱着眉,不耐烦地把他们推开,仿佛在驱赶一群烦人的苍蝇。他或许觉得,我这个私有物品,只有他能欺负。他们都不知道,每一次点头哈腰的谄媚笑容背后,都是一张打到我妈账户上的银行回执单。周韵阿姨支付我的工资,用来填补那个永无止境的赌债黑洞。而傅承宇对我的好,就是我能继续活下去、让我的家暂时安宁的唯一指望。我在这个家里,过得像个透明人。除了当舔狗为母亲还赌债,一无是处。所以我只能更紧地扒住傅承宇。他是高悬于天际的皎洁月亮,而我,是阴沟里挣扎求生的烂泥。我唯一的价值,就是衬托他,服务他,让他离不开我。对着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我不敢,也绝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们一同升入了全北京最顶级的国际高中。傅承宇像一块行走的荷尔蒙磁铁,身边的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可他一个都看不上眼。他的目光,只执着地落在一个女孩身上。林星瑶。我们班的文艺委员,长发及腰,笑容干净得像清晨的露珠,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像一株不染尘埃的白玉兰。她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也是唯一一个敢当众给傅承宇难堪的女孩。那天,体育课自由活动,傅承宇破天荒地主动去搭讪,让林星瑶帮他递一瓶水。林星瑶正在看书,头也没抬,声音清冷:傅同学,你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拿。周围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太子爷如何发作。我看到傅承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好看的眉紧紧蹙起,呼吸开始变得微弱而急促。不好!我立刻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过去,一边拿起一瓶水拧开递给他,一边笑着对林星瑶打圆场:星瑶,你别介意啊,宇哥他就是看你太认真了,跟你开个玩笑。我拽着他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走到了体育馆无人的角落。快,喷雾。我低声说。他背对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固执地不肯动。傅承宇!我急了,直接伸手从他书包里摸出喷雾,塞进他手里,然后一下一下地给他顺背,深呼吸,放松,别跟她置气,不值得。许久,那可怕的哮鸣音才渐渐平复。他依旧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闷声问:苏晚,我是不是很讨人厌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那种名为脆弱的东西。像一只淋了雨,被主人训斥后,耷拉着耳朵不知所措的大型犬。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莫名地抽痛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我说:不是,是她没眼光。宇哥,你那么好,以后会有人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的。我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太暧昧,太越界。幸运的是,他似乎并没多想,只是那紧绷的背脊,似乎放松了一些。从那之后,我更加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了军师和僚机的角色。我摸清了林星瑶所有的喜好。她喜欢喝楼下拐角那家店的珍珠奶茶,三分糖去冰;她喜欢靠窗的座位,因为阳光好;她排球很烂,每次都怕体育测试不及格。于是,傅承宇的课桌上每天都会出现一杯温度刚好的奶茶,署名当然是我。我会以朋友的名义,拉着林星瑶去练排球,耐心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林星瑶渐渐把我当成了她在这所贵族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她会和我分享心事,甚至真诚地同情我的卑微。苏晚,你没必要对傅承宇那么好,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那么优秀。她拉着我的手,眼神清澈又真挚。我心里冷笑,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就是伺候好他,然后拿到钱去填我妈那个无底洞。但我嘴上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没办法,习惯了,他那个人,其实离不开我。在我觉得时机成熟时,我将傅承宇憋了一个月,反复修改了十几遍的情书,递到了林星瑶面前。她愣住了,接过信封,看到了落款上龙飞凤舞的傅承宇三个字,随即脸色变得惨白。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的失望和愤怒。苏晚,原来你……是他写的!我赶忙解释,语气急切,星瑶,他真的很喜欢你,这一个月他……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像躲瘟疫一样,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狠狠地扔进了风里。告诉他,别再来恶心我了。还有你,苏晚,我真看错你了!她说完,决绝地转身跑开,再也没回头。我的任务失败了,但也成功了。至少,傅承宇再也没有理由让我去接近林星瑶了。那种游走在两个主人之间的感觉,让我疲惫不堪。那天晚上,傅承宇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砸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最后抓着我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反复问: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我我默默地收拾着一地狼藉,把他扶到床上,耐心地给他擦脸、喂水。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一双氤氲着水汽的桃花眼,迷离又执拗地锁定了我。苏晚……你说……你会不会也这么对我会不会也这么讨厌我,这么……丢下我他的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察的哀求。黑暗中,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听到自己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不会,我永远不会。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需要你。