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尸符在子时裂成三瓣时,我就知道这具尸体留不住了。
县长公子周少爷的尸身在棺中指甲暴涨,脚踝上滋滋作响的墨斗线烫出青烟。
发小陈远踹门而入时,尸体突然坍作满地刻着掌门徽记的铁钉。
黎明时分,复活的周少爷站在院中微笑:林师兄,师父要我来取你脊骨里的镇魂钉。
陈远悄悄踩住一枚带血的铁钉——钉尾的齿痕与他怀表链条的磨损如出一辙。
当乱葬岗的棺材倒悬着指向陈远,当鬼新娘腕上戴着送他妹妹的银镯...
我亲手将桃木剑刺入他胸膛,却触到半枚腐烂的镇魂钉。
百年前清虚子把钉魂桩种进我祖辈五脏,陈远咳着血抓住我的手按向心口,每代陈家人活不过三十,除非用茅山真传弟子的魂火燃命!
燃命灯突然爆亮,映出他妹妹陈雪嫁衣下七十二枚铁钉。
陈远染血的手突然抓住我腕骨:小心...你脊骨里的镇魂钉...才是阵眼...
我摸向自己后颈,埋了二十年的钉子正随陈雪的哭声发出嗡鸣。
第一章
残符·无魂人
义庄那扇破败的木门被陈远一脚踹开时,腐朽的合页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他手里提着的灯笼猛地一晃,昏黄的光斑惊惶地跳跃,最终死死钉在棺材里那具正在异变的尸体上。
九哥!西街王婆撞煞了!陈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被眼前景象噎成了气音。
棺材里,县长公子周少爷那张原本只是泛着死气的青白面孔,此刻正被一种诡异的黑气迅速吞噬。更骇人的是他的双手,十片指甲如同浸饱了墨汁的竹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长、弯曲、变硬,闪烁着金属般的乌光,眼看就要触及棺木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臭味,源头正是尸体脚踝上紧紧缠绕的墨斗线——那浸透了朱砂和公鸡血的棉线,此刻仿佛烧红的烙铁,在苍白的皮肉上滋滋作响,烫出缕缕带着腐肉气息的青烟。昏黄的桐油灯在阴冷的穿堂风里挣扎,光影摇曳,将棺木上我尚未干透的墨色往生咒映照得如同流淌的鲜血。
你用禁术!陈远眼珠子几乎瞪出来,踉跄着倒退,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震落一片积年的灰尘。
我没空解释。棺材底部传来的声音攫住了我全部的神经——咔嗒…咔嗒…像有人用长了厚茧的指甲,一下,又一下,耐心又冷酷地刮擦着老旧的木梳齿。这是尸变的征兆,比普通的僵尸走影凶戾百倍!
魂被抽空了!这玩意马上要变走影!我低吼,猛地咬破右手中指,剧痛和温热的血腥气同时涌上。顾不上渗血的指尖,我在乌沉沉的棺头木上急速勾勒出血红的符文。每一笔落下,都像在与棺材里那股暴戾的力量角力。扯过陈远挡在他身前时,他慌乱的手指无意间擦过我左边臂膀——那里,隔着粗布衣衫,三颗冰冷的凸起物清晰可辨。那是镇魂钉,三年前师门将我除名时亲手钉入的耻辱印记,日夜提醒着我的过往。
躲开!我反手拔出斜插在腰带上的铜钱剑。剑身由一百零八枚沾染了无数秽气的古铜钱以秘法串成,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煞气。手腕一抖,剑锋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带着破风的锐啸,狠狠刺向尸身膻中穴!
噗嗤!剑刃穿透棉布寿衣,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锵啷一声脆响!仿佛刺中的不是血肉,而是坚硬的生铁。巨大的反震力让我虎口发麻。周少爷的尸身猛地一挺,胸前的布料裂开,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和筋肉。就在那骨肉的缝隙间,数十根拇指粗细、闪着幽蓝寒芒的铁钉,如同恶毒的蛆虫,密密麻麻地嵌在关节要害之处!
钉魂桩…一股冰水瞬间从头顶浇下,冻得我四肢百骸一片僵冷。这阴损至极的邪术,需在活人生机未绝时,将刻满阴咒的特制铁钉生生钉入五脏六腑和周身大穴,锁其生魂,炼其怨气,最终将人化作不生不死、只知杀戮的凶戾傀儡!这正是当年导致我被逐出茅山的最大禁忌!清虚子那老贼,竟还在用!
念头刚转,异变陡生!周少爷的尸身像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沙堡,轰然坍塌!没有预想中腐液横流的恶心场面,只有无数枚乌黑冰冷的铁钉哗啦啦倾泻而出,如同骤雨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瞬间铺满了小半个义庄地面。
陈远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闪。混乱中,他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扑倒在地。等他狼狈地撑起身,手里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一枚滚到他眼前的铁钉。他惊恐地喘息着,借着摇曳的灯笼光,看清了钉头那细密繁复的刻痕:云…云纹!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瞳孔骤然收缩!那流畅卷曲、如同天上流云的徽记,我至死也不会认错——正是当代茅山掌门,我的恩师清虚子的独门印记!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被玩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这时,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像一把冰冷的薄刃,刺破了义庄糊着厚厚油纸的窗棂。光线艰难地挤进屋内,驱散了些许角落的浓稠黑暗。几乎同时,义庄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沉重的、拖沓的僵尸步伐。是清晰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一步步,稳稳地踏在院中的碎石小径上。
一个穿着崭新绸缎长衫的身影,背对着微亮的天光,无声无息地立在院门口。逆光下,他的脸孔模糊不清,但那身量,那轮廓,分明就是昨夜躺在棺材里、此刻应该化为满地铁钉的周少爷!
晨风吹拂,撩开了他高领长衫的领口。一道深紫色的、如同被粗糙绳索狠狠勒过的淤痕,清晰地印在他苍白的脖颈上,一直延伸到耳后。
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向上扯开一个极其僵硬、如同木偶般的笑容,露出了过于整齐的牙齿。那双本该属于纨绔公子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直勾勾地钉在我脸上。
一个冰冷、没有丝毫起伏,却又带着诡异戏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响起:
林师兄,师父要我来取——你脊骨里的镇魂钉。
空气仿佛凝固了。桐油灯芯噼啪爆出一个微弱的灯花。
陈远瘫坐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着,手里还死死捏着那枚刻着云纹的铁钉。就在周少爷(或者说占据了他尸身的某种东西)吐出最后一个字时,陈远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因惊怒而绷紧的后背,又迅速垂下眼。他的脚,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悄然移动了一寸,重重地踩在了脚边另一枚沾着暗褐色污迹的铁钉上。他的脚跟用力碾了碾,似乎要将那钉尾的某个痕迹彻底磨灭。
月光尚未完全退去,惨白的光线透过门缝,恰好落在他脚下那枚铁钉的尾部。那里,几道细微的、如同被什么东西反复刮擦啃咬过的齿痕,在冰冷的月光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磨损的痕迹,与陈远贴身珍藏的那块老旧西洋怀表,表链上日积月累形成的细微磨损缺口,一模一样。
第二章
坟山·倒悬棺
县城东郊的乱葬岗,是活人止步的禁区。多年无人打理,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夜风里起伏如鬼魅的浪涛。歪斜残破的墓碑半埋在土里,像一张张咧开的、无声呐喊的嘴。
当我和陈远拨开齐腰深的蒿草踏入这片死地时,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气扑面而来,其中又诡异地掺杂着一缕极淡、极冷的朱砂味。我的心猛地一沉。
九哥…这地方…邪性得很…陈远脸色发白,紧紧攥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旧怀表,指节捏得泛青。他呼吸有些急促,眼神躲闪,不敢去看那些隐没在荒草中的坟丘。
跟紧。我低声道,从随身布袋里摸出古旧的黄铜罗盘。盘面天池中的磁针甫一暴露在坟场阴戾的气场中,便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颤鸣。
我蹲下身,从一处明显被翻动过的新土坟头捻起一小撮泥土。土色发黑,入手冰凉刺骨,那股混合着尸腐和朱砂的怪味更加清晰。放在鼻尖下仔细嗅闻,朱砂的冷冽下,还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魂被强行剥离时残留的怨毒气息。有人在用阴棺汲地脉养尸…好毒的手段!我心头寒意更盛。
就在这时,罗盘那疯转的指针猛地一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定住,针尖直直地指向我身侧的——陈远!
陈远被我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脚下却哐当一声踢翻了一个硬物。他低头一看,正是他背来的那只盛满黑狗血的瓦坛!坛子倾倒,粘稠腥臭的黑狗血泼洒出来,瞬间染黑了一大片泥土,也浇灭了我刚刚用鸡喉骨和符纸布下、尚未完全激发的小型封印阵的微弱红光。
我…我不是故意的!陈远惊慌失措地叫道。
然而,已经迟了!封印阵的红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倏然熄灭的刹那,整个乱葬岗仿佛活了过来!数十具倒插在土里的棺材,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剧烈地抖动起来!腐朽的棺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泥土簌簌落下,露出底下阴刻的、血淋淋的符咒!