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高考结束,林星瑶的名字出现在了清华大学的录取名单上,而傅承宇的未来,周韵阿姨早就为他铺好,直通英国的顶尖学府。那个暑假,周韵在一个午后,亲自开车来了我家那个破旧的老楼。彼时,我妈又欠了一笔新债,家里的墙壁上被泼满了红色的油漆,写着欠债还钱,刺眼又屈辱。周韵甚至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递给我一张机票和一张黑色的银行卡。苏晚,承宇一个人在国外我不放心,他那个性子,容易惹事,身体也需要人照顾。你跟着去,一切费用我来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红漆,云淡风轻地说:你妈妈那边的债,我会派人一次性帮你还清。以后,你就安安心心跟着承宇,他只要不出什么大的乱子,我都不会管。她的话,像一道从天而降的圣旨,决定了我未来数年的人生轨迹。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我知道,这是我彻底摆脱那个无底洞般家庭的唯一机会。我握着那张冰凉的机票,深深地鞠了一躬。傅承宇的那些发小得知消息后,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送机那天,其中一个拉住我,阴阳怪气地说:苏晚,你可真行啊,这是打算舔到国外去啊寄生虫都没你这么恶心的,以后是不是还要带着你的孩子一起当寄生虫我看着他扭曲的脸,笑得比花还灿烂。没办法,谁让宇哥就吃我这一套呢你们羡慕也羡慕不来。有本事,你们也去舔啊我拖着行李箱,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潇洒地走进了安检口。是的,我就是寄生虫,只要能活下去,当什么都无所谓。到了伦敦,傅承宇或许是为了报复林星瑶的拒绝,彻底放飞了自我。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派对动物,女友换得比换衣服还快,金发碧眼的,热情奔放的,各种类型应有有。而我,依旧是那个24小时待命的保姆兼灭火器。他通宵开派对,我就负责第二天清理满屋的狼藉。他喝得胃出血被送进医院,我就不眠不休地熬粥喂药。他的那些漂亮女伴们都认识我,称呼我为best
friend,眼神里却全是保姆的轻蔑。我毫不在乎。周韵阿姨每个月准时打到我卡里的生活费,除去我的日常开销,还足够我在伦敦市中心付一套小公寓的首付。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安全感。变故,发生在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夜。国内爆出了傅叔叔养在外面的私生子的新闻,闹得满城风雨。周韵阿姨打电话来,让傅承宇暂时不要回国,免得心烦。那天伦敦下着十年不遇的大雪,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们一起笨拙地包饺子,饺子皮厚薄不均,馅料也咸淡不一。我们窝在沙发上,看国内的春晚直播,吐槽着无聊的节目。零点的钟声敲响,绚烂的烟花在窗外接二连三地炸开,五光十色,映得他本就精致的侧脸流光溢彩。他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问我:苏晚,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忘了林星瑶长什么样了我都快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那么疯了一样地喜欢她。他的眼神澄澈,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带着一丝迷茫。我的心脏,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剧烈跳动起来,像要冲破胸膛。他说:好像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是最安心的。话音刚落,他倾身过来,一个温热、带着淡淡酒气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很轻,像一片雪花融化,带着试探和不确定。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些年所有的理智、算计、隐忍、委屈,还有那被我死死压在心底,连我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见不得光的情愫,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地决堤了。我没有推开他。我疯了。我伸出手,紧紧揽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箭已在弦上,再无退路。他微微退开些许,黑沉的眼眸像两团燃烧的火焰,紧紧锁着我,声音喑哑得吓人:苏晚,别后悔。后悔我怎么会后悔这是我应得的。是我用我全部的尊严、青春和自由换来的利息。我攀着他的肩膀,用行动回答了他。这一夜,我吃得淋漓尽致,酣畅快意,像一个饿了很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片可以栖息的绿洲。我发泄着积压了十年的恐惧和不安,报复着那个把我当成提款机的家庭,也彻底放纵了那份不该有的、会致命的心动。他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地在我耳边问:你就这么喜欢我我胡乱地点头,含糊不清地应着:喜欢,喜欢得要死。他把我死死地揉进怀里,仿佛要将我吞噬殆尽,融入他的骨血。苏晚,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我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他好像……也喜欢我。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强行掐死了。清醒点,苏晚,别做梦。这不过是吊桥效应,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异国他乡的相互取暖。天亮之后,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我还是那个卑微的人形喷雾。一切照旧。
天亮之后,一切并没有照旧。我和傅承宇顺理成章地睡在了一起。没有告白,也没有官宣,但他再也没带过任何别的女人回家。我们过上了教科书般的同居生活。他黏人,幼稚,霸道,还有点出乎意料的纯情。明明前女友多得能组一个足球队,接吻的时候居然耳根还会泛红。我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我好像真的在谈一场正常的恋爱。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和暖宝宝。会在我为了赶论文焦头烂额时,笨拙地给我按摩酸痛的肩膀。会在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时,幼稚地把人挤开,用蹩脚的借口宣示主权。我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偷来的、或许下一秒就会被收走的温情,却又时刻在心里拉响警报。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苏晚,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对他越好,我的工资就越高,我在周韵阿姨那里的信用评级就越稳固。这份看似美好的温存,是有明确标价的。真正的警报,在一个普通的下午拉响了。一个火辣的西班牙女孩追他到家门口,被傅承宇不耐烦地拒绝了:Sorry,