呃…嗬…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从最近的一口倒悬棺中传出,紧接着,砰!一只裹着破烂寿衣、皮肉早已腐烂大半的手臂猛地捅破了薄薄的棺底,带着淋漓的腐液和泥土,五指箕张,直直地朝着陈远的后心抓来!那手臂上,竟也嵌着几枚熟悉的、闪着幽蓝寒芒的铁钉!
小心!我厉喝一声,猛地将还在发愣的陈远狠狠推向一旁。同时旋身,反手抽出背后的桃木剑,剑身灌注法力,带起一道破邪的金光,狠狠劈向那只腐手!
嗤啦——!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桃木剑斩断了那只手臂。断臂落在地上,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一股浓烈的黑气从断口处喷涌而出。腐尸怀里的东西也随着断臂掉落在地——那是一个老旧的罗盘,盘面碎裂,但中央的磁针却像有自己的意志,顽强地转动着,最终针尖如同生了根,死死地黏在了惊魂未定、刚刚从地上爬起的陈远所站立的方位!
快走!此地不能久留!我拉起陈远,心中疑云翻腾。那罗盘指针的指向绝非偶然。
等等!我目光扫过那具被斩断手臂、仍在棺中挣扎的腐尸,最终落在那口最新的倒悬棺上。棺盖明显比其他的要厚实,棺木缝隙处残留着深褐色的、抓挠的痕迹。我示意陈远警戒四周,自己则拔出随身匕首,插入棺盖缝隙,运力撬动。
棺盖异常沉重,带着一股阴寒的湿气。费了好大力气,嘎吱一声闷响,棺盖被撬开一道半尺宽的缝隙。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腐臭和血腥味混合着冰冷的土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窒息。
我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月光向棺内望去。棺盖内侧,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抓痕!那绝非工具所为,是指甲,是活生生的人在绝望中用指甲疯狂抓挠留下的深深刻痕!在那些暗褐色的血痕之中,似乎夹杂着一些更为扭曲、仿佛用指骨蘸着心头血刻画的符咒。整个内棺壁,如同某种疯狂野兽的囚笼。
九哥…你看这是什么陈远的声音带着痛楚的嘶哑在我身后响起。我猛地回头,只见他不知何时已靠近,正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左臂。他小臂的粗布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的皮肉上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乌黑色,正丝丝缕缕地渗出粘稠的黑血。伤口旁,沾着一小片带着泥污的、锈迹斑斑的棺钉铁屑。
被棺钉划到了!他疼得龇牙咧嘴,冷汗涔涔而下,这…这钉子有毒
别动!我心中警铃大作,这伤来得太巧!也顾不上细看棺内符咒,我迅速撕下自己一截衣襟,用力扎紧他伤口上方的手臂,试图阻止毒血上行。此地凶险,先撤!
我搀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撤离乱葬岗。陈远似乎疼得厉害,大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呼吸粗重。就在我们即将完全离开那片令人窒息的坟场时,伏在我肩头的陈远,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极其隐蔽地、带着一丝颤抖,悄悄伸向自己沾满泥污和血迹的袖口内侧。他的指尖,在那粗糙的布料上用力抹了一下——那里,沾着一小片从最新那口倒悬棺棺底拓印下来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泥垢。
他缩回手,指尖捻动,借着身体的遮挡,借着衣襟擦拭伤口的动作,将那点泥垢小心地涂抹在自己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月光短暂地穿透云层,落在他指尖残留的一抹暗红上,那痕迹扭曲蜿蜒,隐约拼凑出的,似乎是半个阝字旁——一个陈字最左边的那一半。
第三章
血墨·锁龙井
锁龙井的井口,被八根粗如儿臂、浸透了黑狗血和童子尿的墨斗线交错封死,线绳绷得笔直,在夜风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井口周围的地面上,用掺杂了朱砂和香灰的糯米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镇煞符,符箓殷红,在月光下透着不祥的光泽。
然而此刻,那八卦符最核心的坎水位,原本应该凝结如黑玉的粘稠血墨——一种用百年尸油、黑狗心头血和沉年墨锭秘法熬制的镇邪之物——竟像被投入了滚水的猪油,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迅速融解、稀释,颜色由深黑变成浑浊的暗红,正顺着石砌的井沿缝隙,丝丝缕缕地向下渗漏!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童子尿骚味,混合着井底翻涌上来的、如同烂了几百条鱼的腥腐恶臭,弥漫在死寂的夜空里。
有人往井里倒了童子尿!我盯着那不断融化的血墨,心头一片冰凉。锁龙井直通地下阴脉交汇的养尸穴,血墨一化,下面镇压的东西…
快!拉绳子!我朝井边的陈远低吼。他脸色煞白,慌忙抓起绞盘上的粗麻绳,和我一起奋力转动沉重的木轴。麻绳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井下传来沉重物体拖拽泥水的哗啦声,越来越近。
当绞盘转到底,麻绳末端拖拽上来的东西露出井口时,陈远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只有下半身,从腰部以下齐根断裂,断口处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脊椎骨茬,被水泡得发胀发白。破碎的裤子勉强挂在髋骨上。唯一能辨认身份的,是那截断腿上套着的一只锃亮的黑色皮质靴子,还有脚踝处露出的半截金属表带——劳力士鬼王表标志性的粗犷表链。表盘虽然沾满污泥,但透过模糊的玻璃表蒙,可以清晰地看到日历窗口的数字——14。昨天,正是七月十四,周少爷复活的日子!