I
have
a
girlfriend.一石激起千层浪。第二天,我就接到了周韵阿姨的电话。她没有问任何关于女朋友的事情,只是用她一贯平静的语气告诉我:你妈妈最近又去了澳门,手气不太好,输了不少。我已经派人帮你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然后,在挂电话前,她意有所指地轻声说:苏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好好照顾承宇,别让他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我握着发烫的手机,背后冷汗涔涔。她什么都知道。我的定位,从贴身保姆,正式升级成了负责陪睡的通房丫鬟。傅承宇正好洗完澡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见我愣在原地发呆,不满地走过来:磨蹭什么呢过来帮我吹头发。我立刻回过神,挂了电话,脸上堆起最温顺的笑容迎上去:来了。伺候好太子爷,是我的本分。日子在虚假的平静中滑向毕业。傅承宇似乎也忘了要回国的事情。有一次,他接了周韵阿姨的电话,似乎是提到了联姻的事,两人在电话里起了争执。他挂了电话,脸色难看至极。那天晚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苏晚,他闷闷地说,我们留在英国,好不好就我们两个,哪里也不去。那一瞬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我差点就信了,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地点头说好。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是我妈。她在电话那头哭着求我,说她这次真的走投无路了,又被追债了,对方扬言再不还钱就要剁了她的手。我看着怀里抱着我,像个无助孩子一样的傅承宇,再听着电话里那个鬼哭狼嚎、永远在给我制造麻烦的母亲。那一瞬间,所有的温情和旖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清晰无比地意识到,我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就我们两个这个选项。我背后,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深渊。我必须回国,必须牢牢抓住周韵阿姨给我铺好的那条路,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拥有足够多的钱,才能彻底摆脱这个烂泥潭一样的原生家庭。我轻轻推开了他,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承宇,别说傻话了,我们当然要回国的。你的根在北京。他好像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愣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也是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好像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直到林星瑶的再次出现,我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无情地转动,而我,注定要被碾压。
林星瑶是作为顶尖交换生来的,依旧那么耀眼,那么光芒万丈。她像一束可望而不可及的圣光,轻而易举地,再次照进了傅承宇的世界。傅承宇看她的眼神,和我记忆中那个高中的执拗少年一模一样,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他们迅速地加回了微信,聊着错过的这几年,聊着各自的未来。那些年少时的误会与不快,在异国他乡的重逢里,似乎都变成了动人爱情故事的前奏。而我,成了那个多余的背景板。那天是我们的交往纪念日。我提前订了他最喜欢的餐厅,准备了偷偷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限量版球鞋作为礼物。他却在出门前接到了林星瑶的电话。她说,她刚搬进学生公寓,灯泡坏了,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有点害怕。傅承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对我说:苏晚,你先去餐厅等我,我处理完她那边的事情马上就来。我一个人,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等了三个小时。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餐厅里只剩下我一桌客人。最后,我没有等来傅承宇,只等来了林星瑶用他的手机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傅承宇正站在椅子上,帮她修理天花板上的吊灯,侧脸专注而温柔。照片的角落,还能看到林星瑶含笑的嘴角。配文是:抱歉,今晚可能要借用你的男朋友了。他坚持要帮我把所有东西都弄好才放心。我平静地回了一个好,然后结账,回家,倒头就睡。我知道,游戏结束了。第二天,林星瑶竟然直接找上了我们的别墅。傅承宇不在,他说林星瑶水土不服,他去帮她买药和一些生活用品了。她姿态优雅地坐在我面前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我亲手泡的茶,眼神里带着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怜悯。苏晚,其实我这次来,是受人之托。我心里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周韵阿姨前几天联系我了,她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响起,她很感谢你这两年对我……哦不,对承宇的照顾。她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享受我瞬间僵硬的表情。她说,我和承宇的婚事周阿姨里已经安排好了,她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体面地退场。我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就凝固了,一寸寸变冷。林星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像在审判一个可怜虫。