钉魂桩…需要新鲜完整的尸体作为容器…我盯着那半具残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看来这周少爷的尸身,不过是他们随手丢弃的‘残次品’!井底还有更‘好’的东西!我捻起表链上沾着的一点灰白色粉末,指腹搓了搓,一股阴寒的怨气直透骨髓——是骨灰,还混杂着极淡的云纹符灰!
话音未落!
呼——!一股阴风毫无征兆地从深不见底的井口倒卷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尸臭,吹得井口的墨斗线剧烈摇摆!紧接着,无数缕湿滑冰冷、如同毒蛇般的长发,猛地从井口墨斗线的缝隙中激射而出,带着粘稠的水腥气,闪电般缠住了我的左脚踝!
那力量大得惊人!一股阴寒暴戾的邪气顺着头发直冲脚心,瞬间半个身子都麻痹了!我整个人被拖得一个趔趄,直直朝着井口滑去!
九哥!陈远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扯。他的身体因为用力而绷紧,腰间的衣物被扯开,那块贴身佩戴的、温润的古玉滑了出来,在混乱中铛地一声脆响,撞在了冰冷的青石井栏上!
就在那古玉与井栏碰撞的瞬间,一丝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幽微的青色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最细微涟漪,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深井的黑暗中。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缠住我脚踝、如同钢铁般坚韧的湿发,仿佛被无形的利刃齐刷刷斩断!那股拖拽我的巨力骤然消失!我失去平衡,和陈远一起重重摔倒在井边的泥泞里。
呃啊啊啊——!!!
几乎在头发断裂的同时,井底深处,猛地爆发出一阵凄厉到非人的尖啸!那声音如同无数婴孩被同时掐住脖子发出的濒死哭嚎,又像是金属在玻璃上疯狂刮擦,带着穿透耳膜的怨毒和狂暴,直冲云霄!震得整个井口的石砖都在嗡嗡作响!
下面…下面就是养尸穴!钉魂桩的源头!我惊魂未定,强撑着爬起来,迅速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血符,准备再次引动墨斗线重新封井。
然而,那井口不断融化的血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它们不再只是向下渗透,而是像无数条暗红色的细小毒蛇,违背常理地沿着绷直的墨斗线向上蜿蜒爬行!爬行的目标,赫然正是刚刚爬起身、正捂着被撞疼的腰肋、惊惧地望着井口的——陈远!
陈远!躲开!我厉声警告。
但已经迟了!就在那些暗红色的血墨蛇即将触及陈远鞋尖的刹那,他怀中贴身的口袋里,猛地传来一股灼热!那温度极高,仿佛烧红的烙铁!
啊!陈远痛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枚在义庄被他偷偷藏起、带着周少爷血迹、钉尾有着细微齿痕的铁钉!
此刻,这枚冰冷的铁钉如同刚从熔炉里取出,通体赤红滚烫!它在他掌心剧烈地跳动,仿佛一颗濒临爆炸的心脏!钉子表面残留的暗褐色血迹在高温下迅速蒸发,冒起丝丝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黑烟。而他胸前的粗布衣衫,赫然被烙穿了一个焦黑的破洞,边缘还闪着暗红的火星!那位置,正对着心口!
第四章
心魔·双生咒
替城西孤寡的王婆解她误撞的吊客煞,原本只是寻常法事。一碗符水,三道安神符,驱散附体的游魂野鬼即可。我捻起一支新笔,饱蘸了混入朱砂的墨汁,准备在王婆额心点下最后一笔定魂符。
笔尖刚刚触及她松弛起皱的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猛地从我的尾椎骨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冰针,狠狠扎进了我四肢百骸的骨髓深处!
呃!我闷哼一声,手腕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那支蘸饱了朱砂墨的毛笔脱手飞出,啪地砸在地上,溅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更恐怖的是,缠绕在我左臂上的墨斗线——那根浸透了我的血气和法力的本命法器——此刻竟如同活过来的毒蟒,猛地反卷而上!冰冷、坚韧的线绳带着千钧之力,死死勒住了我自己的脖颈!越收越紧!