哦对了,阿姨还说,她为你准备了一笔非常丰厚的‘遣散费’,足够你在国内任何一个一线城市,买一套不错的房子,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她凑近我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如魔鬼般的耳语,轻声说:等你‘任务’完成,拿到钱,就可以滚了。苏晚,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定位,对吗一个有使用期限的、负责陪睡的保姆而已。我的大脑嗡嗡作响,四肢百骸都像被冻僵了,动弹不得。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傅承宇发来的微信。我颤抖着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点开了那条信息。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我妈给你卡里打了一笔钱,你收一下。今晚星瑶不舒服,我在这边陪她,不用等我。】我看着那条信息,再抬头看着林星瑶脸上那抹胜利又悲悯的笑容。一瞬间,天旋地转。这些年我小心翼翼维系的,我以为可以偷来的爱情,我自以为是的算计和得偿所愿,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我不是什么人形喷雾,我只是一件用脏了、即将被丢弃的工具。现在,期限到了。
我以为我会崩溃,会尖叫,会像个疯子一样扑上去把眼前这个女人撕碎。但没有。我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冻结了我所有的感官。原来极致的羞辱和心碎,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林星瑶见我失魂落魄,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语气却充满了伪善的同情:苏晚,你别怪我,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再这样错下去。我和承宇之间,只是有些年少的误会,解开了就好。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她施施然地从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对了,这张黑卡的副卡,阿姨也让我还给你。她说你拿着它,可以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算是对你这几年青春的一点补偿。那张卡片,和当年周韵在车里递给我的一模一样。一个轮回,一个闭环。我的人生,被她们母子用金钱画了一个圈,现在,她们决定亲手擦掉这个圈,连同我在内的所有痕迹。我的目光从那张冰冷的卡片上,缓缓移到林星瑶的脸上。我笑了。没有声音,只是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形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好。我说。只有一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我毕生的力气。我的反应让她有些意外,她预想中的歇斯底里、哭天抢地并没有出现。我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反而让她有些不安。我没有再理会她,转身,径直走上二楼。我回到了那个我和傅承宇同居了两年,充满了我们生活痕迹的卧室。我拉出床底那个陈旧得有些掉皮的行李箱。那是我十三岁那年,被我妈拖到傅家时,带的唯一家当。我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傅承宇给我买的各种名牌衣服,他总喜欢看我穿他挑选的衣服,仿佛我是他专属的、可以任意打扮的人偶。我一件都没有碰。我只是把我来时穿的那几件已经洗得发旧的T恤和牛仔裤,一件件仔细叠好,放进行李箱。然后是洗手台上,那些我用惯了的平价护肤品,也被我一一收好。至于他给我买的那些贵妇套装,我连盖子都没打开过。每收拾一件属于我的东西,都像是在从身上活生生剥离一层皮。那些甜蜜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片,在我心上反复凌迟。他说:苏晚,你涂这个口红最好看,像熟透的樱桃。他说:苏晚,有你在身边,我睡得最安稳,连噩梦都不做了。他说:苏晚,我们就这样在英国过一辈子,好不好……原来全是假的。或者说,那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爷,对他觉得还算称手的玩具,随口说的一些动听的情话。玩具旧了,腻了,正主回来了,玩具就理所当然地该被扔进储物间,或者直接销毁。当我把最后一件属于我的东西放进行李箱,合上盖子时,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无声无息,一颗接着一颗,大滴大滴地砸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我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不能哭,苏晚。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最廉价的东西。你为钱而来,现在拿到了钱,就该体面退场。这是一场交易,从头到尾都是。你不该动心的。动心,是你这场豪赌中,输得一败涂地的唯一原因。我擦干眼泪,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下楼。林星瑶已经走了。别墅里空空荡荡,安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沉重而麻木。茶几上,那张黑卡和他的车钥匙还静静地躺在那里,闪着冰冷的光。我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我自己的那把别墅钥匙,轻轻地放在了旁边。三把钥匙,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嘲讽。我没有带走那张所谓的补偿卡,也没有动用里面那笔数额巨大的遣散费。我仅剩的、可悲的尊严,不允许我拿走这笔钱。我拖着行李箱,走出了这座我住了两年的华丽牢笼,就像我当年走进傅家大门一样,除了一身孤勇,一无所有。伦敦傍晚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刮过,我却感觉不到疼。我没有回头。身后的一切,无论美好还是屈辱,都与我无关了。7我用自己这几年悄悄攒下的钱,买了最快一班回国的机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没有合眼。飞机落地,双脚踩在祖国坚实的土地上时,闻着空气中熟悉的味道,我才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终于探出头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我活过来了。回国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查询了那张周韵给的、我从未动用过的工资卡。我看到了一笔数日前汇入的、足以改变我一生的巨款。我面无表情地,将卡里所有的余额,一分不剩地,以匿名的形式,全部捐给了一个致力于山区女童教育的慈善基金会。我一分都不想要。这些钱,太脏。然后,我租了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开始像一台疯转的机器一样,疯狂地投简历,找工作。我的履历很漂亮,世界顶尖学府的毕业证书,流利的口语,加上周韵阿姨曾为了让我更好地照顾傅承宇而安排的几次含金量极高的金融公司实习,让我很快拿到了一家顶尖投行的offer。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白天是妆容精致、脚踩高跟鞋在CBD写字楼里健步如飞的金融精英,晚上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小公寓,就用厚厚的行业报告和复杂的数据模型把自己彻底淹没。我像一台上了发条就永不停歇的机器,因为我害怕停下来。我怕一停下来,傅承宇那张脸就会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过往,就会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吞没。我以为,我和他的人生,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直到三年后。我已经凭借着不要命的工作态度和出色的业绩,坐到了部门副总监的位置。我有了别人艳羡的年薪,在市中心全款买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小跟班,我是下属口中雷厉风行、无所不能的苏总。那天,我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公司大楼,就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到了那个熟悉到刻进骨血里的身影。傅承宇就站在那里,他瘦了太多,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颓废的气息,眉眼间的矜贵被一种落寞和疲惫所取代。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简单T恤,手里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在深沉的夜色中明灭。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光芒四射的太子爷了。我们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遥遥相望。他看到我,几乎是立刻掐灭了烟,不顾来往的车流,径直朝我跑来。我的心跳,在静止了整整三年之后,再一次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站在我面前,一双曾经潋滟动人的桃花眼,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盯着我,像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苏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磨过无数的砂纸。为什么他问我,语气里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委屈、不解和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拉黑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找了你三年!苏晚,你耍我很好玩吗他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控诉,控诉我的无情,我的残忍。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无比荒谬,无比可笑。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原来在他眼里,是我这个玩腻了的舔狗,在某个清晨,毫无征兆地、残忍地抛弃了他这个可怜的主人。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羞辱、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看着他,冷冷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傅承宇,你是在质问我吗你凭什么我的反应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三年不见,那只对他言听计从、温顺乖巧的小猫,已经长出了足以撕裂他的利爪。你忘了我一步步逼近他,眼神冰冷,字字诛心,你忘了你那位高高在上的母亲,是怎么派林星瑶来通知我,让我滚蛋的吗你忘了那笔打到我账上,让我觉得无比恶心的‘遣散费’吗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你亲手发给我的那条信息——我学着他的语气,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我妈给你卡里打了一笔钱,你收一下。今晚星瑶不舒服,我在这边陪她,不用等我。】我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变得毫无血色。他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和茫然。不……不可能……我妈她……那笔钱,是我让她打给你的!那天你接到电话,你说你妈妈又欠了债……我以为你家里有急事才……我那晚是真的……他的解释苍白而无力,漏洞百出。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够了,傅承宇。别再演了,你不累我都累了。你的剧本早就该更新了。你和你的白月光怎么样了你应该好好珍惜她啊,毕竟她家世清白,不像我,有一个赌鬼母亲。我刻薄地说,怎么,她没能治好你的哮喘吗提到林星瑶,他眼里的光瞬间就熄灭了。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眼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我们早就分了。我回国之后才知道,她早就跟我妈达成了协议。她帮我妈让你离开,我妈就给她家里的公司注资,还给她安排好了去哈佛深造的路。她说她受不了我,说我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离了你,连按时吃饭都做不到,活得像个废物。