窒息感瞬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喉咙被勒得咯咯作响,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残余的视野里,只看到陈远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写满了真实的惊恐和不知所措,正朝我扑来。
双…生…咒…我从几乎被碾碎的喉骨里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喉间的墨线却勒得更紧,冰冷的死亡触感无比清晰。腥甜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是咒术反噬!而且是最阴毒、最防不胜防的双生咒!有人不知何时,竟将一道与我魂魄相连的恶咒,悄无声息地种进了我的识海深处!施咒者伤,我亦伤;施咒者若全力催动,我必受其累!
就在意识即将被勒断的剧痛和窒息中,我涣散的目光扫过扑到我身边的陈远。他腰间,那块温润的古玉,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幽微、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青蒙蒙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他脸上是纯粹的焦急和恐惧,双手用力掰扯着我颈间的墨斗线,口中慌乱地喊着:九哥!撑住!怎么会这样!
然而,当他假意搀扶我,双手架住我腋下将我半抱离地时,他那只紧贴着我后心的右手掌心,却悄然传来一股精纯、温热的灵力!这股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安抚魂魄的暖意,精准地注入我几近枯竭的经脉,强行压制住了那勒颈墨线上暴走的阴煞之气!
窒息感顿时一缓!那勒入皮肉的墨线力道明显松动了些许。
也就在这灵力输送、我心神稍懈的瞬间,他因动作而微微卷起的袖口内侧,一点刺眼的明黄,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闪而逝!
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那符纸的质地、边缘熟悉的云雷纹饰…我绝不会认错!那是茅山秘传的镇穴符!而且,正是锁龙井底,用来镇压那百年养尸穴核心阵眼的、最核心的那一道符箓!它怎么会出现在陈远的袖子里!
一股比双生咒反噬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九哥你看!陈远突然失声惊叫,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恐惧,猛地指向破窗外浓重的夜色!
白骨笛!那尖锐、凄厉、如同用无数冤魂的骨头磨制的笛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阴寒和怨毒,由远及近,飞速袭来!
伴随着这夺命的笛音,一片刺目的猩红,在窗外翻飞!如同泼洒的鲜血!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正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无声疾掠!宽大的嫁衣袖袍在夜风中猎猎舞动,如同招魂的幡旗!更刺眼的是那身影抬起的手腕上,一点熟悉的银光在月光下闪烁——一只绞丝银镯!
那镯子…那是我当年省吃俭用,特意请银匠为陈远唯一的妹妹陈雪打制的及笄之礼!内侧还錾刻着小小的陈雪二字!
第五章
夜嫁·白骨笛
白骨笛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人的耳膜。那尖锐凄厉的音调,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怨毒,在夜空中疯狂盘旋、回荡,搅得人心神欲裂,气血翻腾。
猩红!铺天盖地的猩红!那鬼新娘如同一滴巨大的、浓得化不开的鲜血,在高低错落的青瓦屋顶上飞掠。宽大的嫁衣袖袍被阴风吹得鼓荡翻飞,如同两面招魂的巨幡。所过之处,屋檐下垂挂的避邪红绸,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无声无息地寸寸断裂,飘落如血雨。
拦住送亲队!她要去配阴婚!一旦礼成,吸了阴月精华,这鬼新娘就再也制不住了!我强压住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和识海中双生咒残余的绞痛,厉声喝道。反手拔出插在腰后的铜钱剑,剑身灌注残存的法力,带起一溜暗金色的流光,脱手掷出,如同离弦之箭,直射那顶在虚空中急速飘飞的猩红花轿!
嗤啦——!剑锋精准地劈开了厚重的猩红轿帘!
轿帘撕裂的瞬间,一只青紫肿胀、布满尸斑的手猛地从轿内探出!五指指甲乌黑尖锐,带着浓烈的死气,直直抓向轿外!那手腕上,一只绞丝银镯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随着手臂的动作发出清脆却令人心寒的叮铃声响——镯子内侧,陈雪两个小字清晰可见!
陈雪!陈远的妹妹!她怎么会成了这鬼新娘!
雪儿!陈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那声音里混杂着震惊、痛苦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疯狂。就在我心神被那银镯和名字剧烈冲击的刹那,陈远竟猛地从我腰间一把夺过了那串至关重要的镇魂铃!
我去引开他们!他大吼一声,不等我反应,人已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拼命摇晃着手中的镇魂铃!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死寂的夜空中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然而,这原本该是震慑邪祟的铃声,此刻听在那些抬轿的、面目模糊扭曲的鬼影耳中,却如同最狂暴的冲锋号角!