苏晚,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眼里满是绝望的祈求和悔恨,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瞎了眼,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你回来好不好你回到我身边……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他那副样子,就像一只被大雨淋得湿透、被主人狠狠抛弃后又找回家门的大狗,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摇着尾巴祈求原谅。若是三年前,我一定会心软,会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可现在,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的心湖,再也为他起不了一丝一毫的波澜。我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紧握着我的手指。傅承宇,你搞错了。你不是不能没有我,你只是不能没有一个叫‘苏晚’的,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保姆。这个保姆把你伺候得太好了,让你产生了一种这就是爱情的错觉。而我,我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脸上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疏离的微笑,我已经不做保姆很多年了。
自那之后,傅承宇开始像上班打卡一样,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公司楼下。他用尽了所有他从前最不屑于做的追求手段。送铺天盖地的玫瑰,送限量版的珠宝首饰,甚至斥巨资买下我常去的那家餐厅,只为了能偶遇,请我吃一顿饭。他变得笨拙、热切,甚至有些卑微。可我一次都没有回应过。我让前台把花扔进垃圾桶,让快递员把礼物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公司的同事们议论纷纷,都说我是当代最狠的女人,铁石心肠,能把京圈太子爷这样轰轰烈烈的追求,视作无物。她们不知道,这些迟来了三年的深情,比路边的野草都贱。一个人被活活饿了三天,你给他一个冷馒头,他会视若珍宝,感恩戴德。可当他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满汉全席,你再递过来那个早就冷掉、甚至有些发霉的馒头,只会让他觉得反胃和恶心。我向总公司递交了调职申请,准备去上海开拓新的市场。离开北京的前一晚,我在公寓楼下整理东西时,又看到了傅承宇。他似乎喝了很多酒,靠在他的跑车上,满身酒气,整个人都散发着颓唐的气息。看到我,他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不顾我的反抗,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我。苏晚,别走……求你了……别再离开我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温热的液体一滴滴砸在我的脖子上,烫得我皮肤生疼。是我不好,是我蠢,是我没保护好你……我把傅家一半的资产都给你,我的公司也给你,我什么都给你……你别不要我……我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等他把所有的话都说完。然后,我轻轻地说:傅承宇,你知道吗我曾经是真的喜欢过你的。在他因为我的话而浑身一僵,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时,我残忍地,补上了后半句。在伦敦那个下着大雪的除夕夜,在你吻我的时候。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爱情了。但是现在,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喜欢,早就被你,和你那位运筹帷幄的母亲联手,碾得一干二净,连灰都不剩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抱住我的手臂,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垂了下去。我转过身,看着他那张依旧漂亮但写满了无尽痛苦的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傅承宇,向前看吧。我的人生,已经翻篇了。希望你也是。我拉着行李箱,走进机场的安检口,这一次,我没有再回头。这一次,我是真的自由了。一年后,我在上海成立了一家小型的私募基金公司。开业那天,花篮多得几乎摆满了整个走廊。我在其中一个匿名的花篮里,看到了一张卡片。上面是熟悉的、曾无数次出现在我作业本上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只写了四个字:【祝你幸福。】我笑了笑,把那张卡片随手放在了一边,没有扔掉,也没有珍藏。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那个我一直有联系的助学基金会的朋友打来的。她兴奋地告诉我,我当年匿名资助的那个叫小雅的女孩,今年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复旦大学,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当面谢谢我这位从未谋面的恩人。我欣然应允。在复旦大学旁边的咖啡馆里,我见到了那个叫小雅的女孩。她穿着朴素,但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看到我时,激动得脸颊通红。她说:苏总,真的太谢谢您了,如果不是您当年的那笔巨额捐款,我们那整个乡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片大山。我端着咖啡的手,微微愣了一下:哪笔捐-款就是您四年前,从英国回来时,捐的那一笔呀!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基金会当年的公示记录,我们基金会的老师说,您当时把一张卡里所有的钱都捐了,一分没留。因为您,我们那里建了新的校舍,有了新的老师,我们好多好多人的命运,都因此改变了!那一刻,我坐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手里捧着温热的咖啡,看着女孩脸上灿烂的笑容,忽然就泪流满面。我终于知道,当年那笔被我视为奇耻大辱、象征着我被抛弃的遣散费,最终去了哪里。它没有成为我人生中最羞耻的烙印,反而阴差阳错地,变成了许许多多人命运的转折点,照亮了她们前行的路。原来,我的人生,早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己救赎了。我把自己重新养了一遍,虽然过程艰辛,摔得头破血流,磕磕绊绊。但幸好,我没有养歪。我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人间很好,一个人,也很好。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