嗷——!抬轿的鬼影们猛地抬起头,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窝里瞬间燃起两团幽绿的鬼火!它们的速度陡然提升数倍,身形变得更加凝实凶戾,抬着花轿,卷起一股腥臭的阴风,不再沿着屋顶飞掠,而是直直地朝着摇铃的陈远猛扑下来!那架势,仿佛要将他也一同卷入那顶猩红的花轿之中!
鬼嫁衣的煞气被镇魂铃声彻底激怒了!
陈远!停下!我急得目眦欲裂,拔腿欲追。然而——
哗啦!
脚下猛地一紧!低头看去,只见花轿底部,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渗出了数条粘稠、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血线!它们如同毒蛇般缠上了我的脚踝,冰冷滑腻,带着强烈的腐蚀性,靴子瞬间冒起青烟!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要将我拖向那顶邪气冲天的花轿!
更糟的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远为了躲避一个扑下的鬼影,竟失足朝着我的方向踉跄倒撞而来!他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我胸前!
砰!
我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怀中那个装着最后保命朱砂和符箓的贴身符囊,被他这一撞,直接脱手飞出!符囊口在空中松开,里面殷红的朱砂如同泼洒的鲜血,混入冰冷的夜雨之中,瞬间被雨水冲刷殆尽,只在地上留下一片刺目却迅速变淡的猩红!
完了!最后的手段!
嗬…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叹息,从轿中幽幽传出。
阴风猛地加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那顶猩红花轿前,厚重的、绣着诡异龙凤呈祥图案的盖头,被这狂暴的阴风猛地掀起了一角!
盖头之下,露出半张脸孔。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张人脸!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多处腐烂,露出底下森白的颧骨。最令人作呕的是,在那腐烂的面皮之上,竟深深嵌着七枚乌黑发亮的铁钉!如同七颗恶毒的眼睛,钉在额头、双颊、鼻梁、下巴!其中一枚,正钉在左眼窝的位置!随着盖头的掀起,那枚钉尾,赫然刻着熟悉的云纹徽记!此刻,那云纹正如同活物般在尸油和腐肉中缓缓扭曲、融化!
第六章
雷池·断孽剑
雷声在厚重的、如同浸透了墨汁的乌云深处沉闷地滚动,仿佛巨兽压抑的咆哮。惨白的电光如同垂死的巨蛇,在漆黑的天幕上短暂地撕裂出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瞬间照亮了下方如同鬼域般的城墙。
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石和枯叶,抽打在脸上生疼。七面用百年桃木心削制、刻满金色雷纹的令旗,被我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深深插进古老城墙的砖缝之中。每一面令旗插入,都伴随着一道细微的、如同引燃火药线般的金色电光在旗杆上窜过。七旗落定,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引动天雷的阵势,将整个城墙顶端笼罩在一股无形的、狂暴的雷霆威压之下。
城墙上,阴气浓郁得如同粘稠的泥沼,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鬼影在阵势边缘尖啸着、冲撞着,每一次撞击都让令旗的金光黯淡一分。空气中充斥着绝望和毁灭的气息。
九哥!阵眼要守不住了!陈远的嘶吼在狂暴的风雷声中显得格外微弱。他双手捧着一盏造型古拙的青铜灯盏,灯盏只有拳头大小,灯座是狰狞的睚眦兽头,灯芯处,一朵黄豆大小、颜色惨白如骨、却散发出惊人热量的火苗正在疯狂跳跃、摇曳!这就是燃命灯!以施术者心血魂魄为引,强行稳定阵眼、沟通天雷的禁忌法器!火苗每一次剧烈的跳动,都代表着我心脉承受的巨大负荷,仿佛随时会熄灭,又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他站在我身后三步之外,捧着灯盏的双手青筋暴起,脸上是混杂着恐惧和某种决绝的扭曲表情。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雨水从他额头滚落。
就在这时!
城墙最高处的雉堞阴影里,一道身影如同凭空出现!宽大的玄色道袍在狂风中猎猎飞舞,袍袖鼓荡,宛如一只巨大的、择人而噬的夜枭!清虚子!那张我恨入骨髓的、看似仙风道骨的脸,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下,只剩下冰冷的、非人的漠然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嘲弄。
清虚子!我双目赤红,胸中积压了三年的恨意和眼前这毁城灭地的阴谋如同火山般爆发!所有的法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手中的百年桃木法剑!剑身嗡鸣,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剑尖处甚至跳跃起细碎的金色电蛇!
给我死!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桃木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雷霆,带着我全部的愤怒、绝望和玉石俱焚的意志,以无可阻挡之势,直刺向阴影中清虚子的心口要害!
剑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玄色的道袍!
没有预想中血肉撕裂的闷响,没有濒死的惨叫。
只有一声轻蔑的、如同金铁摩擦的冷笑,清晰地穿透风雷。
呵。
清虚子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涟漪打散,瞬间变得虚幻、透明!桃木剑蕴含的破邪金光和雷霆之力,毫无阻滞地穿过了他虚幻的身体,仿佛刺中的只是一团凝聚的浓雾!
而那凝聚了我毕生修为、去势不减的剑锋,在穿透清虚子虚影之后,其无匹的锋锐和力量,正正对准了虚影之后——那个捧着燃命灯、脸上惊骇欲绝尚未完全化开的——陈远!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钝响!
桃木剑的剑尖,带着残留的金色雷光,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陈远毫无防备的左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呃…陈远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他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里倒映着我惊骇扭曲的面孔和清虚子虚幻脸上那抹残忍的笑意。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
桃木剑的剑身,没入了他胸口足足三寸!剑柄,还握在我的手中!
茅山术…对同源咒力…无效…清虚子虚幻的身影在狂风中飘荡,他那冰冷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清晰地钻入我和陈远的耳中,没想到吧你亲爱的发小…才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陈远胸前,桃木剑刺入的伤口周围,皮肉猛地翻卷开来!没有预想中喷涌的鲜血!翻开的皮肉下,露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肉和森白的肋骨,而是密密麻麻、如同荆棘丛般交错纵横的——乌黑冰冷的铁钉!
数十枚,甚至上百枚!它们深深嵌入陈远的胸腔,围绕着那颗正在微弱跳动的心脏,构成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恶的七星钉阵!每一枚铁钉都散发着幽蓝的寒芒,随着陈远微弱的心跳,那些铁钉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搏动、震颤!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第七章
孤灯·燃命灯
冰冷的桃木剑尖,抵在陈远的心口,只差半寸便能刺入。剑身传递回来的触感,却并非血肉的温热,而是一种坚硬、冰冷、带着浓重铁锈和血腥味的金属质感——是钉子!是钉魂桩的铁钉!
陈远的脸在燃命灯惨白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从他额角滚落,但他眼中却没有丝毫被刺杀的惊惶,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解脱。
百年前…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清虚子为练那逆天改命的飞升邪术…把钉魂桩…生生种进了我祖辈的五脏六腑…他猛地抬手,抓住自己胸前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破烂衣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两边一扯!
刺啦!布帛撕裂!
映入我眼帘的景象,足以让最凶戾的恶鬼都为之胆寒!
陈远裸露的胸膛上,根本看不到完整的皮肤!无数道狰狞扭曲、如同蜈蚣般的暗紫色疤痕纵横交错,将他的胸膛分割成一块块破碎的版图。而在这些疤痕的交叉点,在那些本该是柔软血肉的位置,深深嵌满了密密麻麻的——乌黑冰冷的铁钉!它们如同恶毒的星辰,深深钉入他的胸腔,围绕着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赫然构成了一个完整而邪异的七星钉阵!铁钉的尾部裸露在空气中,沾满了暗红色的血痂和粘稠的组织液,随着他艰难的呼吸,那些铁钉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搏动、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陈家血脉…每代子孙…活不过三十岁…陈远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五脏六腑…日夜被这些钉子…啃噬…魂魄…被锁在躯壳里…受尽煎熬…不得往生…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痛苦和绝望熬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除非…
他那只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我握着桃木剑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他拽着我的手,狠狠地按向他胸前那荆棘丛般的钉阵中心——那颗被无数冰冷铁钉包围、微弱跳动的心脏位置!
用茅山真传弟子的魂火…点燃这盏燃命灯!燃尽你的魂魄…才能拔除我陈家血脉里的诅咒!才能…续我陈家后人的命!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抠出来,带着血沫。
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陈远手中那盏一直疯狂摇曳的燃命灯,灯芯那惨白的火苗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被泼入了滚油,轰然爆裂开来!火光瞬间暴涨数倍,颜色由惨白转为一种妖异刺目的幽绿!
在幽绿的火光中心,三团扭曲、痛苦、不断哀嚎翻滚的黑影被强行显形!其中一团,依稀可辨是周少爷那张年轻却充满怨毒的脸,他的身体被无数铁钉贯穿,呈现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另一团,则是一个穿着破烂嫁衣的少女身影,盖头下隐约是陈雪清秀却毫无生气的脸;而第三团,最为凝实,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邪威,赫然是清虚子那张带着癫狂笑意的脸!三道残魂在幽绿的魂火中翻滚、哀嚎、相互撕扯吞噬!
雪儿…还有三天…就满三十岁了…陈远眼中的血泪终于滚落,混合着雨水,在他染血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仿佛抓住最后的浮木,声音里是无尽的悲怆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你以为…我想做恶魔!我只想…让我妹妹…活下去!!
最后一个字吼出的瞬间,窗外传来那熟悉而凄厉的白骨笛声!紧闭的院门砰地一声被狂暴的阴风撞开!
一个穿着猩红嫁衣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踏入了摇曳的幽绿火光之中!正是陈雪!她头上的盖头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那张青灰死寂的脸。更恐怖的是,那张脸上,密密麻麻地钉满了乌黑的铁钉!额头、双颊、下巴、甚至眼皮上!如同戴着一张由铁钉构成的恐怖面具!眼眶的位置,两枚最粗的铁钉深深没入,只留下冰冷的钉尾!她裸露的手腕上,那只绞丝银镯在幽绿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雪…雪儿…陈远看着妹妹的模样,眼中的疯狂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淹没,血泪奔涌,抓着我的手也失去了力量。
就是现在!
我眼中厉色一闪,手腕猛地发力!体内残存的所有法力,连同脊骨中那三颗镇魂钉传来的、被这滔天怨气激发的刺痛力量,一同灌注进桃木剑!
噗嗤!
剑锋再无阻碍,狠狠刺入了陈远的心口!穿透了那冰冷的钉阵!
呃啊——!陈远身体剧震,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和解脱的嘶吼。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燃命灯中,清虚子那张狂笑的脸庞黑影,在幽绿的魂火暴涨到极致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扭曲着、融化着,最终化为一股漆黑的飞灰,彻底消散在幽绿的光焰之中!
哥…哥…陈雪那被铁钉钉死的喉咙里,发出破碎模糊的音节。她僵硬地扑到陈远逐渐冰冷的身体上,动作笨拙而绝望。随着她的扑倒,她脸上、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乌黑铁钉,如同成熟的毒果,开始簌簌地向下掉落,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又令人心碎的叮当声。
陈远染血的手,在彻底失去力量滑落前,猛地再次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我的腕骨!他的手指冰冷如同寒铁,力量却大得惊人。
小心…他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我,喉咙里咯咯作响,涌出带着铁锈味的黑红色血沫,你…脊骨里的…镇魂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抓住我的手彻底垂落,瞳孔中的光芒完全熄灭。
…才是…阵眼…最后两个字,如同叹息,消散在风中。
我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后颈——那里,三颗深埋了二十年、早已与骨骼融为一体的镇魂钉,此刻正随着陈雪那不成调的、绝望的哭泣声,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嗡鸣!如同沉睡的毒蛇被唤醒!
这共鸣的震颤,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诡异的联系感!
尾章
新土堆起的小小坟茔前,还残留着雨后泥土的湿润气息。我将那只沾了些许泥污、却依旧闪烁着温润银光的绞丝银镯,轻轻扣在陈雪苍白纤细的手腕上。银镯内侧,陈雪两个字清晰依旧。
她呆滞地跪坐在陈远的坟前,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娃娃。空洞的眼睛里,映着那一抔黄土,没有任何焦距。风卷起她凌乱的发丝,拂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曾经布满她脸庞、如同恶毒诅咒般的铁钉已经全部脱落,留下点点暗红色的疤痕,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属于陈雪的灵光似乎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然而,就在这沉寂的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冰冷光芒,正在她空洞的瞳仁里缓缓消散——那是钉魂桩残留的最后一点邪气,如同附骨之疽,正被血脉诅咒的终结和至亲离去的巨大悲伤,一点点冲刷、磨灭。
就在我凝视着她眼中那点冷光消散的瞬间,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烫感,猛地从我后颈的脊骨深处爆发!仿佛有三颗烧红的钢钉,被硬生生塞回了骨髓里!比二十年前钉入时更加剧烈、更加恶毒!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痛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要捂住剧痛的后颈。
惨白的月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清晰地洒落在我的掌心。
在那里,就在生命线和智慧线交汇的掌丘位置,几道细微的、如同刚刚被最锋利的刻刀划出的新鲜伤痕,正诡异地自行愈合。而在伤痕之下,皮肤深处,一个由细密血丝构成的、流畅卷曲的——云纹徽记——正从我的血肉之中,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新生的、阴冷的邪异光泽!
那是钉子!是我脊骨中那三颗镇魂钉!它们在汲取了陈远消散的魂魄、彻底激活了作为阵眼的邪异力量后,在我体内种下的、新的诅咒烙印!
锁龙井幽深的、仿佛直通地狱的黑暗深处,一声悠长、苍老、带着无尽疲惫和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的叹息,如同冰冷的毒蛇,贴着我的脊骨缓缓攀爬上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好徒儿…现在…轮到你来选了…